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得能夠察覺

　　這一整天，我和迪莉亞幾乎都在庭院度過。除了生火跟肢解以外，我也教了迪莉亞於西瓦特公爵領附近容易發現的魔物特徵，另外也有些許潛行追蹤魔物的竅門。

　　迪莉亞雖然聽得津津有味，我也不確定她到底吸收多少。這些知識終究只能讓當事人實踐體會，才能真正化為自身的東西。

　　因此我也只教了迪莉亞基礎的知識，剩餘的部分，就等到哪天我帶迪莉亞外出冒險再說吧。

　　中午回屋吃個午飯後，我們又跑到外頭繼續冒險者培訓。

　　我們就這麼在外頭待到黃昏，還是對一切事物充滿好奇年紀的迪莉亞也就算了，我竟然也這麼投入，連我自己都很吃驚。

　　我比想像中還要專注在培訓這件事上，也許我也不討厭教人吧……平常根本沒這種機會，讓我有點新奇。

　　和新的人事物接觸後，總是能發現更多未知的自己，要是這能夠算是成長就好了。

　　「什麼，時候，冒險？」

　　在晚飯的餐桌上，迪莉亞興致勃勃地這麼問我。

　　「咦？戴斯哥已經想要帶小迪莉亞出城了嗎？不是才訓練一天，而且小迪莉亞還這麼小耶？」

　　蒂亞瞪大眼睛幾乎不敢置信，在她認知裡，迪莉亞還只是個有點奇特的女孩，她根本不清楚迪莉亞到底有多強吧？就連我也只窺見其麟毛一角。

　　「迪莉亞很強，其實她原本就自己在森林那生活一段時間了……不過最近還不行喔？我要外出工作。」

　　「外，出？」

　　迪莉亞睜睜眼重覆道。

　　「嗯，我要去參加商道巡邏任務。」

　　「咦咦咦！戴斯哥要去參加那種任務？有人邀請你去的嗎？」

　　「嗯，是希娜．范德的隊伍，這次又是多虧她帶來工作了呢。」

　　「竟然是希娜小姐嗎！她真的很欣賞戴斯哥呢……」

　　身為西瓦特公爵領其中一支菁英冒險者隊伍隊長的希娜．范德，當然在領內也是眾所皆知的名人。想到我第一次提到自己被她邀請參加任務時，蒂亞更是震驚地差點把餐桌都掀起來。

　　雖然蒂亞說我被希娜欣賞，不過上次我對她口吐惡言、甚至差點動手，也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

　　「這個嘛，據她說商道巡邏任務只是被公會委派的消化任務，雖然幾乎沒有風險卻很花時間，對他們隊伍來說沒什麼賺頭。我在的話說不定能減少些開銷，應該也有讓一些隊員休息的打算吧。」

　　「這樣啊……不過被找去做這種大型任務還是很了不起呢，戴斯哥也終於要飛黃騰達了！」

　　「是啊，真是讓人高興呢。」

　　雖然沒那麼簡單，但我還是跟著附和，要說不高興也是騙人的。

　　這時，餐桌底下有股微小的力量扯動我的衣袖。

　　「要去，多久？」

　　迪莉亞低頭拉著我的衣服下襬詢問。

　　幸好衣服有先附加魔力過……我不免庸俗地先想到這件事，但還是馬上想出安慰迪莉亞的話語。

　　「那支隊伍也很討厭拉長時間，說會一兩天之內結束，很快就會回來囉。」

　　「……嗯。」

　　迪莉亞鬆開手默默地吃飯，蒂亞也有些擔心地關注迪莉亞。

　　我也沒想到迪莉亞會這麼受打擊，難道是因為她真的很期待和我出去冒險，我卻先跟其他人外出冒險嗎？

　　一想到，我不禁心頭一熱。

　　「迪莉亞，等我回來，我們馬上就去接任務冒險吧！拿出成果讓公會的人大吃一驚，讓他們早點承認你能夠登記成為冒險者！」

　　「成為，冒險者？」

　　迪莉亞不禁有些疑惑。

　　「迪莉亞，還很小。」

　　「只要有實力跟成果的話，公會也能早點接受登記的。」

　　這是真的。

　　有些持有強大祝福的人，一旦出生在冒險者世家早點開始累積經驗，就很容易被公會的人承認接受登記。

　　雖然我只是個二流冒險者，但迪莉亞的實力可說世上頂尖也不為過。只要帶她拿出光憑我也不可能拿出的豐碩戰果，冒險者公會也不可能忽視。

　　「等我回來之後，我們馬上出發冒險，讓迪莉亞早點成為冒險者吧！」

　　「迪莉亞，成為，冒險者！好！」

　　迪莉亞總算開懷地笑了，蒂亞雖然有些擔心但還是沒說什麼。

　　至於老爹，則是全程都默默地吃飯。

　　這天晚上我去庭院打水回房間，幫自己和迪莉亞洗擦澡。迪莉亞身上意外地沒有什麼髒汙，反倒是我擦沒幾下擦布就又黑又黃的，還被迪莉亞笑。

　　我和迪莉亞躺在床上沒多久就睡著了。希望這也表示，我倆都已經開始習慣有彼此的生活了吧？

　　還沒到清晨，我就先爬起床開始整理行李。既然說是只要一兩天，那麼食物跟水也都不用準備太多。更何況希娜也說過要快速結束任務，帶太多東西只會拖慢速度。

　　「戴斯，拔？」

　　在床上的迪莉亞迷迷糊糊地揉著眼起身，雖然我很注意不要發出聲音了，但還是吵醒了迪莉亞。

　　「迪莉亞，我要出發了，在家裡要乖喔。」

　　「好，我，等你。」

　　迪莉亞的表情有些依依不捨，但還是擋不住睡魔侵襲又躺了回去，我忍不住為此好笑。

　　摸摸迪莉亞的頭，準備好行李換上衣服後，我前往冒險者公會。

　　時間只說是清晨，沒有一個明確的時間，希望我沒有遲到。

　　「啊……」

　　我抵達冒險者公會時，希娜正靠在門口的石柱上跺腳。但不像是不耐煩，而是心神不寧的模樣。

　　三天前的對話，她也還放在心上嗎？

　　「希娜小姐。」

　　希娜將視線轉向我，露出開心又有點困擾的笑容。

　　「這是你第一次沒有在我要求下，直接叫我的名字呢。」

　　「是啊。」

　　會這麼做，也是因為感到有些愧疚。希娜也是察覺到如此，才會露出那種複雜的表情吧。

　　「事不宜遲，我們馬上移動吧，其他人已經先在城門口附近集合了。」

　　「好的。」

　　我們一同踱步前往城門。

　　走一陣子後，我才注意到我倆是並肩行走。我是不是該退一步距離才好？

　　不過這麼做感覺只會讓氣氛更尷尬，果然還是算了。

　　「我呢……仔細想過那天戴斯說的話，感覺有點明白戴斯的心情。我不是說說的而已喔？我們家祖父還有父親年輕時那一輩，際遇其實跟戴斯挺像的。一想到他們兩人，我就覺得那天的玩笑話的確很失禮啊。」

　　「嗯……」

　　希娜的上一代、冒險者世家的祖輩。

　　靠著狩獵魔物、守護他人維生，卻也因其武力受平民和地方領主忌憚，始終融入不了社會。

　　硬著頭皮定居或是到處流浪，即使如此也想將對付魔物的技能流傳後世。克難地生下孩子，以只有冒險者群體才會承認的姓氏當作家名，經歷百般困難才苟延殘喘存活下來。

　　究竟還有多少這樣的家族，在討伐魔物的過程中埋葬在無人知曉的歷史裡呢？

　　直到由埃利翁商會資助主導的冒險者公會誕生，他們的存在才總算受人承認，能夠正大光明地活著。

　　他們也是掙扎到現在才有了光鮮亮麗的名聲啊。

　　「所以呢，果然還是得要由我們這些冒險者世家真的有心改變，整個狀況才會有所變化吧？隨便將這種重擔用玩笑丟給戴斯，實在很抱歉啊。」

　　沒想到，希娜竟然還親口說出道歉，她真的是個很厲害的人啊。

　　「沒什麼……我也會幫忙的。」

　　「啊？你說什麼？」

　　沒想過我會這麼回答吧？希娜看起來真的是大吃一驚，甚至停下腳步。

　　稍微走到她前面一點的我，也停下來轉身面對她露出微笑。

　　「不論是現在……還是到了各位一流冒險者能夠坦率地幫助新人之後，我都會幫忙的。」

　　我感覺自己的心情相當平靜。不像是說了什麼重大的事，而是闡述一件很基本的事。

　　才過了三天，我也有了很大的變化啊。

　　「……呵。」

　　希娜聽我這麼說後，笑著伸手搭上我的肩。

　　「被這樣的你稱作一流冒險者，感覺壓力還真是大啊。」

　　「那就加油吧，一流冒險者大人。」

　　「別再說啦，臭小子。」

　　希娜就這麼搭著我的肩一起前往城門。

　　雖然有些害臊、稱謂似乎更加遙遠，我卻感覺我和希娜之間，比之前任何時候都還要靠近。

　　也許哪天我真的能夠直接叫她希娜吧。

　　我們到達城門之後，在那等待的希娜隊員都一臉驚訝，畢竟希娜依然一手搭在我的肩上。

　　希娜這時才用搭在我肩上的那隻手拍拍我的肩放開，走過去和其他隊員噓寒問暖。

　　我基本上只和希娜比較熟，其他人都不怎麼認識，也就站在城門附近待著。

　　「你和希娜小姐看起來感情很好呢‥‥戴斯。」

　　城門那邊，竟然又是露娜小姐看門，最近跟她真是有緣。

　　「嗯……怎麼說呢，剛才說了一些交心的話。」

　　「哼……交心的話？那麼你有把迪莉亞的事情說出來嗎？」

　　「迪莉亞？不，我們是在聊別的事。」

　　「是嗎？呵呵……看來你們兩個不是在聊婚事……」

　　「婚事……呃……」

　　怎麼說呢，露娜小姐感覺比平常還要針鋒相對，說的話也很奇怪。

　　但我並不因此困擾，反而心有點癢癢的。

　　怎麼回事？

　　「嗨露娜，我們要去做商道巡邏囉，幫我們確認登記一下吧。」

　　「好……」

　　「怎麼啦？太早起來上班心情不好啊？」

　　看來兩人很熟吧？只見她們就像老朋友一樣交流。

　　「哼，沒什麼。只是覺得有人真的很呆，暗示那麼多還什麼都不知道。」

　　「暗示？」

　　希娜看著露娜和剛才與她交談的我，一臉不明所以。

　　我倒是茅塞頓開，露娜說過的話同時在腦海裡迴響。

　　——「入贅騎士家就是一個方法啊？」

　　——「有幾個騎士家都是苦於生不出男孩子只好靠年邁的當家努力撐著。」

　　——「我們家以前也是這樣，所以我才努力當上騎士要替父親分憂呢。」

　　——「我不要。」

　　這一連串的話語全都湊在一起在我腦海炸開，簡直晴天霹靂。

　　不會吧？

　　「……您那個時候、是在、暗示我啊？」

　　由於過度震驚，我的嘴巴擅自吞吞吐吐地說了出來。

　　露娜瞬間呆了一下，接著滿臉脹紅，比我第一次出手相助幫她那時還要羞恥。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怎麼在這種時候才突然明白啦！討厭討厭討厭！討厭死了！出去啦！你們快點出去啦！快點！」

　　露娜揮舞手上的長槍不斷大喊，被嚇到的大家匆匆忙忙地跑出了城門，整個不明所以。

　　我則是腳飛快地動了起來，腦袋依然朦朧。

　　「戴斯啊……你這樣不行啦……真是夠了。」

　　似乎明白了什麼的希娜，眼神比起過去藐視無名的我時還要冷澈。

　　可能是因為我遇見了迪莉亞吧。

　　和新的人事物接觸後，總是能發現更多未知的自己。

　　過去的我雖然也以組成家庭成為冒險者世家為目標，可在現在這個階段，根本沒想過我能夠成家。

　　以前只是獨自拚命苟活的我，和迪莉亞住在一起了之後，才得到了能夠想像和其他人共組家庭的能力。

　　這的確能夠稱得上是成長吧。

　　「……還真不是時候啊。」

　　我的心中，充滿了對露娜的愧疚。

　　這股成長的陣痛，實在有點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