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心靈雞湯雖然油,但它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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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2-17
跟偵訊犯人的審訊室不同,接待案件關係人的取調室布置得簡約而居家,矮茶几、沙發椅,角落還放著常綠的盆景。
此時,沙發上坐著一個女人,穿著居家,素顏朝天,乍看就是個普通的家庭主婦,房間內,女人一雙手一下子放在併攏的膝蓋上,一下子交疊,一下子扣合,看起來十分侷促不安。
站在隔音玻璃隔間外,靳遙將手上的資料塞到鍾學笙懷裡。
「讓你詢問,可以嗎?」
鍾學笙聽懂他那句「可以嗎」並不是在徵求他的意見,而是在問他有沒有這個能力去做。
「當然,國考也好、訓練所課程也好,偵訊相關學科我都是最高分呢!我這方面應該蠻厲害的!」鍾學笙不厭其煩地把三分鐘前他才剛自誇過的話再說了一遍。
「準備好就進去吧。」
「隨時沒問題!」
靳遙與鍾學笙推門而入時並沒有刻意掩蓋聲響,從女人一顫的肩膀也不難看出她察覺到有人進來了,但她卻沒有轉頭看向來人,仍然維持著頭微垂、盯著自己的指甲看。
「陳以溱小姐?」在她對面落座,鍾學笙翻開手上的資料,先確認女子的身分。
「是。」她小聲回應,迅速抬眼看了一下對面的兩個穿著襯衫的年輕男人,立刻又垂下眼。
「聽說,妳認識死者?她的名字是……」他按按手上的原子筆,準備開始記錄。
「林苡貞。」她抬起頭,視線對上鍾學笙的眼睛後才回答。
「咦?」鍾學笙臉上閃過困惑的表情。
這反應似乎在女人預料中,她很快補充道:「我們名字讀音是一樣的。但他是草字頭加可以的以、貞子的貞。」
「原來如此啊!真是巧呢!」鍾學笙似乎來了興致,隨手把手上的資料板和原子筆塞到鄰座的靳遙懷裡,他身體微微向前傾:「那妳們在稱呼彼此名字時不會覺得彆扭嗎?」靳遙也沒把資料塞回他手上,手上的原子筆也順勢握起來,接手紀錄工作。
對面這位年輕人問的問題超出她的預期,加上擺開了要閒聊的架式,讓陳以溱有點無措,但還是下意識回答:「不……因為她比我大五歲,我們都是用姊姊妹妹稱呼對方的。」
「女生間用姊妹稱呼,那交情肯定很好吧?」
「是。也是因為名字同音的關係,我們才熟識起來的。」
「啊,我懂!我也因為名字的關係,看到國中生就覺得特親切!」鍾學笙朝她亮了亮自己的識別證,秀出上頭「鍾學笙」三個字。
女人一愣,好像一下子不能理解這跟國中生有什麼關係。
「鍾學笙。」靳遙警告似地低聲對某個進入閒聊模式的傢伙發出提醒,但他這麼一叫,反而像是刻意在唸這個名字的讀音讓她更快了解它和中學生有什麼關聯。
這時機實在太好了!
鍾學笙訕笑兩聲,不知道是得意還是賠罪,不過倒是坐直了身體,連隨意搭在膝蓋上的雙手都交握起來,但嘴上還是不忘說個兩句:「唉唷!這又不是審問犯人,當然不用太嚴肅啊!」
靳遙面無表情。
「好、好啦!」鍾學笙急忙臉轉回陳以溱的方向。
「嗯,我們剛說到哪?喔,對!妳們感情很好,對吧!所以認識很久囉?」
「嗯,大概……五年吧。」
「五年啊!」鍾學笙先是點頭,又轉頭低聲問靳遙:「五年的感情,你怎麼看?」
靳遙過了好幾秒才發現這傢伙似乎真的在向自己發出疑問,忍了一下才勉強回答:「……交情好不好不是光看時間長短吧。」
「喔!好像是這樣呢!咳,抱歉,陳以溱小姐,我們繼續。對,妳們感情很好是吧?這應該毫無疑問,否則妳也不會特地出面提供她的身分了。」
女人縮了一下身子,迅速的看了一眼鍾學笙,發現他正對自己微微一笑。
她才鼓起勇氣:「那個,請問您……是刑警吧?那麼姐姐她……是被殺害的嗎?」
「我是刑警沒錯,但不只殺人事件,只要屬於非自然死因通常都會經過我們的偵辦。至於林小姐的確切死因,我們尚在調查中。」
當然,看過現場的狀況,肯定是他殺無疑,只是他說得含糊。
陳以溱眼眶有點紅:「……我聽說,前幾天有個吸毒的也在那邊死了。可是,姐姐沒有吸毒。她身上或許有些針孔,那是因為她之前懷孕時有糖尿病,每天都要打胰島素針,你們可以去查她的病史,還有……那些針孔都至少是四個月以上了,你們應該可以檢查得出來!」
她說得有點急,似乎這才是她憋了很久的話。
但靳遙與鍾學笙很快抓到一個預期外的線索。
「懷孕?」
「對,今年七月生下孩子了,已經四個月大了,她還有一個剛上高中的女兒,他們現在由姐姐的媽媽在帶。伯母她行動不便,整個家的開銷都是由苡貞姐一人擔著,可是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跟伯母說姐姐的事。」已經講出她要說的話,她才像是卸下了一開始的膽怯不安,話裡帶上了情緒,話尾帶著明顯的顫抖與哭音。
鍾學笙抽了一張面紙遞過去,待陳以溱擤了鼻子,稍微控制情緒後,鍾學笙才又繼續問道:「林小姐家裡沒有其他人了?父親呢?」
陳以溱搖頭:「如果家裡有個像樣的男人,又怎麼可能有女人會站上街頭?不都是被逼的嗎?」
「說的也是。」
陳以溱面容哀戚:「雖然是不得已走上這條路,但她很愛自己的孩子,賺的錢幾乎都花在孩子身上,她不會吸毒的!,她對可能會惹上麻煩的事都敬而遠之,非常低調。我真不懂,這樣的她怎麼可能這麼突然就……」
她滿眼通紅:「求你們了,一定、一定要找到她真正的死因!」
「我們會的。陳以溱小姐。」他定定地看著她,「謝謝妳。」
陳以溱捏著面紙的一角,愣愣看著他。
「其實,妳一開始很緊張對吧?我知道妳在顧慮什麼。對妳們而言,警察絕對是你們敬而遠之的對象之一,甚至懼怕。可是,妳為了林小姐還是壓抑著不安來提供線索了,這一點,我認為妳很了不起。」
了不起?
陳以溱面上呆愣,心中卻反覆著這名年輕刑警話尾的三個字。
了不起?他這是在說……我?
「妳很了不起。」鍾學笙又重複了一次,微微一笑,「能夠為他人站出來,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這無關妳從事什麼工作,是什麼身分。」
「不過,就像是他人對妳們普遍都有的偏見一樣,我認為陳小姐對我們也有著刻板印象。我們是刑警,我們為弱勢者追求正義,這無關對方的身分,我們在乎這個案子,我們執著追求真相,在任何案件中,第一時間查清死者身分是至關重要的,妳的勇氣,讓我們能夠邁出調查的第一步,我們自然要感謝妳的挺身而出。」
「其次,因為有妳第一時間告知,我們才知道,林小姐背後尚有老弱家人急需幫助,我們會請社工前去協助。他們是林小姐生前在乎的親人,因為妳的求助,我們才能第一時間照應他們。」
「我相信,不只我們警方感謝妳,死者地下有知,也會感謝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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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調室對外是一半霧面一半透明的壓克力隔板,看起來就是普通的接待室,但內牆上鑲嵌的一面鏡子其實跟提訊犯人的審訊是相同構造的單向玻璃,此時,玻璃另一面的房間,吳子敬帶著林建蟠正把取調室內的情景與對話盡收眼裡,而取調室內的聲音,也透過隱藏麥克風一字不落地傳到了隔音良好的這邊房間。
喇叭這頭傳來取調室中響起的女人痛哭聲,吳子敬將音量調小後,轉頭問道:「你覺得如何?」
「……不如何,很普通的問話過程,我覺得我們任何人來問話最後都能問到一樣的結果。比較『特別』的,就是他最後那幾句話吧,他當作在說心靈雞湯嗎?」
林建蟠對於剛才被前輩們噹自己被新人「套話」的事耿耿於懷,現在被帶來看新人怎麼問話,他怎麼也看不出這傢伙有什麼審訊技巧、哪裡高明。
比較不同的,就是他最後來上那麼一大段有點脫離現實的開導。
這讓比較理性的他感覺……很油很肉麻。
他不禁搓了搓手臂,彷彿上頭起了無數雞皮疙瘩。
「傻子。」吳子敬哼哼一笑,「心靈雞湯又怎樣?能問話問得讓對方暖心,這才是最重要的。你當煲這個湯容易嗎?要暖而不燙,得多精確地掌握對方的想法與心理啊!你得說得不偏不倚中對方的心,才能在說完就收到這樣的效果啊!」
他手往取調室內掩面哭得唏哩嘩啦的陳以溱點了點。
「至於偵訊技巧,呵,你以為這新人不會用嗎?他其實用了幾招,只是你沒看出來!就你這樣的,難怪剛才會被套話。」
「至於你預期的那種華麗的偵訊技巧……這不過是在做一般詢問罷了,他真要華華麗麗地秀幾招出來,那我還真的不會高看他多少。」
吳子敬對鍾學笙的表現,最驚豔的是他表現出來的心理素質,本以為在審訊前面對靳遙質疑時不忘炫耀自己偵訊科目成績的鍾學笙會為了證明自己特意用許多技巧進行詢問,但意外地,他竟然能準確判斷狀況,只是單純選了最有效率的方式進行。
「……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從吳子敬的話中聽出他對這個新人是高看了幾分,林建蟠拔不了吳子敬在自己膝蓋上插的箭,只能哀怨道。
「胡說,這句話是這樣用的嗎?」看林建蟠那副委屈的樣子,吳子敬只覺得好氣又好笑。
對於這個年紀小自己近二十歲的同事兼搭檔,吳子敬完全割捨不掉自己湧上的「父愛」,罷了,再指點一下吧!
「問你個問題,她是什麼職業的?」吳子敬下巴微台,點了點房間內的陳以溱。
「不也是性工作者嗎?」林建蟠理所當然地回答。
「喔?你怎麼知道的?」
怎麼知道的?
從她的外表?不,那女人特意打扮得樸素,他既沒有福爾摩斯那種可怕的觀察力,實在無法提取細節判斷職業。
那麼,剛剛訊問時有提到嗎?似乎……也沒有!甚至到現在,他們的對話中沒有一句是明確說到陳以溱是做什麼的。
到底自己是怎麼知道那女人的職業?怎麼似乎就自然而然地知道了?
林建蟠嘴巴微張,轉頭看到吳子敬瞭然的笑容,終於忍不住垮了肩。
「好吧,這傢伙真的有兩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