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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1-18
第七章:紙條的秘密

「你知道在我們那都叫一事無成的傢伙什麼嗎?肥料。從今天起,我得改掉這習慣才行,肥料至少還能滋養大地;相比之下,有些存在連此稱呼也配不著!」

身處快生活節奏的二十一世紀,想聽到如此具原創性又說明詳細的辱罵實屬不易。因此我一字不漏地乖乖聽完,才敢羞愧低頭。無視我縮小半號,對方仍盛氣未消。

「究竟該如何才能煮焦水啊?還有生菜切如此巨片,是想當棉襖賣嗎?」

距離櫃台較近的桌邊,斷斷續續傳來人客竊笑。

我怯弱弱地抬頭正迎少女怒瞪,附上一彎艱澀苦笑,此舉又換來白眼伺候。聽說在我之前已經來過不少「前」店員,如今我總算體認到他們遞辭呈的辛酸了。

我向店長投以求救眼神,他此刻正和一位穿著露肚無袖背心,嘴上口紅如艷花芬綻的短髮美女介紹甜點。身為需要顧及全局面的敏銳人物,他自然注意到了我提示性的眨眼。然而看到只是看到,最終他只嫌棄地匆匆瞥了我一眼,彷彿我是前妻寄放的拖油瓶小孩。

「喂喂喂!發什麼楞啊?吐司烤焦了啦!」

  「抱、抱歉。啊!好燙!」

兵荒馬亂之際,我的手上又多了一道燙傷。

  就算是神明給的那雙手套,現在也無用武之地吧。

如此光景便是我最近的生活寫照。正如方克士先前所提,我和百合除了房客外,也同時是店裡的員工。雖然是情勢所逼,但經歷過先前的風風雨雨,這或許已經算最好的結果也說不定。

比較嚴重的是:不久前於晚霞暖光中真情流露的百合到底去哪啦?

一定是被暗殺掉了吧?被現在以教訓菜鳥為樂的偽百合殺掉了。

那天晚上後,我還為能夠與她親密些而沾沾自喜呢。現在看來:微陽若初曙,夢斷聞殘語。

難道一個無母又近乎無父的獨立學生,會連這些基本技能都一竅不通嗎?倘若如此,我早就慘死家中,淒淒慘慘了。事實是,不知為何,每次一有客人上門,我的動作都會慌亂起來,釀出許多智障等級的蠢禍。

碰!

這並非我又摔破碗盤,或搞壞機器的死亡之音,而是我終於又撐過一天,筋疲力盡,倒在床上的氣絕之聲。周休二日明明貴為學生的身心宿泊站,我反而比較期待被鎖在教室裡,至少能於課堂放空補眠。

我用腳將枕頭勾過來,像懷著石像跳海的神話英雄那樣緊抱枕頭,期待彼端能傳來些許慰藉。

這房間和剛搬進來時相比已著實改善。我在百合真情流露的那天傍晚後,下定決心要好好改造這未來住所。衣櫃裡如今進駐了我為數不多的衣物,儘管如此,最下面那層仍是百合的空間。我實在不理解她堅持於此佔一席之地的理由。她的房間有比較侷促嗎?

昨天洗澡前還進來取內衣褲,把我嚇得釘在書桌前……

….內衣褲?

──好可怕!剛才突然有下流的想法像流星一樣劃過腦海。

於是乎,我再次掙扎於理性與感性之間,渾身猶如遭虯蟒綑綁一般,在床上抱著枕頭左撲右滾。可惡!少女美好的秘密就近在眼前,我卻被無聊的道德意識束縛。

聽見什麼從褲子口袋掉落出來的聲音。

好像是紙張的窸窣聲。我輕輕皺眉。是發票嗎?但觸感又不同,形狀是更加寬胖的四邊形,跟卡片──

卡片?

眉毛剎那間領悟性地舒展開來。對啊,卡片,難怪我一直感覺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失落於腦袋邊緣,原來是陳靜湖那天交給我的卡片。少用那種責備神色圍剿我,你們八成也忘了有這回事吧?無論如何,逝光難追,我只得正襟危坐,默念五遍「對不起」。

字跡端莊秀麗,沒想到這時代還有女生願意用小卡片。難道我不知不覺間墮落於美好小說的世界不成?

雙手支在枕頭上,我開始閱讀:

To林蔭光:

你沒事吧?聽老師說你被帶到警察局之後,我就超擔心的。該怎麼說呢? 首先,還是想和你說聲謝謝吧。這不是我第一次在公車上遇上這種事,卻是第一次有人挺身而出喔,雖然你情況有點失控......哈哈哈!開玩笑的。不過!暴力終究是錯誤的行為喔,無論對方有多過分,下次你還是不能用暴力解決事情喔。好啦,平常根本看不出來你是個火爆浪子唉。那麼小女就再謝過大俠囉~~

P.S─突然交給你很奇怪吧?所以我請牧翼鳴同學交給你。

的確很像女學生會寫的東西啊。句子後面不時出現顏文字或小圖案。看來陳靜湖本想請牧翼鳴轉交給我,但因為臨時在便利商店相遇而直接完事。結局或許相同,不過「面交」果然還是比較能進入狀況。

校園女神竟然如此禮遇我這種不起眼的小角色,怎麼想都怪。儘管有明確的原因,但制止色狼畢竟不是我的行事風格,中間因此卡著巨大的非現實感。也許,一切都是神明事前安排好的。那陣子失眠,精神渙散,瞬間爆發。然而這番作為的目的究竟是?

神明啊──

「『特殊情感』不一定是指愛、恨這種模稜兩可的情感。情感往往需要從當下的事件或回憶提煉出來。你不像一般的孩童,沒有足以支持成長的家庭。這樣的經歷造就你體內發展出異於常人之氣,神明因而開始注意你。過程中,神性便慢慢滲透至那股氣裡──」

「然後在美術館爆發?」

「是啊。瀕死關頭,神明替你撿回一條命呢。」

幾日前和方克士的對話忽悠浮現。搞不懂的事果然永遠都清除不完。

房間現在只剩呼吸聲和回憶盪漾。我稍微施力,握緊雙手,感覺飄渺卻實際的氣流環繞掌心;像布料染色那樣,象徵性濃厚的手套逐漸現形。這便是我最近練習的成果。

稱作「神信物」的手套是神明與我最實際的連結。然而那個戴藤條面具,喜愛單腳站立的神明,到底是誰?毫無頭緒,連百合與方克士都無法定論。世上神明繁眾,忽然出現一尊誰都不認識的,甚至連史書都未記載的也不足為奇,百合如斯說。神話什麼的,竟然離我這麼近,怎麼樣都難以適應。

正當沉默和睡意愈發垂降,我準備迎接意識切換的第一聲槍響時,開門聲不識相地響起。

我維持相同姿勢,只微微側頭面向房門。一雙美腿映入眼簾。

「你這樣當心夜半難眠。」

「放心,我已經被妳吵醒了。」

此刻我連黑色圍裙制服都沒換下,一團活生生卻只會呼吸的肉。

百合似乎想再說些什麼,嘴唇顫了下,最終還是吞回言語。她環顧房間一圈,脫下圍裙制服並整齊地掛於椅背,然後坐到床上,意即我身旁。才感受床緣凹陷,馬上就聞到熟悉的清香。

「怎麼喚出『神信物』了?」她皺眉問道,語帶擔憂。

「只是在想些事情,它就自己跑出來了。」

「少來,你明明在假寐。」

她一邊咕噥,微微噘唇。為解下髮圈而高舉的寬邊袖領,像漂浮於空中的舞者水母。馬尾解體成一襲秀髮,再統一被撥撩至右肩,白皙的背頸因而坦蕩,像吸飽海潮的沙灘。

我不免又看呆。指頭習慣性地摳向手掌,卻突襲來一陣刺痛。

「好痛!」

「燙傷了也不說,想當榮譽傷疤嗎?呆頭呆腦的。」

少女溫柔地責備著,不是我美化,而是真的溫柔責備著。我有些不敢置信地盯著她,心裡卻預防著冷嘲熱諷。

「妳……沒有別的想說了嗎?」

「店都打烊了,還有何事好說?你先前不都獨居嗎?怎麼好像什麼都不會一樣,笨手笨腳。來,手伸好。」

百合從口袋掏出幾片白底紫點的花瓣,雙手互蓋捏碎,頓時一股類似薄荷的沁涼氣味四溢。我感覺兩眼有點發白。

「可能會有些許不適,你忍耐點。」

「什麼?嗚啊啊啊──」

我忍不住想揮拳,好險百合抓得夠緊。簡直像急診室內,父母制伏住見針即發作的小小孩那樣。

「好了、好了,當初連后稷之怒都不怕,何懼這點小傷?」

過了煎熬的一分鐘,疼痛總算平息,百合也慢慢鬆開手。於此同時,卻注意到我另一隻手所持的卡片。

「那是什麼?」

「喔,這個啊,是陳靜……我朋友寫給我的電影心得。」

好在疼痛尚未麻痺我的理智才得以懸崖勒馬。不知為何,我就是覺得不該讓百合知道陳靜湖的事。在理由天降前,乖乖閉嘴貴為上策。

另一方面,我們敏銳的百合小姐卻似乎嗅出我隱瞞了什麼,瞇著兩眼狐疑。我裝作鎮定,描摹能力所及最無辜的表情。那種連惡魔都不忍下手的無辜表情。

「感、感覺是滿有趣的電影,要不要改天一起去看啊?」

打溫情牌這招似乎奏效。百合拉長地嗯了一聲,面容總算放鬆。

「那好吧。今天晚餐我打理,你還是多休息比較妥當。」

「真是幫了大忙啊!我該怎麼感謝妳?」

「呃,只是煮一餐罷了。」

對方瞧我突然奮起,眉頭又皺了起來。疑惑的氛圍再度席捲。

糟糕,好像演得太過火。我趕緊站起身,伸個懶腰,一副要開書桌檯燈準備辦公的認真樣,這才打發走仍疑惑未消的少女。

真是要命。每次和她相處都像乘坐笑傲飛鷹。如果世界上有瞬間變臉的比賽,若百合拿第二我敢打賭第一名絕對從缺!

回過神才發現,陳靜湖的卡片早被我揉成稀巴爛。

這個……用吹風機會有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