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4.兩條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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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10-19
小夜子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跟權兵衛告別的,甚至連有沒有禮貌地說聲再見都不確定,只知道當自己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離開了家庭餐廳好一段距離,甚至幾乎來到了商店街的末尾。
儘管天色已經入夜,但畢竟還是位於商店街的區域,因此週遭仍有行人在走動,也因此呆立在路中央的小夜子顯得有些奇怪,多少引來路人的側目。
小夜子又在原地怔了好一會,腦袋才開始重新運轉起來。
方才聽了權兵衛在家庭餐廳裡說的那一番話,小夜子整個人心亂如麻,並非是權兵衛在最後所提出有著「時限」的可能這件事,當然那件事對小夜子也有所影響,但更關鍵是的是在於權兵衛在整個談話過程中所表現出來的態度。
起初只是隱隱覺得不太對勁,但隨著兩人談話的進行,疑惑逐漸化為某種程度的確信──權兵衛其實並不在乎這個世界的一切。
權兵衛的價值觀、世界觀與一般人有著極大的差別,倘若不是顧慮到並沒有醒過來的花子,他甚至不排除直接動手殺掉撫川這種極端的手段,而出發點僅僅只是試探。
小夜子突然想起來,在先期版本《龍套默示錄》的故事中,小夜子曾經在保健室告知權兵衛與花子關於自己歷經輪迴的狀況,而權兵衛在聽聞如此離奇的狀況下,第一個反應的驗證方式竟然是直接扭斷她的脖子,理由是若非是第一次遭遇,想必小夜子一定會阻止他的。
而如果死了,那就死了吧。
這種行徑,跟小夜子在方才家庭餐廳與權兵衛交談感受到的異樣感如出一轍。
不安的輪廓逐漸變得鮮明,小夜子越是思索、越是覺得儘管權兵衛的思維清晰、邏輯縝密,但卻就像是個腦迴路清奇的瘋子,難以用正常人的方式去理解。
越是回味,小夜子心底的寒意便越加蔓延。
而更讓小夜子恐懼的是,由於有著「時限」的存在,就連小夜子也能察覺到權兵衛散發出來的急迫感,小夜子根本不敢想像在這種狀況下的權兵衛到底會做出些什麼。
在沒有時間壓力的情況下,權兵衛都能笑著做出扭斷別人脖子這種事,那倘若權兵衛被逼急了呢?
第一次,小夜子感到了後悔。
但小夜子一時間也不清楚到底自己是對哪件事感到後悔。
是自己發覺現在與記憶中有所出入,而找權兵衛商量這件事?還是答應權兵衛一起續寫撫川小說來試探她的這件事?抑或是,察覺到權兵衛那總是帶著輕佻笑容的臉龐下的「本性」這件事?
小夜子依舊站在原地,雙腳像是灌了鉛般沉重,無法挪動半步。
在她前方的有兩條路線,一邊是雖然沒有商店街那邊熱鬧、人聲鼎沸,但街道旁的路燈明亮,也有著不少行人,鄰近住宅區的平整道路。而另一邊則是得穿越在現在這個時間已經人煙稀少、燈光昏暗的公園。
這兩條路,彷彿在預示著小夜子能夠的兩種選擇。
要選擇燈火通明、平靜安穩的道路,抑或是昏暗未知、驚疑不安的小徑。
要走哪條路、回家……
小夜子神情茫然地左右扭動腦袋,視線在兩條路線的入口往復游移,真正讓小夜子無法邁出步伐的,想必不是僅僅只是眼前的岔路,而是其所代表的選擇。
我只是想要回家…啊、回家!
小夜子空洞的眼神隨著剛剛的念頭而逐漸浮現了光彩,這才她意識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就像現在面臨要走哪一條路線的抉擇,但追根究底的目標是回到自己的家裡去。
而相同的,套用在目前面臨的處境,那麼自己想要的到底什麼呢?
我、我只是想要回到平常日子的那個時候而已……
眼中的迷惘逐漸被掃去,小夜子抿了抿唇,緩慢卻又堅定地向前走了一步,選擇了其中一條路。
朝著家的方向,邁開步伐。
另一方面,早些時候。
在小夜子失神落魄地離開家庭餐廳時,權兵衛沒有跟著離開,而是依舊坐在原位,左手拄著下巴、右手隨意地翻動桌上的稿紙,但腦海裡正在復盤剛剛跟小夜子的對話。
權兵衛已經發現了小夜子的神情有異,甚至猜到了她有所動搖的理由。
在談話進行到一半時,權兵衛便注意到了小夜子的臉色有些不對勁,儘管一開始權兵衛還有點疑惑,但稍加思考就想明白了,他很快地猜到小夜子恐怕是對自己的話,正確來說是對自己的態度感到畏懼。
雖然權兵衛總說自己是個龍套,但察言觀色、揣摩人心等演員的基本技能他還是相當嫻熟的,只不過平時不怎麼用而已。
這也讓權兵衛意識到,並非所有人都能像他跟花子那樣「談得來」。
但即便權兵衛已經注意到了這點,他也沒有踩剎車的打算,或是巧妙地扭轉小夜子已經產生的印象,反倒更進一步地加油添醋,讓小夜子更加強烈地意識到權兵衛激進的「態度」。
權兵衛料想得到這樣八成會造成反效果,令本就不是很堅定的小夜子退縮,甚至倒向另一邊,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畢竟,權兵衛現在最主要的目的是試探撫川,把小夜子「逼向」撫川跟花子那邊,讓她們知道權兵衛現在的狀況,未嘗也不是另一種形式的試探,而且這樣或許更加有用也說不定。
跟小夜子一起續寫撫川的故事,除了激怒撫川之外,權兵衛目前也沒能確切地判斷出到底有沒有作用,至於更進一步的試探,權兵衛也沒打算用同樣的方式慢吞吞地進行。
撫川寫一章、權兵衛寫一章,撫川再寫一章、權兵衛再根據撫川寫的故事再寫一章,這樣的故事接龍大賽先不說有沒有用,最大的問題就是時間上肯定會來不及。
儘管有部份的理由是為了讓小夜子感到急迫感,但關於「時限」的猜想,權兵衛並沒有對她說謊,他的確認為在教學旅行之前,必須將這件事情給解決──將仍在沉睡的花子給喚醒。
所以綜合考量之下,權兵衛決定順水推舟,利用小夜子來進行第二次的試探。
「不要讓我失望啊、班長,我可是很期待妳向撫川跟花子告發我,盡可能說服她們吧!」
權兵衛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對著不在此處的小夜子鼓勵了一句。
而對於利用了小夜子這件事,權兵衛沒有絲毫的內疚,畢竟以他的角度來說,現在的小夜子也只是劇場上的另一個龍套角色,就算看過了《敘事者的攻略法》,知曉了未曾發生在這個世界線上的並肩合作,但充其量也不過是故事中的人物而已。
就像一直以來,權兵衛在不同的舞台上扮演龍套時,總會偷看劇本、了解故事的大致發展,藉此對故事裡的角色有所認識,但要說光靠這樣就能對其抱有多少感情,明顯不切實際。
儘管權兵衛跟小夜子兩者都有著不同世界線的記憶,但兩人有著決定的差異──在小夜子原先的α世界線中,她仍舊是小夜子,她有著小夜子與大家一起共度的經歷以及相對應的情感累積。
但對記憶只有在β-1世界線的權兵衛而言,權兵衛只是他扮演過一次的龍套角色,而小夜子、撫川,甚至是花子,僅僅也是故事中的人物角色而已。
雖然早在一開始,權兵衛就曾告訴過小夜子關於記憶的部分,但由於慣性的思維,小夜子一直都以為權兵衛跟自己一樣,而忽略了一個重大的事實──權兵衛只是跟她面臨相似的狀況,但並非因此就是她的同伴。
對他來說,能夠稱之為「同伴」的人,唯有那個尚在沉睡的她。
不過在權兵衛盡可能不動聲色的蓄意表現之下,小夜子應該是意識到了這點,至少從她在談話過程中陡然變得蒼白的表情,以及離開家庭餐廳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就能窺見一二了。
「唉、但不得不說,這樣還挺累人的耶。」
權兵衛嘆了一口氣,少有地露出稍微有些疲憊的神態。
進行如電腦般縝密的思考、精準的計算並非他的強項,而是她所擅長的領域,但這並不代表他完全辦不到,只是常常沒有那個耐心而已。
不過,真有需要,他也能耐著性子演戲。
比起冷靜的等待,他更喜歡的是隨興的驚喜,不得不說即興惡戲這個稱呼倒是挺貼切的。
思索至此,權兵衛望向桌上的那沓攤開的稿紙,是《敘事者²的攻略法》中描寫關於名無權兵衛這個角色的靈感。
那一頁上,寫了幾個名字。
「卡莫亞的獵犬」沃爾夫.諾亞──這是在上上一個故事,在所有版本的故事中都沒有提及,有如背景設定的上上一個故事中,他的角色。
「即興惡戲」名無權兵衛──而這是在他的記憶中,上一個故事裡裡的自己,雖然與現在這個故事有著相同名字,但卻不盡相同,他的角色。
「龍套」奧斯卡──而這,並非是他,而是另一條世界線《敘事者的攻略法》中,另一個名無權兵衛的隱藏身份。
權兵衛的目光駐留在「龍套」奧斯卡這幾個字上頭許久,然後隨著一聲輕笑,帶著愉快的口吻說道:「這個名字不錯,喻意更好,乾脆以後就直接拿來用吧!啊、不對,這其實也是我嘛~只不過是不同世界線的版本而已。」
視線由上往下再度掃過稿紙上的那幾個名字,權兵衛猶如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著不存在的觀眾講解:
「我是『卡莫亞的獵犬』沃爾夫.諾亞,但沃爾夫.諾亞卻不是我;我是『即興惡戲』名無權兵衛,但名無權兵衛卻不是我。
雖然我沒那麼擅長計算、玩弄陰謀、賣弄詭計,但這不要緊,我會演戲啊!
扮演誰,就能成為誰。
所以我……」
說到這,權兵衛頓時停了下來,他突然領悟了什麼似的,眼眸中閃過難以置信的神采,又帶著一絲原來如此的恍然,整個人怔住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就像是在迷霧中終於找到了可能的前進方向,不復之前那般迷惘,他的嘴角揚起一抹輕鬆的弧度,在清了清嗓子之後,看著桌面稿紙上的那個名字,抬起頭,對著不存在任何人的方向,意味深長地說:
「『龍套』奧斯卡,也可以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