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7 被賦予價值還是創造價值?03

本章節 4044 字
更新於: 2019-01-18
  搭上夜班車,這晚他們在火車上過夜,尤菲米的暈車體質加上行車的噪音干擾,導致他整夜沒睡好,精神萎靡,第二日還勞煩吉雷扶著他下車。
  夜行火車票價比普通班次貴,這一趟出行,尤菲米帶的旅費一毛不剩,他低估了開銷的威力,荷包就像破了洞般讓硬幣嘩啦啦流光。
  尤菲米自己都不敢置信,下一個線索就這樣送到面前了?他有些心慌,歐珀可能是和善的艾札尼夫爺爺?他很難將兩者聯想在一起!或許歐珀得到藍釉貝尼子母瓷後,轉手又送去另一場拍賣會賣掉呢?
  尤菲米時常造訪的那間金工行的老闆名為艾札尼夫,對待尤菲米相當親切,每次碰面不但喜歡抓著他聊天,還總免費送他幾樣昂貴零件,不過艾札尼夫爺爺向來神出鬼沒,人很少出現在店裡,都把大半雜務交給店員雅各處理。
  出了車站,他們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拿錢,而是馬不停蹄趕往金工行「布穀鳥」。
  「雅各!」
  「嗨,尤菲米,你今天想買……」
  「艾爺爺在嗎?」尤菲米兩手拍上檯面,姿態咄咄。
  雅各手上拿的晨報啪唰一聲落下。「呃,他、他不在,發生什麼事了?」
  他年紀比尤菲米稍長,容貌清秀,擁有一頭半長不短的奶油色髮絲,在腦後紮起一撮小馬尾,瀏海鬢髮凌亂地散著。他撓撓頭,跟不上友人的步調。
  尤菲米也驚覺自己態度差勁,趕緊直起身。「他什麼時候才會來?」
  雅各不計較尤菲米的失禮,折起報紙。「我不知道,我已經三個禮拜沒看見老闆了。」
  「三個禮拜?那店怎麼還開著?」
  「因為店門鑰匙是我在保管呀,雖然老闆聘我很久了沒錯啦,但我還是覺得他太沒警戒心了,就不怕我幹偷雞摸狗的勾當嗎?其實昨天我有去他家找他,可惜人還是不在。」雅各苦惱道:「真是的,老闆到底幹什麼去了啊!離發工資的日子只剩兩天,難道要我自動從這個月的營收撥出來嗎?」
  「你知道老闆住哪?」吉雷抓到的重點只有一句。
  「知道啊。」雅各一臉理所當然地回答,好像不認為員工知道老闆住址很弔詭。
  「要我寫給你們嗎?」
  ──也不認為隨便告訴外人是不正確的。
  「好啊,太感謝了。」尤菲米怎麼可能說不呢?
  基於彼此相識已久的緣故,雅各沒有顧忌太多,拿張廢紙大筆一揮寫上去。收下地址,尤菲米與吉雷再一次道謝,說他們之後還有急事要辦,便不坐下來閒話家常了。
  雅各向他們揮手道別。「尤菲米,別太勉強自己呀,看你面色白得跟鬼一樣,吉雷你盯緊他,不要讓他作息亂七八糟的。」
  「那是自然。」
  「今晚我下班後,你們倆有沒有空跟我一起去吃飯?」
  「抱歉吶店員小弟,改天吧。」吉雷揮一下手,關上店門離去。
  艾札尼夫的家也在堤萊羅下城區,靠上城區較近,相隔他的店鋪好一段距離,是幢附設小花園的獨棟洋房,外牆採用石料包覆,有三層樓高,被高聳的籬笆樹環抱,隱蔽性極好,在下城區買得起這種房子的人財力絕不低。
  他們先嘗試性按門鈴。沒人應門。
  區區籬笆牆阻擋不了吉雷,他輕鬆翻越到樹籬的另一側,從內部打開鐵欄門放尤菲米進來。
  「接下來呢?」尤菲米提心吊膽,除了周邊有居民居住,更大原因是怕不知人在何方的屋主毫無預兆返家。「不知道艾爺爺會不會弄警報器之類的……」
  「走一步算一步囉!」吉雷繞著房子轉一圈,他盡量不想做會製造巨響的行動,例如擊破窗戶。
  房屋背面有放置蒸氣車的車庫,這是比較少見的民宅設計,裡頭沒見到車,但有車胎痕跡和養護車輛的工具,為方便車輛進出庭院,後門造得很大。兩人幸運地發現車庫正上方的格子窗微微開啟,寬度剛好容得下一名成年人,窗簾從縫隙溜出來,從高度來看,那扇窗應位在屋內通往二樓的樓梯轉角處。
  不管是否是艾札尼夫粗心大意忘記關窗,絕妙的機會不容許錯過。
  返回屋前,他們打開室外倉庫一窺究竟,果不其然找到一高一矮兩種折疊梯,高折疊梯可用於修葺外牆、洗窗、換燈泡等,矮的則用於修剪籬笆叢葉。吉雷扛走高摺疊梯,梯子頂搆不到窗框下緣,但他能用身高克服,將窗戶拉開鑽進去,尤菲米在底下緊張地翹首盼望。
  「菲菲上來吧,小心點慢慢爬。」幾秒後,吉雷探出頭,當尤菲米攀到頂端,負責接應的吉雷伸手抱住他,穩穩地將他抱進屋內。
  「先從一樓搜索起吧。」站直身子,尤菲米提議。
  兩人下樓,在低調奢華的起居空間內找了將近一小時,卻一無所獲。這房子活脫脫就是普通人的住家,與工藝師或科學家沒半毛錢關係,他們重點在尋覓機關暗門,可還是什麼都沒發現。
  「別灰心,還有兩樓呢!樓梯也要算進去,說不定有秘密,而且庭院也挺適合藏東西的。」吉雷安慰。
  然後三小時耗掉了,他們半個可疑的物品都沒找著。
  尤菲米失望地坐倒在沙發上,摀住臉深深嘆息。「要命,這房子真的沒藏任何秘密嗎?就算是日記也好啊!」
  他們猜錯了嗎?艾札尼夫爺爺真是無辜的?
  吉雷苦思他們有沒有漏掉什麼,他到處徘徊,反覆推敲一陣後,靈光一閃,還真給他抓到頭緒。「有個地方很奇怪。」
  「嗯?」
  「菲菲,你不覺得這房間小了些嗎?」
  「什麼意思?」
  「你跟我來看看。」
  他們走出書房站在二樓走廊上,吉雷邊走邊比劃著牆壁。「我們估算一下,房間門口到樓梯口的距離有這麼長,然後……」
  他帶著尤菲米折回房間,重演一遍適才的動作。「房間門口到安置書櫃這一側的牆壁,長度則大概是這樣。如何,你發現哪裡有問題了嗎?」
  尤菲米瞠大眼。「長度對不上!」
  書房靠樓梯這一側走廊的長度,和房內牆側的距離不等長,大約相差了一百六十公分。
  吉雷喜道:「沒錯,如果把距離差的原因歸咎在書櫃上,說不通呀,一般書櫃不可能這麼深吧?這段差距代表裡頭肯定隱匿著密室。」
  覓得新的線索,兩人精神上來了,立即摸索眼前四個書櫃的機關,把每本書抽出來試試,最終在第三個書櫃拿起一本精裝硬殼書時,書櫃發出機括運轉的聲音,先向後退再往右滑,與隔壁的櫃子重疊在一起,露出背後的一扇暗門。
  沒有門板,是直接在牆上開鑿一個長方形的出入口,密室燈光自動亮起,彷彿歡迎客人造訪。
  狹長的房間內擺滿檔案櫃,塞進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多數是書籍卷宗,也有不少小型工藝品。刻意藏著這些反而叫人生疑,兩人再次相信艾札尼夫正是歐珀的可能性。
  「我覺得艾爺爺還擁有第三套房子。」尤菲米說。「否則他要在哪裡製作工藝品?」
  「菲菲,我們或許找到能翻盤的證據了。」吉雷拍拍尤菲米,指向釘在牆上的十幾張大開圖紙,上面繪著建築物平面圖,還用各種顏色的筆標註記、畫路線。「這些是皇宮地圖。」
  吉雷的記憶力極好,何況他曾在宮廷活動過,要認出這是哪裡的地圖不難。
  「這畫得太詳細了,連密庫都在上面,讓皇族知曉定會被殺頭的,歐珀不可能只是畫好玩而已,瞧瞧這幾張!他甚至還畫了通風管線布置圖。無論誰來看,都會把歐珀的作為視為犯罪預謀,先別論他如何打探到這麼多,他在謀策什麼已經不難猜想了。」
  多條顏色的線條都指向皇宮深處的密庫。
  「偷竊……半弦齒輪。」尤菲米倒吸一口涼氣。
  真兇就是歐珀.艾培瑪嗎?這麼容易便找出真相了?
  不對,其實一點也不容易!他們能走到這一步,都是各種機緣巧合交互的結果!
  「欸?還可以往下走?」吉雷望向密室底,發現一道向下的窄階梯,階梯很短,站原地就能見到盡頭是個比這間密室稍大的空間,同樣亮著燈。兩人走下去,房間的檔案櫃只有兩個,其餘全是類似研究所那兒的器械,不過體積小得多。
  「我們現在應該是在樓梯與天花板的夾層中。」吉雷敲敲壁面,聲音沉悶,牆是實心的。
  尤菲米注意到了,沒錯,很多家庭不會浪費樓梯下的空間,將其打造成儲藏閣──如果降低天花板高度再整合第二層樓梯下的空隙,就能做出更大的密室。
  吉雷拉開抽屜查看,尤菲米探索他方,繞過幾組器械後一樣物品陡然撞入視野,他呼吸頓時一窒。
  尤菲米克制不住地顫慄起來,對信任對象的呼喚下意識脫口而出:「吉、吉雷……」
  「怎麼了?菲菲,你找到了什麼?」吉雷慌忙走來,見尤菲米垂眸直勾勾瞪著一個龐大到無法忽視的物體,他立刻低頭一看。
  這一看,他也怔住了。
  一名容貌與尤菲米一模一樣的人,被封在一具全透明的玻璃棺木內。他未著寸縷,完整袒露白瓷般的肌膚和消瘦身材;海水藍秀髮鋪散開來,像是最上等的絹絲床單。棺中注滿透明液體,這個閉闔眼眸的少年安靜地平躺著任由水液淹沒軀體,神情嫻靜祥和,彷彿睡著了似的──只要忽略從鬢角延伸到前額的醜陋縫線。
  棺裡的「尤菲米」年紀不大,從外表來判斷頂多才十二、三歲左右。
  「呦!難道……你有早夭的雙胞胎兄弟?」吉雷回神,故意吹聲口哨。
  尤菲米一秒也沒遲疑,激烈地否定:「才沒有!外婆只有撫養我一個人而已!她從沒提過我還有其他手足!」
  「也許是她不願意告訴你?你們兄弟倆分別給不同人養育?」
  「如果我們不曉得彼此存在,為何他會和我留著同樣的髮型!我從十歲起就一直修成這樣了!」尤菲米揪著自己長長的馬尾質疑。
  尤菲米的髮型確實較為獨特,這造型是以前住附近一位年邁的理髮師設計的,由於他和外祖母都很喜歡,後來即使那名理髮師與世長辭,尤菲米也維持著不再更換。
  「髮型?菲菲你沒看錯吧?你頭上可沒剃一圈難看的禿瓢呀。」吉雷指了指水中人的腦袋瓜,水中人跟尤菲米髮型的最大區別,就是腦袋多出一道環型的剃髮痕跡,這圈禿髮沿著頭顱形狀而剃,瞧著十分滑稽。
  「搞不好你兄弟知道你的存在,很在意你,所以把頭髮……」
  「吉雷,我沒心情和你說笑。」尤菲米臉色相當差勁。
  吉雷環住尤菲米肩膀把人往自己方向攬,語調輕柔。「好了好了,乖……放鬆一點,我的寶貝。很顯然有人曾經打開這傢伙……肯定是屍體吧?好,這具無名屍體的腦子。」
  屍體被剃掉頭髮的地方裸露出頭皮與粗糙的縫線。看起來動開顱手術的人好像不計後果地掀掉人家一塊頭蓋骨,手法極度粗暴不縝密,不僅只剃掉切口區域的頭髮而已,事後更沒心思好好替屍體縫合回去。
  「我可沒聽說過有誰被開瓢還能活著的,到底有多喪心病狂才會把別人腦殼打開啊,這屍體生前經歷了什麼?」吉雷嘖嘖稱奇。
  尤菲米面無血色,卻仍緊緊盯著水中屍,吉雷有意遮住他的視線,可是他不願意挪開雙目。
  眼前這具擁有他面容的屍體,心口也橫陳一條狹長的黑色縫線,使他詭異地想起心臟填塞頭髮的咒巫娃娃。
  尤菲米腦中影影綽綽浮現一道身影,那人嘴裡稱呼他「甜心」,他想不起對方的臉,但直覺告訴他,水中屍和那人脫不了干係。

  『尤菲米.方道恩,你活下來,就是個錯誤。』

  「他到底、到底是誰?」尤菲米失了魂似的,眼神空洞的呢喃。「而我……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