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目色

　　鈴偶爾會把自己的臉躲在掌心背後，偷偷地觀察殺生丸的言行舉止。
　　有時殺生丸倚在大樹旁歇息，那畫面美得像畫。他銀白的身影在綠意盎然的草原中可能很突兀，但鈴覺得就因如此，鈴才能最快找到他的位置，而且他的顏色是屬於冬季的雪花色，是他在溼黏難耐的夏日帶來令鈴冷靜下來的冰霜。
　　有時殺生丸眼神聚焦在遠處，手按住身側的爆碎牙，他是感應到了什麼吧？鈴明白殺生丸從容地模樣下，是個時時刻刻留意四周的可靠之人。
　　人？不，是妖怪才對。所以妖怪跟人一樣是擁有感情這點是無庸置疑的事情，只不過妖怪對於倫理、信念和人不盡相同才是。
　　有時殺生丸會閉目養神、聽著鈴與邪見的對話。
　　有時殺生丸會投以柔和地神情望向鈴。
　　有時殺生丸會乾脆直盯著鈴不放。
　　許多體會是鈴以前在外頭跟殺生丸旅行時沒發現的。
　　有趣的是，殺生丸明知道鈴正在看他，也不會做任何太大的反應，正大光明地做他的事；就算如此，鈴仍能從中得到樂趣，成長給她的親眼所見，讓鈴見識的目光日益增加，她總可以瞧出殺生丸些許的不同。

　　「殺生丸大人！」
　　「……」
　　「殺生丸大人！」
　　「……」
　　「殺生丸大人！」
　　「……」
　　第幾次了。
　　邪見將此稱作『鈴與殺生丸大人的經典對話』，就算殺生丸大人沒回應，鈴也可以自顧自說的很開心。邪見抬頭瞥了像小鳥般嘰嘰喳喳說個沒完的鈴，嘆了口氣又繼續靠著樹休息。
　　那孩子已經很久沒這樣吵鬧了，而且剛才她和殺生丸大人好像有什麼間隙，不過現在看來無恙了，就讓她放肆一次吧。邪見閉目養神，直到不同頻率的聲調讓他再次睜開眼。

　　「哈啾！」鈴薄弱的身體一震。
　　「鈴。」
　　「是，殺生丸大人？」
　　「把衣服脫下來。」
　　「啊？」
　　黑夜侵襲朱黃色調的天空，不過多久週遭如天一般平靜，星星與月靜默地懸在天上，地面剩下河川潺潺的流水聲及木柴燃燒的聲響。
　　坐在殺生丸旁的少女與方才判若兩人，鈴反常般的安靜，不知刻意與否，鈴的側臉似乎在閃躲他的目光。
　　由於鈴不說話，平時就罕言寡語的殺生丸依然沉默。
　　鈴正在替自己全濕的衣賞烘乾，身上只穿著單薄的襯衣，讓她感到害羞不已，她不得不又用手蓋住自己的臉。
　　才覺得他是夏日裡的一絲凜然清風，現在又認為是火，給鈴碰得發燙。
　　她知道人類與妖怪的價值觀有所不同，或許他不明白鈴此刻臉頰泛紅的意義，但殺生丸明顯感受到鈴的不對勁。

　　「鈴。」
　　「是，殺生丸大人？」
　　「不舒服嗎？」
　　「不，剛才覺得有點冷，現在不冷了。」這不曉得是今日第幾次的詢問，鈴對此感到抱歉，可她也回的坦率。
　　鈴仍然逃避殺生丸的視線，起身將和服穿好，再次席地而坐之時，選了與殺生丸一步之隔的位置。
　　這個舉動，讓殺生丸有些不悅，他在誰都沒察覺之下眉宇間微凝。
　　「啊，原來頭髮還沒乾……」鈴撥開髮尾：「太長很難乾呢，之後回去請戈薇姐姐幫我剪短些好了。」她隨口找了個話題。

　　數年來鈴跟著人類生活，對妖怪而言幾年的時間很短暫，但身為人類的鈴來說很漫長，漫長到身高及容貌都漸漸不同，烏黑的秀髮也長至過腰。
　　也漫長到自己心情都變化了，還有無法像昔前明確地讀到他的眼色及舉動；開心的時好像挺好玩的，焦急時鈴只覺得自己很笨。
　　鈴癡癡望向攀爬淺紫妖紋的指尖向自己靠近，殺生丸的眼裡是手足無措的自己，她就像被藤蔓牢牢捉緊的獵物、沒法逃脫地愣在原處。
　　殺生丸撩起鈴的細髮：「不要剪。」十分霸道的命令，語氣卻相當溫柔。
　　溫柔到鈴好不容易恢復的白潤臉龐又再次漲紅。
　　「是……」鈴低著頭回答。
　　接著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道把鈴與殺生丸的距離拉到最近，鈴靜靜地依偎在殺生丸的身邊，感受他的體溫傳來的溫暖。
　　比起坐立難安的鈴，殺生丸沉穩地道：「說些近來的事。」語氣不疾不徐、靜得令人惴然的心也平復了。他並未直視鈴，而是看向火苗。

　　「是。」鈴立刻踏實下來。
　　原來鈴的寒冷、燥熱、焦慮、安心，或是心底的波瀾，都因他而起，這麼說來殺生丸可說是她的四季也不為過。
　　鈴的笑容宛若盛開的花朵，不一會兒變回熟悉的女孩：「殺生丸大人……鈴覺得生而為人類，活了這些年就覺得日子好長好久。殺生丸大人也會覺得時日長久感到寂寞嗎？」
　　等待良久，他淡然地說：「時間是人類才會去計算的。」
　　沒有過去、沒有未來的限制，所以才不會對曾經悔悟，也不對未知感到恐懼。
　　鈴頓悟：「殺生丸大人對以前的事情沒有遺憾、沒有執念，難怪殺生丸大人這麼厲害。」
　　「不，我有執念，但那是不被時間拘束的。」火光斑駁的映在他的臉上，細碎的光源使鈴看不清他的容貌和表情：「妳覺得寂寞嗎？」
　　鈴誠實的微微頷首，殺生丸側過臉、眼波閃動像是驚訝的樣子，但鈴隨即笑著說：「可是殺生丸大人會陪鈴吧。」
　　鈴看向殺生丸，這回終於看能仔細了，他的眼眸像藏了浩瀚的星空波濤深邃，他輕輕說著：「……會。」
　　「那樣就夠了。」她的笑容並非美艷，是最單純、最樸實的容色。

　　「鈴也有屬於自己的執拗喔。」
　　她僅是瞇起眼笑：「可是鈴不要說。」
　　鈴對於殺生丸的命令是絕對服從的，倘若現在他硬逼鈴說，鈴大概也能坦然明講。
　　「不想說的話，我不會逼妳的。」
　　「那麼殺生丸大人想知道嗎？」
　　「不想。」
　　鈴透出計謀得逞的笑：「那鈴跟殺生丸大人跟說個故事，是上次楓婆婆講給鈴聽的，也是有關於意念的故事。」
　　她不曉得殺生丸是否真正有聽進去，鈴如同常日般開始自己拿手的自言自語：「從前從前在遙遠的村落有某人類族群，他們有自己的信仰、崇尚的自尊，所以他們從來不害怕死亡，並靠精神論茁壯了族群、然後變得強大，鈴很好奇他們堅持的是信念是什麼。雖然故事的最後他們還是走到末路了……」
　　「妳不是好奇他們信念，而是在意他們滅亡的理由。」他清冷的聲音劃開沉澱的氣氛，而且一語道破鈴的話中話。
　　那無非是意志不夠堅定。
　　鈴的滿臉寫被猜中心裡所想的，她此刻更好奇，殺生丸是如何不偷看她、就明瞭她愈表明的心思。
　　「如果真不怕死，那精神也會被傳承下去的。」他緩了緩口氣。

　　鈴將自己的小手擋在殺生丸面前，然後慢慢地鬆開併攏的五指。
　　指尖縫隙裡的殺生丸，是那麼的清晰，金眸裡看不到迷惘與混沌。
　　他附上鈴懸在半空的手，然後扣住、將手拉下：「可以不必這麼費功夫。」
　　「好……」她抿嘴露出溫婉地笑。
　　這些日子從指縫裡窺探到的全部眼神、一舉一動，好像累積了很久的情感，又覺得很像都不存在般的只是猜測罷了。
　　殺生丸話中的深度，鈴或許現今沒辦法全部揣摩，可是能正眼對望的話，一定能很快地知曉。
　　鈴僅知道，她的季節、她的執念都是他呀。

＊

　　「真是的！大老遠跑過去，結果是個爛地方！」
　　「嘛，當作短暫的小旅行也是不錯的。」
　　「就是啊，而且沿路的楓葉很美呢！」
　　「然後鈴也見到了殺生丸，可喜可賀！」
　　長途跋涉了兩天，沒想到傳言竟是一場烏龍，擁有廣大療效的溫泉，只是口小小的井，眾人雖敗興而歸，但鈴聽到聊天的內容就知道旅途其中也是愉快的。
　　戈薇及珊瑚安撫犬夜叉那小狗子之時，不忘打聽鈴的近況，兩對炯炯有神的大眼一齊盯著她不放。

　　「妳說妳和殺生丸在森林裡過夜嗎？」
　　「是呀。」
　　「那你們……」戈薇的語氣感覺突然變得有些亢奮，珊瑚也是突然坐直身子，兩人的視線快把鈴穿透了。
　　「鈴和殺生丸大人怎麼了？」
　　鈴的頭微微傾斜，不解面前的人怎麼從旅途的疲勞模樣突然煥然一新了。
　　過了幾秒，鈴才意識到自己都做了些什麼，急著答：「不是妳們想的那樣啦……」
　　「真的嗎？」戈薇和珊瑚有默契的合聲，兩人的表情演戲似的一樣浮誇。
　　「嗯……」鈴覺得渾身熱的快沒辦法接招，因為她也難開口那份剛萌芽的心意。
　　戈薇朝鈴微笑，鈴讀出她的表情是肯定的；珊瑚握住鈴的手，來自手指傳遞的暖和是認同。

　　三位姑娘的默契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