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刀鋒的呢喃

本章節 5386 字
更新於: 2018-12-31
【 I Never Compromise 】 第四十七章 十八歲 刀鋒的呢喃


  群鴉趕赴盛宴,掠過昏黃天際,沙啞啼聲盤旋在諾克薩斯堡壘黑暗的上空。

  戈加索.巴爾泰特與馬庫斯.杜.克卡奧的決鬥舞台就位在諾城最著名的地標──諾克薩斯骷髏堡壘前的羅德索將軍紀念廣場,這個廣場經常用於公然處刑或是最高指揮部成員重大決鬥。

  人群將廣場簇成一個水洩不通的圈子,上至將軍級位下至平民百姓,無不關注著這場決鬥。

  雖然現場並沒有太多的嘈雜聲,馬庫斯仍能感覺群眾已經愈聚愈多。

  儘管阿諾德說,指揮部內九成都把他看扁(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位『兄弟』是不是把賭金壓在巴爾泰特身上),但此時的馬庫斯看上去與平時完全一樣,毫無焦躁的氣息,面罩上的綠色雙眸充滿著意態自若的從容,他沒將視線放在他的敵人身上,也沒有在內心禱告,僅只將「呢喃」平放在自己的左掌心中,平靜地注視著它凜冽的鋒光,像在與之對話。

  馬庫斯的愛刀「呢喃」,是杜.克卡奧家族的傳家之寶,此刀是由極其珍稀的金屬鍛造而成,據聞這稀世金屬據說是戰爭之神遺落在人間的戒指碎片,能輕易割裂天空、劈開大地。相傳這種金屬在守望者之海的藍焰島才找得到,且數千年才生出一吋,所以「呢喃」的刀身並不長,但這樣的大小的刀卻很適合藏在衣袖內,作為刺客的武器著實合宜。

  常言道,每把刀都有自己的靈魂,馬庫斯也認同此種說法。刀刃乃刀客賴以生存之利器,他們併肩作戰、同生共死、在戰場上一同綻放著屬於他們的輝芒,直至刀裂身亡。

  儘管馬庫斯還非常年輕,但見識過馬庫斯戰鬥的人,無不將他的刀技奉為至高無上的藝術。那把刀握在馬庫斯手裡,彷若猛虎生出羽翼,他們無往不利、無堅不摧、無人能擋。

  像是結束了與愛刀的對話,馬庫斯眼角瞇起自信的弧度,左手將呢喃輕輕握在手裡,抬頭望向他的敵人,這位即將被他擊敗的將軍。

  「軍階挑戰」──最高指揮部自古以來便以此項傳統來決定成員的升階與否,只要能擊敗對方,便能取代他的位置(就連達克維爾大將軍也一樣,但兩百年來還沒有人能擊敗他)。但有別較於常見的「下對上挑戰制度」,此次對決是由軍部統帥──巴爾泰特將軍本人親自向馬庫斯下的戰帖。

  盯著巴爾泰特的雙眼,不自覺地想起他是如何惹惱與這軍部統帥。

  自從進入最高指揮部之後,他便決心不再讓外人干預戰場貴族的指揮權。戰場貴族係直屬於柏納姆.達克維爾的戰鬥組織,但組織的指揮權並非全落在達克維爾的手裡,在不干預統帥的情形之下,巴爾泰特將軍亦有權指揮戰場貴族。

  馬庫斯之所以起身抗命,是因為巴爾泰特似乎完全不將戰場貴族的生命當作一回事,巴爾泰特不時地遣使這個非屬他麾下的戰力去執行高危險型任務,馬庫斯認為,戰場貴族為非效忠對象出生入死是一件極不合理的事情,尤其在這些任務愈來愈頻繁之後,參與行動已被視為理所當然,這對組織成員已經造成極大的影響。

  因此,馬庫斯豪不避諱與巴爾泰特將軍作對,而對巴爾泰特這心眼狹窄的人而言,怎麼可能容得下一個驕傲、完全不懂尊卑的年輕小夥子?

  但這對馬庫斯而言何嘗不是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只要他贏了這場決鬥,就能朝他的目標邁進一大步,爬上頂端,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軍部統帥。

  此時,巴爾泰特朝他緩緩走來,馬庫斯看著對方的腳步離自己愈來愈近,昏黃刺眼的夕陽也被巴爾泰特巨大的身形擋住,那又長又寬的影子形成一片黑暗,覆住了馬庫斯。

  「小子。」巴爾泰特嘶嘶的氣音由他的面罩傳出,同時馬庫斯也聽見鎖鏈拖行在地面的聲響,那是他的武器「噬魂飛鐮」的尾巴。

  「嗯?」馬庫斯瞥了巴爾泰特一眼,對方那刻滿皺紋的雙眼正惡狠狠地瞪著他瞧,但面對這樣的氣勢壓迫,他卻泰然自若。

  此時兩人之間的距離只在一步之遙,這距離令旁人不禁都屏住呼息。巴爾泰特瞪大了他兩顆黑壓壓的眼珠,低頭對馬庫斯說道:「要不看在大將軍器重你的份上,老子八百年前就把你分屍了。」

  「呵。」馬庫斯將面罩拉了下來,露出他年輕的臉龐,自信地看著巴爾泰特說:「老將軍,有件事……我想在開打前與你商量商量。」

  還沒等巴爾泰特同意,「啪擦!」一聲,馬庫斯點燃了香菸,同時他似乎能聽見對方緊握拳頭的裂骨聲,但那恐怖的聲音沒讓馬庫斯停止挑釁。待馬庫斯享受地吐出第一口白煙之後,對巴爾泰特說道:

  「作為尊重,我若沒在這根菸熄滅之前殺了將軍,就算我輸。」

  「你會為你的狂妄付出代價。」

  忽地,馬庫斯往後一蹬,正當眾人還在疑惑他為何後退時,在他原本的位置上,花崗岩地板已經插上一把不知從何而來的飛鐮。

  但泊泊白煙的軌跡並沒有停下,馬庫斯在落地後立刻起跳,而他原著地的地板也與方才一樣,遭到無數飛鐮嵌上而破碎。

  「唔?」叼著菸的他挑了挑眉毛,故作訝異。

  此時眾人眼見身在空中的馬庫斯已經沒有立足點可以跳躍,身子始隨重力落下,巴爾泰特當然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他甩出重重飛鐮,黑而彎鉤狀的鐵鐮就如同一只只振翅搶食的貪婪烏鴉,紛紛朝馬庫斯的方向衝去。

  馬庫斯甩開暗紅色鑲金邊的戰場貴族斗篷,無數刀片飛散而出,鐵鐮與刀片激烈撞擊著,刀片借力四散,竟在現場颳起了一場刀片暴雨,圍觀的人群無不往後退步,深怕被這風暴波及。

  「雕蟲小技。」巴爾泰特舉起手臂抵擋飛射而來的刀片,但沒有一片刀片能傷的了他,但就在他舉臂抵禦之時,他沒有發現馬庫斯已經消失在空中。

  待刀雨落盡,巴爾泰特放下手臂時,馬庫斯卻又站在原本的位置上了,就像一開始一樣,他的笑容、眼神還有衣著完全沒有一絲變化,唯一不同的,是他嘴裡的菸已經燃燒了三分之一。

  馬庫斯振了振斗篷,揮開四周的沙塵,斗篷還未落下,剎那間他又消失了。

  「鏘────!!!」

  沒有人看清楚他是如何在一瞬間移動到巴爾泰特將軍身後的,只見他出現之時,巴爾泰特手持雙鐮望馬庫斯振臂一甩,馬庫斯亦抽出雙刀抵禦,但衝擊波之大震破地表,風壓掃向群眾。

  「看不出那小子有這麼大的能耐!一般人哪擋得住將軍的攻擊!」
  「這樣才精彩啊!若他一下就被解決豈不太無趣了點?」
  「喂喂,我可是把一身的家當全押在巴爾泰特身上,他最好能盡早解決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哈哈哈哈!你擔心啥啊?咱將軍在戰場上可有輸過?」
  「是啊!你要真是擔心將軍!那無非是把諾克薩斯的軍部統帥給瞧扁了!」

  「他的擔心是正確的。」

  「喂!是誰?竟敢這麼說?」

  只見左右人群全都識相地讓了開來,真不知道哪個不識好歹的傢伙,三名士兵朝著聲音的來源一看,原來竟是一個平頭大漢,右臂抱了個嬰孩,穿著簡便而隨興的服裝,看起來不似個軍人,倒像個帶小孩出門散散步的閒雜人士。但見眾人不甚友善地瞪著自己瞧,男子卻反而對他們客氣地眨眨眼睛。

  「不瞞各位鄉親父老,這局我把賭金全押在杜.克卡奧身上了……諸位先別笑我瘋癲,也別急著要給我好看,待聽我解釋解釋給你們聽……第一,」男子故作正經地清清喉嚨,搖頭晃腦,倒是有幾分模仿老學究的講課樣,「馬庫斯.杜.克卡奧是戰場貴族的領導者——戰場貴族!戰場貴族你們曉得吧?那個組織可不是你們想進去就能進去的,作為達克維爾將軍的直屬作戰組織,你必須先幹掉三百個蒂瑪西亞士兵,才有資格報名參加戰場貴族考試!再來你還得找了個組織成員,把他給宰了才能替補進去!而且……」

  「廢話這麼多!」對巴爾泰特忠心耿耿的士兵們沒耐性地拔出刀來。
  「嗚哇哇哇哇--!!」

  「喂!你嚇到我兒子了!」男子粗手粗腳安撫著嬰孩,可惜一點用也沒有,不過他一面跟大哭大鬧的孩子奮戰,一面閃過接踵而來向自己招呼的刀槍,「第二,你們之所以全下巴爾泰特贏,是因為一般人根本不知道馬庫斯戰鬥的模樣,因為見識過的人都已經死在他刀下,這世上知道他有多強的,只有達克維爾將軍、戰場貴族、還有一個我不能說。」

  「無聊!什麼達克維爾將軍的戰鬥組織?戰場貴族現在也只不過是巴爾泰特將軍的工具罷了!」

  「唉,看來跟你們解釋再多也沒有用,我就告訴你們最後一件事吧,那就是……」男子搓了搓鼻子,朝戰場的方向望去,而他的笑容就像是在提早慶祝勝利般地自信:

  「……他的菸再過幾秒就要熄滅了。」

  這幾秒鐘在外人眼裡看起來就與馬庫斯生命倒數計時無異,但那縷即將燒盡的輕煙,實際上卻是馬庫斯真正需要花費的時間。

  「兒子,你聽過刀鋒的呢喃嗎?」男子對著襁褓中的嬰孩說。

  馬庫斯的人影不見了,就這麼消失在廣場之中,眾人左顧右盼,沒找到他人影,卻聽見了一些蟋碎的叮呤聲,那聲響原本就像一只孤蟬,兀自盪漾在塵土漫天的戰場之中,抑揚頓挫地獨奏,然而不久之後,這些聲響卻愈來愈多,簡直像是大合奏。

  「為什麼我的刀會發出這種聲音?」士兵握著腰間震動的刀刃。
  「我的斧頭也是!」
  「這天殺的中了什麼邪術?!」

  隨著金屬的嗚咽聲充斥全場,他們也發現一抹紅色的影子快速地竄過巴爾泰特,像一道紅色的閃電穿過巨石,卻不帶任何聲響,這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隨著那道閃光而消失了,全場陷入了前所未有地安靜之中。

  「看見了嗎?兒子。」

  紅色的夕陽、紅色的披風、紅色的頭髮、紅色的鮮血,這世界難道沒有別的顏色了嗎?

  那抹紅色的影子最終又回到了他的原點,只是,菸熄了、喧鬧聲停止了、太陽西沉了,只剩馬庫斯的刀映射出夕陽的最後一道刺眼的鋒光,馬庫斯安靜地看著呢喃一塵不染的刀面,他滿意地笑著,像是接收到了呢喃此時的情感。

  那是只有馬庫斯才能聽見的刀鋒的呢喃,他的愛刀告訴他,謝謝他再次讓它自在地飛馳、快樂地穿梭、讓它徜徉於殺戮的快感,還有滿足它嗜血的天性。

  「未來,就算不能像老爸這樣,你也一定要變得跟馬庫斯一樣強。」男子對著嬰孩這麼說,「你瞧瞧,他殺人時,刀鋒就像一陣利索的風,那風來的快去得也快,無影也無形,甚至連殺完人之後都還能滴血未染地優雅離去。至今還沒有人能理解,他是怎麼讓刀刃不沾血的。」

  如果你見識了馬庫斯的刀術而有幸能活下來,你一定會認為紅色是種高貴的色彩。你欣賞紅色,因為馬庫斯就代表著紅色,紅色就代表著馬庫斯。你害怕紅色,因為那血在他的刀上竟像是馬庫斯以命祭刀,以血祭大城邦諾克薩斯的亡魂自甘死於他刀下的證明。

  那麼,你喜歡紅色,還是害怕紅色?

  想必現已倒臥在血泊中一動也不動的戈加索.巴爾泰特,勢必是討厭這個顏色的。

  馬庫斯一言不發的佇立在廣場上,擦拭著刀身上不存在的血跡,仿若在提醒著驚愕不已的人們,那浸在鮮紅色彩中的人體藝術品是他與刀留下的永恆。

  眾人瞠目結舌,短時間內還沒有人能接受這個事實,就連裁判官都變得像個石像般,連該怎麼說話都給忘了,然而,這時……

  砰────!!!

  忽地,一顆子彈射穿了馬庫斯的身體,這槍聲瞬間驚醒了在場的所有人。

  馬庫斯喘著大氣蹲跪在地板,蹙著眉頭在這陣慌亂中掃視著每一個角落,但人群實在太過密集與凌亂,他找不到暗殺者的位置,但此時,傳進他耳中的不是第二聲槍響,而是一聲淒厲的哀號。

  「啊啊啊!!!」

  「該死……又怎麼了?」馬庫斯苦笑著。

  正疑惑,馬庫斯卻發現右手抱著嬰兒,左手拖著一具屍體的阿諾德,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並粗魯地將那個可憐蟲扔到巴爾泰特的身邊,而他的軍服上正好繡著巴爾泰特的軍徽。

  「此人意圖暗殺軍部統帥,罪證確鑿,屬下迫於現況緊急,已擅自將其處決,請將軍降罪。」阿諾德在馬庫斯的面前跪下,也不管他的孩子是不是正嚎啕大哭著。

  「起來吧,你這副正經模樣怎麼看都怎麼不習慣。」

「反正這件事都已經釘上板板了,總是該提早練習嘛!」阿諾德擠擠眼。

馬庫斯搖搖頭,並且露出難得的輕鬆笑容。他用力地拍了拍阿諾德的肩膀,說道:「謝了,兄弟。」

  「謝啥?馬庫斯,你要是死了,我可能就拿不到半毛賭金了。」阿諾德抬起頭來,朝馬庫斯做了個噁心的表情。

  馬庫斯翻了翻白眼,不想再說,隨後他伸手拉起阿諾德,但此時阿諾德卻突然瞪大了雙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怎了?」

  「馬庫斯,你沒事吧?」

  「沒事啊,到底怎麼了?」

  「……為什麼你身上的傷口不見了?」

馬庫斯驚訝地低下頭來,卻發現自己的胸口上的衣服開了個大洞,可是那破口上……卻沒有鮮血流淌出來。







  叩叩叩──

  「安朵梅達?」

  高塔頂樓的房門沒有回應,此時這裡不但毫無聲響,房間內似乎也沒有一點光線,就連那熟悉的味道彷彿也一起消失。

  馬庫斯來到這裡已經是距離決鬥後的兩個小時。

  當阿諾德發現他胸口上的槍傷竟然憑空消失,他唯一能夠懷疑的,便是前一天晚上,安朵梅達在屋頂對他施展的魔法。雖然他極不想承認自己是靠她的魔法才能倖免於難,但他思來想去都找不到其他可能。

  那一瞬間的痛覺是很真實的,但隨著時間過去,那疼痛逐漸由灼熱感轉變為溫暖的感受,最後逐漸消失,只留下衣服上的破洞,還有微弱的藍色光芒。

  雖然他實在不想來這裡,但他必須確認清楚這件事情。若不是安朵梅達的魔法造成的,他就得找出其他原因,但若真是她的魔法保護了他,那麼……

  「該死的八婆,我可沒讓妳這般任意給我做這份人情。」馬庫斯兀自嘴硬。

但是,馬庫斯已經站在木門前十分鐘了,房內依然沒有傳來任何動靜,於是他決定硬闖進去。

  在他踏進門楣的同時,他感覺軍靴像是踩在一攤水上,同時黑暗的房中,傳來了一陣血腥的味道。

  終於,月光探出了雲層,灑進窗框,此時他才赫然看見,安朵梅達竟倒臥在血泊之中,而她的胸口間,怎麼會有一個深深的彈孔?



十八歲 刀鋒的呢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