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人，靜靜燃燒

(Soldier's side)

「你說什麼？菲艾諾不見了？」

面對教皇已經不使用敬稱的艾薩克，彷彿用上了僅存的理性才沒有將坐在桌子後方的老人一把抓起來。

龍和艾薩克一樣，收到教皇的消息趕來大教堂後，便直奔到這個只擺著辦公桌和書櫃的房間。他還不完全清楚事情經過，然而在等待教皇解釋時，一道年輕許多的聲音傳了過來。

「正確來說，不是不見，而是被抓走了喲。」

聽見有可能被當作火上加油的發言，在場的人都看向那個穿著斗篷的身影。

和蕾菈亞站在一起，叫作莉希的少女是菲艾諾的室友，她似乎是第一個注意到現場的人。

「現在已經傍晚了。」

艾薩克吐了一口氣後，將視線移回教皇身上。

「從事情發生到現在過了多久？你最好別告訴我你什麼都沒做。」

「吾讓傑斯和騎士團長盡可能地指揮所有騎士出動了。會全力找回汝的女兒……」

「全力？」

艾薩克的手砸在厚實的桌上發出不小的聲響。

「綁架菲艾諾的人是誰？該搜索的區域在哪裡？對方的目的是什麼，他們可能會對菲艾諾做什麼事？只是把能用的人手派出去，連大腦都不用動的決定可不叫全力。」

教皇承受著艾薩克的怒氣並沒有立刻說什麼，而是將視線轉到了龍這邊。

雖然這個動作就像是在逃避責任，但是教皇的眼神中卻寄宿著某種近似確信的結論。

「看守學舍入口的兩名騎士恐怕是被正面壓制，而且在連發出警報都做不到的情況下受到重傷。吾懷疑……」

「是王國軍幹的。」

龍將教皇沒有說出口的部分接了下去。

「在首都裡能讓憑依者找教會麻煩的勢力並不多。」

貴族沒道理動用自己的憑依者做這種會和教會敵對的事。如果真的有貴族牽扯其中，那八成也是為了賣軍隊人情而受到指使。

至於王國軍這麼做的目的，有可能是知道菲艾諾就是教會準備在祭典中認定成聖女的人，也可能是想把她的力量調查清楚。不論是哪個，菲艾諾的憑依者等級暴露的機率都很高。

龍瞄向艾薩克那邊，他看起來明白自己的女兒被盯上的原因，而且接受了龍的推論。

「我要去把菲艾諾帶回來，現在就得出發。」

「你需要計畫。要是就這樣去找軍隊的碴，你只會被關進牢裡。」

聽到艾薩克可以說是無謀的發言，老實說龍很訝異自己會出聲反應。

然而那對琥珀色的雙眼正透出一絲像是瘋狂的氣息。不，不論在誰的眼裡看來，艾薩克都是真的氣瘋了。

「找碴？我要做的可不是只有那種程度，我會讓那些人徹底明白他們到底碰了誰的女兒。」

「……我以為鍊金術師會更加冷靜。」

「是嗎？從菲艾諾的信來看，我倒是沒想到你一點反應都沒有。對不對，『老師』？」

那個詞讓龍頓時呼吸困難，他感到一陣頭暈。雖然菲艾諾總是直呼名字，幾乎不會那樣叫自己，但是使用這個稱呼的權利毫無疑問只屬於她。

龍試著站穩身子，並且不讓別人察覺他的動搖。

「你說得對……」

他朝艾薩克這麼說道，接著走向教皇的辦公桌。也許是龍種的力量衰退後，他的思考方式才會越來越像那些帶著光環和翅膀的東西——純粹，而且冷酷。

「我需要首都的地圖，包含王城內部都要畫出來的那種。」

教皇的表情沒有遲疑，他起身走到書櫃某處後，沒多久便將一張幾乎和桌面差不多大的詳細地圖攤在辦公桌上。

艾薩克始終站在桌前，也許是從龍的行動中預感到什麼，他保持著沈默。而房間中另外兩名年紀和菲艾諾比較相近的少女，此時也靠了過來。

很好。龍在內心想到。在這裡的人都是透過菲艾諾的關係才連繫在一起的，如今吵鬧的主角不在，要彼此開口談話還真的不是普通困難。

不過，要開作戰會議不需要熱絡的感情，有同樣的目的就足夠了。龍吸了口氣。

「騎士的大範圍搜尋是必要的，除了打探目擊情報以外，那也能夠當作掩飾。」

「……掩飾？」

蕾菈亞擺動著金色的長髮，抬起頭直率地表達出疑問。龍可以看出她的精神比平常都來得集中，這大概是時間已經到了傍晚這件事帶來的唯一好處。

「沒錯，因為必須有人闖入王國軍的重要據點。」

房間裡陷入沈默，然而不是由於所有人都默認龍的話才沒有發出聲音。在那包含著疑惑和驚訝的視線注視下，龍嘆出氣來。

這種反應是當然的。要攻入軍隊的設施是個挺刺激的想法。和軍官一起討論作戰計畫？那就有點荒唐了。

不過——

「地點在哪裡？」

有個不在乎那些小事的父親在這裡。龍瞥了艾薩克一眼後，再度把視線朝下。

「最有可能的是軍隊本部，在王城內算是挺不顯眼的。」

龍將手指放到王城西側的一點上。來到首都後他去過這個地方不少次，畢竟每次向上面的那群人報告時，他都得走一趟。

「要侵入不算太難，但是就算是技術高超的竊賊也不會想要闖進去。首都裡大多數軍官都聚在那裡，被發現的那一刻基本上就等於完了。」

「只要知道地方就……」

其他人似乎有些話想說，不過龍抬起單手阻止了他們。

「我還沒有說完。那只是一個可能的地點而已，他們也許不會把菲艾諾帶到我能夠出入的場所。」

「對呀，因為艾爾瓦流先生是厲害的二等執行官嘛。」

莉希語氣輕鬆地回應。她看向龍的期待視線，不知為何就像是有預感他接下來打算說出來的話會很有趣一般。

龍皺了皺眉。幾秒之後，他還是如莉希的願將手指移到了地圖中央。

「王宮，這是我想到的另一個可能性。」

其他人並沒有立刻討論起來，而是各自帶著不同的表情考慮龍的推測。其中教皇暫時閉上了雙眼，當他再次睜開蒼藍的眼眸時似乎已經有了結論。

「就算吾以教皇的身份進入王宮，也幫不上忙吧？」

「沒錯，我敢保證，你去的話只會讓軍隊更加警戒。」

龍連一秒的思考也不需要就能肯定。而教皇只猶豫了一瞬，便看向自己當作孫女般照顧的少女。

「蕾菈亞，這次能讓吾拜託妳嗎？請妳參與救回菲艾諾的行動。」

「我……從一開始就打算去……」

「吾知道，只不過吾會要騎士團長和一部分騎士回來，讓妳補充力量。吾希望妳以身為教會『最強戰力』的狀態，今晚就出發。」

教皇的話語代表他不再保留。讓蕾菈亞執行危險計畫的同時，他也會盡力提供所有準備。

明白這些的蕾菈亞默默地點頭，只是沒想到在她身旁的莉希也舉起了手。

「我比較喜歡在不容易被人看到的晚上行動，我就和蕾菈亞一起吧。」

「嗯……莉希的話沒問題。就算是王宮我們也闖得進去。」

兩個人的發言和她們少女的聲線實在有不少落差。

龍仔細回想曾經在羅薩利的宅邸見到一部分的兩人的實力後，思考了一陣子再度開口。

「妳們沒辦法在一夜間搜索王宮，範圍太大了。」

「可是……」

「我同意。而且王宮那邊可以由我來，葛雷斯會願意幫我的。」

和王族熟識的艾薩克對發出不滿聲音的蕾菈亞說道，他和幾分鐘前相比顯然冷靜許多。

「雖然那樣得等到白天才能行動，但是用正當方法進入王宮應該會降低不少風險……對吧？」

猶豫一會後，艾薩克看向龍這邊。龍沒想到他會主動徵詢自己的意見，尤其是在必須延後到明天才能去救菲艾諾這件事上。

「嗯，我的確也需要時間搜集更多情報。還有，你可以叫我艾爾瓦流。」

艾薩克沒有回應，不過他的眼神看起來像是接受了。他們接下來大概還得進行更多討論，畢竟照這趨勢——

「也就是說，晚上我和蕾菈亞上門去拜訪王國軍本部，如果落空的話，就換艾薩克先生和艾爾瓦流先生去王宮大鬧囉？」

「運氣好的話，今晚就能結束。」

龍簡短回應莉希的話，老實說他沒有自信能否定大鬧這個詞有沒有用錯。

腦中有一個鮮明的預感，原本應該衰弱的赤紅力量仍在他的體內，隨時等待著沸騰的時機。又或是……

龍搖了搖頭，思緒轉換到現在應該做的事上。他必須畫出軍隊本部的地圖給蕾菈亞和莉希，還得和她們討論詳細的計畫。

也許熟悉那棟建築的自己跟去會比較好。龍腦中閃過了這個想法，不過他要去的地方是王宮，入侵那個地方顯然比潛入軍隊本部需要花更多時間準備。

一段時間過後，當龍目送少女們離去時，外面已經降下了夜幕。

艾薩克在日落前便和他們分開，趕去葛雷斯公爵位於王城內的宅邸。因為龍會在清晨的時候和他會合，所以那不是什麼問題。

現在，龍必須用他的方法打探菲艾諾可能被藏到王宮的哪裡。

雖然應該不會被帶到宮殿，但王宮的範圍依然很大。

龍開始在腦中羅列可以聯絡的情報商或者認識的軍官，一個人在街道上邁開步伐。他並沒有想到，幾個小時後，一名眼熟的不得了的金髮軍官會氣喘吁吁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過了一個晚上，從教會那裡收到消息的龍和艾薩克碰面了。

「菲艾諾不在軍隊的本部裡。」

「是嗎……」

艾薩克看起來一夜未眠的雙眼搖動了幾下。不過他很快就調適好心情，在龍的面前打開了兩張捲起來的地圖。

「葛雷斯已經準備好讓我們進王宮的文件了。在出發前你先看下這個。這是王宮的地圖，我已經背下來了，至於這邊這個是……」

「先等一下。」

聽見龍打斷他的話，艾薩克挑起了一邊眉毛。但是龍這邊有應該先傳達的情報，所以他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菲艾諾在哪裡了。」

「什麼？」

龍在艾薩克的地圖上指出王宮中的某個位置，雖然他一時睜大了雙眼，不過還是迅速進行分析。

「這裡的話，沒問題。逃脫路線就交給我，看來就算強硬一點把菲艾諾搶回來也行。重點是……你的情報可靠嗎？」

「我的熟人碰巧遇到了菲艾諾，他的話聽起來不像假的。詳細情形可以邊走邊說，但是我們的動作最好快一點。」

龍和艾薩克將準備好的東西帶在身上後，便以步行的方式往王宮前進。途中龍將蓮向他傳達的情況一一轉述給艾薩克聽。

雖然時間才剛過清晨，公爵的宅邸和王宮也算近，他們還是加快步伐。

沒有人知道落跑的菲艾諾要是被那些士兵逮回去會被怎麼對待。徹夜搜索一個小女孩對軍官來說，肯定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但是在將要抵達王宮入口前，艾薩克看見龍掛在腰帶上的小刀後抬起了頭。

「艾爾瓦流，我不覺得把那種東西亮出來，他們會讓你進王宮。」

「我知道。」

「要我幫你藏嗎？」

「不，我身上還有其他武器，這只是用來讓衛兵沒收的。我們是公爵的關係者，我想他們拿了這個之後會不好意思進行更細的檢查。」

從外觀看上去幾乎沒帶任何東西艾薩克點了點頭。龍親眼見到艾薩克是如何將隨身物品帶上的，他不像這位鍊金術師那麼會藏東西，所以只好多做點嘗試。

不過艾薩克的視線依然停在龍身上。就在龍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哪把小刀露出來的時候，艾薩克開了口。

「抱歉，昨天說你不在乎菲艾諾遇到危險。」

「沒關係，我確實是沒什麼反應。」

事實上，直到現在龍仍然不明白自己的內心到底怎麼想。這感覺有點像是從宴會回來的那天，明白菲艾諾大概會回到家鄉的時候。只是和那次相比，胸口多了一絲彷彿被什麼堵塞的不快感。

隨著兩人的腳步接近王宮，艾薩克眼神中的光芒便越發銳利。然而這樣的他，卻對龍說出了讓人不解的話。

「你不是沒反應，你只是……燃燒的方式和別人不太相同。在你內心的某處，大概有什麼一直沸騰到現在，而且累積的壓力完全沒有釋放出去。」

「是嗎？」

聽到艾薩克的話後，龍短暫確認了自己的狀態。可是心跳並沒有到達異常的頻率，他也不覺得自己的腦袋發熱。

龍很確定他待會能冷靜的行動，因此他決定忽略艾薩克的話。

「剩下的，就等救回菲艾諾再說吧。」

一個小時後，他們在不被警戒的情況下終於踏入了蓮所說的地下空間。

可是——

那裡沒有半個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