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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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1-09
  公園旁有一家晚上七點才開張營業的,我們常去的居酒屋,準時下班的幾個人總是在還沒營業的時候就入座喝起啤酒。
  老闆是很不錯的傢伙,個性從通融我們提前入座就知道有多好,料理的手藝了得,長相酷似日本的明星福山雅治,但怪的是,四十好幾的他卻至今沒有談過戀愛。
  有的時候他愛開玩笑,我做的飯菜之所以會這麼好吃,那都是因為我用魔法料理出來,醞釀四十年功力的好味道。
  當然,這不用想也知道這是他隨便跟我們唬爛的,但說實在,座上多年我們幾個上班族仍然不能明白他為甚麼沒有結婚的打算。
  不過雖然是這麼說,但我想光是聽到我們幾個下班所吐的苦水就足以讓他退卻了吧。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這句話所言不假。
  記得那天阿明是這麼抱怨的。
  「……那個人說,要是我這樣下去她就要逃回娘家耶,搞什麼,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吧!?」
  白領階級的阿明是我們大學時期的同寢室友,畢業之後他到了一間上市公司擔任小職員,白日忙碌就不用說了,好幾次跟我們喝完酒還得跑回公司,一個人在座位上加班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所以這可想他下班回家時有多麼疲倦,假日不想出門,只想待在家裡休息的理由可說是相當充足。
  下班、放假想潦草把事情做完去休息的心情,我們也算的上感同身受。
  但不幸的是他結了婚,有家庭,有老婆的責任,所以有些事情確實逼不得已。
  話說回來,不幸的人其實是我才對,三十來歲還是處男,有一次去沖繩和背包客旅館的人交流時還因此被取笑了一番。
  因為是跟眼前幾個損友一起去的,所以我至今記憶猶新,那個長得像強尼戴普住在背包客旅館的日本人笑說:「你還算男人嗎?」
  當下苦笑的我還真想告訴他,你以為我想嗎?
  不過多年後我是還滿慶幸自己還是處男的,在看到眼前幾個蠢貨一個個結婚後,我更慶幸自己是現在這副模樣。
  「是有點誇張沒錯,但你們談過了麼?」
  「怎麼可能沒談過,我就說我下班已經夠累了這樣應該不過分吧?」
  「但那你們終究是夫妻吧,這總得有人得退讓。」
  聽一邊準備爐灶的老闆這麼說,除了我之外的人都嘆氣了。
  「……也是啦,能有自己的時間確實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呢。」
  看到這副景象的老闆也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不禁冷笑了兩聲。
  「沒錯,這已經可算是我們男人特有的天性了。」
  我們彼此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
  阿明嚥下玻璃杯中的最後一口啤酒,語氣明顯比方才更加不滿。
  「我還是覺得那女人太不懂我了。」
  「唉……你們也才新婚沒幾個月,不懂是正常的,想我當初也是跟小琳溝通了好一段時間。」
  「……那這種事你們是怎麼溝通的?」
  阿明語帶笑意地開口問了坐在右側的阿文。
  「就……不要給她發現就好了。」
  「靠北,這算是哪門子的溝通。」
  「我有溝通啊,結論就是這樣沒錯,只要不要打擾到她就好了。」
  「台北市的套房就那麼大,兩個人同居是要去哪裡才不會給她看到,陽台嗎?你當自己是鴿子就對了。」
  阿明撐著臉,將玻璃杯遞給了老闆要他在上一杯。
  這時座在最左邊的阿政這時終於加入了我們無聊的討論。
  「阿明,你忘了他家很有錢?」
  聽到他這麼說的當下除了老闆和阿文本人,彼此都已各自的方式咒罵了一聲「我去你的有錢人」。
  到這裡就會明白,為什麼我們每次都會提前入座了吧。
  有些狀況外的老闆看到這副景象也是一臉茫然。
  「那阿政你又是怎麼跟阿芳溝通的。」
  「我直接跳過這個程序了。」
  「跳過?」
  頓時在場的所有人都一臉詫異開口。
  「跟阿文的方式有點像,但就是盡量帶手機去廁所偷偷來,不要給她發現就好了。」
  「是在躲老媽子嗎……」
  「但也沒辦法啊,」阿政繼續說,「要就是偷偷來,再不然就是讓她心滿意足。」
  「……我看很難吧,一天下來就夠累了還要想怎麼讓對方盡興。」
  我這一翻話似乎又重新凝聚了男人彼此間的心意,各自表達了贊同的意思。
  「但總歸一句話,為什麼我們在家要躲躲藏藏的只為了打手槍……女人應該也應該知道這種事很正常不是嗎。」
  「八成是想,既然都有我了,那種事情就變得是多餘的了吧。」
  「真是幼稚……」
  因為沒有類似的經驗,所以我很放膽的直說了這樣的風涼話。
  「是啊,真的是滿幼稚的,明明都知道這種男人做這種事很正常,但還是硬要表明自己的立場。」
  「那麼阿明應該要說的是女人根本不懂男人吧?」
  遞上毛豆的老闆搖了搖頭後開口。
  「但最無力的我們又能說什麼……」阿明越想越氣,生氣地將毛豆整個塞進了嘴裡咀嚼,「結果去廁所偷偷來居然是解答,太扯了。」
  「嗯……」
  面對這種悽慘的解答,店裡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只剩下咕咕鐘獨自啪啪啪地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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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回來……你們幾個結婚的,大學畢業之後你們還能撐多久。」
  喝了一口啤酒,搭上醉意的我有些口無遮攔的說道。
  「有病麼,怎麼突然要聊這個……」
  「難不成你是被哪個怪咖搬歪了?」
  「阿明,聽說搞藝術的傢伙都很多元,我覺得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看著他們此起彼落的調侃,就連在爐子旁忙碌的老闆也不禁回頭,用一道異樣的眼神看來。
  「靠北,你們會不會想太多了,一定要我貢獻新的小密碼才甘心就對了。」
  「……」
  聽到我這麼說,在座的所有人頓時陷入沉默,直到阿政這時突然以一股認真的口吻說道,話題這才重新開始。
  「先驗貨。」
  「暗黑網紅,乳含量百分百。」
  「信你。」
  忽然間,包含老闆在內的四人異口同聲說道。
  這般景象讓我看的是哭笑不得,我內心感嘆,雖然很羞愧,但男人果然還是在這一塊容易凝聚人心。
  放下各自手上的酒杯,吧檯旁的氣氛瞬間凝重了起來,像是沉思者一樣,幾個損友們安靜地陷入了長長思忖。
  打破沉默,首先開口的勇者是阿文。
  「……兩次。」
  如此說道的他不禁意噗哧一聲的笑了出來,而這也像是某種信號,阿政和阿明隨之接踵而道。
  「……我三次。」
  「五次……不能再多了。」
  這讓人又哭又笑的較勁行為,讓先開口的阿文感覺自己的單純老實蠢到的極致。
  「阿文,我記得你當初不是說照起床三餐處裡嗎。」
  「說好的五槍定律呢?」
  「……你兩個是沒給人打過就對了。」
  「唉呦,人都是會老的,男人服老又不會怎。」
  在一旁聽的老闆苦笑了兩聲。
  「所以這兩個不是男人就是了。」
  「當然不是,因為我是真男人。」
  「……」
  「真虧你說的出這種話。」
  「因為他是阿明。」
  這大概就是阿明這個人特別的地方吧。
  能說這種不要臉的廢話,還能這樣不害臊的,我想阿明應該在這個世界上可以算是榜上有名了吧。
  「好啦……其實兩次就是極限了。」
  「是啊,上班哪有那個美國時間搞這種事,難不成要跑去廁所尻麼?起床跟睡前弄就是一種小確幸了。」
  藉由這兩個人坦承,我們幾個不禁無奈地吐出各自的嘆息。
  「好了好了,吃點東西吧。」
  老闆端上默默了剛燒好的一夜乾和西京燒,這是我們每次下班來必點的食物。
  「終於來了。」
  「這次我換了沖繩買來的鹽來醃魚,味道應該會有特別的茶味。」
  記得有一次帶工作室的後輩來吃消夜,對方是女生,她就表示既然都來居酒屋了為什麼不點一些平時吃不到的東西,不過是一條用鹽和味噌醃漬過的烤魚,有什麼特別的。
  確實,味道雖然不能說是華麗,但搭配冰鎮的生啤酒,就會成為一天忙碌後最好的安慰劑。
  當下我也是這麼回她,但對方卻明顯無法理解,幾次後我便有了一個結論。
  要是只剩鹽和味噌、啤酒,這樣還能算得上女人嗎?
  「話說回來,老闆你還沒有做出貢獻啊。」
  筷子動到一半的阿文忽然間突襲了一手拿著啤酒的老闆。
  「……你們聊就聊扯到我幹嘛。」
  「當然是想知道我們中山雅志到了四十歲還能有多勇猛的功績呀。」
  「欸對啊,這麼說來老闆你應該保持得很好才對。」
  「有時間問我這種小事,你不如去幫我把門簾掛起來。」
  遭到阿文和阿明圍攻的老闆臉上明顯有難,翻了翻白眼,命令阿明拿吧檯旁的門簾出去掛上,隨後安靜的喝完杯子裡的啤酒轉頭整理爐灶。

  就在阿明一臉埋怨的拿著短門簾走向門口的時候,牆上的咕咕鐘傳來的整點的報時。
  「七點了啊……時間過得真快。」
  阿明回過頭,瞇著眼看向細長的指針和略帶煩躁感的黃色小雞。
  「明明出了社會,但感覺跟當兵的時候差不了多少,時間過的一樣快。」
  坐在最左邊的阿政順勢抱怨了自己當兵時有多麼不爽的感受,隨後拿著酒瓶站起痛快豪飲。
  「你不是替代役嗎?」
  「啊……阿文不說還沒事,一說我就想起來我那個時候去成功嶺繞過替代役營舍的時候,就看到你一群有頭髮的傢伙在樹下跳土風舞。」
  「那也是連上長官要求的好嘛!」
  阿文聽到這陣辯解不以為意,仍不改輕蔑的態度嗤鼻冷笑。
  「死替代役,你們連上長官也都是整天在哈幹,有種拿小卡出來對照誰抄得多。」
  我不知道這是甚麼時候開始流行的軍中用語,阿文所說的哈幹據我的印象,好像是「哈拉幹話」的簡說,跟「你各位啊」可以說是我們聽到耳朵要長繭的垃圾話。
  「……」
  阿政從原本豪氣的站姿,一瞬間縮進了座位裡,默默地將杯底剩下的啤酒啜飲而盡。
  「你們幾個小夥子都只有一年跟四個月的,我當年可是兩年,所以就省省力氣在這說嘴了吧。」
  一手擦著剛洗好碗盤的老闆一臉無奈。
  「對耶,老闆不是說當初被分發到東引嗎?」
  聽到這裡我突然回想起有一次老闆和我說起自己的軍旅身涯,那個晚上我們聽得差點沒有哭出來。
  雖然東引的薪餉很高,當地的女生也都因為歷史的緣故相當漂亮,但東引島民販賣的物價也是相當的可怕,一片雞排聽老闆說還曾經賣到六、七十塊,雖然說對現在而言感覺還好,但在那個年代可以說是相當的前衛,領先本島經濟數十年的思維。
  至於其他的事情我個人就覺得有點太唬爛了一點,說什麼連上長官每天都帶女生回辦公室不知道幹嘛的,我自己是覺得老闆當下說得太浮誇了一點。
  但還是相當的辛苦,離島的弟兄們。
  「被你們一說我都想把酒窖裡的乖乖高粱拿出來喝了。」
  「……乖乖套高粱能喝嗎。」
  「對阿,老闆……乖乖那種東西泡高粱應該是在亂搞吧。」
  聽到阿文和阿政這麼說,老闆難得露出了一種看菜鳥的老鳥神情。
  「東引的乖乖特別厲害,可以媲美成功嶺的傳說鼠王。」
  「……什麼鬼。」
  「…………」
  坐在一旁的阿政突然沉默。
  發現到這一點的我側過臉,看見他正低著頭眼盯著手機,拿著酒瓶的手突然微微顫抖。
  我拉長了脖子過去,想知道他究竟看到什麼東西如此膽怯,但沒用一秒我就後悔了自己的好奇心。
  那是蜈蚣嗎?
  不,蜈蚣也不可能大隻到比老鼠還大,再說那些腳怎麼可能跟泰國蝦的鰲一樣長,真的就如同老闆所說的,是怪物等級的可怕生物。
  「老闆,東引的乖乖……真的很可怕。」
  「你各位會怕就好。」
  就在老闆話說完,阿明剛把掛好的門簾轉身時,拉門的聲音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望向門口,一名身穿淺色套裝的女子呆愣地站在原地。
  她一臉吃驚看著我們,就這樣大眼瞪小眼的過了好一些時間後,女子用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開口。
  「前輩……!?」

  雖然有不少在外巧遇熟人的狀況,但這一次卻是最尷尬的一次。
  「小姐有想要吃什麼?」
  「先給我一杯梅酒跟玉子燒吧。」
  看著一臉疑惑的老闆向女子點完餐,隨後便急忙湊了過來,打算向我問個究竟。
  「她是我們工作室前陣子新來的學妹。」
  「我記得你是學做……」
  「漆器。」
  所謂的漆器,正如其名是由漆料塗成的器皿,多半是用木材或是陶瓷藉由反覆的生漆堆疊,最後才能製成一個光鮮亮麗的容器。
  這算是一種傳同技術,說好聽一點是這樣沒錯。
  但講難聽一點,手工漆器就是夕陽產業,現在的年輕人根本不會願意拿這個做為正業,就算有心想要踏進這個大染缸好了,天分與時間就打垮了一海票的人。
  所以會願意來學手工漆器的人基本上都有些毛病,不是徹底的天才藝術咖,就是嫌自己錢太多想要模仿藝術家,在不然就是對於喜歡的事情死板到一個極致,就算沒錢也想要硬著頭皮上了。
  而小垣就是我所說的第一種情況。
  她是一個徹底的藝術咖,稍微有點基礎的她來到工作室弄出的第一個作品,就十足讓我這個做了兩、三年準備出師的學長顏面掃地。
  那是個相當出色的作品,上頭的紋理與美感是連老師傅都拍手的佳作。
  正因為上述如此,我要是一個不小心讓這孩子走心離開了工作室,那可就不是師傅要我去跪算盤就能了事的災難。
  這可是會搞到破門的呀!
  「你們感情不好啊?」
  老闆一邊倒著私釀的梅酒,一邊以斜眼和我聊道。
  「也不是說不好,就是感覺她有點瞧不起我這個學長……」
  「憑什麼?」
  又乾完一杯啤酒的阿明插嘴。
  「憑她第一個作品就賣出了上萬元的高價。」
  「那你活該。」
  「嗯,就怪你自己不爭氣了。」
  「………」
  面對這接踵而來的倒戈宣言,我深嘆了一口氣。
  確實,自己的確以第一個作品的價碼來說是遜色了不少,但用作品來評斷一個人是不是太勢利了。
  換句話好了,這不就跟以臉來斷定一個人沒兩樣麼!?
  聽完我如上的解釋後身邊的些混帳才打算暫且表示同情。
  雖然我也不是很想要他們同情我就是了,搞得像問題還是出在我身上似的。
  「話說回來,你怎麼會來這裡……」就在我們一群男人竊竊私語的時候,一旁的小垣似乎不太耐煩的開口對我說道,「你怎麼可能平時會來這種店。」
  「妳問我為什麼……因為我平時常來,所以下班來這裡應該合情合理吧。倒是妳,妳今天不是要跟男朋友去吃飯嗎?」
  「嘖,妳這個鬍渣男很無聊耶,記得這種事情幹麼啦!」
  「……」
  看到這裡,在場的所有人,包含一手正在煎玉子燒的老闆都同時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但這樣的同情並非看穿小垣的遭遇,而是心想「這個年輕人還真好懂呢,原來自己也倒了這個年紀呀」的同情彼此。
  「那個……妳叫做小垣吧,妳的事情我們多少聽這傢伙說過了。」
  雖然老闆這像是要老生常談的口吻,明顯是想藉著中立的身分安慰小垣,但也用不著拖我下水吧!
  「你沒事跟別人說我的事?你有什麼毛病麼!」
  「我只有介紹有你這個學妹而已,神經別那麼緊繃。」
  「……噁心。」
  她絲毫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只是一邊說著咒罵我,一邊喝起裝在精緻玻璃杯的梅酒。
  話說回來居酒屋其實也是個充滿歧視的地方。
  過去我一直很疑惑一件事,為什麼裝梅酒的杯子總是會用圓潤的矮杯,而不是用有菱有角的造型。
  被我這麼一問的老闆當下也有些疑惑,隨之說了「畢竟是女生嘛」這種曖昧的解答。
  「算了,反正妳想買醉我是沒有意見,但妳不太能喝,千萬別喝倒了,出洋相是會造成其他人的麻煩的,知道……」
  正當我轉過臉要和小垣提醒這一點的時候,我怔怔看傻了眼。
  只喝了半杯的梅酒,大概就是一罐養樂多的量吧,小垣的臉整個紅成了暖爐。
  「……我不知道妳酒量這麼差。」
  「少囉嗦!」
  這個時候做在我一旁的阿文用手肘戳了戳我的腰際,把臉湊到我的耳邊小聲說道。
  「你不是處男嗎,給她一杯長島冰茶今天就是你的回合了。」
  「………」
  雖然不易外阿文會說出這樣的話,畢竟他大學時期就有禽獸哥的美名,但親耳聽見他對我說,老實講我還真想大喊,讓全世界的女性千萬要小心這名禽獸。
  「……到底是哪裡不好了,你們這些男人,到底喜歡怎樣的女人啦!」
  小垣的怒吼讓在場的五名男性全看傻了眼。
  真想不到這傢伙這麼早就上演如此精彩的戲碼,這不禁讓我開始期待,哪一天在酒吧或是居酒屋撞見這個女人的出現。

──

  我們到底喜歡怎麼樣的女人。
  這個問題其實真要問起來真有點麻煩,畢竟話都白明的是說喜歡了,自然就不可能會有一個公訂的標準。
  青菜蘿蔔各有喜好就是這個道理。
  所以與其問我們到底喜歡怎樣的女人,不如更該問某個人還比較精準。有些女人好像很常把全天下的男人都框在一起似的,這大概就是我有時候很受不了這些特定的人。
  「看人──?」
  我好聲好氣的告訴小垣,喜好這種事情其實得看個人,沒想到回應的口氣卻是絲毫不假的詫異。
  「少鬼扯了,妳們哪個男人在街上看到大胸視線不會淪陷的,當我們女生都是木頭就對了。」
  「………」
  在場就連愛跟人爭辯的阿明,扯鬼話第一的阿政都一併低頭無言。
  確實,雖然很想反駁小垣的這番話,但這的確是一個我們難以解釋的問題,你要說:「這是個人的問題吧!」又有點心虛。大多數人肯定都懂得,即使自己沒有很喜歡大胸部的女生,實際上也沒有特別的嗜好,但視線卻像是著了魔似的,迎面走來就會被吸引,逃都逃不了。縱使你每一天催眠、告誡自己也一樣,視線就是會不爭氣的背叛自己。
  「真是罪孽啊。」
  「嗯。」
  面色凝重的阿明和阿文的一搭一唱小聲的道出我們的心聲。
  「……但如果撇除胸部,每個男人對於女性的喜好還是有不少區隔吧,你說是吧。」
  老闆尷尬的在吧檯邊拄著手對我開口。
  「不然這樣好了,小垣,妳不如看在場哪個男生最接近妳理想的對象,然後再問他對於女性的看法,這樣或許比較有參考價值。」
  聽到我這麼說的小垣果不其然的不賞臉,選擇了看著我們一群人冷眼沉默。
  「呃……不如你們各自貢獻自己選擇對象的條件吧,不然我看……不會有結果的。」
  「那……」
  就當我準備側過臉看向阿明的時候,我剎然發現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朝著我看來。
  我稍微解釋一下這些人的眼神透漏的話好了。
  首先是阿明,他微微下沉的眼皮不用多說,很明白的告訴我,既然是你起的頭,就好好承擔這個罪過吧。
  再來是阿文,像是抽筋的嘴角和深深的抬頭紋明顯是在看衰我,我想八成是想表達,我看你就是第一個發表意見的人了,死好。
  最後是阿政,看他白眼都快要翻轉一圈,我就不必多做贅述了。
  「……」
  我深嘆了一口氣。
  「你第一天做人嗎,班長上莒光課問有沒有人懂的,通常舉手就是要上台發表心得,還在菜啊,亂舉手。」
  前陣子才光榮退伍的阿文對我說了一連串讓人頭痛的道理。
  「哎,這不是很好嗎,你還可以藉機說明自己不是GAY。」
  「你再提這件事情信不信你走不回家。」
  「……你原來是GAY嗎。」
  「我不是!」
  放下手中的筷子,我隻手撐著額頭,面露難色的看著空盤子上零星的魚骨頭。
  「我的前女友在證券行做行員,大概是在一年前吧,我前放假無意間在路邊攤認識的女人。」
  其實說的精準一點那不叫路邊攤。
  那是一間叫做魚蕾十二號,開在路邊的咖啡館,是在場幾個大男人大學時午後閒來無事,或心情不好就會翹課去做做的好店。
  想到這裡,我不禁陷入一陣沉默。
  那一方面是因為不好回憶勾起的負面情緒,二來是我在想,該如何闡述那段故事。
  我深嘆了一口氣,隨後在心裡責怪。
  要是我能有點骨氣的話,妳會不會能夠成為更好的人呢。

──

  琴雅是從業兩年的證券行行員,大我三歲,仔細一算現在應該也快要三十了。她和一般的女人有點不同,雖然幾乎都是周休六日,但在假日她卻沒有甚麼休閒活動,了不起就是在家看看書滑滑手機,簡單得度過一天。那一天會去那間咖啡館,純粹只是個意外。
  她的閨密剛和交往五年的男朋友分手,於是那天下午便找她出來散心,晃著晃著就碰巧來到了魚蕾十二號。
  所以故事應該從這裡說起。
  剛當完兵還在休息,我時常會跑到這間咖啡館消磨時間,一邊回味著陽間的食物,一邊重新學著怎麼面對社會上各式各樣的人。
  這間咖啡館是我從大學就常來光顧的好店。大學三年級那年,我閒來無事就會騎著車到處亂晃,看見咖啡館就進去點上一杯咖啡,然後在替咖啡和店內的感覺在心裡給一個標準,喜歡的就會再光顧,尚可的就看緣分再來吧。但這間在巷子裡的露天咖啡館,是少數我一周會來光顧三四天的好店,而且一待就是一個下午或是一天,店裡的鯛魚燒很好吃,特調的飲料也很有心意,每個品項甚至都能讓一個窮學生能夠吃得盡興的價格。
  店裡有兩個老闆娘,二樓長頭髮的大姊負責每天的特餐鯛魚燒,一樓的吧檯則是由短頭髮的姊負責,但吧檯也不輕鬆,她一個人得負責各式各樣的甜點就算了,還得用她的活力接待每一個客人,無論是熟客還是新面孔都一樣。
  那一天我碰巧和姊(因為太熟了,所以我都這麼稱呼這裡的老闆娘)抱怨自己沒辦法認識女生這件事。
  「你自己要把自己搞成這樣,你就甘願一點和左手培養感情吧。」
  姊依舊毒舌,在小小的吧檯內忙得不可開交。順帶一提,姊雖然說她三十幾歲了,但短頭髮的她搭配上陽光的穿著,絲毫沒有給人已經是這個年紀的女人的感覺。
  「所以說從事這塊行業的人就註定要單身了麼……我可不甘願。」
  她幫我遞上那一杯我每次來都必點的熱美式,順便問了我今天要不要吃今日限定的烤戚風蛋糕。她懂我向來對甜品沒有抵抗力。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不就是甘不甘願的問題,只是代表緣分未到而已?」切了一塊戚風蛋糕遞到了我的面前,「你就別想太多,等待時機上門,自己再好好把握吧。」
  「唉,未來還真是一片黑暗。」
  其實我並沒有很喜歡喝美式,大多數的時候能夠喝單一豆的咖啡就絕對會有一個選擇,但這裡的美式搭配上悠閒的環境,兩者之間忽然有了媲美高級豆種的絕妙滋味。
  喝了一口美式咖啡,我嘆了口氣,心想要是能夠和咖啡談戀愛,甚至是結婚那該有多好。
  大姊這個時候從二樓探頭下來,「這不是我們的菜兵嗎,還在苦惱單身啊?就說那個霞海城隍廟的紅線對你沒用了。」
  「阿明可是順利找到對象了唷,應該不能算沒用吧。」
  她鬆開綁在後腦的馬尾,隨興就坐在路旁的矮凳上吹起下午舒服的微風。
  「欸欸欸,聽清楚……我說,對你沒用。」
  「……」
  看我一臉受不了她玩笑話,她可笑的開心了。她就是這樣的人。
  「喂,幹嘛那副臉,要是紅線真的有用,我早就去求來脫離單身女郎的身份了好嗎,我何嘗不想。」
  「妳就是太熱情才把男人嚇跑了好麼。」
  「喔是唷,我看是因為妳們都喜歡那種可愛可愛的小女生,我就不說其他人,你自己是不是這樣,老實跟姊說。」
  「……」
  我再一次啞口無言,默默的喝起杯子裡的熱美式。
  「看吧,我就說──還說吉帆里岡我老婆這種蠢話,當我老了不記得了是不是!」
  嗯,如果綜觀自己理想的對象,我確實是如大姊所說的,對理想的對象有一定的成見。但也不能說是我們都,這樣有點太以偏概全了一點。
  可是以我自己的立場也沒有甚麼資格糾正大姊就是了。
  但至少有一點可以從這裡釐清,我喜歡的是女生。
  我的性向相當的正常。
  話題告一個段落,時間也不知不覺地來到了下午,今天的天氣很不錯,照理來說差不多這個時候就會出現一海票的媽媽,帶著一個個打擾我興致的小屁孩出現。
  但意外的第一組上門的客人並不如我預期的跋扈恐龍親子,而是兩名穿著居家服的女子,在盆栽旁的紅線上停下兩人騎著的偉士牌機車,脫下安全帽的他們納悶的朝吧檯這裡看來。
  比起花俏的打扮,說實在的我反而更喜歡那種穿著簡單的女生,看起來自然,不小心站在她們身旁的時候也不會顯得彆腳。
  所以我很自然的多在她身上停留了幾秒。
  我沒注意到,發覺這一點的姊,當下冷冷地笑了一聲。
  「哈囉,要喝杯咖啡嗎?」
  姊用一如往常的台詞招呼起這對陌生的客人,天知道接下來她會丟一個我不知如何是好的炸彈給我。
  說到這裡你們幾個人心裡應該也有底了吧,故事的重頭戲就在這裡發生,也是我和琴雅第一次的相遇。
  「欸,我先上去幫漁夫,你幫我跟兩位姊姊介紹一下餐點。」
  「什麼鬼,我介紹對麼?」
  當下我差點沒把嘴裡那冷掉的美式咖啡噴在她的臉上。
  「我看你來這裡只差沒有打時數卡而已,幫忙介紹一下又不會少一塊肉。你坐旁邊一點,妳們自己吧檯旁有位子都可以坐,剩下的餐點就讓我們的菜兵跟你介紹了。」
  似乎想暗示什麼,丟下這句話的姊自以為相當俏皮的眨了眨眼,但老實說看在我眼裡其實滿討人厭的。
  「你好……」
  兩個人靦腆的對隻手撐在吧檯邊捏著印堂的我打了聲招呼。
  「要點什麼自己看吧……有問題再問我就好了,飲料跟鯛魚燒都寫在那邊的窗戶上。」
  「呃……好……」
  琴雅有點不知所措的看起菜單,就這樣安靜了半晌,她才有點尷尬的向我開口詢問:「那個……我們都看不懂上面寫的是什麼……」
  「……唉。」
  看了菜單,我深嘆了一口氣。菜單大概是姊想的吧,除了咖啡類之外,沒有一個品項是能夠讓人一眼就知道點了甚麼的。
  老闆喜歡的微醺夏日特調,抹摩奶、巧喬奶……幾乎會讓第一次上門的人看得是一頭霧水。
  「如果不討厭氣泡飲料的話,第一次來可以點夏日特調。」
  「嗯。」
  「鯛魚燒在門口旁邊的小黑板上,看你們喜歡吃甚麼待會直接跟老闆點就可以了。」
  「嗯。」
  「……大概是這樣。」
  「嗯。」
  越講越尷尬,眼前的女子回答的話除了「嗯」之外似乎沒有別的,除此之外,她那雙被瀏海蓋住一半的眼睛就這樣看著我,好像我臉上有什麼奇怪的東西似的,絲毫沒有因為我的話告一個段落而移開。
  過了一會,我這才明白她的視線並不是在我身上,而是悄悄從後方靠近的店貓力力豬,牠似乎是把我披在身上的麻襯衫當成了抓貓板,頓時讓我不知該是進還是退。
  「喵────!」
  「你可以放開我嗎……」
  當然,這隻有個性的貓不會鳥我的抱怨,牠還是繼續猛踏我的背。
  「……那個。」這個時候,琴雅出聲叫住了我,「不介意的話……可以用這個。」
  她一邊說一邊從包包裡拿出了貓吃的零食遞給了我。
  當下我當然是想,這個女的沒事出門帶肉泥在包包裡面是幹麼,難不成是哪裡來的愛心媽媽嗎?
  但看力力豬越踏越大力,不忍繼續讓自己染的麻襯衫給牠摧殘,我最後還是接過了肉泥,這隻貓聽到包裝的聲音也相當現實的停手,乖乖的坐在吧檯邊,像隻狗似的猛搖那長長的尾巴。
  這個時候在二樓不知道忙甚麼的姊空手走下了樓,看到這副場面,她相當鎮定的大喊:「力力豬,姊姊給你吃肉肉還不謝謝人家!」
  「妳的貓差點毀了我的襯衫。」我說。
  「會補償你啦,急什麼。」姊聳了聳肩,湊到我的面前小聲的繼續說道,「我可是很懂你的……短髮又可愛,天菜天菜。」
  「………」
  「染料……你的衣服是自己染的?」
  琴雅的友人A探頭說道。
  我還來不阻止姊開口,她就搶在我的前頭,臉不紅氣不喘地把話流暢地說完。
  「對啊,不要看他一副宅宅的樣子,人家可是風流倜黨的美術系學生,文藝指數暴錶的文藝青年……」
  「……唉。」
  就這樣姊開始了自己的拿手伎倆。
  那天是禮拜六,就她不成文的規定,這天是相當荒唐的我愛紅娘日。


  聽完姊的介紹,琴雅和她的朋友感到相當訝異,她們兩個是和我同一個學院畢業的學姊,大學的時候讀的是造詣系,不過大學畢業之後進入了截然不同於所學的職場。
  一個是做金融業,而另一個則是做公司PM(專案經理)的助理,進職場沒幾年就感覺當年的自己好傻好天真。
  「其實這個世界上其實並沒有所謂的殘障人士一詞。」友人A隻手拿著剛端上來的飲料,一臉埋怨的說道,「因為我們生下來其實都帶的殘疾,只不過有些人是表露在身體上,有些人是隱藏在心裡罷了,我們公司一個行銷曾經這麼跟我說過這件事。」
  「妳朋友怎麼了麼……」
  一臉尷尬的姊這麼細聲問道琴雅。
  「這個……她剛失戀。」
  「原來如此。」
  「什麼原因失戀的呀?」
  姊接著問。
  「哈哈哈……老闆娘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友人A似乎沒有聽到我們在一旁呢喃,繼續把話往下說去。
 「天真如果是一種殘疾,那應該就該改一個形容法才對。」
  「怎麼個形容法。」我問。
  「僥倖。就好比大學時期的我們,僥倖的覺得自己可以熬出頭,但實際上只要一出社會,你就會發現那不過只是一種逃避現實的自我安慰,這樣如果不是心理上的殘疾是甚麼?對吧,琴雅。」
  「呃……嗯。」
  「還真是厭世的想法,還好我當初很乖跑出來開店。」姊擺出了吃冷筍的冷顫,轉身不禁冷笑。
  「但那終究只是現實與喜好上的衝突而已,自己不過是朝著自己喜歡的方向前去而已。這樣說是不是有點太極端了點。」
  當時的我想了一想自認為發現了盲點。
  「……所以說我們的生活裡都少了一面鏡子。」
  琴雅這個時候突然一改負荷的口氣,代替友人做出了這樣的結論。
  「沒錯,人在盲目的時候都會忘記照鏡子。」
  友人A把話說完,同時也一口氣把杯子理的飲料一飲而盡,這樣的霸氣不禁讓我和吧檯裡的姊看傻了眼。
  「總而言之,你還是大學生有的是時間可以思考未來的路,」她隻手撐在吧檯,聳了聳肩,「但我可以跟你保證的是,這個社會不是所有人都在乎你所在乎的事,之後一定會有後悔的事情發生,只是看你怎麼做好準備面對。」
  「唉唷,還真是一個有霸氣的小姊姊呢。」
  聽到友人A的這番話櫃台裡的姊的豪爽了,直說難得可以看到如此直言的女子。
  「那麼琴雅呢,妳也是這麼覺得麼?沒有能力的人就得學著對現實妥協。」
  被姊這麼問道的琴雅當下陷入的沉默,一句話也沒有回應,姊本以為這番話不會得到答案,不過沒想到琴雅剎時間說出了一個讓人意外的答案。
  「如果可以,我還是很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友人A聽到這番話頓時嘆氣。
  「……結果妳還是放不下麼。」
  「抱歉……」
  後來在姊巧妙的套話下,琴雅才有點難為情地講起自己在大學時候的目標。
  她說,大學讀的科系是和現在工作截然不同的類型,她曾經期許自己能夠用盡心學成的攝影,在畢業之後能有一個開頭,哪怕餓到也好,自己也想朝著沒有目標的理想而去。
  但現實卻告訴她,你還是乖乖準時打卡上班,準時收拾下班吧。
  「沒有目標的理想會不會太任性了一點。」
  聽到這裡我有點不開心,認為這樣的說詞有辱那些有明確目標的工作者。
  「嘖……你真的很不會講話。」
  在櫃檯裡面的姊突然用一種,「你這傢伙沒救」的眼神盯著我看。
  但這是事實。雖然有點失禮,但就拿街友當作一個譬喻,有些街友看得相當的開,他們任命現在的生活,甚至認為這樣自由的生活才是自己終生的志願。於是它們選擇吞下別人認為的苦。說簡單一點,要是你沒能擁有足夠讓你消磨的本錢,這個世界不是說想要任性就可以的。
  我隻字不漏地將自己的看法說了出來,在場的人,除了琴雅之外自然都是聽傻了眼。
  「……我忘了跟妳們說,這傢伙厭世到一種很討人厭的程度。」
  「老闆娘不用妳說我也聽得出來。」
  姊相當尷尬的笑了兩聲,隨後拿了兩塊戚風蛋糕端到了兩名女子的面前,說是當作我那些話補償。
  「呵呵……知道憤青的厲害了吧。」
  給自己自嘲了一句話後,我打算離開座位,準備逃避接下來可以料想得到的尷尬。
  「我懂你的意思……但你認為我該怎麼做。」
  琴雅忽然的開口,讓才剛轉身的我冒出了一陣冷汗。
  「……怎麼做?」
  「對,怎麼做。」
  她的口氣並沒有感覺不悅,倒是明顯地感覺到她是認真想要知道答案。
  不就是給自己一個機會嗎。
  就和大多數的勵志書會寫到的內容一樣,人生的目標就和戀情一樣,幾乎不太可能是命中註定的唯一,它們都會有一個項里程碑一樣進度條,嘗試不同的選擇才會知道哪個是真正能走到最後的選項。
  但當下我並沒有這麼說。
  「渣男。」
  聽到這裡,一旁壓根子已經喝得神智不清的小垣居然說出了帶有理智的話,不,應該說是她靠著怨恨和本能,進而說出了這句話。
  「前面說的正經,結果後面反過來釣人家!?」
  「……太噁心了你,想不到你是這麼心機的人,我真的看錯你了,下次吃飯麻煩你用公母筷。」
  「是在靠北什麼,我的話說完了麼……」
  小垣就算了,想不到他們一旁跟著說風涼話,我不知道為什麼有種想把酒瓶往他們頭上砸的衝動。
  「那不然你那個時候說了什麼。」
  「要是在場超過三票認定是在釣魚,今天你請客。老闆,麻煩幫我開一瓶獺祭。」
  阿明接在阿政的話後和我打賭。
  「……那你要不要也講隨便講一句話出來給我們鑑定一下,要是超過三票覺得噁心,你就付今天的帳跟明天的。」
  「沒在怕的。」
  我嘆了一口氣,一面苦惱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個喝醉的酒鬼,另一頭不甘心的反問他們。
  「你們記得大一的時候我是怎樣的人麼?」

  邊緣人,是我日後不管在損友還是一知半解的人的標籤。
  剛進大學的時候,個性還有點孤僻的我並沒有住在學校的宿舍,反而是在外租了一間不大的套房,只因為當時幾個無聊的理由。
  怕吵,不喜歡睡覺的時候旁邊有人的感覺,再來就是想要有自己的空間,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下課之後也沒有什麼社交的活動,就算有人約也婉拒,直接搭車回到宿舍。
  回想起來也真蠢,明明順著家裡的意思走,今天或許還能夠靠染布不至於餓肚子,運氣好,甚至能夠闖出一片天。
  但高中畢業的那年暑假,我丟下家業,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開始自學起了花錢花時間的漆器,沒有目標的埋頭苦幹。
  有鑑於此,我浪費了大多數的本因該拓展人脈的時間,到了大二的下學期才回過神,發覺自己只是在徒勞,於是開始每天頹廢泡在咖啡館混日子的生活。阿明這些損友也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
  所以我很瞭解,沒有目標的前行是再愚蠢不過的事情。到頭來,你只會搞得自己什麼也不是。
  有過這樣的經驗,那個時候我才會毫不留情地和琴雅說。
  但也要是沒有那一天的機遇,我或許也不會有想往前走下去的動力。
  之後又經過了一些時間,但不超過一個月,和琴雅越走越近的我終於走到了,「彼此意識到交往」的程度。要這麼說是因為我們並沒有表明彼此交往的意願,只是自然而然的就轉變了看對方的身分。這或許就是社會人交往的方式吧,既然對一個人有好感,認為是個適合交往的對象就不妨去嘗試再一起,反正如果不適合,再換就好,只是這又和濫情又有點差別,因為我們都清楚彼此的底線,以及不該浪費彼此的時間這件事。
  總而言之,那年的秋天我就和琴雅開始交往了。
  我是她的第一段戀情,所以除了上述的那些之外,她還多了一絲笨拙的羞澀感,而且胸部意外的很大,撒嬌的時候意外的時候都有一種微妙的感覺。
 「我不想知道這些,麻煩你講重點。」
  阿政口氣難得有些不悅的開口。
  「對你來說胸不大不就是重點了嗎。」
  我笑著說。
  「阿明,你不算我一票就是對不起我。」
  「那有什麼問題。」
  兩人一搭一唱的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裡,這個時候一旁的小垣像是聽得入迷的孩子,開口追問我故事接下來的發展。
  「然後半年後我們就分手了。分手的同時琴雅也同時辭掉了銀行的工作,之後我就再也聯絡不到她了。」
  「原因呢?」
  嘆了一口氣無奈的氣,我聳了聳肩冷笑:「分手的理由很蠢,是一種很幼稚的理由。」
  後來想想我是知道有更好的回答的。
  某一天她問我,自己是不是該辭掉工作去找份攝影相關的實習。
  當下我遲疑了一下才回答一個相當曖昧的答案。
  「不知道,但如果你喜歡的話就這麼做吧。」
  「可是我擔心未來的事情。」
  琴雅說。
  「夢想可不讀作未來,與其思考這些事情,妳還不如實際去做了再擔心之後產生的問題。」
  她看了我一眼,一如往常的淡淡地露出笑容,但愚蠢的我沒能發現的,是她眼神裡所看見的自己。
  那一夜是我們最後的纏綿,隔日一早,兩個人並沒有一起下床準備新的一天,有一個人提前離開了。
  消失了幾天,她的閨密便打電話告訴了琴雅要和我分手的事情,還有她辭掉銀行工作的事,最後我自然挨罵了一番。
  「你是智障吧!」
  阿明認真的對我說。
  「我知道,說個謊對她對我都是好事,」嚥下杯子裡沒有氣的啤酒,隨後我冷笑了兩聲,「但我是認真希望她能過自己希望的人生。」
  「唉……人家是在說擔心這份情感會因為夢想變質,幹麼不騙她啊。」
  阿文看阿明把話說到一個段落給這故事作了個評論。
  「所以說……還是個不意外的結局。」
  「所以說我不是GAY,這下明白了吧。」
  沉默了一會,老闆忽然端了一杯啤酒推到我的面前:「希望你們有一天能夠見上一面和解。」
  但有件事情其實我當下並沒有攤開來說。
  關於和琴雅分手之後,頓時失去生活重心的我,一年間輾轉在酒吧認識了一個開漆器工作室的老闆,到他們工作室實習後才發現了自己漆器的天分,學習兩年半後成為老師傅的真打。
所以說人真的很賤,非得跌得一身傷才懂得學乖。
  「謝了。」
  接過啤酒的時候,掛在門邊的門鈴又一次響起,一名穿著時尚的女子留著一頭俐落的短髮,她像是常客般地說道晚安。嘴角帶著淺淺自信的笑,是個對數年前的自己來說,估計是天菜般的女子。

  其一、 兩個人的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