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恐慌潰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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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2-21
「緣…先生…」沈睫睜開沉重眼瞼,三少那像在生氣的臉依然好看,似夢似醒間,他忍不住傻笑,「我又…睡過頭了嗎?對不起…」
虛偽!
緣生在心裡怒斥。前幾天總覺得這張睡迷糊的臉很可愛、有點喜歡,可現在他的心裡只盛滿了怒氣。
他不過就是個連繼承權都沒有的緣家三少,為什麼分家總還是那麼多人要做盡小動作?
已經認定沈睫也是不知道哪個遠房親戚派來的孩子,那曾經感到可愛的笑臉,現在讓他覺得很噁心。
「收拾東西滾出去。」緣生放棄了追問幕後主使是誰,也放棄探究這次的目的又是什麼,他直接將灰色床單上的消瘦身影拖下床,以冷冽刺骨聲音命令。
如果這幾年能死在任何一場槍戰中,是不是就不用面臨這麼多的背叛?
緣生突然感到一陣脫力。
「我…對不起,我哪裡犯了錯…請…請您訓斥處罰,我…我會改正,」沈睫像被從頭頂澆灌了一大盆冷水般瞬間清醒,理解命令那瞬間,他的雙手細微顫抖呼吸也跟著急促,「請您…」
深深戀慕的人將要驅逐自己,那雙賜予救贖的手即將推離他,這個認知讓沈睫害怕,也讓焦急想要詢問、解釋的他無法好好換氣,只能用盡力氣大口深吸著氣,再也說不出話。
憤怒蒙蔽了緣生的判斷力,他知道沈睫的反應不大對,但已經將人定位為叛徒,他只認為這些反應不過是演戲、不過是想企圖讓他心軟放鬆戒心,然後再伺機給予致命一擊。
「我不明白偷件衣服能有什麼用,也許這也只是你眾多任務的其中一項。既然已經露餡,我不容許手腳不乾淨的人繼續在我身邊工作。」緣生拿起床上攤著的襯衫丟到沈睫面前,「這就是證據,你還有什麼能辯解的?」
就算有,他也不願意聽。
「我…不是,那…那個…不是,那是…」恐慌不停侵佔沈睫的理智,他想好好解釋,可在情緒干擾下、在紊亂喘息下,語言一直無法順利組織,「那是…獎勵…我的…」他從地上爬起,想跪在緣生腳邊好好解釋、想打電話給莫玹請求協助,可卻一項都做不到。
擅自停藥的惡果,他徹底品嘗到了。
纖細男孩好不容易終於掙扎著攀上抓住渴望許久的手掌,卻被一把甩開。
「別再裝可憐了,收好東西就滾出去。」冷眼看著倒在地上的助理,緣生不打算繼續周旋。離開房間前,他只蹲下粗魯扯掉那親手戴在白皙頸項上的項圈,「你沒資格戴上這個。」撂下最後一句話,他頭也不回的走出房間。
被獨留下的沈睫,心底恐慌放大成恐懼,就像多年前臨近早上十點時的那份恐懼。他的理智知道那些已經過去,可情緒卻怎麼都無法削減。隨著在恐慌的混亂中越陷越深,理智也漸漸消逝,他一發現雙手沒被鐵鍊捆著,腦海中立刻充斥著躲起來的念頭。
想求救、想躲藏。
想靠自己冷靜下來、想被緣生的雙手拯救。
腦海中幾秒的衝突後,讓他瘋狂想要緣生,可回想起剛才那一聲聲的冰冷聲音,他知道救贖不會來。
慌亂間,他掙扎著爬起。
慌亂間,他想起手機裡有莫玹的電話。在最後理智消失前,他抓了床旁矮櫃上的電話,跌跌撞撞尋找黑暗處躲藏。
緣生離開助理房間後一個人來到客廳,他在等沈睫收拾好東西,等檢查過行李沒問題後才要聯絡莫玹。冷著張臉坐在沙發上,他用指尖輕輕撥弄項圈上的扣環。
金屬相互碰撞的好聽聲音,隨著美麗手指動作斷斷續續響起。他回想著沈睫被戴上這個時的滿足笑容,現在覺得格外令人作嘔。
沉思中,他沒注意到時間流逝、沒意識到收拾行李不該這麼久,直思緒到被鑰匙聲音拉回神,他才反應過來應該是莫玹來了。
這樣也好,順便讓他把人帶走。
「三少,沈睫呢?」倉促闖入家裡的莫玹聲音焦急。
秘書如同質問般的語調,讓緣生鎖緊眉心,「我要他收拾行李,既然你來了等下順便把人拎走。不要再安排助理過來了,我不需要。」放下手中項圈,他向右方抬起頭凝視秘書。
真的已經很累了,在這也許是生命的最後還要處處防著人…
都已經過著如同廢人般的生活,還無法獲得一絲絲清淨,他認真考慮起要不要別接受手術了?
不要賭這一把,最糟糕也不過就是逝去,不是嗎?
「我會帶他走!」莫玹不知該從何解釋起,氣急敗壞的丟下結論匆忙往二樓方向跑去,「醫院已經聯絡好了,真不該把人交給您!」
什…?
緣生臉上寫滿了困惑。
這還是莫玹第一次對老闆發怒,也是第一次覺得為什麼二樓走廊那麼長?
剛才接到沈睫的求救電話他後悔死了,後悔沒再讓這孩子多治療段時間就把人接出來,後悔沒逼著三少背下這孩子的用藥並每天檢查。後悔中,他也不停祈禱著一定要沒事。
打開門,莫玹環視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心跳像漏了一拍般。他先確認過窗戶依然好好關著,接著在房間內到處尋找,床底下、桌子下,就只差沒翻垃圾桶檢查。
緣生斜倚在門邊,以不解目光看著秘書的動作,他想知道為什麼莫玹會對這個孩子這麼上心。
在房間各個角落都找不到人的秘書,停下動作嘗試傾聽。剛才電話中沈睫在哭、呼吸急促紊亂,他想只要人沒離開房間,一定能聽見那令人心碎的聲音。
「嗚…嗚嗚…」
又細又小的鳴泣音斷斷續續傳出,莫玹屏住呼吸想確認聲音方向。
「你到底在…」
「安靜!我聽不到…」
聽…聽到什麼?
緣生表情越來越難看,這種不明不白的感覺很討厭,再加上房間內比稍早雜亂許多他突然有點擔心。
「嗚嗚…嗚…嗚嗚嗚…」
緣生也聽見了。
那聲音,脆弱又無助,既真實又有點飄渺。有種不緊緊抓著,聲音主人會隨時消失的細碎。
他沉默。
確認了聲音方向,莫玹顫抖著手覆上內嵌在牆壁中的衣櫃手把,胡桃色門上的銀色金屬閃爍著冷光,怕過大動靜嚇到恐慌發作的沈睫,他深吸了口氣小心翼翼打開。
緣生走了過來,躲在衣櫃中捲曲成團的白皙身體不停顫抖,背脊上隆起的清晰骨節隨著身體輕顫,看著很令人心疼。
這是怎麼…
「小睫,小睫還好嗎?都沒事了,別怕。」
被莫玹的輕聲打斷思緒,三少靜靜在一旁觀看。雖然很想做點什麼,可他什麼都不知道也只能繼續愣在原地。
衣櫃中的淚人在叫喚聲中抬起頭,模糊糊雙眼看不清眼前是誰,僅能靠聲音判斷。他吸著鼻子想停下抽泣、想告訴對方沒事,可不管他怎麼努力,哭聲都無法轉成語言。
「你的藥呢?別說話吃點藥睡一下…」
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沈睫這麼嚴重的恐慌發作,莫玹也有點不知所措。想先把人從衣櫃中帶出來,可他記得這種時候這孩子連被同性碰觸都會恐懼不已。想了想,他記起出院藥物中有應急的鎮定劑,現在似乎也只能先靠藥物強制壓下情緒。
「…桌…嗚嗚…抽屜…」
好不容易擠出幾個字,沈睫的眼淚又像無止盡般的不停湧出。
莫玹伸出想撫摸脆弱孩子的手停在半空,輕嘆口氣後收回。他站起身向緣生提出請求,「三少,麻煩您倒杯水,再向您借件最近穿過的外套…這孩子的狀況晚點說明。」一對上老闆的不解眼神,他只好加上最後那句。
打開沈睫的桌子抽屜,莫玹立刻發現藥物數量不對。一個月份的綠色塑膠藥盒中,睡前及中午的藥都額外剩下許多,這讓他感到一陣眩暈。
也不過才幾天沒人盯著,這傢伙竟然擅自減藥?
可莫玹這剛燃起的怒火,一下子就被哭泣聲擾亂,他只能將探討為什麼不按醫囑服藥這件事往後挪,先尋找應付緊急情況的鎮定劑。當他回到衣櫃旁時,緣生也剛好拿著指定的東西回來。
「謝謝。」接過水杯道謝,莫玹蹲下身將藥遞給沈睫,「是這個對嗎?我有沒有拿錯?」
沈睫努力擦去臉上淚水,好不容易看清掌中藥物才點了點頭。
吃過藥,消瘦男孩仍躲在衣櫃中不敢出來,他在等藥效上來的暈眩,等著情緒回歸正常。
守在一旁的莫玹用三少外套包裹住沈睫,不再說話只安靜陪伴。
藥物生效很快,也讓原本就哭到發脹的腦袋有點難受,沈睫的長睫毛在緊閉的眼瞼輕輕顫動,聞著從身上外套傳來的戀慕之人香氣,他小心翼翼的蹭著、嗅著。
漸漸止住哭聲、穩住呼吸的沈睫讓莫玹放心不少,「讓他休息下吧,我們好好談談這孩子的事。」站起身前,他又不放心的拉了拉外套將人蓋好。
「就讓他在這睡嗎?」緣生不放心的看了看衣櫃,他想將小助理抱到床上。
「現在這個狀況還是別碰…」莫玹突然停頓了下,他想起衣櫃裡的這傻瓜有多喜歡三少,喜歡到能靠著味道渡過漫長治療期。稍微猶豫後,他決定讓緣生嘗試看看,「可以麻煩您抱他上床嗎?先叫喚他的名字以免嚇到人。」
「嗯…」
緣生走到衣櫃旁蹲下,「沈睫,是我,我帶你到床上休息。」叫喚間,他也伸手摸了摸冰涼的汗濕臉龐,不捨瞬間盈滿了內心。
小助理沒有回答,也沒有抗拒被撫摸,他乾脆的將人攬入懷中抱起。見狀,莫玹既驚訝也覺得不是太意外,趕忙到床邊將凌亂被單舖好。
才將沈睫安置好,秘書立刻催促著到書房議事。走到門口,緣生又不大放心的回頭看了幾眼床上蒼白睡顏。
我…做錯了嗎?
反思中,這孩子的臉與記憶中的殘破笑顏重疊,令他感到一陣錯愕。緣生搖了搖頭驅散腦海中的畫面,跟上秘書腳步往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