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7 被賦予價值還是創造價值?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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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1-14
  夜幕低垂。
  下一站,兩人直奔就近城市的匠人協會支部。
  匠人協會創始宗旨為促進工藝師交流,推廣蒸氣器械,它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是一支獨立運作的勢力,從創建初便起誓永久中立,不攙和進國與國之間的爭鬥,也不干涉其認證的工藝師去效忠某個國家,唯獨協會高層幹部同樣須秉持中立立場。
  比工藝師更進一步的職階叫做匠人,當工藝師通過協會認證核發執照後,便會得到「匠人」頭銜,世俗認為當工藝師成為匠人,才算真正獨當一面。假如該名匠人享負盛名,或者改良、發明新型工藝品,再或者為科技進步做出重大貢獻,還能被授予特殊稱號,例如一百年前研發出定翼機的匠人賴特,享有的榮譽名號為「雲霄探索者」。
  有了匠人執照,就能從協會那獲得金錢與材料的補助,相對的,匠人需依照簽署條款,按期繳納額定的工藝品成品或原物料,倘若之後這義務跟服膺的僱主產生利益衝突,就得另行協商了。
  此外,匠人也可透過協會發布委託,以及自行選擇承接其他匠人的雇傭,這部分沒有硬性規範,雙方發生的糾紛協會一概不管。
  協會無疑不受某些帝國歡迎,在那些國家境內設立的支部歷歷可數,甚至不見半間;普克頓國情相反,熱情接納協會進駐,每隔三、四座城鎮就設有一間支部。
  尤菲米沒有匠人資格,亦不曾踏進位於家鄉堤萊羅城的支部,他對協會的瞭解全部源於他人口述及書面資料。
  一進入協會,他幾乎要被與建築物保守外觀相悖的室內設計奪去呼吸。
  大廳建造得宏偉大氣,闊綽地採用高價合金和石材裝修,總體基調走暗色系,到處擺飾精密的機械工藝品,廳堂中央則矗立發明蒸氣機的兩名偉人雕塑。燈光主色調是讓人感到溫暖的黃昏色,沖淡了金屬冰冷的氣息和暗色空間的沉重感,另外還在犄角旮旯中巧妙地裝點冷光色晶燈,跳脫出維多利亞風框架,營造出別樣的新潮美感。
  就像非主流的爵士樂打破古典樂傳統,獨闢蹊徑。
  幾尊等身機械偶忙碌地打掃場地,或亦步亦趨跟隨工作人員搬運物品,或替等候的工藝師送上茶水點心,儘管不具備自我思考能力的它們無法接待客人,只會做出設定好的行為,尤菲米還是為製造者精湛的手藝深感驚嘆。
  「咻──很酷炫嘛!」吉雷吹口哨讚揚。
  「我是有聽說協會的裝潢別出心裁,值得一賞……但這個真的好驚人……」尤菲米喃喃,藝術家的靈魂蠢蠢欲動,恨不得參觀整幢建築。不過辦正事要緊,他收回神往,掃視大廳深處的一排半開放式櫃檯,見其中一個窗格標上「諮詢處」牌子,隨即邁開腿走去──
  「啊呀,這不是『吊車尾方弟』嗎?」
  才走了兩步,尤菲米聽到讓他生厭的嗓音,往後一覷,果然在絡繹的人潮中看到那幾名冤對頭。
  「我很忙,沒閒工夫聽你們廢話。」他不想計較為什麼會在這遇到理應遠在堤萊羅的少年們,反正他兩年份的霉運已經集中在短短幾天內作用了。
  三個年輕氣盛的工藝學徒不依不撓。「你小子居然甩我們臉色!喂,上次打我們的人是誰?你找來的保鑣嗎!他弄傷了我朋友,你要怎麼賠!」
  先動手的你們好意思索賠?
  幼稚的挑釁尤菲米視若無睹,不像往常一樣立馬暴跳起來,乾脆地轉身走人,見此吉雷也不主動替他出頭,跟著一起走。但少年們追在兩人身後,似乎不激怒尤菲米不死心。
  「欸,吊車尾方弟,當心我們撂人砸你店啊!」
  這句話成功使尤菲米停下腳步,瞥去冷淡的一眼。「與其針對同行,不如把時間花在提升實力上,如此才擔得起工藝師之名。」
  「你以為你配談『工藝師之名』?先治治自己的手殘再說吧!」一名膚色偏深的少年奚落。
  尤菲米與這群人的孽緣得從四年前說起。
  在某家工藝師開設的工坊兼金工行購買材料時,他和少年們同時相中一枚零件,可這零件僅此一個,爭端於是產生。起初是起口角──少年們率先發難,而尤菲米不是個會忍氣吞聲的脾性,當然立刻嗆回去;接著雙方開始顯擺自己的學識再抨擊對方見解謬誤;最後演變成現場製器比試,結局以尤菲米做壞工藝品慘敗告終。
  自此雙方結下樑子,尤菲米不想主動惹事生非,而肚量狹小的少年們雖不至於上門騷擾,但總在偶遇時極盡所能羞辱他,他也次次捱不住挑釁和對方槓上。尤菲米在年齡相近的同業圈子內混得不太好,全歸功於這群人。
  而從言語暴力首次晉升到實際動粗,便是前些天傍晚那一次。
  「瞧你出現在協會裡,是想要考證照吧?哈哈,別妄想了!你怎麼可能通過啊,不要浪費錢啦!」
  三人認定尤菲米跟他們不在一個水平上,連他們都考不過,遑論尤菲米?
  「世界上就是有自不量力的人啦。」
  「誰不知道你可以早早出師,是因為你師傅掛了?得意個屁!說穿了,你只是乘到好時機,不然憑你這廢材的功夫,花一百年也別想當上正式工藝師。」
  一番無忌狂言踩中尤菲米的地雷。
  「……你再說一遍試試?」尤菲米拉下臉色,當年外婆猝不及防辭世是他心中解不開的疙瘩,他最怕也最痛恨別人拿這事說嘴。
  「幹麼啊你們?想找我家小孩碴,也不看看他是誰罩的!」吉雷往前跨一步,擋住尤菲米半個身子,生生用一張帥臉做出活似地痞流氓的笑容。「從剛剛你們就一直煩尤菲米,是把我當空氣嗎?嗄?」
  「你、你……」三人被吉雷的氣勢嚇住。
  「我記得你們有個同夥的鼻樑骨被我打斷了,他現在怎麼樣啦?哦對,也才沒幾天,估計還沒消腫呢。」吉雷手指折得喀喀響。上次欺侮尤菲米的有五個人,搶包包那位不在這裡,還有一個被謬珥揍暈的也沒出面,想必都正在休養呢。
  有別於雙手的笨拙,尤菲米的知識涵量、工程學問及數理運算力遠超越同齡人,且審美概念和藝術創想出類拔萃。但扼腕的是,徒具充足理論無法成氣候,若沒有將想像化為現實的實踐力,照樣被人瞧不起。
  尤菲米的確經常力不從心,可他有踏實地完成每一件訂單,效率或許不高,卻絕對比別人勤奮。少年那堅持不懈的毅力最令人欽佩,做壞了,重做便是,他靠著努力和耐心完成所有承接的委託。
  尤菲米不該被否定。
  吉雷前進,三人後退,形勢已然倒轉,吉雷的威懾壓得他們不知道該怎麼反擊,大廳中來來去去的工藝師們開始注意到兩方的對峙。
  如果再鬧大會招來保安鎮壓,幸虧衝突沒持續太久。
  「喂──臭小子們,你們在那裡磨蹭什麼?還不趕快過來?」一名中年人在不遠處招手。
  「這就來,師兄!」
  「可惡,下、下次絕對要你好看!」三位工藝學徒拋下狠話,略顯狼狽地跑掉了。
  「呵,一群小癟三,只撿軟柿子捏,碰上強悍點的馬上慫成龜孫子。」吉雷討厭的類型很多,欺善怕惡者也在列。
  「你那樣才不叫強悍『一點』,根本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們哪敢跟你叫板,又不是活膩了。」尤菲米眉頭一鬆。「謝謝啊,幫我趕走他們。」
  擺脫惱人蒼蠅的糾纏,尤菲米走到諮詢櫃檯前,工作人員正在清點一沓文件,這些基礎職員非限定工藝師才可任職,都是很普通地招聘進來的一般民眾。
  「您好,我想查詢一位匠人的個人資料。」
  為有效促進工藝師們交往,登記在案的匠人基本資訊是不保密的,不過填寫的資料協會不會特意核實真偽。
  櫃檯小姐放下文件,臉上掛著制式的笑靨。「請問您有匠人執照嗎?」
  「呃……抱歉,我沒有。該不會不能查?」尤菲米心中咆哮,他不希望線索從眼皮子底下溜走呀!
  「不,沒有也沒關係,只是要收費而已,檢閱一名匠人的資訊八十丹尼。」
  搶劫啊!憑你們協會富裕的程度,還差這筆錢嗎!
  尤菲米鬱悶地將八十丹尼放進鐵盤中,櫃檯小姐收到錢,笑容仍舊四平八穩。「好的,請問您想查詢的匠人姓名,或者您持有能代表該名匠人身分的器物?」
  尤菲米交出那隻證書,櫃檯小姐回一句「請稍等」,便拿著證書走入檯後的辦公區,十五分鐘後,她多帶了兩張謄錄的檔案回來,和證書一併交還。
  「來,請收好,請問還需要其他服務嗎?」
  「謝謝,不用了。」
  檔案毫無難度到手,尤菲米感謝協會的制度和效率,並祈禱當初歐珀填寫的是真實信息,而且愈詳盡愈好,他倆走到大廳隔壁的休息室,在一對絨布沙發椅落座,讀起這兩張承載著寶貴訊息的薄紙。
  匠人執照並無外人想像中的好取得,以科學家身分從事的研究又小有所成,足見歐珀是個出類拔萃的人才,人品尚置於其次,能夠同時在兩個毫無相干的領域收穫成就著實叫尤菲米敬佩。
  第一頁寫著諸如姓名、國籍、出生年月、性別、取得執照的時間等最基本的個人資料,歐珀是在四十年前受認證的,居住地址欄保留空白,也沒留下聯絡方法。
  第二頁則按時間記述他開發哪些特殊工藝品(向協會呈報後能申請獎金),及一些跟其他匠人的交易、任務委託紀錄,他甚至參加過兩場協會舉辦的拍賣會。第一場拍賣會歐珀沒拍下半件商品,但時隔十年的第二場,他拍下了一樣物品,叫做──
  「藍釉貝尼子母瓷?」
  尤菲米愕然。難不成是他知道的那件藍釉貝尼子母瓷?
  「怎麼了嗎?」正要問紙上寫什麼的吉雷傾身關心。
  「吉雷,我不是常去『布穀鳥金工行』嗎?」
  「是啊,莫非你想說……?」
  「記得櫃檯擺著一個藍色花瓶對吧?以前,金工行的老闆爺爺向我炫耀他曾在拍賣會上拍得的戰利品,他說那個花瓶世界絕無僅有,名稱就叫『藍釉貝尼子母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