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的騎士

　　白茫茫的冰雪世界，觸目所及是一片銀白，只有黑色枯枝在這片雪白世界中刻畫著淒蒼詭譎的裂縫。我獨自一人，拖著沉重腳步在柔軟的雪地中行走，漫無目的，任著袖口的衣袂曳著血，在身後經過的白雪上染下一朵朵殷紅小花。
　　
　　不知道該往哪兒去，沒有目的……才明白，沒有盡頭的世界，就是絕望。
　　
　　放棄行走了。我停下毫無知覺的身軀，倒臥在雪堆之中……渴望自天而降的白色死神能以祂的羽翼溫暖我的身軀，帶領我離開這個世界……這個冰冷絕望的世界。
　　
　　雪花，紛紛落了下來……
　　
　　掩蓋了我的面容，遮去了我的視線……
　　
　　於是，我沉眠。
　　
　　　　　＊　　　　　＊　　　　　＊　　　　　＊　　　　　＊
　　
　　等累了，等倦了，我再度睜眼。
　　
　　死神，沒有降臨，像羽毛般輕軟的白雪也沒能溫暖我的身子。於是，我起身，輕拍去身上的積雪，拖著沒有知覺的身子，繼續前行。
　　
　　地上已經沒有之前我所留下的腳步，那也無妨，因為我是真的漫無目的……就算走回頭了也無妨。
　　
　　不知走了多久，我沒目標地踏上了一座山，倚著一棵黑色枯木。既然沒目的，不妨坐下來吧。一旁的山洞裡走出一名男人，他走向我，帶著親切的笑容：「只有你一個人嗎？」
　　
　　「是，只有我一個人。」我回答。
　　
　　「騎士呀，你的穿著是如此高貴體面，但你的身邊沒有馬，也沒有侍從，難道你落難了嗎？」那男人再度問。
　　
　　「……他們全都死了。」我回答。
　　
　　男人以一臉相當遺憾的表情，搖了搖頭：「進來山洞裡和我一起避避風雪吧，可憐的年輕騎士。」
　　
　　於是，我跟著他一起進去山洞。他看著我胸口被血染成一片黑紅髒漬的衣著：「可憐的騎士呀，你受傷了。」
　　
　　「不用擔心，這只是小傷而已。」我回答。
　　
　　「看你的配劍與衣著，你一定是非常尊貴的騎士。」
　　
　　「不，我現在什麼都不是。」我搖了搖頭。
　　
　　男人拉起了擋住洞口的大木板，看似為了防止風雪吹入，但木板兩旁掛著的鎖鍊卻似乎不是這麼回事……他將鎖鍊鎖緊並且上了鎖，但他依舊堆滿虛偽笑容：「你在追求某個東西吧？我看你的眼睛裡好似在渴望什麼似地？」
　　
　　「也許吧……」我不禁牽起一絲笑容：「……我在追求『死亡』。『真正的死亡』。」
　　
　　「也對，騎士最重要的就是榮譽。像你這樣負傷在身，夥伴又死得沒半個，也難怪你想死了。」
　　
　　「你覺得……憑你手上的破刀子就能殺死我嗎？」我浮起一絲略帶嘲諷的笑，看著他手上緊握著的獵刀……這男人是個獵人，一個在冬天上山打獵卻不幸被困在山裡的獵人，一個看起來就相當彆腳的獵人，同時也是一個獵人的獵人。
　　
　　「簡單說來，我是個強盜。」他舐了舐乾裂的嘴唇，看來似乎餓了些時候：「我跟你的處境是一樣的，我失去了我的同伴，只得一個人躲在這裡，所以……嘿嘿嘿……你當然可以掙扎，但我可以很輕易地殺掉一個原本就受傷了的人。」
　　
　　「不用這麼麻煩。」我起身正對著他，攤開了沒拿半項武器的雙手：「殺了我吧。」
　　
　　「也對！反正你本來就不想活了！！！」男人舉刀直接刺向我的心臟處，那瞬間，我以極迅速的動作拔出懷裡預藏的匕首，只是在我的匕首刺向他的喉頭之前，他的獵刀已經先刺進了我的心臟處……
　　
　　男人只能以左手停在被匕首劃開、不停湧出血漿的頸上，看著我的胸口，雙眼盡是驚恐……我明白他的恐懼來於何處。
　　
　　在他倒地、不停抽搐著身子時，我只得將胸前被獵刀割開的傷口以斗篷遮掩好……一身的純白騎士裝，就這麼又染開了一片血漬。
　　
　　我低下身子，在他斷氣前親手剜出他的心臟。鮮血濺滿了我的雙手，但我已不在乎。一劍劈開鎖鍊，我走出了山洞。
　　
　　上空傳來熟悉的拍動翅膀聲……我抬頭，那片黑影便降落在我的面前。我將手中那還不停噴著鮮血的心臟高高捧起，牠便張口將它咬了去，嚼了嚼，吞了下肚。牠的身高還只像個小孩子般的嬌小，很可愛的龍兒。於是，我伸手輕撫牠堅硬鱗片包覆著的臉頰，輕聲說著：「好吃嗎？你要長大，總有一天便能長得像你的父母般，那麼高大。」
　　
　　龍兒發出細細輕輕的撒嬌聲，如同貓兒般磨蹭著我的手掌……然後便撲著那對蝙蝠般的小翅膀，高高地飛了去。
　　
　　看著牠的身影越來越小，我低聲祈禱：「總有一天，要像你的父母一樣……又高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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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王子終於為公主帶回了金玫瑰，於是國王便將公主許配給王子，兩個人從此便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窗外依舊下著大雪，我坐在小酒館裡，聽著避雪的人們說著各自聽到的故事。
　　
　　「騎士呀……」一名旅人看著我，說：「你面容俊秀而且氣質又是這麼高貴，想必你應該有很多風流事吧？說個幾件來聽聽吧！」
　　
　　「你一定是為某個國王或公主工作的騎士吧？宮廷裡的事我們可愛聽著呢！說來聽聽吧！」另一名旅人也跟著這麼對我說。
　　
　　沈默了些許時候，我才開口：「那我就說個童話故事給你們聽吧……和剛剛那個故事有點雷同，但結局不同。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公主，她有著一頭美麗的金髮與漂亮的藍眼睛……許多王子都深深為她著迷。她要求王子們，去兩匹巨蛇守護的沼澤城堡中，取回一朵銀薔薇，誰先帶回銀薔薇，她就嫁給誰。由於巨蛇太過可怕，許多王子因此而卻步不前，也有許多王子而因此喪命。
　　
　　公主的身邊，有一位愛慕她許久的騎士。那位騎士鼓起勇氣向她請命，希望能去為她取回銀薔薇。公主答應了騎士，只要他能取回銀薔薇，她便成為他的妻子。於是騎士帶著他的部隊前往沼澤城堡，殺了兩匹巨蛇並取回了銀薔薇。
　　
　　本想公主應該會嫁給他了，但是一拿到銀薔薇，公主開心地忘了她的約定，並且告訴騎士，只要能為她取回兩頭火獅所守護的金薔薇，她便會成為騎士的妻子。心想公主應該會守信諾，於是騎士再度帶著他的部隊，前往取回金薔薇。
　　
　　當他帶著金薔薇與原先一半的士兵回到皇宮時，公主開心地自他手中接過金薔薇……無視騎士與士兵身上的傷痕累累，她說：『再為我取回藍薔薇吧！只要得到世上最美的那朵薔薇，我就是你的新娘了。』
　　
　　騎士感到為難與痛苦，因為世上最美的藍薔薇，只盛開在北國寒冰城堡之頂……而那座城堡，是由兩匹巨龍所守護的。但是，那是他所深愛的公主想要的，他只得再度出發，等不及傷口痊癒。
　　
　　一個月後的深夜裡，公主獨自走在城堡走廊上欣賞美麗的月色，一陣寒風襲來，騎士就出現在公主的身後，就像是北風所帶回來的一般。公主問他：『你的部隊呢？怎麼只剩你一個人從窗口溜進來？』
　　
　　『他們全死了。死在巨龍的爪下。』騎士回答。於是公主再問：『我的藍薔薇呢？』
　　
　　騎士從懷裡取出那朵被譽為世上最美麗的冰冷藍花……公主開心地接過了藍薔薇，笑得極甜：『說吧，你想要什麼寶物我都給你！』
　　
　　騎士明白公主的真心意了……公主打從一開始就不想嫁給他。但是，騎士只是打開自己胸前原先被斗篷遮住的地方，那嚇壞了公主。因為，騎士的心臟被掏走了，胸前只剩一個空洞的傷口。騎士說：『巨龍挖走了我的心臟，所以我必須挖走妳的心臟。』
　　
　　公主來不及逃，就這麼緊握著美麗的藍薔薇，倒在皇宮的地板上，因為失去心臟而斷氣。而騎士帶著公主的心臟，就這麼乘著北風從皇宮裡消失，從此再也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故事說完，眾人沉默了好一些時候……
　　
　　「騎士呀……為什麼你流眼淚了？」其中一名旅人看著我說。我伸手拭去臉頰的水珠：「……這只是冰雪溶化的水罷了。」
　　
　　「……童話故事。真是個殘酷、不適合給小孩子聽的童話故事。」
　　
　　「是的，不適合給孩子們聽的童話。」我慘然一笑。
　　
　　童話可以有多殘忍？神話可以有多不仁？
　　
　　並不是所有童話都有幸福快樂的結局……
　　
　　眼看窗外風雪漸停，另一名旅人將一壺還冒著白煙的酒遞來給我：「你說了個好故事，這壺酒我請你。出門前先暖暖身子吧。」
　　
　　我帶著微笑推卻了他的好意，
　　
　　「謝謝你，但是這世上……再也沒有東西能夠溫暖我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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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茫茫的冰雪世界，觸目所及是一片銀白，只有黑色枯枝在這片雪白世界中刻畫著淒蒼詭譎的裂縫。我獨自一人，拖著沉重腳步在柔軟的雪地中行走，漫無目的，任著袖口的衣袂曳著血，在身後經過的白雪上染下一朵朵殷紅小花。
　　
　　不知道該往哪兒去，沒有目的……才明白，沒有盡頭的世界，就是絕望。
　　
　　放棄行走了。我停下毫無知覺的身軀，倒臥在雪堆之中……渴望自天而降的白色死神能以祂的羽翼溫暖我的身軀，帶領我離開這個世界……這個冰冷絕望的世界。
　　
　　雪花，紛紛落了下來……
　　
　　掩蓋了我的面容，遮去了我的視線……
　　
　　於是，我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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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累了，等倦了，我再度睜眼。
　　
　　死神，沒有降臨，像羽毛般輕軟的白雪也沒能溫暖我的身子。於是，我起身，輕拍去身上的積雪，拖著沒有知覺的身子，繼續前行。
　　
　　地上已經沒有之前我所留下的腳步，那也無妨。
　　
　　「只有你一個人嗎？」
　　
　　「是，只有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