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11. 四人的場合〉

不好的預感。


在第13隻黑貓自眼前經過時，艾伯心中就湧起一股非常不妙的糟糕預感。


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嘖。」第七次揣出懷錶觀看秒針與分針的競走，但艾伯里斯特的心思早就飛到了遲遲未走出黑店的小小人偶身上。而相較於艾伯的沉穩，急性子的利恩已經不耐煩地對著緊閉的商店大門高聲叫囂起來。

「喂喂、搞什麼啊，裡面到底有沒有人在啊！」忿忿地踹了大門幾腳，無視路人投來的詫異（或者該說是讚許的）眼光，利恩面對著大門後退了幾步，作勢要衝撞上去的樣子。而沉不住氣的艾伊查庫也感受到了艾伯的焦躁，冷凝起如冰晶的單眼、雙手按上了槍柄做出隨時可以掩護暴動紅髮男人的備戰模樣。


喀。


就在門外倆人一觸即發的瞬間，大門開鎖的聲音響起。

「讓三位久等了，大小姐這邊已經結束囉。請問三位要入內等候嗎？」帶著宛如夢遊般的神色，ROTO用著不真切的空泛笑容對著眾人陳述著千篇一率的招呼台詞。和方才強硬掃人出門氣勢完全相反，現在的店長簡直宛如被線操控的傀儡，只是掛著微笑面具在畸零的舞台上、重複上演著無法落幕的老舊戲碼。

「比起無謂的等候我們比較希望直接去迎接大小姐、麻煩了。」強硬地切過ROTO身邊步入店中，艾伯里斯特不加思索就往暗房所在的位置前進。而其餘兩人也隨後跟上，完全不給店長有多說一句話的時間。


「哎呀哎呀，還真是心急呢。」瞇起美目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ROTO以眼神示意布勞跟上那三個怒氣沖沖的英靈後，就轉身走回櫃檯，等待著下一位上門的貴客。



●



急促的鞋跟叩地聲迴盪在幽靜的長廊中，護娃心切的艾伯里斯特根本聽不進侍僧布勞的解說，只是宛如戰場上剽悍的獵犬、憑著敏銳直覺一路往大小姐所在的位置突進。


三步、二步、一步，左轉、右轉。


「艾伯！」「依卡路思！」


幾乎是連影都沒看清，一人一娃卻很有默契同時出了聲音。

而這不看還好，等到艾伯里斯特看清大小姐現下的「全裸」處境時，他差點沒被氣到當場拔槍了結那個怪異的紅菇頭。

──不過現下最重要的第一事項：是先確保依卡路思大小姐的平安。

於是不待艾伯開口，其他兩人已經默契極好地搶上前去，一前一後制住了散發著危險氣息的奇怪男子。而艾伯里斯特則是趁著夥伴搶攻空檔，上前一把抱過人偶退回了原位。


「嘻嘻，這算是老鳥給菜鳥的下馬威嗎？」無所謂地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姿態，但羅索那張揚的笑臉以及彰顯實力的深藍色靈魂光芒，都在在顯示出他根本不當身旁兩人威脅是一回事的態度。

「喂喂笨狗你聽到了嗎？我們被人小看了呢。」

「哼！」艾伊查庫冷著一張臉，只待身後那人的指示。

至於無法反應的人偶，只呆呆地任人將「它」從一個墨綠色的懷抱「搶」到另一個墨綠色的懷抱，一直到感受到艾伯里斯特周身散發的肅冷殺意時，才掙扎著抬頭、伸出小手想要拍拍帝國騎士因為憤怒而緊繃的下顎。


「艾伯……」


──「不要忘記聖女大人賦予你們這些死物的使命了002174號！」


「嗚！」


伸出的小手僵硬在途中，水晶黃眸中無邪的喜悅瞬間凝煉成一縷驚惶以及更多的、無措。

而艾伯里斯特在感受到懷中異樣而低頭時看見的、就是懷中娃娃帶著畏懼的僵持動作。

「大小姐？」是被自己怒氣嚇到了吧？

用眼神向對面的利恩史了個眼色後，忠心的帝國騎士第一時間做出反應，馬上收斂了自己的氣勢，低頭溫聲安撫懷中的娃兒道：「沒事了，大小姐，我們只是鬧著新來的夥伴玩而已。」

玩？還真虧你敢講啊。接收到眼色的利恩翻了翻白眼，但還是訕訕地收回武器，抱著雙臂一臉不爽地瞪著一旁嘻嬉笑的怪人。而艾伊查庫在看到利恩的白眼時，也收回了武器，側著身子望向自己的飼主露出討好的笑容。


「嗚、嗯……」

人偶愣愣地縮回小手、低頭退縮的模樣讓艾伯里斯特在心底暗暗責怪起那「顆」新加入的怪毒菇，以及那個變臉比翻書還快的黑店老闆，一抬頭看到那個褐髮恃僧手中的衣物時，艾伯原本就不是很好看的臉色立即黑掉了大半。

而觀察力細微的梅倫在感受到眼前一行人沸騰怒氣時，只好低眉收歛下情緒，將手中的衣物交還給在飼主示意下、上前討要衣物的忠犬。

就在梅倫試著想要開口緩解眼下的尷尬氣氛時，原本在艾伯懷中僵硬的小小偶人卻又突然有了動作。


「艾伯……回家……我們、回……」

將整個小腦袋悶在了男人的胸口，小手將眼前整潔的衣領抓皺成一團，依卡路思努力縮起肩膀，將小小的身子藏進艾伯的大衣之下。但那如蚊蚋般的怯懦不安，卻一字不漏地收進了忠心的騎士耳中，讓一向面冷的男人不由得眉頭一緊，卻是用著和冰冷語氣不合的溫柔力度摟緊了懷中的瓷娃兒輕道：


「好，我們、回家。」










●




之後。



「RUTO前輩……」

才開個頭後文卻又沒了聲息，梅倫一反平日流利報告公務日程的常態、欲言又止的態度讓忙碌點貨的店長停下了手邊動作，轉頭對著猶疑不安的新人侍僧投以柔和的目光。

「嗯？怎麼了嗎？」沒有面對英靈們皮笑肉不笑的虛假笑容，RUTO放下手邊貨單，面對自身期許甚高的新人，調整好坐姿擺出了聆聽的姿態。

「我有可能……我是說、我們侍僧，有可能和那些英靈一樣，追隨在大小姐的身邊嗎？」遲疑了半旬，褐髮侍僧才低垂著視線，緩緩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在這之前，梅倫並不是沒有思考過類似的事情。畢竟，侍僧雖然掛著引導者的名義，但就本質上而言，他們和那些英靈並沒有什麼不同。

同樣都是迷失在黑暗中的靈魂，不過是被頂頭上司指派的工作內容不同罷了。

而就因為是工作，所以梅倫並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值得感謝的事情，和大小姐們的嬉鬧互動也不過是工作的一部份，也興許是他這樣溫柔中又帶著距離的疏離態度，大小姐們喜愛甚至是狂熱的舉動言詞從來沒有少過。

不過，就只是工作而已。逢場做戲什麼的……

但那沒有迴避直直鎖住了自己的金眸，卻讓他感覺到自己空虛的胸口中似乎有什麼莫名溫度正漸漸昇起。

這就是、那些英靈對於自家大小姐如此呵護備置的原因嗎？


答案是肯定的。


在那尊嬌小人偶躲到他身後，全心地信賴、依賴起自己的瞬間，梅倫突然從那細小的陶瓷指尖強烈感受到了自己當下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

這就是、那些英靈從聖女之子身上所感受到的，活過來了的感覺嗎？

我也想要、活著，像個人般地活著！而不是一個計畫中微不足道的齒輪！


我也想、活。


「我……」

「這是很棒的想法呢，梅倫。」一揮手打斷了新人吞吐不定的態度，RUTO起身走到了書櫃前、抽出了一疊厚厚的企劃案。


「咦？」

「其實是這樣的，為了刺激店裡的生意，我們決定釋出一些特殊優惠，以吸引大小姐上門光顧。」沒有理會對方的錯愕，RUTO打開企劃書，抽出了幾份優惠草案塞進呆愣的梅倫手中後，又自顧自地滔滔不絕起來。

「『一週年紀念活動』！聽起來很吸引人吧，重點是獎品的部份，比起石楠花藥水那些死物、我想大小姐們對於活物應該會更有興趣！」

「而既然梅倫你本身也有這個意願的話，那當然是再好不過了。」

「等等前輩我……咦？」怎麼世界突然、旋轉……


碰！


「真是太好了、店長。相信大小姐們都會很樂意地不計代價想要得到梅倫呢。」斂去了掌上的藍色冷光，突然出現在梅倫身後的布勞用著和平日無異的笑容，以如同在說今天天氣真好的平常口吻、冷靜地敘述著他剛剛將梅倫放倒的原因。

談笑間，散落滿地的草案緩緩被無名的火燄蠶食消滅，連一點痕跡都不留下。就如同、從未曾存在過這個空間一般；如同、梅倫胸中燃起的微弱希望一般。



一切終將被聖女復仇的火焰吞食、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