6-1　悲慘的假期(對諾肯而言)

第六戰


　　諾肯記得在自己六歲的時候，父親就離開家再也不回來了，而他拋家棄子的原因也不難理解，十之八九是受不了妻子的瘋病吧。

　　其實諾肯並不怪父親，畢竟母親確實是喜怒無常的瘋子，她溫柔時可以有如拂過原野花朵的微風，狂躁時卻又能摔壞家中所有器具碗盤；自諾肯有記憶起，父母親的爭吵扭打就是家常便飯，然而，父親的離去並未使這個家減少爭端。

　　正確來講，丈夫的背棄讓母親變得更躁鬱，她甚至將自己的孩子當成發洩對象。為了保護連走路都不會的妹妹，諾肯幾乎是以對抗的態度敵視母親，這樣的親子關係簡直是惡性循環，不過某一天，諾肯突然發現了新轉機。

　　那段啟示是街角麵包店的老爺爺給的，當時諾肯正揹著妹妹考慮是否該逃家。老爺爺笑著勸告他：「小弟弟，你家裡的狀況似乎令你很苦惱，但板著臉沒辦法改善任何事情喔。笑一個吧！」

　　笑一個……哪笑得出來啊？諾肯當下只感到莫名其妙，可是回家後他發覺，原本一臉驚懼的妹妹開始對母親展露笑顏；接著很神奇的──諾肯認為有可能只是自己的錯覺──母親的暴躁程度似乎有稍微減輕。

　　事情都到了這地步，諾肯抱持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他也試著硬擠出笑臉和母親相處。歷經一段反覆挫敗、失望以及再接再厲後，母親與諾肯兄妹的互動竟越來越溫和，至少，發瘋跟家暴爭執的機率正逐漸降低。

　　在這過程中諾肯也慢慢體認到，被丈夫遺棄的母親要獨力撫養小兄妹，這壓力的確沈重到足以令她精神更不穩定；內心產生諒解的同時，諾肯彷彿瞥見一絲希望曙光，如果兄妹倆繼續努力扮演快樂小天使，母親說不定總有一天會變成正常人──

　　然而很遺憾，諾肯永遠不知道這一天是否會實現，因為在他十歲生日的前夕，他從外頭打零工回來後就再也沒見過母親。

　　諾肯覺得自己會一輩子記住那時的光景──家中桌椅翻倒一片凌亂，而妹妹跪坐在地絕望哭泣。由妹妹斷續的哭訴聲可知，母親是被軍政府的士兵無預警抓走並處死，帝國政策不允許身心有缺陷的人存在，更不容許這些殘缺人士生育後代。

　　母親在萊特帝國眼中只是瘋癲的廢物，而對諾肯來說，他竭力想跟母親建立平和家庭的期望，在這一瞬間化為泡影……他發狂地要衝出去找軍方的人拚命，妹妹卻哭喊著攔住他，並遞給他一封母親留下的信。

　　那封信是母親事前寫好的，顯然她早料到自己會有這種下場，信的內容不外乎是叫諾肯好好照顧妹妹，並且請求兩兄妹切莫被仇恨左右，而是該安分守己地服從帝國統治活下去。但這封語重心長的信，卻成為諾肯胸中的憎恨種子，他怨恨帝國奪走母親和希望，更害怕身有殘疾的妹妹成為下個犧牲者！

　　──不過針對這段陳年往事，寡言的諾肯終究很難一五一十地描述，因此他咬著下唇沈吟片晌後，將有點長的故事濃縮成下列句子：『我母親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而帝國方針不接納身心障礙的人民，所以母親有一天就突然被抓去處死，我擔心妹妹也會碰到這種事。』

　　『喔，瞭解。』梅麗思也用腦內傳音的方式回應，她當然明白諾肯跳過一大段沒講，但她並不介意自行拼湊真相，況且諾肯願意透露線索就已經是大突破。

　　這席簡明扼要的心靈對話結束後，看護蘇珊恰巧抱著一名嬌小女孩下樓來，諾肯見狀立即站起，從旁邊的房間推出一台雙輪機具；梅麗思好奇地端詳那台機械，雖然那比她五百年前看過的形式簡陋許多，可她仍能辨識出此物正是輪椅。

　　蘇珊接著把女孩抱上輪椅，諾肯自然也在旁協助，或許是雙腿蓋著深色毛毯的關係，輪椅上的女孩顯得更加瘦小柔弱，她就是諾肯的妹妹依琳，擁有一頭與哥哥同樣是褐色的及腰鬈髮。

　　原來如此……梅麗思表面上沒說什麼，而事實亦明確到不需多言，萊特帝國只需要勞動人口及異能者，這類行動不便的弱女子毫無利用價值；帝國政府完全是看心情在清除「垃圾」，所以諾肯等於在跟時間賽跑，他得趁妹妹被抹殺前盡快推翻專制政權。

　　梅麗思在心中下結論的同時，主動起身朝柔弱女孩行禮自介：「依琳小姐，妳好，我是妳哥哥的同學，叫我梅麗思就可以了。」

　　「歡迎妳來，請多多指教……哇、妳長得好漂亮，是我哥哥的女朋友嗎？」依琳一開口就是天大的誤解，她的柔細嗓音與外貌相符惹人憐愛。

　　「並不是妳想的那樣。」諾肯死氣沈沈地糾正妹妹，他的無奈感已達到最高境界。

　　「矮油哥～別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向來不跟女生說話，可你今天既然把梅麗思帶回來，那就代表她對你而言很特別吧！」依琳呵呵呵地邊講邊拍諾肯手臂，這幾下拍打倒是意外有力。

　　「依琳妹妹，妳真是慧眼獨具，沒錯──我和妳哥哥已經是無法分開的關係！」梅麗思豪氣萬千地搭住諾肯肩膀，完全不顧後者臉上痛苦的表情。

　　「我哥哥不才，還請妳多多關照……啊，這下我終於放心了，我還以為哥哥這種木頭人會光棍一輩子～」依琳先是向梅麗思鞠躬，爾後雙手交握在胸前擺出感動貌。

　　「沒問題，我不會拋棄妳哥哥的！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會跟隨他！」梅麗思拍著胸脯大放厥詞，倘若這是她的真心話，那諾肯當然由衷感激，但前提是得先解開這場誤會……

　　「那麼梅麗思小姐，您晚上要跟諾肯先生睡在同個房間嗎？如果是這樣，我待會就去替您準備。」兼任家務助理的蘇珊熱心詢問，在這剎那諾肯有股衝動想扣她薪水，以免她今後又過度盡責。

　　「唉呀這……那就麻煩妳了～～」梅麗思起先故作嬌羞，接著從善如流地燦笑答道。

　　諾肯的眼神如同槁木死灰，他覺得自己不但無法跟女性交談，如今和妹妹好像也快沒辦法溝通了──現場充斥著置他於死地的氣氛，他有預感自己這段假期會過得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