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普登司事務所的打雜小弟(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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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2-18
【第一章】04.普登司事務所的打雜小弟(之二)
陸迦儂擦掉臉上汗水結束回憶時間。
將正好印上AM8:00的紙卡,迅速插回卡架上。這什麼年代了,還用紙張式打卡,既沒效率又不環保啊。陸迦儂每刷一次卡都會在心裡這麼碎唸一次,一天總共兩次。
陸迦儂對於自己可以在這個叫作「普登司」的事務所工作快兩年,感到相當意外。
明明自己沒有答應要報到上班,卻在面試完離開那棟老舊建築物後,便打電話給店長辭去飲料店的打工。隔天早上7:30站在辦公室門外,等著事務所第一個來開門的人。
他,陸迦儂從那一天開始,擔任普登司事務所的工作助理兼任打雜小弟。
就說了,拉高就業率不過是可笑的漂亮話。在政府提撥可憐資金成立的事務所應徵到工作,正職員工薪水當然也是低空飛過符合勞基法最低標準。就業率有了,但實質的低薪化問題從未解決過。
現在的社會狀態對待世人便是如此嚴峻。畢業後專業能力無法學以致用,無法有良好工作保障,基本生活開銷必須拮据精算。雖然陸迦儂並不需要靠這份薪水過活,但只要想到普遍的人是如此被既得利益者壓迫,他便無法不在內心碎嘴抱怨個幾句。
他需要的是一個讓他可以呼吸的地方,一個可以讓他做自己的地方。即便只是個小小事務所助理,即便只是個打雜的。都沒關係。
「打雜小弟」—事務所的大家不曾這麼稱呼陸迦儂。但第一天見面已經不小心脫口而出,這件事他沒有很在意,反正他已經認定自己是正職清潔人員兼任工作助理。
普登司事務所宛如垃圾堆一般的髒亂,對一般人來說已經是難以忍受。對有潔癖的人而言,根本就是悲慘至極的懲罰。
於是開始上班後的一個月內,陸迦儂恪守打雜小弟工作使命,每天用一生懸命的精力,清整事務所辦公室裡的各種垃圾。
將可以用的資料分門別類收納,努力恢復「辦公桌」原有面貌。自己組裝傢俱大賣場買來的書架櫃子,長期關在箱子內的書一一被拿出來呈列在架上,按書本名稱字數編排放好。
在長達一個多月的努力之下,地面總算不用被成堆裝滿書和資料的紙箱掩埋,走路也不用再擔心會被垃圾絆倒,也不需要坐在黏膩的椅子上,造成所長一天到晚打噴嚏和皮膚搔癢的過敏源「大量塵蟎」也消失不見。
明明薪水少的可憐,卻相當甘之如飴沉浸在體力勞動。人類很神奇,勞動身體時專注於對物品「斷、捨、離」的循環中,能進入一種近似心靈真空的狀態並感到舒暢愉悅。斷掉雜念,捨棄戀舊,離開陳腐。他記得某本教導人如何整理居住環境的書,作者這麼解釋過「斷捨離」。
當然事務所的員工並沒有人知道陸迦儂在想什麼,只知道新來的打雜小弟非常襯職,平常面無表情的俊俏臉龐,會因為把地板拖的亮晶晶而露出幾秒鐘很很很輕微的微笑。
看來越是髒亂的地方,對有潔癖的人來說,同時是懲罰亦是獲得大量成就感的來源。是地獄也是天堂,大概可以這麼說吧。
從就職第一天開始便忙著清掃比垃圾場還更像垃圾場的辦公室,陸迦儂壓根忘記夏綠蒂當初應徵他的最主要工作項目「企劃案攝影助理」。NO.3市長期都市觀光企劃文宣,協助攝影所需要的景觀照片的助理工作。
將整間辦公室恢復到正常人可接受的整潔度範圍內時,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
某日上班,陸迦儂坐在整潔的桌子前面盯著電腦螢幕,正覺得清爽無比卻又覺得哪裡異常詭異的同時,才想起來應徵時主要工作是什麼,當下放聲大叫了一聲「糟糕」。
他趕緊從防潮櫃裡拿出單眼背在身上,把筆記本塞進包包裡。陸迦儂全副武裝衝到事務所裡的沙發區,對各自悠閒喝咖啡看報紙看雜誌滑手機三位員工,問身為「企劃案攝影助理」該做什麼工作該去哪裡取景。
三人停下手邊的事,面面相覷互看彼此後,一致轉頭看向站在一旁面無表情但略顯緊張的陸迦儂。
率先用大笑結束四人之間無聲尷尬氛圍的,是年齡至今不詳的高個子女性密絲朵,突然的大笑讓陸迦儂平日一慣毫無生氣死板的眼神難得顯露疑惑並且瞪著眼前三人。
「果然一個人呆不呆看臉就知道。」每天穿套裝到事務所上班的女性歐若菈斜眼看了一下陸迦儂,便將注意力移回手中旅遊雜誌。
「陸小弟,我沒想到你這麼天真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密絲朵擦掉眼角因大笑而流下的眼淚,依然邊笑邊興趣盎然看著陸迦儂。
「沒想到常常板著冷淡面孔的迦儂小弟,意外會有這麼呆萌的時候。迦儂小弟決定改變形象了是嗎?」身材健美壯碩到筆挺襯衫也包藏不住的米瑟藍啜了一口咖啡,抬頭對陸迦儂親切微笑。
「誰可以跟我解釋一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
「米瑟藍告訴這個蠢蛋事實吧。」
「歐若菈好壞喔。」
「不然密絲朵妳來說啊。」
「才不要哩,好麻煩喔。」
「好啦好啦,由我說就好,兩位女士別一大早吵架。」
「誰是女士?」歐若菈和密絲朵一至瞪向米瑟藍。
米瑟藍在歐若菈和密絲朵的銳利眼神下,匆忙拉著陸迦儂走出辦公室逃離恐怖氣場。年紀永遠是女人最忌諱的話題,千萬別去提起,小心腦袋搬家。
站在騎樓下,便利商店的冰拿鐵喝完同時也聽完米瑟藍的輕描淡寫解釋,陸迦儂確定自己應徵到一份詭異工作。
總之在政府敷衍了事政策下敷衍成立的「普登司事務所」,雖然有個正經到以為是「普登司法律事務所」簡稱為「普登司事務所」的名號。實際上卻亦如政策一般敷衍,觀光企劃案不過是幌子。
反正在網路這麼便利的時代,只要會「複製、貼上」和寄電子郵件聯絡印刷廠,觀光手冊要幾份就能有幾份。
反正只是要敷衍政策,敷衍用的單據自然有管道可以拿到。有真的員工坐在真的辦公室可供視察,有真的收據有真的檔案隨時可以交差了事,撥款也就真的會有下落。
反正對那些政策執行者而言,有漂亮報表可以交代,數據來源後面的真實性,搞的再亂七八糟也與他們無關。
為了虛偽表象而做的虛偽行為,說了一個謊言要用更多謊言去圓謊。「普登司」(Pretense)正如其名,用一個實體去證明一個掛羊頭賣狗肉的虛偽「真實存在」著。「眼見為憑」這句成語顯得多麼諷刺,「眼見」的真實,竟是真實的「虛假」。假作真時,真亦假。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如今還有誰在乎呢?誰知道。
擁有健美先生般壯碩肌肉今年三十三歲的米瑟藍,是個有耐性坐在電腦前搞美術設計和報章雜誌排版的工作人員。上一份工作是健身教練,經由政府單位輔導新工作技能轉職成功。
總是穿OL套裝,腳踩各種款式高跟鞋出現辦公室的歐若菈。有一副專業秘書或會計人員的打扮,擅長和各個廠商商談規劃觀光活動企劃,精打細算的談價和採買能力讓人嘖嘖稱奇。
大量文字編輯工作和所有會計帳目,則由個頭一百八十五公分的密絲朵全權包辦。有專業會計師證照,專業能力無庸置疑。
所有活動、文宣照片全都安排給陸迦儂,由政府就業輔導成功任職事務所企劃助理員處理。
政府精心從某知名大學聘請的夏綠蒂所長,則是英明領導者。帶領一個人當五個人用的精省人力超高工作效率團隊,成功執行城市觀光企劃,推廣文化發展,並成為實際拉高NO.3市就業率有利數據之一。
劇本是這樣安排的,無懈可擊,可喜可賀。
完美劇本謹記在心即可,其他時間請自由運用。時間既然都自由運用了,那麼經費自由運用也不足為奇。
密絲朵平日激昂的玩online game外也喜歡在桌上組她的各類鋼彈模型。歐若菈則是常常在事務所辦公室內附屬的廚房做她喜歡的甜點,多虧她各式甜點皆擅長,大夥不僅不愁隨時搭配茶類咖啡的點心沒下落,還能引來擅長神隱的夏綠蒂所長現身。米瑟藍倒是一貫勤於健身和著迷模型槍具。
自從陸迦儂把辦公室打掃乾淨後,米瑟藍陸續將各式小型健身器材引進這裡,這禮拜時不時把玩新購入的ARMS .308狙擊步槍。當然只是模型。普登司事務所無時無刻瀰漫慵懶氛圍,全天候的點心時間,悠哉度過每一天。只要做完當日份內的打掃工作,陸迦儂也能悠哉翻閱他從卡登諾沙咖啡店借來的書本,直到下班打卡為止。
其實,並非無跡可察。應該說是顯而易見。光是如此員工們鬆散怠慢又能隨性消失蹤影的日常,即能窺見普登司事務所的異常。
陸迦儂只能怪自己滿心以為找到一份正常工作,以為終於可以擺脫打零工生活,以為可以結束困扼他許久的憂鬱生活。被高興情緒沖昏頭,壓根忘記普登司事務所徵人廣告本來就充滿各種吐槽點。
夏綠蒂當初說的應徵工作內容也並非虛假,因為「企劃案攝影助理」打從一開始便不存在。普登司事務所需要的只是一名打雜清潔人員,確實不是欺騙應徵者。但陸迦儂無意間成了虛偽政策下浪費公帑的一員,這一點,讓他介意了三秒鐘。三秒後他想到,自己有認真當打雜小弟清潔辦公室做好垃圾分類,說來也不算愧對薪水心裡便釋懷了。
所以每當回想到這裡,陸迦儂就會用直接了當惡狠眼神,瞪向空無一人的所長辦公桌。
對,事務所還有一個人。和普登司(Pretence)事務所名字相襯無比,掛羊頭賣狗肉閒閒無事夏綠蒂所長。陸迦儂深深認定夏綠蒂即是造成他這位打雜小弟清潔工作嚴重負擔的罪魁禍首。
有時候一通電話叫歐若菈幫她打卡後整天消失不見,是比吃便當還正常的事。除此之外,出現在普登司的時候只會懶洋洋趴在陸迦儂幫她整理乾淨的辦公桌上,吃零食兼叫外賣製造垃圾。
對,製造垃圾外加亂丟垃圾。出現的時候有垃圾,沒有出現的時候一樣遺留一堆垃圾碎屑。什麼事也不做,除了慵懶還是慵懶,慵懶到陸迦儂好幾次氣不過,差點把她連同垃圾一起打包丟進貼有可燃垃圾的桶子裡。
今天,一如往常不會在普登司事務所內看見夏綠蒂的身影。大概只有下午茶時間,夏綠蒂出現的機率才會大幅增加。
陸迦儂和米瑟藍逗弄完最近常擅自跑進辦公室裡賣萌,換取免費冷氣吹的米克斯貓咪「臭豆腐」後,稍作清掃事務所內髒亂部分,時間已經超過下午兩點。
至於為什麼會把貓咪取名為「臭豆腐」,原因很簡單。有次密絲朵買一盒臭豆腐回辦公室,打開盒子打開免洗筷正要吃的時候,這隻橘色野貓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出來。兇狠且準確的張嘴,一口搶奪密絲朵筷子夾著正往嘴邊送的臭豆腐。
由於太過震驚一隻會吃臭豆腐的貓咪出現在眼前,四個人類只能在驚奇中任由一隻貓吃完剛叼走的臭豆腐之外,還有餘裕跳回桌上將整合臭豆腐吃完才悠然離去。
從那天起,這隻橘色胖貓咪便在上班的時段準時溜進辦公室內。有時為了討食物吃,有時彷彿是來討摸摸的。久了,大家開始喚牠「臭豆腐」,牠也會如同聽懂名字一般「喵」聲回應。而且,還越來越胖。
陸迦儂抱著打哈欠的胖貓臭豆腐,告訴正在悠閒逛網拍的歐若菈晚一點有私事要處理會提早離開,準時打卡的事就拜託她了。和正在認真玩網遊的密絲朵慣例你來我往毒舌幾句,將懷裡的胖橘貓臭豆腐交給放下啞鈴的米瑟藍後便離開事務所。
在炎熱的太陽下騎著車,往下個地方去。
停好車,推開卡登諾沙掛有鈴噹的木門。
手錶裡的指針,長針正好走到十二,短針剛好來到三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