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未關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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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2-31
【 I Never Compromise 】 第四十五章 十八歲 未關的門

  馬庫斯坐在家族專屬的華麗馬車廂內,雙臂環胸,嘴裡叼著菸,扳著臉孔,看似不大開心。他的後方坐著一位女子,雖她與他同樣都不發一語,但有別於馬庫斯的一臉沉悶,她卻是神色自若地望著車窗外的景色,纖細的手指不時纏弄著自己的墨綠髮絲。

  『遵命。』

  馬庫斯現在想來,還是不得不為當時自己的愚忠感到懊悔。在他選擇將那兩個字說出口之後,只見柏納姆.達克維爾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後便大笑而拂袖離去,只留下他與安朵梅達兩個人獨處在空蕩蕩的議事堂中央。他沉默地站起身來,沒與她說上一句話便轉身離開,而這女人竟然也就這樣默默地跟了上來。

  前往城堡出口的路途變得無比漫長。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沒人願意先打破沉默,隨著時間過去,直至他們踏出城堡的墨色巨扉,讓夕陽的光芒撒在戰場貴族的黑色制服之上,此時馬庫斯的神情已經由最初的冷靜轉變為不耐煩了。

  車伕恭迎馬庫斯進入車廂,入座之後,他仍沒有轉身瞧安朵梅達一眼,他似乎希望車伕能就這樣馭馬啟程,遺憾的是,顯然這位下人並不具備這種靈敏的洞察力,因為馬庫斯聽見了車伕開啟後門的聲響,而她也理所當然(厚著臉皮)地坐了進來。

  但儘管這位車伕再是愚鈍,他也不會沒注意到馬庫斯現下的臉色是何其地不悅,因此他又做了一件看似出於本分,實際上卻讓場面更加尷尬的事情……

  「少爺,回府麼?」

  車伕回頭探問,但這次他馬上就曉得自己說錯話了。

  透過車廂的前窗,他看見自家少爺的神情已不知在何時凝上了一層嚴霜,碧綠雙眼散放的凜冽殺意瞬間就將空氣凍結,彷彿只要他膽敢再問一句話、再說一個字,他的下場就不僅僅是丟了飯碗這麼簡單而已。

  於是他們就這樣啟程了。

  這一路上究竟抽了多少菸,恐怕連馬庫斯自己都數不清。

  踏入杜.克卡奧莊園的華麗大門,列隊在大門兩側的僕役們原本該要在馬庫斯經過時恭敬地獻上賀語,但此時他們卻沒敢出聲,只因他們家少爺做了一件令人們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竟然帶一位來路不明、衣著素樸的女子回府。

  以往會有女人跟著馬庫斯一起來到杜克卡奧莊園的情形只會有兩種:一、親戚。二、達官貴族之女(通常是馬庫斯的愛慕者或曖昧對象)。

  顯然這位女子並非屬於以上兩者,她的衣著打扮看上去並不像是貴族,僅僅穿著一件灰色袍裙,就連相貌都被連衣帽給遮住了一半,就更別說是什麼親戚了,在場根本沒人認得她。所以當這前所未見的情況發生之時,這些僕人竟錯愕到就連原本該說些什麼話都給忘了。

  但是馬庫斯並不是會去在意這種細節的人。在經過那些充滿疑惑的目光之後,他臉上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凝重,因為隨著他們愈接近府邸的大門,他就愈感覺如臨大敵,所有杜克卡奧家族成員都在裡頭等著他回來,因為他們早已為了慶祝馬庫斯晉升而準備好了盛宴。可想而知,他若就這樣讓安朵梅達跟著自己走進府邸,想必場面會比剛才還難處理百倍。

  因此他決定來個快刀斬亂蔴。

  「妳叫安朵梅達對吧?」
  「嗯。」

  馬庫斯頓住腳步,對身後的她說道:「這裡可不是妳這種女人能進去的地方。」

  安朵梅達疑惑地偏了偏頭,顯然不太了解他話中意涵。

  馬庫斯冷笑:「妳可別把大將軍的玩笑話當真了,他一向是將事情丟出去就不管的人,因此,他承諾妳的事情,聽聽就好。」

  「嗯,你這是要我離開麼?」她終於開口說話了,但這輕柔的嗓音與她面容上的平靜,讓馬庫斯不禁懷疑起這位女子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處境是如何。

  「呵呵……妳很有自知之明,但,既然大將軍都把這苦差事扔給我了,基於業務責任,我沒道理就這樣請妳出去。」他看上去有些無奈,卻又玩味地盯著安朵梅達說道:「如妳所願,我會安排妳住在這裡。但是,我得先把話說在前頭……」

  此時馬庫斯臉色一變,原本掛在嘴角的淡笑在一瞬間變得狂妄又冷峻:

  「我杜.克卡奧是不可能會娶妳這種來路不明的女人的,更何況還是個出賣自己人的細作。」

  「嗯。」

  聽見馬庫斯這番極盡羞辱的言詞,安朵梅達不但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就連回話的語調都平淡到令人咋舌。

  眼前的女子沒有表現出一絲情緒,從剛才到現在,她都只是淡淡地看著他而已。

  這讓馬庫斯心頭感到些許的不是滋味。說也奇怪,明明他剛才是多麼費盡心思地要粉碎她「嫁入豪門」的如意算盤,但在獲得期望的回答之後,他不僅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還感到一股莫名的憤怒。

  似乎是反被潑了桶冷水的不悅。

  這女人究竟在打什麼主意?馬庫斯沒興趣再探究下去了,於是他轉身離開,獨留她一個人在那,在大庭的燈火之下。安朵梅達安靜地站在原地,就這樣一動也不動地望著他進入了府邸,她的面容還是那麼平淡,那沉著冷靜的模樣,彷彿就像個什麼情緒也沒有的洋娃娃。





  「喂,馬庫斯。」

  「怎麼?」

  「真的沒有問題麼?」

  「什麼事有問題?」

  阿諾德摸了摸下巴,擠眉弄眼地注視著馬庫斯,隨即,馬庫斯憂慮地開口了:

「你這是準備在下次例會上表演癩蛤蟆眨眼睛嗎?」

「你說這什麼話?我是在擔心你耶!」

馬庫斯露出一副覺得噁心的表情,看見這副模樣的阿諾德受傷地說道:

  「我怕以後再也沒機會對你說了,馬庫斯……」

  馬庫斯皺起眉頭,顯然對好友的話語深感費解,但阿諾德不但沒有停止盯著他瞧,那視線還愈加深切。終於當馬庫斯耐不住性子,準備拔刀往他脖子招呼過去之時,阿諾德才又接著說:

  「你明天要是挑戰失敗,我會一輩子懷念你這位朋友的。」阿諾德裝模作樣地拭起不存在的眼淚。

  「……」

  「兄弟,莫怪我說話不夠厚道,我可是在大半夜冒著生命危險來找你的,要是被家裡面那頭婆娘發現我沒在執行任務,而是跑到你家鬼混……哼哼!」阿諾德做了一個把手刀往脖子上抹的手勢。

  「你這樣渾身酒氣地回去下場應該是一樣的,不如這樣好了,哥在你身上捅個幾刀,讓你今晚更像是去執行任務,如何?」馬庫斯親切地把刀抽了出來。

  「大爺別這樣啊!」阿諾德跳了起來。

  「你不如早早回去,少在這浪費我寶貴的休息時間,這樣一來我明天才有更充裕的精神和體力去幹掉那傢伙。」馬庫斯啐了一口,將刀刃指往湖邊涼亭的出口,像在試探那把刀的鋒芒。

  「唉……說真的,我們誰不希望那傢伙早點去死一死?但是馬庫斯,「嗜魂飛鐮」──戈加索.巴爾泰特可是最高指揮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軍部統帥。你這不是去送死是什麼?」阿諾德撓撓頭髮,語重心長地說。

「送死?」馬庫斯挑了挑眉毛,顯然對阿諾德的用詞頗有意見。

「沒錯,就是送死。」阿諾德翻了翻白眼,乾脆不再掩飾,「呿!就算那傢伙簡直把戰場貴族當戰場賤民使喚,但是要賠掉你這條年輕寶貴的性命,也是很可惜的事情——這個月你還欠我十塊錢酒資沒還。」

「那不然你有種挑戰他?」

「沒門!」阿諾德說,「說正格的,要若不是你在指揮部與大將軍斟旋,我看我還活不到我家那小鬼頭喊我一聲『爹』的那天就要過勞死了,可是……」

  「沒什麼可是,」馬庫斯打斷了他的話,「你就安靜地看著吧,阿諾德。明天我會擊敗他,然後取代他軍部統帥的位置。」

雖然阿諾德露出了一副懷疑的神態,但是馬庫斯依然自信滿滿地笑著。

  「全世界也只有你有那個膽量敢與他作對了,嗚嗚……馬庫斯,明天你要是死了,你那年輕漂亮的老婆,嗚嗚……不要擔心,我會幫你接收的……」

  「夠了!老子沒時間再陪你閒扯了,快給我滾!」

  將醉醺醺的阿諾德攆出去後,馬庫斯沿著湖邊的碎石步道漫步,往宅邸地方向走去,這段路程不遠也不近,恰能吹吹風、醒醒神。

  朦朧的月光灑落湖面,夜風吹拂而來,他愜意地呼吸著安靜的空氣,一日的紛擾雜沓之事逐漸沉澱心底,回歸沉寂。

  然而,當漫天塵埃皆已落定,他的視線必能更加清晰。此時,不論是出現在他眼前,或是內心浮現的景象,必是怎麼都避不開、斬不去的事物,特別是在這種生死交關前的夜晚,那感覺便會特別深切。

  馬庫斯細數著自己一生的光榮事蹟,縱使他還年輕,但那些軍功卻能讓自家長輩們炫耀不完了。他也想起了戰場貴族們,雖他們有著令人聞風喪膽的形象,但在脫下戰服之後,個個都是患難與共的八拜之交。

  即使他的一生都過著此種享盡權勢、地位、力量、名聲與財富的生活,但是馬庫斯沒有因此而滿足,他的目標與諾克薩斯大部分的軍人一樣,也就是不停地往上爬。他的努力不僅沒有白費,還很快就有了成效。

  半年前,馬庫斯正式升任最高指揮部成員之後,便毫不保留地展現了天賦異稟的軍事才華。論刀術、情蒐、暗殺、戰術、組織領導力……等,他無不專精,但也就因為他的光芒太過耀眼,很快就發生了預料之中、同時也是他所期盼的事情--「軍階挑戰」,諾克薩斯升階的傳統。

  諾克薩斯指揮部(或簡稱最高指揮部),顧名思義是這個軍事強國的權力中樞,以柏納姆.達克維爾大將軍為最高核心統治者,軍部統帥「戈加索.巴爾泰特」將軍為軍事、行政總指揮官,大法官「馬里克.鷹月」則執掌司法與外交。

  簡而言之,馬庫斯高調的行事風格很快就引起巴爾泰特將軍的不爽,所以這場宿命的決鬥就將在明天展開了(雖然馬庫斯目前的賠率實在很慘)。

  ……對了,差點忘了,如果明天真的不幸死了的話,還有一件事情是他此生還沒完成的啊!馬庫斯玩味地想著……他都還沒結婚生子呢。如果他有朝一日真的能收起玩心,安定地娶個老婆,像阿諾德一樣有個美滿的小家庭……嗯,不對,真的很美滿嗎?想到這裡,他就慶幸有好友作為前車之鑑。

  提及這個話題,就不能不想到半年前,柏納姆.達克維爾的御賜婚--安朵梅達,有名無實的未婚妻,至今仍被他冷落在莊園的某座高塔之中。要問為什麼的話,馬庫斯會告訴大家:他壓根還不想結婚,而且要是他真的結了,不知會害多少諾克薩斯貴族女子傷心欲絕、悲憤自殺,所以他不能這麼做。

  可此時,他的腳步卻停了下來,只因這歸途的路上,勢必得經過那座高塔。

  安朵梅達所住的高塔,佇立在湖泊的中央,唯一的出入方法是搭乘小木筏,至於馬庫斯為什麼要安排她住在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呢?原因無它,他無法信任一個黑色玫瑰的魔法師在他的地盤上自由進出,這是對自己的保護,也是對她的保護。

  倒不如說,她的身分實在太特殊了,所以馬庫斯對於該自己怎麼做其實毫無頭緒。大將軍的賜婚不能不接下,可他又不想娶這種來路不明的女子,這個身分地位與他顯赫的家世背景一點也不相配的女人,甚至連來歷都是個謎團。

  不過既然他都接下了這個「任務」,再怎麼說,安朵梅達仍算是他名分上的妻子吧……

  ……真是個棘手的任務。

  馬庫斯踏進了湖泊,但湖水沒有浸濕他的軍靴,那步伐彷彿蜻蜓點水,僅在湖面上引出數圈淡淡的波漪,片刻後,他輕盈地降落在門前的石梯上,沒有一點聲響。

  木門並沒有鎖上,馬庫斯毫不費力地打開門走了進去,雖然塔內完全是一片黑暗,但這並不會對他的前進構成困難,於是,他走上了螺旋梯,通往塔頂的房間。

  她的房門並未闔上,門縫中透來一股淡淡的花香,以及微弱的燭光。馬庫斯輕輕推開房門,踏進這個他從未來過的地方。但是,房間裡除了一張簡陋的床鋪、一座老舊的木造妝台,並沒有其他東西了,包含安朵梅達本人。

  她會去哪裡呢?會不會其實她老早就已經逃走了?正當馬庫斯這麼想的時候,窗口吹進涼風,也帶來了那陣熟悉的清香,於是他緩緩走向窗口,望外看著,不久後,他好像明白了什麼。



  「妳在這做什麼?」



  這陣話音驚落了一片塔頂的屋瓦。

  她緩緩回身,挽著紛飛的髮絲,對他說道:



  「我已經用魔法編織好了韁繩。」





十八歲 未關的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