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詐欺師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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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2-31
【 I Never Compromise 】 第五十一章 十八歲 詐欺師的眼淚


  他命人鏟了莊園內所有的醉芙蓉,只因他不想每每在黃昏時分看見它們渾身被染紅的模樣。

  那些芙蓉花是馬庫斯為了妻子而囑人種下的,過去,兩人得空時便會前往花園散步、賞花,那些光景歷歷在目,如今他卻面無表情地看著它們一一被剷離,人們都說他冷血,說他即刻就想忘了妻子,卻沒人知道他暗裡還掖著一朵。

  他之所以將它揀來,是因他至今依然不懂,這芙蓉花會由白轉紅,究竟是因為被夕陽的餘暉抹紅,還是它自己要將自己弄得滿身鮮紅呢?將花兒緊緊捏在手裡,他的思緒困頓。



  深夜,馬庫斯剛進家門,就見到黑暗中有一對大眼睛盯著他瞧,他點亮燭光,才看清那是卡特蓮娜,她獨自一人站在在大廳裡等他回來,穿著睡衣,揉著眼角,不知等多久了。

  「爹地,媽咪呢?」年幼的卡特蓮娜這麼問道。

  「卡特蓮娜。」馬庫斯肅穆地凝視著她,沉默良久後才開口:「我是怎麼教妳的?」

  「我知道……」她像是明知故問,但小小年紀的雙眼卻透漏著迷惘,她怯怯地問:「……媽咪真的死了嗎?」

  馬庫斯被他這麼一問,內心膠著了一番,他心知女兒年紀小,但還真不曉得她竟如此不諳忌諱,可他並沒有因此而責備卡特蓮娜,只是平淡地說道:

  「沒錯,所以妳沒有必要再問。」

  他不想多言,說完,他開始往前走,一日的疲勞拖著他每一處筋骨,他此刻只想好好睡一覺,儘管他睡得並不好。

  前些日子發生的種種實在令他心神俱疲,但他像是刻意將情緒給隱藏起來,不再提及一個字,也將莊園內所有關於安朵梅達的事物都處理掉了,不僅如此,任何關心此事的人都只會碰得一鼻子灰。

  處理完妻子的善後,他就將心思拉回工作之上,不願再觸及往日的風雨,儘管外人議論他冷血,他也全然不在乎。

  「爹地!」

  卡特蓮娜趁他行過自己時,緊緊地抱住了他的雙腳。馬庫斯見狀,暗裡嘆了口氣,心想卡特蓮娜雖是個小女孩兒,卻鮮少會撒嬌,雖然馬庫斯明白,失去母親一定讓她不安透了,但他自己不也是一樣麼?所以他幾乎沒什麼心思陪她說話,只停下腳步,無奈說道:

  「……我累了,卡特。」

  「媽咪真的死了麼?」矮小的她緊抱著馬庫斯的雙腳不放,不想讓父親離去,她說:「芮娜阿姨、柯特叔叔還有其他人,為什麼都告訴我,媽咪並不是不要我們了?」

  馬庫斯看著女兒不安的面容,不,應該說,那個和他幾乎生得一個模子樣的眼睛、髮色、臉孔……也同樣和他一樣,現下充滿著疑惑與悲傷。但不同的是,女兒並不像他一樣,為了逃避傷痛,竟對所有的事情隻字不提,反倒勇敢地追求真相。他暗暗笑了,俗語道初生之犢不畏虎,卡特蓮娜畢竟還小,但正因如此,他才感覺現在的自己,竟連個孩子都不如,只會逃避。

  他沉思良久,這才開口:「那是因為……」馬庫斯輕撫她的紅色頭髮,看著女兒堅強的面容,他似乎笑了,又似乎沒有,神情頗為複雜的他說:「因為他們不敢告訴妳,妳媽咪是被殺死的。」

  卡特蓮娜抬頭看著他父親,小小年紀的她聽到這個事實後不但沒有害怕,碧綠的雙眼反而燃燒著一股憤怒的火光,她在想些什麼,其實馬庫斯已經猜到了,他的內心很是寬慰,於是,他輕輕將卡特蓮娜抱了起來,讓她摟著自己的頸子,對她說道:

  「卡特蓮娜,殺死妳媽咪的人,是……」

  馬庫斯躊躇了。

  月光從大窗照落進來,大廳裡陰冷而蒼白,他轉頭看向窗外的夜色,彷彿看見了她的影子。她喜歡穿白色的衣服,從頭到尾都沒有改變過,看見那白瀑般的柔美月光,他便會想起她純白的身影……只是,他沒能阻止那片潔白被染上鮮血,甚至不能做些什麼來彌補她,那都已經太遲了。

  想起安朵,馬庫斯又想起兩個女兒,她們兩個,是她留下的寶物,他絕不允許自己再失去任何一個,更何況要使她們身陷險境。

  馬庫斯垂愛地看著卡特蓮娜,不禁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唏噓,如果他就這樣告訴卡特蓮娜,是誰殺害了母親,這豈不是要讓她從小就迂迴在復仇的歧途之中麼?這與「他們」又有什麼不同?強者的刀,揮的是信念,還有永不磨滅的忠誠,若此時在她的心中種下復仇的種子,待她長大成人,她所奉行的圭臬,也只不過是一句不堪一擊的虛言。

  卡特蓮娜靜靜地擁著父親,她還在等待父親說出殺母兇手的名字,可馬庫斯遲遲沒有說出口。

  「爹地,是誰殺了媽咪?」卡特蓮娜焦急地問。

  「該睡了,卡特蓮娜。」

  馬庫斯不再多言,輕撫著她的頭,並且移動了步伐,要將她抱回房間去。

  這一路上,卡特蓮娜也沒再問什麼了,只是,在他們倆行經長廊時,壁燭的光輝,映照在父親的臉上,使她看見了父親從未有過的疲態,即便她現在還小,她也永遠都忘不了,那無奈又悵然的樣貌,真是令她景仰的父親所有的神情嗎?



  如今他的面容已滿佈歲月的痕跡,馬庫斯拽著無數淒楚的死結並將它們刻進內心最深處的墓誌銘,一筆一畫都在最沉重的暮色中寫下。他已經明白,他此生的追求早已不是那些虛無的官位與權位,而是保護他最重視的事物,縱然當他領悟這些事情時,已經付出了太大的代價……

  二十年過去了,他所立下的誓言,卻再度因為自己的緣故而毀於一旦。現在,卡莎碧雅被詛咒了,變成了蛇身的怪物,成日將自己關在房裡,甚至不願見他一面。

  「真是悲傷啊,馬庫斯。」

  此時他可以感覺到,手掌裡充滿粗厚老繭,還有斗篷中藏著暗器的重量,都沉甸甸地壓在他肩上。

  馬庫斯睜開眼睛,眼前是他此生最痛恨的人,那妖嬈、狡猾的聲音還有相貌,二十年來從來都沒有變過,甚至變本加厲。有多少人醉心於玫瑰的美麗,卻又像是飛蛾撲火般地被她刺破了心腸?葬身於纏媚的謊言之中。

  ──爹地,是誰殺了媽咪?

  儘管勒布朗再如何狡詐,這個問題,在他心中算得可清清楚楚。

  「怎麼了,馬庫斯?你不是想拿回這個麼?」詐欺師陰冷地笑著,手裡晃盪著蛇紋刀鞘。

  馬庫斯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在顫抖著,他等待這一刻已不知多久了。他恨透了詐欺師,這女人不僅奪走了他的妻子,還陷他女兒於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

  馬庫斯迅雷不及掩耳地拔出呢喃,他的愛刀比他還迫不及待要嚐到敵人的鮮血,刀身像是有生命般地震盪出耀眼的白光,隨後,昏暗的地下世界裡,響起了一陣巨大的金屬共鳴聲,嘶鳴不絕於耳,棄置多年的燭台與鍋釜都如重獲新生,破塵響盪。

  他扯開斗篷,無數飛刀齊發,宛如暴雨來襲,但那些飛刀只射穿了勒布朗的幻影,在千百道尖銳的響聲中,他聽見自己的背後有一抹陰邪的笑聲,他二話不說朝聲音劈了過去,但同樣只將幻影劈開,這無疑是詐術,是她慣用的伎倆,為的是在戰鬥中尋找敵人的破綻。

  他冷笑,覺得敵人實在太小看他了,他將刀收回鞘,淡定地燃起了菸火,愜意地吞雲吐霧了起來,彷彿置方才的戰鬥於九霄雲外。

  「哎呀呀……」詐欺師從一方石柱後探出頭來,掃興地看著馬庫斯,嬌嗔道:「就不想陪我多玩會兒麼?」

  「還不夠久麼?為什麼我感覺已經陪妳玩了二十幾年了?」馬庫斯朝她的方向吐了口菸,朦朧之中,她的身影又消失了。

  「這不是遊戲。」轉眼間,她的水晶杖已直指著馬庫斯的臉面,蓄著刺眼的閃光,她笑道:「愚夫!像你這狂妄自大的傢伙早該在二十年前就死在你的同伴手中!若不是那婊子出來攪局……你還能有今天麼?!」

  「妳說反了吧,詐欺師?」他擺擺手,擰著眉頭糾正她:「沒有安朵梅達的話,妳個伊凡,就不是黑色玫瑰的總管了!」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唉,我也不想揭人瘡疤啊!不過這就跟妳剛才的行為一樣,只是我應該比妳有風度點,不會動不動就拿死人開玩笑。」馬庫斯撇撇嘴,將菸蒂丟在一旁,然後打了個呵欠。

  盛怒之下,她一瞬間將魔法轟了出去,整個空間都被白光照亮,狂風呼嘯,天搖地動,地下祭壇被這她這一擊炸成了斷垣殘壁,只差天花板沒垮下來了。

  碎石瓦片飛躍每一處,勒布朗拉起披風橫擋風沙,待場面恢復平靜,她輕嘆了口氣,隨後透過法杖上的水晶,輕輕調整著頭冠的位置,正專注時,水晶竟映射出一把利刃,而那刀鋒已經梗在她喉頭。

  「我以為你已經被炸成肉醬了,真是神奇啊,告訴我你是怎麼做到的?」

  「這不是妳最擅長的伎倆嗎,何須我告訴妳?」馬庫斯左手掐著她喉嚨,右手執刀愈壓愈深,她白皙的皮膚,已被割出一條血痕。他接著說:「我有幾個問題要問妳……」

  話還沒說完,他一個猛踢,將她手中的法杖硬生生地踹到遠方去了。詐欺師雖沒了武器,氣勢倒也沒有輸給他,她笑嘻嘻地說:「問吧!趁我心情還不錯!要真讓我生起氣來,便教你後悔莫及!」

  「打腫臉充胖子的事誰不會做?況且,將要後悔莫及的人只會是妳,不是我。」馬庫斯悠哉地說著,然後話鋒一轉:「妳加入戰爭學院的目的是什麼?」

  「你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儘管看不見他,詐欺師仍睨了他一眼,語氣極不耐煩。

  馬庫斯聞言,刀鋒便探得更深,那血痕在她的頸子拖得長長一條,一片鮮紅汨汨地染紅了蒼白的皮膚,她不叫疼,卻瘋瘋瘋癲癲地說道:「你該不會妄想從詐欺師嘴裡套出什麼情報吧?好個蠢材!即便我說了!你也認為是混淆視聽的謊言!我告訴你!我是加入了戰爭學院了!這一切都是為了復興我族!我要達克維爾和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黑色玫瑰是不可能會消失的!」

  「妳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是怎麼回事?」馬庫斯挑眉,「我和大將軍可沒對你們趕盡殺絕,當時放妳一馬,那可是做點人情給妳,順便警醒妳安分點,怎麼倒頭來卻說得像是大將軍虧欠妳什麼一樣。」

  「住口!你個助紂為虐的混帳!黑色玫瑰從來都沒有招惹過他!他卻如此大費周章地要將我們趕盡殺絕!我的子民……我心頭的肉啊……他們是何其悽慘地死在你們手裡……那叫我如何忘得了?!」她時而啜泣時而大吼,那神情極為扭曲,然後她一瞬間又冷笑了起來,說道:

  「你,杜克卡奧,拿什麼來與我說嘴?我失去的是所有子民,而你……只不過是死了個妻子罷了,呵呵呵呵……」

  馬庫斯將她的喉頭擰得越來越緊,可即便她痛到聲音都啞了,還要把話說下去:

  「怎麼說到她就變了個樣子?哦對了……難不成你至今還認為是我殺了她麼?呵哈哈……你的好友……阿諾德,才是真正殺害她的人!你都親眼見到了不是麼?」

  馬庫斯簡直要把她掐得不能呼吸了,但她卻死都要繼續說:

  「蠢材!你又拿得出什麼證據來指控我了?我問你!你憑什麼拿刀對著我的喉嚨?我說我要你死可是因為你罪證確鑿!戰場貴族是你率領的!人準是你殺的!但你要拿我問罪可又有憑有據了?安朵梅達是阿諾德殺的!阿諾德是自殺的!卡莎碧雅是自己要打開那個盒子的!這一切與我何干啊?!別什麼事都怪到我頭上好嗎?!」

  剎那間,她四周圍颳起了一陣腥風血雨,還看不清是什麼東西貫穿了她的身體,也不知對方究竟要懷著多大的仇恨才能在一瞬間撕裂了她的軀體,也不知他究竟要有多麼堅決的毅力,才不致下手過狠而將她殺死。

  「差點忘了我還沒問完呢。」

  鮮血流過馬庫斯的軍靴,也覆過她澄黃的雙眸,儘管她僅剩一口氣,卻仍要繼續說:

  「你動搖囉……馬庫斯。」



十八歲 詐欺師的眼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