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12. 審問官們的場合〉

「那得勝又遵守我命令到底的，我將賜予他權柄制服列國；他必將用鐵杖轄管他們，將他們如同窯戶的瓦器打得粉碎。」

──啟示錄‧第二章‧26、27小節




人在一生中總是有著許多執著，而通常、對於那些執念，往往沒有人能做到完全的兩全齊美。

而對於喪失大部分記憶的布列依斯而言，他總想著，也許在他過去的人生中，並不僅只是無法達到兩全齊美而已吧。

不然，這些沉殿在他這個亡者胸口、層層疊疊的沉重遺憾感，又是從何而來？

抬頭仰望著無邊際的黑暗，對於自己身處的空間，布列依斯從未感到過質疑──無論是自己死後依舊可以繼續思考的原因；亦或是對於自身記憶一片空白卻毫不驚惶的原因──但布列依斯的內心深處，卻依舊渴望著一望無際的的美麗藍天。

如果可以的話，想要和那個背影一起、仰望。

那個在殘留的記憶斷面中、周身總是圍繞著死之氣息的男人。

「Grunwald……」

雖然直覺告訴自己，那人的興趣合該是更冰冷黑暗的東西，但、只是想想的話，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沉靜地等待著，並且思考：

如果，也許、能夠擁有人生重新來過一次的機會，那麼是否、自己也能夠有機會圓滿胸口深埋的遺憾？



可以感受到靈魂被強烈拉扯的騷動，在無名力量的引導之下，許多生活常識戰鬥知識一口氣湧入銀髮審判者空洞的腦海中，胸口飽漲的生之氣息打斷了他原以為會無止盡進行下去、直到墜入輪迴的漫長思索。

「哈……」

於是布列依斯自一片黑暗中降臨，夾帶著無數刺目的光球，落到了小小偶人的眼前。

而依卡路思只是呆呆地、望著從黑暗中以優雅無聲姿態落到眼前的銀髮審判者，捏緊了手中的銀色抽獎卷。仰望男人的小臉上、無機質的黃晶瞳眸中，看不出任何一絲驚喜的情緒。

剛剛、又見到老闆了，還有那位總是掛著笑容的紫衣侍僧。

雖然他們什麼都沒有多說，只是用著一如往常的營業用招呼態度應對著大家，但依卡路思敏感地察覺了有什麼不對。

那個很溫柔的褐髮侍僧‧梅倫，不見了。

更正確地說、此刻的梅倫已經成為戰鬥英靈中的一員，並且作為新活動的獎勵而被暫時「置入」了星幽界的無數地圖上──但對於人偶的思考迴路而言，由於新活動限制範圍內的地圖都是自己無法進入的高難度，於是它就理所當然地連活動內容也一起忽略了──也因此她並沒有注意到做為獎勵，已經引發許多大小姐暴動情緒的褐髮侍僧。

「大、小姐？」

久未開口造成的乾澀讓剛得回肉體的銀髮審判者開口時帶著不自然的頓點。抱持著有些無法置信的心情，布列依斯瞪視著眼下身高只高過自己膝蓋一點點的小小人偶感到遲疑。

怎麼會、這麼小！

就算是神的旨意，但要讓這麼嬌小脆弱惹人憐愛的小小娃娃踏上血腥的戰場？

布列依斯深深覺得讓自己重生的神一定是腦袋被門夾過、良心被狗啃了才會做出這麼詭異莫名的決定。

而對於銀髮審判者的呼喚恍若未聞的依卡路思，只是繼續維持著原先抬頭仰望的姿勢不變──如果不是那一瞬帶有微弱生命氣息的眨眼動作，布列依斯或許真的會以為自己正傻傻地對著一尊無法開口的瓷娃娃說話。

於是莫名的沉默就這樣降臨在了一人一娃之間。

先前，羅索的狂躁畢竟還是讓依卡路思留下了陰影──雖然不至於到畏懼的程度，但加上店長路德先前的提醒……所以即使再遲鈍如依卡路思，面對新加入戰士該有的興奮感也早在那一刻被束之高閣，暫時謝絕會客了。

但布列依斯畢竟是經歷過漫長黑暗歷練的冷酷審判者，所以一時半刻的無言尷尬間、他的心境倒也平和，只是平靜地沉著臉整理腦中剛剛接收到的一切資訊，然後慢慢地屈膝、單腳虔誠地跪在了依卡路思跟前。

「依卡路思大小姐。」低沉、卻又帶著令人心安的平穩特質。

銀髮審判者並沒有錯過自己出現時這尊小娃娃眼中盛滿的茫然無措，雖然在自己出聲後很快就被一片死寂空洞取代，但小娃兒這樣在害怕之後完全放空的情緒轉變，卻讓布列依斯心中柔軟的一角感到更加不舍。

雖然不知道這位小小姐之前經歷過什麼事情，但看來「她」對自己的出現下意識是感到恐懼的。

所以，在接收到那雙空洞小眼因為聽到自己的呼喚後投來的黃澄澄疑惑時，布列依斯相當滿意自己前思後想所擺出的懷柔態度決定。

緩緩地伸出雙手握住了小小娃娃緊縮在胸前的小手，審判者小心翼翼卻又不失溫柔的舉止似乎讓小小人偶更加困惑。正當它小口一動想說些什麼的時候，手中餘下的那張銀色抽獎卷卻在同時間溜出了它的指縫，迅速被捲入布列依斯身後那一望無際的黑暗。


「啊！」


只見一陣暗流蜂擁騷動、轟！地一聲。

一個和布列依斯相同穿著的人影就在巨響中、落到了距離他身後三大步的距離！



而在人影落下瞬間，布列依斯也以迅雷般的速度將小小的大小姐擁入懷中，以身擋住了隨著騷動捲起的狂風。待身後騷動平息之後，他才起身，一手抱緊了狀況外的小娃兒、一手抽出腰間利劍，穩穩將劍尖對準了那黑暗中不動如山的暗紅色身影。

沒想到不待銀髮審判者開口質問，依卡路思便不加思索地喚出了眼前英靈的名諱。

「馬、馬庫、斯。」

而這點、雖然讓一直有點被忽略的布列依斯感到不爽，但兩人一模一樣的暗紅色披風盔甲裝扮還是讓銀髮審判者稍稍降低了警戒，「鏘」地一聲俐落收回了武器。

然而被喚為馬庫斯的英靈似乎無視了依卡路思的呼喚，只是維持著落下時的姿勢垂首、沉默地蹲伏在原地，彷彿蓄勢待發的人型戰爭兵器雕塑。



「看樣子、也差不多是時候讓這場鬧劇結束了……馬庫斯。」

從懷中的娃娃說出眼前怪物名諱的霎那，銀髮審判官腦中零碎的記憶斷面就在他的腦海裡不斷叫囂。直到下意識地用帶著諷味的語氣稱呼對方姓名同時，布列依斯才突然間體悟到眼下一切的一切、所謂「聖女的遊戲」，不過是敲響了剛開始的鐘聲而已。

啊啊……原來是這樣嗎。但、對於現在的自己而言，為了再一次見到那個人；為了完滿生前的遺憾，即使手中緊抓住的是惡魔施予的假意慈悲，他、光的操縱者、協定審問官、審判者Blaise，都將不再為任何阻礙感到遲疑。

而隨著布列依斯帶著冷意的命令語句，一直蹲伏的暗紅色小山也隱隱有了起身的趨勢。

咖鏘一聲，只見一張戴著奇怪面具的「臉」出現在了一人一娃面前，然後隨著奇異金屬撞擊聲的鏗鏘，協定審問官Max穩穩地兩步走到了布列依斯面前。

「……」仰首凝視著看不出表情的冷硬鐵面，布列依斯說不上心底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怪異矛盾感是怎麼回事？但他相當清楚眼前這位鐵戰士似乎沒有一個身為人類該有的情緒起伏，只有在方才大小姐出聲的剎那，眼前這具移動式兇器才發出了近似於生物呼吸的聲響。



「馬、馬嬤，抱，騎馬、馬……」口齒不清、不依不饒地叫喚著，依卡路思完全沒有留意到馬庫斯異於常人的樣貌。

基本上，在注意到新戰士高大的身形時，小小人偶腦中立刻浮現先前在大街上看到的、令她羨慕不已的光景──金髮的劍士理所當然地將自家大小姐架在肩上，任由小手拉扯頭髮、無奈苦笑的寵溺模樣。

雖然不理解那位大小姐口中的「騎馬遊戲」是什麼東西，但是在看到這具高大的戰士時，依卡路思偶而抽風（現在也依舊很抽風）的小腦袋，很快地將馬庫斯的「馬」和騎馬的「馬」聯想在一起。

於是，在銀髮審判官鐵青的臉色下，就有了這樣奇妙的誤會（？）出現。

深吸了一口氣，無法違逆小小人偶願望的審判者小心翼翼地、和動作僵硬的重裝人型兵器合力完成了大小姐對他們兩人的第一個請求。

「好了……我們走吧，馬庫斯。」

仔細確認環抱著鐵面腦袋的小小身板不會因為一點外來刺激而被震落後，布列依斯俐落地轉身帶起了大片艷紅波浪翻滾，頭也不回地迎向了暗房外的光亮。



我、Blaise，在此起誓。

無論遇到任何阻礙困難，我、都必將用你賜予的鐵杖轄管他們，將他們如同窯戶的瓦器打得粉碎！



伴隨著銀髮審判者重重起誓的腳步聲，黑暗中似乎、傳出了笑聲，宛若、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