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鑒 漢八刀青白玉珮蟬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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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03
回到租屋處,一拉開鐵門,就看到在一樓看電視的房東。
我住的地方一樓是房東開的早餐店,房東跟她兒子住在地下室,上面幾間隔了隔,租給一位研究生、一位櫃姐,還有我父親。住在這裡的好處是,有時能免費吃其他客人點了沒拿的早餐;壞處是,早上開窗就有股油煙味,太早回來還能撞見房東家常實況。
其實平常上完班時間也晚了,沒這麼常碰到。但這次,看來是房東特別等我的。
聽房東說她是離婚苦過來的,所以總愛省錢,整個一樓除了電視,就只有樓梯開了盞小燈。我在電視旁的小盒上,看到寫著自己名字的郵局便利袋,沒有想像中的大,也沒想像中的重。
「阿姨好,這麼晚了,我就先——」
該來的,還是躲不掉。
話還沒說完,便聽到房東按下電視靜音。
「小伶啊,妳房間多久能收拾好?」
我愣了一下,又聽到房東繼續說:「妳房間挺亂的,我今天幫妳整理了一下。今天剛好來了個學生說想看房間,我看他還挺急的,就先讓他看看。」
聽著心底漸漸涼了。
我雙手合十,做成討饒的模樣,「哎呀,我一個人笨笨的,很多地方都亂七八糟。如果沒有阿姨好心,都像流浪的狗狗不知道到哪去了,還是需要阿姨多多照顧啊。」
「阿姨明白,知道妳一個人也不容易,唉,之前那幾個月就算了。妳也知道,早餐店不好做,阿姨也很難做人。我看這個月還有幾天,妳先收收,有困難再跟阿姨說。」
我放下手,努力笑了笑,「嗯、謝謝阿姨。」
一上樓進了房間,我便直接倒在床上。好硬,之前隔壁櫃姐跟男友分手換床墊的時候,自己就該厚臉皮點,要來資源回收的。
仔細看,整個房間也就曬在上鋪欄桿的衣服被收起來,還有撿來當筆記紙的廣告傳單被丟掉了。算了,上面應該沒記什麼重要的東西,剩下是幾個舊紙箱被塞到了床底下。
我拆開了便利袋,不意外地裡面只有一支手錶、沒電的手機跟皮夾——當然,除了基本證件外,沒鈔票也沒信用卡。最後,還有五、六張死亡證明書。上面寫的東西我也看不太懂,什麼急性呼吸窘迫症候群、多重器官衰竭,啊啊——
我真是個笨蛋。
真是的,連靠著的枕頭都溼了,還差點把證明書也弄髒了。
爸爸。這麼難看的樣子,如果給爸爸看到,一定會被笑吧。
我摸了摸癢癢的眼角,怎麼擦都不管用,索性用棉被把丟臉的自己蓋起來,整個人埋進枕頭裡算了。
剛剛應該把報廢的鐵路便當帶回來的,結果連飯糰都忘了拿,手忙腳亂的,什麼都沒做好。
我摸了摸口袋裡的手機,想查查證明書上的名詞,就當背個新單字、或者做點什麼都好,卻突然摸到了一包面紙。
是那位客人留的。屈臣氏牌,沒什麼特別。
看不出名字,看不出年齡,更看不出電話號碼。
那個時候,我連收銀機上的數字都看不清楚,更別說客人的長相了,只是想不到「……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好人啊。」
還跟中彩券一樣被我碰到了。
結果自己不僅摔了客人的飲料,還一直哭,一定給人感覺超莫名其妙。
而且,最後連謝謝也沒說,真糟糕。
……呃,手好像有點熱,應該不會把面紙弄髒吧。
我趕緊把面紙放回書包。
之後多半是碰不上了,總覺得好像欠了人情啊。
即使再也遇不上,至少某天等一切過去,自己能把這些事說出口的時候,在網路上寫篇感謝文……就算對方不記得了,或者根本沒看到也無所謂。
想好好說聲感謝。
謝謝你,在我最糟糕的時候,沒責怪我,還給我機會、願意等我。
嗯!要爭氣點,不能再耍廢了。
趴在這裡也不能改變什麼,別辜負了別人的好意,對,我還欠「恩人」一個感謝呢。要把自己打理得更好才行,就先從收拾行李開始吧。
「好!」我坐起身,先把父親的東西收回便利袋。環視房間一圈,自己的東西也不多,應該一個行李箱能收完。
接著我吸了一口氣,撈出被塞到床下的紙箱。
其實父親離開後,一開始也還有聯絡,不時寄東西回來,尤其是母親還在我身邊、兩人還沒離婚的那幾年。床下的兩個紙箱,一個裝著小時候留下零零碎碎捨不得丟的東西;另一個是父親幾個月前所寄,也是最後一次寄來的。上面的收件人是父親自己,我也就一直沒拆。
堆了這麼久,現在也該整理一下了。
大概是太久沒開,美工刀劃開膠帶時,不知道是灰塵還是陳舊的霉味撲鼻而來,讓我嗆了一下。
一打開便看到相簿、皺皺的塗鴉本、紙鶴、松果、楓葉、一堆小石頭……呃,以前的我到底都在做些什麼呀?這、這軟軟黏黏的東西是橡皮擦,還是口香糖啊?還有這個,這是人家結婚時別在胸前的假花嗎?我留這個做什麼啦?
把那些雜物清開,我忽然看到一張泛黃的包裝紙。
是裝食物用的小紙袋,裡面的東西當然不可能留下。
可我還是忍不住笑了,「居然還留著啊。」
明明過了好久好久,沒想到自己都還記得,那些大人騙小孩的話—生日快樂,爸爸買蛋糕給妳吃好嗎?
「嗚,肚子好餓。」
我把包裝紙放了回去,突然想去外面走走透透氣。都快十二點了,這時候還能去哪呢?我望著氣窗外面的路燈,忍不住眨了一下發酸的眼睛,「怎麼辦?好想吃雞蛋糕喔。」
結果,我還是溜了出來。
等輕輕拉下鐵門,我才想起來,都這麼晚了,別說一般店家,連夜市都關了吧,更別說雞蛋糕了。
這一帶都是些小巷老社區,現在店關了,除了偶爾的行人,跟遠處的車聲外,整條街都空蕩蕩的。
這也許就是一個人住的好處吧?
一個人,沒人管,好像做什麼都可以……可是,好像也沒什麼好做的,想說話也不知道該找誰說。回便利商店嗎?今天一起輪班的正職應該不在了,接大夜班的人又不太熟。別人忙的時候,自己在店裡閒閒地晃來晃去,也有點尷尬啊。
平常上完課便忙著打工,一直沒在附近好好逛過,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偏離走慣的路。以前這裡是餃子店吧,現在改賣牛肉麵了。這家店之前是賣芒果冰的吧,現在變成奶茶店了呢。
好多小時候父親帶自己來過的地方,好懷念,可是也都變了。
「欸?這裡還有店開著啊。」
我往靜僻的小巷一探,便見到一處醒目的光源。
外頭看來也就是一般巷子內的矮樓,只是霧面的玻璃門透著暖暖的燈光。在門前還放著老式的油紙燈—裡面點著燭火,外面白色的油紙上用毛筆寫著兩個字:「隨憶」。
老舊的木框門似乎開了點縫隙,漏出像煎炒混著茶葉的香氣。
好不容易餓到有點麻木的食慾,一下便被這若有似無的香味勾起好奇心。嗚,真不知道是賣什麼的?
正當我想走近點,看看有沒有介紹或是菜單之類的東西,就聽到「叮、叮、叮」一陣風鈴聲。
糟、糟了,有人要出來了!
我趕緊走到巷子另一邊,假裝路過。
只見一位褐色短髮的青年推開門,笑著跟身邊那名六十多歲的老人家寒暄。兩人說沒多久,老人家擺了擺手,似乎是叫青年不用送,便自己坐上路邊停著的黑色轎車。
我走得有點遠,所以聽不清楚兩人說些什麼。不過想不到老人家是顧客,青年才是店長。趁著青年還沒關門,我正想多瞧幾眼,好巧不巧眼神就這樣對上了。怎、怎麼辦?自己偷瞄人被發現,對方還一直對著我笑,要、要硬著頭皮走過去嗎?
最後,剛剛嘴硬不去大夜班蹭吃的我,還是回到了熟悉的便利商店。
沒辦法,當下場面十分尷尬,我只敢加速快走。
……好丟臉。
這時候一股熱騰騰的香味,把我從羞愧中救了出來。
「謝謝小豪哥!」
我端過了差點進垃圾袋的報廢便當,暖暖的,好幸福。
嘿嘿,我錯了。值大夜班的小豪哥雖然冷冷的,但人挺好的嘛。
我一直都相信小豪哥是個有故事的人。記得之前離職的大前輩曾說過:每個上大夜班的人,都有他們不一定想說的故事。所以,我也從來沒問過。
此刻小豪哥依然沒變,連看也沒看我一眼,拄著剛拖完地的拖把,邊滑著手機。
「妳注意點。」
我愣了一下,是說筷子跟菜汁嗎?我會很小心的!
「明天妳有點心理準備。」小豪哥的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跟平常顧店被酒醉的客人吐了一身時一模一樣。
「今天的事,那傢伙都跟店長說了。」
我心裡一緊,手上的筷子差點掉了,「……有、有客人來投訴了嗎?」
「是跟妳一起值班的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