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場夜談

　　安撫了有些擔心我的迪莉亞進屋吃飯後，我和艾路戴克蒙坐在剛才他和迪莉亞相處的鐵匠鋪門口。

　　一旦靠近他，艾路戴克蒙的魄力又更加驚人。他本人並沒有這種打算吧？然而只要身為生物，都不禁對其自然散發出的強大氣息戰慄。

　　要不是坐在門口，說不定我會直接腳軟癱在地上。

　　「我呢，是來接走迪莉亞的。雖然想直接帶走，但也想跟迪莉亞聊聊。聊了之後才發現迪莉亞似乎也很喜歡你，所以才留在這和你知會一聲。」

　　——……來接走迪莉亞的。

　　艾路戴克蒙是這麼說的。

　　如此直接，又沒有一絲疑慮。

　　彷彿事理本來就該如此。

　　埃利翁商會，是忽然在帕梅歐王國出現的商會。

　　埃利翁商會初期時，以能夠帶來各國特產商品為賣點，在這國家狠狠地賺了那些追求稀有珍貴物品的貴族們一票。在過去商道沒有修築、魔物在野外四處縱橫的情況下，沒有任何一個商會辦得到這種事，埃利翁商會因此獨占鰲頭。

　　據聞，埃利翁商會就是靠著僱用實力強大的流浪冒險者護送商隊，才辦得到這種事。

　　帕梅歐王國其他商會也紛紛想要效法，卻都苦於找不到這種人材，因此也有了直接從埃利翁商會那奪取人才的想法。然而那些流浪冒險者卻都不受利誘堅決追隨埃利翁商會，因此其他商會開始動了歪腦筋，用各種手段想要破壞埃利翁商會的生意。

　　此時出面的，正是艾路戴克蒙。

　　在一次的糾紛中，其中一個商會竟然僱用大量人手想要攻擊當時還只是座落於一座小城鎮裡的埃利翁商會總部，想要徹底葬送埃利翁商會。然而艾路戴克蒙瞬間撂倒這些人馬，甚至直接單槍匹馬殺進對方商會，反過來將其摧殘殆盡。

　　原本那座小城鎮的領主，本來就因為經濟命脈被那個商會把持住只能唯唯諾諾，對那次攻擊事件也是視若無睹。結果那個商會反被摧毀、生意被埃利翁商會接管，領主也只是改拍埃利翁商會的馬屁罷了。因此這件事也就這麼沉寂於此，沒有鬧得更大。

　　然而其他商會的眼線，不可能漏掉這則消息。

　　艾路戴克蒙憑藉著超強的實力，以絕對性的武力震懾其他商會。至此，埃利翁商會在帕梅歐王國的地位屹立不搖。

　　後來不知為何，艾路戴克蒙更是跳進了帕梅歐王國和吉利亞帝國百年來為了一座金礦「山脈」的礦脈，動不動就開戰交鋒的其中一次戰場裡。他憑藉著超凡的武力，直接擺平了吉利亞王國的軍隊，卻又讓兩方首領在戰場上開了個密會。

　　沒人知道密會內容是什麼，只知道兩方將軍回國後都向君主和貴族們傳達一則訊息。結果這場百年戰爭竟然就這麼不了了之，沒有再打過。

　　後來兩國都各自開採金礦沒有理會對方的人馬，一國佔領一座山頭沒有互相干涉，和平得令人難以置信。

　　吉利亞帝國似乎沒有因為戰敗付出什麼代價，從結果來看，只像是兩國都沒贏沒輸。

　　同時，埃利翁商會不知為何也進駐了吉利亞帝國，更是直接掌握了整個國家的經濟大權，比在帕梅歐王國內的發展還要快速且強勢。

　　埃利翁商會以此為基礎，開始在世界各國聯合當地人馬開始修築商道、資助冒險者公會並且促成其成立並被承認。

　　在世界變得和平多的同時，埃利翁商會也成了這個時代的霸主。

　　這些就是身為平民的我，也能夠知道的故事。

　　好幾次有吟遊詩人來到村子裡時，都必定會講到這則故事。這故事比起其他英雄神話或奇人軼聞都還要精采，直到將近二十年後的現在，都還是熱門題材。

　　那場密會的經過、訊息的內容以及埃利翁商會的秘密，每個吟遊詩人們都有各自的解讀和詮釋，卻也沒人知道真相究竟為何。

　　促成這如傳說故事般經緯的最大功臣，自然是我眼前這位艾路戴克蒙。

　　沒有姓氏、不知血脈、亦無家業，即使如此，艾路戴克蒙也毫無疑問是世界的中心。

　　「我呢，在這世上一直都是無敵的，就算到了現在也是如此。即使如此，還是有很多人敵視我，只是因為毫無辦法才只能忍氣吞聲。我過去最大的敵人，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殘黨留下。要是迪莉亞的存在被這些人知道了，對你跟迪莉亞來說可是很麻煩的啊。」

　　艾路克戴蒙如此直言，卻聽不出他有什麼擔憂。

　　「您說對我倆麻煩……難道不是對您嗎？」

　　「我？我沒什麼好擔心的。迪莉亞既然也有這種力量，那她應該也很明白吧？這世上根本沒人能夠動搖我們的事物，我們在任何人之上，沒必要聽人擺佈……然而，現在她有了你啊。」

　　「……有了我？」

　　「是啊，就是因為有你在。」

　　艾路戴克蒙嗤笑地看著我，臉色眼神皆極盡諷刺。

　　「我過去和迪莉亞一樣，都是力量顯現後被丟在外頭獨自生存。在那時候我也沒時間悲傷，而是和體內這股力量抗衡奮戰。在這過程中多少也有些不知好歹的傢伙殺過來……反正都沒什麼大不了的，最可怕的敵人還是在自己體內啊。經過鍛煉後，才總算能夠控制得住身上的魔力流向，也能夠像這樣正常穿衣。」

　　艾路戴克蒙拍拍身上的短外套和褲子，這時我才注意到，艾路戴克蒙的衣服穿得好好的沒有破損。

　　和我過去還沒有撿回迪莉亞的時候猜想的一樣，迪莉亞往後只要控制得住身上的魔力，也能夠正常穿衣。

　　「然而……那種訓練是來自於內心的迫切才得以達成啊。蝴蝶經歷破蛹才能拍翅飛行、鳥隻自行破殼才懂得飛翔的方法。要是沒有需求，根本就無法摸索得到正確方法吧？我那個時候也是經過無數嘗試，才總算找出一個方法。現在的迪莉亞，還辦得到這種事嗎？」

　　艾路戴克蒙的話語，讓我啞口無言。

　　是我阻饒了迪莉亞的成長嗎？

　　「就算不說迪莉亞自身的成長好了，她現在也有了你這個弱點。只要往後她越來越在乎你，注意到她的敵人就越有可能把你當作把柄威脅她就範，叫她來對付我也就不無可能了吧。真到那時候，你能夠保護得了自己不拖累迪莉亞，不讓她因為挑戰我白白送死嗎？」

　　艾路戴克蒙的話語是如此桀傲不遜，就算面對有同樣體質的迪莉亞，他也絲毫不懷疑自己的勝利。

　　但他的話語又是如此現實，讓我無法回嘴。

　　痞子冒險者和新人冒險者的屍體畫面，在我的腦海裡再度浮現。

　　就算只是一般的冒險，我也隨時有可能變成他們兩人那樣。

　　面對那些想要針對迪莉亞的敵人，我又該如何應對？

　　「……您所謂過去最大的敵人，到底又是什麼人呢？」

　　「我不想聊這個，你去問阿德克吧。」

　　艾路戴克蒙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本來就算我跟著站起來他也能俯視我，如今依然坐在門口的我被他這麼一看更是壓力甚鉅。

　　「我再不早點離開，西瓦特公爵又要來煩我了。明天一早，我會在城外森林後面那片草原那邊的大營地等你帶迪莉亞過來。她在那片森林待過一段時間吧？就由你陪她再走一遭吧。」

　　艾路戴克蒙下了單方面的指示後就這麼離去，我則是依然咀嚼著他上一句話提到的名字。

　　阿德克——多麼有吉利亞帝國傳統風味的名字。

　　「戴斯，你跟他聊完了吧？」

　　這時，有人從鐵匠鋪的窗戶探頭。

　　阿姆斯壯老爹——或著說阿德克，面無表情地對我這麼說。

　　就是你把艾路戴克蒙找來的嗎？

　　「你還有事情要問我吧？天色也晚了，進來說吧。」

　　「……嗯。」

　　我的心情頓時沉重得難受，卻也因此讓我還有些軟弱的雙腳能支撐我站起來。

　　沒錯，我還有更多事情得去了解。

　　夜可還未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