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亂掉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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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2-12
《禁語》
第13章 亂掉的人生
第二天早上,我離開了那間只有我一個人的豪華雙人房。我狼狽地乘計程車,打電話給劉敏聰。計程車才剛抵達藍星酒店,劉敏聰就很夠義氣的出現在我眼前。他雖然穿成襯衫西褲,光鮮得很,但頭髮亂糟糟的,顯然是未睡醒。
「崔逸向,你去哪裡了?」
因為還在人多的大街,我隱晦地說:「我跟心上人度過了一夜……唔,現在不算心上人了!」
我付了錢,痛著屁股滾出車廂,劉敏聰馬上大皺眉頭。金主大人果然夠義氣,他雖然一臉不情願,彷彿透視到我的皮膚塗滿了男人精液,但還是二話不說地扶起我。
「真威啊,連這種事都幹出來了,下一次要幹什麼大事?」
我乾笑回答:「沒有下次了。」
後來,我跟這個最信任的好朋友陳述昨晚我跟哥哥的荒唐事,劉敏聰托腮傾聽,直至慘事去到尾聲,他才無聊地發表感想:「……你應該將性行為部份略過不說,我對男人與男人如何性交沒有興趣。」
「耶?這是他最過份的地方啊!」
「所以,你不是怨他負了你,而是怨他弄痛了你的身體,是吧。」
金主大人下了個無情的結論,把我的人格完全貶低。
我也不跟他爭論了,崔子行不但傷了我的心,現在也追加了傷害我的屁股這一確鑿事實。
由於屁股的傷,我想回S市也有心無力,只能繼續待在我最討厭的T市裡,靜靜待在酒店裡養傷,終日躺在床上,認真地跟大學原文書拚個你死我活,跟腿上的手提電腦一起玩遊戲,以各種手段忘記哥哥和屁股的痛。
劉敏聰住在我隔壁房間,但他很少找我玩,我也鮮少踏進他的房間。他來T市也有自己的事要辦,明明跟我同年,他的大人式社交生活卻是我難以理解的。
兩天後,我總算能夠四處走動,但感覺還不適合長途跋涉,只好認命。當天中午,劉敏聰難得地跟我到餐廳用膳。
他一邊啃意粉,一邊說:「你姐在找你。」
「咦?你碰到她了?」
「她打聽到我要跟宇集物業的經理吃飯,專程來扮巧遇,最後還給我塞了她的電話。」
「哇!連我都沒有乾姐姐的電話耶!臭金主,你想對我姐下手?」
他不耐煩地托金絲眼鏡:「她拜託我,勸你快點回家,你的家人全部都聯絡不到你。」
我沒有告訴家人我的住處,也拒絕接聽來自老家的任何電話,他們發的簡訊我也全數無視。對我而言,「老家」這個名詞,等於金錢來源和許許多多的麻煩。
哥哥正是因為「老家」兩隻字而離開屬於我們兩人的小木屋。
我點頭:「崔絲縷找不到我,就找金主大人嗎?嗯,一定是訂婚禮上,我們被視為最佳搭擋啦!嘿嘿!我們是最合拍的台柱和金主耶!」
劉敏聰白了我一眼:「錯了。你姐非常富有想像力,將我定位為你的監護人。」
「金主大人是台柱的監護人,這很貼切呀!」
「我剛才說的是經過修飾的句子,她的原句是:崔逸向是隻可愛的小雞,我是你的母雞。」
「……才不是啦!」
「嗯,我也壓根兒不想成為你的母雞。」
金主大人抖了一下,大概是回想到崔絲縷的現場形容吧。他默默地低頭扒了幾口飯,才回到原來的話題。
「你要不要打電話給你姐?她找你找得滿急,有重要事。」
「她有說是什麼事嗎?」
「她說這是最.高.機.密。」
劉敏聰可愛地把食指放在嘴前,扮演著完全不符合他形象的角色。我想乾姐姐一定在他心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我沒有聯絡崔絲縷,一來是我仍然不想跑動,二來是我不想再看見跟崔子行有關的人,例如是崔子行的乾姐姐。飯後我在房間靜心看書,追趕這段時間丟失的課業,要不是大學那些教授都沒有點名制度,我早就當掉了。
一個多小時後,我對著原文書猛打呵欠時,劉敏聰二度出現在我眼前。他一向冷靜得像機器人,現在居然喘著氣,彷彿剛剛從山頂奔跑下來,肯定有問題。
「崔逸向,你哥好像出事了。」
「他會有什麼事,我的屁股就出事啦!」
炮完這句我就察覺我失言了。如果沒事,劉敏聰不可能會這麼緊張,他不是小題大做的人。
所以,哥哥是真的出事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不好的預感砸到我胸口。
劉敏聰關上房門後,將我抓到房間內部,然後靠到我耳邊,刻意壓低嗓子,那氣息還承載著剛運動完的火熱。
「我剛查了,你哥在訂婚禮之後就人間蒸發,沒有人見過他。」
「欸?他……他失蹤?」
「不清楚,他可能失蹤了,或者被藏起來了。」
「我、我不懂。」
劉敏聰疲憊地坐下來,聲量依然輕得有如羽毛:「一個剛訂婚的人,他應該留在伴侶身邊。但是他沒有回去跟未婚妻一起住的房子,也沒有去女方家拜訪過,更沒有上班上學。你覺得他發生什麼事?」
他發生什麼事?我哪知道他發生什麼事了?
原來,崔子行不在我的身邊,也不在任何人的身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哪一天不見的?」
「我不清楚,還在查。」劉敏聰微微一頓,略有深意地望向我:「你的家人找你,怕是為了這件事。」
咦、咦……
我匆忙拿出手機,將老爸老媽的簡訊打開來看,沒有詳情,全都是叫我趕快回家,有急事。
不會吧,哥哥不會有事吧,人都這麼大了……不行,這種自我安慰完全無法讓我放心。回歸S市之前,我要知道他的消息,我一定要見他。
劉敏聰幫我撥了乾姐姐的電話號碼,不一會兒,手機震出了崔絲縷永遠慵懶嬌媚的嗓音,在今天特別令人不耐煩。我跟她約好,壓抑住身上的痛楚,快步奔去外面召了計程車。
臨走前,劉敏聰很貼心地為沒帶錢包的我塞了錢,說了句「有事記住要打給我」。
我從車窗看著他的身影,再一次確定:他真是我崔逸向一生最好的朋友了。
來到約定的快餐店門前,崔絲縷也剛好抵達。
黑色長裙飄飄,高跟鞋也帶著主人式懶洋洋的氛圍蕩進來,但崔絲縷的神情嚴厲。身穿正裝,挽著手袋的她也許是公事忙到一半就趕來,她親暱地叫我一聲「小向」,然後抓著我上了公車,還幫我付錢。
我們坐在公車最前排,她握著我的手看向窗外,並未發言。好,要冷靜點……這裡不是講話的地方。
車子漸行越遠,被她抓住的手已經冒汗,好幾番想開口,我卻說不出任何話。下車後,她拉著我進入一座大廈,升降機差不多飆到最高層後開門。
崔絲縷掏出一揪鑰匙,小聲說:「這是我住的地方,進去談幾句。」
在進入前一刻,我還以為裡面一如老家的奢華寬敞,老頭子、老媽等人都會在裡面,大家憂心忡忡;事實上,這裡是很普通的住宅,室內靜悄悄的,半隻人影都沒有。
我坐在沙發上,她一邊拿出杯子盛水,一邊說:「小向,子行不見的事,是聰告訴你的?」
「是。」
「果然呢,劉家真是神通廣大。」
我壓下澎湃的情緒,儘量冷靜:「我不是來聽你讚劉敏聰的!哥哥到底怎麼了?」
她把杯子端到我面前,待我摸向杯耳,她才緩緩說:
「子行入院了。」
「什麼?怎、怎麼回事?」
崔絲縷低下頭靜默不語,幾秒後秀眉一蹙,她才坐在我身邊,滿臉悲傷地看著我。
「大前天晚上,子行回到家就把自己反鎖在房間內……用生果刀割腕。」
「……割腕?」
「自殘,也可能是真的想自殺。」她咬咬下唇,說話速度漸急:「我們從來都不知道。醫生說,子行早就有自殘傾向,手臂上有很多很細的傷痕。這一次他割得很深,好像是在同一個傷口割了幾次,幸好英姐發現得早……」
我崔絲縷每說一個字,我就覺得天地旋轉得更猛烈,讓人無法適應,簡直想立即衝進廁所大吐一番。
自殘?割腕?自殺?
這些事,我從來沒想過;每次看到那類型社會新聞也不屑一顧,覺得那些人精神很有問題。生活有壓力,好好玩一場放鬆身心不就好了嗎,一個人鎖在房裡割皮膚,想裝悲情嗎?
一個人鎖在房間、割自己的手腕……
崔子行,我那個才華橫溢,文武相全的哥哥,從小就被週圍所有人寄望的天才,一直都像個笨蛋一樣割腕?
不可能吧?不可能吧?
前些天我才跟他全身脫光光的上床!他手臂上哪有什麼傷口?沒有吧?頂多只有一兩道抓癢的紅痕啊?
崔絲縷在騙我。哥哥才不可能做這種事。他有什麼理由割腕?事業平步青雲,情場得意,哪會割腕啊?
可是,崔絲縷沒理由騙我吧!
哥哥失蹤的事呢?如果不是住院,他還會發生什麼事?
「小向?怎麼了,先喝點水吧。」
迷迷糊糊間,我感覺到冷水刺入嘴唇,我抖著吞下,水混合著寒冬氣息通過我的身體,使我稍微冷靜。
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知情者就在身邊啊。
「你、你說他自殘,是真的嗎?沒騙我。」
「我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發現舌頭在打結:「……他、現在怎樣?還好吧?」
……哼,該死,說出口的話竟然跟哭出來沒兩樣似的。
崔絲縷坐到我身邊,輕輕抱著我的頭。
「放心,沒傷到動脈,醫生說他沒有生命危險。」
她一直拍拍我的背脊,混亂的大腦也被她撫平了。我再喝點水,喉嚨也沒這麼乾了。
「哥哥現在在哪裡?哪間醫院?我要見他。」
「小向。」她正眼看著我,咬字清晰地問:「帶你去之前,先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
「我們看過子行的手機記錄。你是訂婚禮之後、子行回家之前,最後一個跟子行接觸的人。」
「那又怎樣?」
她有意無意地停頓一下。
「你……你跟子行說過什麼嗎?」
……啊?
原來如此啊。
這個裝得有夠溫柔體貼的乾姐姐,原來認定了哥哥這次自殺跟我有關,專程打聽我跟哥哥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嗎?是奉了老頭子的命令?還是有其他目的?
我叫哥哥去自殺,這就是大家一致認同的事實?
我只有跟哥哥上床。我只是他的一夜情伴侶。我連他買下來的MB也比不上。
崔絲縷顯然看到了我眼裡的鄙視,立即裝出悲傷的樣子:「小向,我不是想迫你說。只是爸很擔心。現在我們都隱暪住子行自刎的事,最後跟他接觸的人是你。萬一消息傳了出去,我們怕會有人以為……」
「你究竟要不要帶我見哥哥!你不帶,我走,我自己找!」
我一站起來,乾姐姐立即投降,帶我離開她的住所。為防有詐,我還高舉手機說,如果我晚上還沒回去酒店,金主大人就會打電話報警。崔絲縷聽罷,居然給我竊笑。
「……小向,我們家不是黑社會啊。更何況呢,把你帶回家裡才不是綁架,是把離家出走的孩子帶回去。」
不管我家是不是黑社會,他們的確有藏起一個人的能耐。
我們來到一間看起來很普通的大型醫院,看起來很普通的病房,但實際上是上了鎖,必須由特定的醫生護士,或是由裡面的人來開門。
在崔絲縷的帶領下,我瞇瞇眼,看到了。
病房裡有老媽和蛾姐守候在旁。
躺在病床上的,的確是我掛心的哥哥崔子行。他戴著氧氣罩,病白的手臂插了幾根可怕的線。
「小向!你終於來了……」
「快來看看子行!」
這種時候,這種載著快要滿瀉的哀傷是怎樣了,好像要死人一樣!呸!
我深呼吸,大步大步走過去,只是雙腳卻綁了重鉛,每拖邁出一步都會牽扯到胸口,激跳的心臟,好像快被撕裂了。
哥哥自殘的時間,是跟我做愛以後。
他自殘的時候,到底在想什麼?
老媽挪開了空位,蛾姐也退到牆邊。在這個需要隱密、窗簾關得完全沒有丁點兒光線的房間,我更清楚看見哥哥了。光管有如手術燈般打在哥哥的身體,白色的被子跟他白色的病人服混為一體,病白無血的膚色也跟整張床結合了,彷彿沒有生命的氣息。
奇怪,他的皮膚不是健康帥氣的麥色嗎?是他的傷勢太嚴重?還是燈光在作怪?
昏迷的他,遠遠地看過去,就像真的死了。
……不,才沒死,崔絲縷說他已經脫離危險期,沒問題的。
崔逸向,哥哥沒問題的。
我一步又一步,終於來到床邊。
雖然半個小時前聽崔絲縷交待哥哥的情況,雖然我早就幻想過哥哥躺在病床上動不了……不過、怎麼會這樣?
啊……嗚、啊……不行!不能哭!
我抽了抽泛酸的鼻子,快速翻翻眼皮,把淚水迫回原位。
哥哥的左手綁了繃帶。
跟我預想中不同,他……割腕啊,不是割腕嗎?手腕的面積,不是很小的嗎?要綁繃帶應該一點點就夠用吧?為什麼他是從手肘一直綁下去,綁到差不多手掌的位置?
我望向哥哥的臉,他的臉色跟左手的傷一樣,讓人覺得虛無飄渺。看不見他的嘴唇,看不見他的呼吸起伏;我只能看到他的眼,很溫和地合上,好像什麼都不關他的事,他什麼都看不到。
他大前天晚上送院,如今過了兩天有多。割腕的人要睡多久才會好起來?既然沒有生命危險,再等一兩天就會醒來吧?
那麼,手呢?
他的手不會有事吧?以後還能動吧?
我試著向他伸手,但還沒碰著他受傷的地方,就被人抓住了手。回頭一看,是老媽。
我登時清醒了,昂頭望向光燦燦的天花板,把眼裡那溫溫濕濕的不甘硬吞下肚。
崔逸向,你算個屁。
不是醫生的你,不是神仙的你,什麼都不是的你,難道隨便摸摸崔子行的手他就會好起來嗎?
除了等待,你啥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