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指向妳的刀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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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2-31
【 I Never Compromise 】 第三十七章 十八歲 指向妳的刀鋒







  雨水是如此冰冷,宛如凍結一切的寒潮。而那指向她的刀鋒,正淌著無處可去的呢喃。







  曾經他無法直呼的名諱,在歷經無數波折之後終於能對她說出口。

  然而如今,面對這樣的她,他卻連呼喚她名字的勇氣都消失殆盡了。

  是否只要他一開口,那個她就將永遠不再回來?








  「將軍!請退……啊啊!啊啊啊───」


  又一朵翠綠的花苞綻開,散盪著翡鬱的致命花粉。


  「咳咳!咳……」
  「是毒氣!快散開……呃咳……」
  「保護將軍!!」
  「快殺了牠!!」


  彈指之間,那些杜克卡奧家族最精良的數十位護衛宛如撲火的飛蛾般,衝入毒霧後隨即面色猙獰地倒下。

  生著尖爪與綠鱗的手掌緩緩伸出,旋手一握,無數毒蛇憑空而生,毒蛇們攀上那些因中毒而無力反抗的士兵,盡情撕咬、大快朵頤,淒厲的慘叫聲響徹長廊,形同人間煉獄。

  再是身經百戰的士兵也無法在此時壓抑填心的恐懼,他們痛苦地望著主子,虛弱地伸手想求救,卻只是徒勞,不久之後,他們口裡吐出的已然不是聲聲痛喊,而是終止苦難的白沫。

  被魔力炸開的房門口佇立著一隻人身蛇尾的妖怪,破碎的襤褸洋裝掛在牠身上,半掩赤裸的女性胴體,縱然牠的姿態如此怪異,卻還是藏不住那份優雅,

牠低首凝望著那些脆弱而不堪一擊的生命,吐著蛇信子在這死海中尋找尚存體溫的事物,不消太多時間,牠隨即轉頭望向不遠處那唯一還活著站在牠面前的人。

  杜克卡奧將軍靜靜地佇立在長廊盡頭的落地窗前,雷光閃曝,急雨由破碎的玻璃窗狂奔進來,淋濕了泛著些許銀絲的紅髮,亦為他手上刀刃掛上一層層透明而無形的重荷。

  他看待牠的眼神並不如那些士兵充斥著恐慌與懼惡,被歲月長痕所磨過的碧綠眼眸在此刻透出的是歛不住的疲憊……以及萬分的自責。

  倘若他現在身處戰場,他會知道這樣的自己只有死路一條。但此時他眼前的敵人,就連是否該將刀鋒指向牠都是個萬分痛苦的抉擇。雖然杜.克卡奧將軍的面容看似與平時一樣沉穩,然而面對那頭危險的蛇怪,他卻絲毫沒散發出刀客應敵時該有的殺意與氣魄。

  他很清楚眼前生著蛇尾的妖怪就是他的親生女兒,卡莎碧雅。

  那雙曾經灰色的雙眸已經把淚流乾,望著他的瞳孔,再也不避讓。

  訴盡對他的絕望。



  此時,長梯一方出現數位弓弩兵,他們早已蹲地成列、整裝待發。

  「鎖定!」站在最後邊的小隊長指著目標發號施令。

  蛇身怪物漸漸轉身,在黑暗中閃耀著兩道鮮黃的眸光,嘴角漸漸往上揚。

  「拉弓!」

  所有弓弩一致發出拉扯弦線的聲響,箭尖紛紛瞄準著十數尺外的蛇怪。雖長廊黑暗,但他們都是受過嚴格訓練的弓兵,夜視力自然也好得沒話說,準頭更不在話下。

  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然而他們眼前的視線卻在一瞬間被漫天的毒霧彌漫,目標失去了蹤影,原該聽見的放弦聲令,被聲聲裂帛般的長吼取代,無數的毒爪飛撲而至,致使他們慌亂地無的放矢,再一次地,慘烈的哀號又響徹了長廊。

  看著下屬們一個個悲慘地死去,杜克卡奧將軍冷靜地拉上面罩,對牠舉直了刀刃。

  「為什麼他們要殺我呢……父親大人?」

  那嗓子既透著熟悉的聲音,又混著被扯啞的低沉嘶唦,一字一句聽在他耳裡是多麼地撕心裂肺。

  雷光又再次照亮那怪物般的身體。

  巨大的蛇尾摩娑過一具又一具屍體,原該直挺的背脊如今卻為前行而彎駝,那本該是柔順的綹綹墨綠髮絲竟化為片片堅硬的皮革,她上半身的肌膚逐漸被愈來愈多的蛇鱗給蠶食,那詭譎的力量正吞噬著他女兒的身體。

  牠面色哀戚,緩緩匍匐而至,朝牠口中的「父親大人」走去。

  此時,即便是諾克薩斯最具威嚴的杜.克卡奧將軍,面對愛女遭逢鉅變,也無法再維持淡定的語氣。

  「妳不是我的女兒……」

  「父親大人,您不認得卡莎麼……」

  「……她是,但妳不是。」他沉重地開口。

  「為什麼?難道……你認為我不夠美麗麼?!」牠瞪大了鮮黃的雙眼,扯出嘶啞的喑吼。

  說著話的那張面孔確確實實是他的女兒,但那尖銳地令人汗毛直豎的嘶啞,就連他冷硬如鋼的心也不能承受。他直視著那雙鮮黃的蛇瞳,張開沉重的嗓子:

  「……妳究竟是誰?」

  語落,身影飛射而出,水花被甩盪在空中,還未落地,刀刃已至。

  牠低頭看向剎那間橫在自己喉前的匕首,狂亂的神色平靜下來,轉而露出似笑非笑的陰險神情,嘴角勾起裂痕般的弧度,吐著細長的蛇信舔舐著那把匕首。

  「您捨得殺我麼,父親大人?」牠疑惑地偏了頭,惡意地讓那把匕首將脖子劃破一條細痕,一滴血流了下來。

  那毫無溫度的雙手緩緩將他的手握緊,他陡然一顫,牠手指上的冰冷就連刀刃都望塵莫及。

  將軍的刀刃這時再也不能寸進,他咬著牙,試圖想刺進蛇妖肉裡,卻不能自主地任刀鋒徬徨顫抖。

  牠見他無法下手,便逐漸將那持刀的手壓下,緩緩旋著蛇尾,轉身面向他。

  「你方才不是還打了她麼?不是還拿刀指著她麼?怎麼?現在為何無法出手呢?」牠放肆地大笑了起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貫穿了整座將軍邸。

  將軍無語地望看著眼前這笑得近乎是陷入瘋狂的蛇妖,感覺到自己再也沒有力氣能夠握緊匕首了。

  「嘶……多麼殘破的心啊,卡莎碧雅,這可憐的女孩……她內心的悲傷、無助,吾感同身受。」

  「滾出我女兒的身體。」將軍鼓起勇氣做出脅迫,但他內心的惶恐卻被蛇妖徹底看穿。

  「這可是她自願的。」牠舉起生著利爪的手覆上自己的側臉,撫著那淡淡的掌印,輕聲嘆息,面露哀淒,「嘶……好痛啊,父親大人……您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呢?」

  「……滾出我女兒的身體。」他的語氣更加激動。

  「很遺憾,杜克卡奧將軍。」

  倏地,牠一把攫住將軍的喉頭,將軍既沒有反抗也沒有掙扎,任內心的罪惡侵蝕著渾身每一處,悔意盤據心海,無心亦無力還擊。

  「吾,梅杜莎,作為宿主的『力量』,必依她心之所向,剷除一切阻礙……」牠眼色妖嬈地凝視著將軍,蒼白而乾燥的唇緩緩貼近他耳沿,嘶唦低語:

  「但那顆糾結的心卻令吾好生困惑呢,父親大人,究竟該殺了您?還是放過您呢?」

  將軍聞言,只是緊擰眉頭,不再答話。

  「這……究竟是愛,還是恨呢?」牠乾涸的蛇眸淌下了一滴眼淚,這是她虧欠他的,也是他虧欠她的,此刻化作清泓。

彷彿真如牠所說,牠已與卡莎碧雅同心,也時刻被她的情感所牽動。

這淚珠滴落杜克卡奧將軍的胸膛,卻讓他感覺震撼,有如擂鼓,因為這滴淚水之中所蘊藏的情感,實在太重、太重了。

  此時,長梯湧進數位數聞風而至的黑衣刺客,他們迅速地飛奔而至,將兩人團團包圍。

  黑衣刺客們拋出重重鋼索,捆住蛇妖的身體,並取出刀器蓄勢待發。其中一位蒙面刺客趁住牠無法動彈的空檔,一把拉走了杜.克卡奧將軍,將他遠遠地帶離蛇妖。

  「將軍,請交給我們處理。」蒙面刺客冷靜說道。

  「住手!我有準許你們攻擊麼?!」他大聲斥喝,並停下腳步,回頭往蛇妖的方向一看,欲要阻止刺客們殺了蛇妖。

  三條鋼索將牠的雙手與上身綑在一起,刺客們已是刀器在手,就要朝牠發動攻擊。

  蛇妖身處索命羅網卻絲毫不顯懼色,牠緩緩地抬起頭來,望向黑暗中那十數對眼瞳,嘴角微微地勾起。此時,蛇瞳逐漸泛出白色微光,尖齒綻開,發出嘶唦的低鳴,像在醞釀著什麼可怖的力量。

  就在所有人全都盯著牠瞧的時候,牠瞬間扯開嗓門大聲嘶吼,一陣淒白的光芒由牠眼中射出,所有人皆是一陣警戒,但他們還來不及思考那究竟是什麼,就被白瀑般的魔光穿透,那陣光彷若寒茫的衝擊,又似烈火的摧殘,無一人倖免。

  蒙面刺客為保護將軍,在白光抵達前的一瞬間橫身擋在將軍身前,遮住了將軍的視線。那一瞬間,他的身子就如同那陣光的顏色一樣,被染得一身灰白,將軍也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什麼了,只見他再也沒了動靜。

  時間似乎被凍結在這一刻好久、好久,而事實上,他們的時間也將就此停止了,並且永遠不再轉動。

  杜克卡奧將軍跌倒在地,被白光曝曬到的部位疼得劇烈,他的雙腳不聽使喚,但仍作困獸之鬥,顫抖著雙手,匍匐爬進卡莎碧雅的房間,靠坐在牆後試圖冷靜情緒。



  「吾明白該如何解決這惱人的問題了。」沉啞的嗓音在門外響起。



  我的愛女啊……

  「愛。」語落,他聽見化為石頭的刺客,被粗暴推倒而碎裂的重響。

  妳能否諒解為父的苦衷?

  「恨。」 砰──!又一位刺客化為碎石與塵埃。

  為了保護妳,我費盡心思要擋下任何傷害妳的可能……

  「愛。」 磅──!宛如少女拈花細數心思的情節,一片花瓣又被硬生生拔下。

  我曾答應過妳的母親,一定會好好愛護著妳……

  「恨。」 砰──!!

  時至今日我才明白,我的所作所為全是使妳遍體鱗傷的惡行……

  「愛。」 磅──!!

  我的愛女,卡莎碧雅啊……

  「恨──」



  蛇尾摩娑著地面的聲響緩緩傳來,冰冷而生著硬麟的手再次勒起了將軍的脖子,纖弱手臂竟有著巨大力量,狠狠將他甩了出去,他狼狽地摔上牆,跌落在地。

  那些貼在牆上的相紙與塗鴉紛紛落了下來,一張卡莎碧雅兒時與他相擁的相片飄過他眼前,他疲憊地望著它落到他無否搆至的距離。

  那張相紙隨即被巨大的蛇尾給無情壓上,他緩緩闔上眼,心中深知這一刻代表著什麼。

  「宿主啊,眼前這男子無疑是陷妳於苦痛深淵之罪魁禍首!」

  牠屈身使蛇尾緊緊纏住將軍,雙手使勁地掐著他的脖子,眼見將軍的臉色逐漸發白,牠咯咯地笑了,卻又落下了眼淚。

  此時,那張他溺愛不已的容顏、他對亡妻發誓過要守護的面容,如今卻用滿是無奈、憎恨、絕望的神情看著他。



  ……為父只能以死謝罪麼?



  驀地,門邊閃起一瞬鋒芒,蛇妖機警地回頭,只見一道颳著銳利狂風的黑影朝牠襲來,夾雜漫天戮意、伴與無數刀光。

  那陣風不偏不倚地貫穿牠的身子,血花四濺,使牠發出震天的長吼,混雜著女性的尖嗓與令人頭皮發麻的蛇嘶。

  黑影收回四散的飛刀,逐漸現形在杜克卡奧將軍身前,俯身下跪查看著他的傷勢,放任那蛇妖嘶聲痛吼著逃離現場。



  「……你來了。」將軍虛弱地開口。

  「是……」他低著頭,雨水沿著帽沿低落在將軍的身上。

  「塔隆……聽好……」

  「是……」塔隆緩緩將他扶起身,靠牆背坐。

  「咳咳……」將軍咳出鮮血,卻仍使勁要說出梗在喉頭的字句,「……只、只有……」

  「是,屬下聽著……」一貫冰冷的面容也難以在此時維持鎮靜,他緊咬齒,握緊雙拳,試圖壓下心中的惶恐。

  「只有……你……能……阻止牠……」

  「屬下必會殺了牠。」塔隆將左手置於胸前,作此宣誓,拳心微顫。

  他凜然起身,往門口走去,但在踏出門楣之前卻被將軍給喚住。

  塔隆回頭望著將軍,只見將軍移動著顫抖的手,由大衣內取出了菸與火柴,並且點上,黑暗中燃起了一瞬的星火,亮照那憔悴面容。

  將軍吐出泊泊白煙,那眼神是塔隆從未見過的空洞,甚可說是滄桑。

  「……將軍?」

  將軍沉默不語,只是靜靜地望著前方,像是在看著什麼不存在事物。煙霧瀰漫在他四周,也似他心中不斷流轉的思緒,盤旋糾結而逐地散去。直至手中的菸火燒熄最後一抹白煙,灰燼散了一地,他才緩緩開口:


  「去吧……」


  塔隆歛了歛沉重的眼瞼,朝將軍俯身鞠禮後,隨即提刀轉身離去。

  將軍望著他消失的背影,心頭又被壓上一層更重的負荷。

  黑暗中,他的左手覆住了疲憊的雙眼,右手由大衣內取出一個銀製的懷錶,顫抖地將它握在手心。





  咖擦──





  「安朵……」








十八歲 指向妳的刀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