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如夢初醒為新生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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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8-09
  是從何時開始思考「世界」到底是什麼?而「自己」在這其中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呢?

  我想,一切應該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從突然想起了某些記憶、不,那不是單純的記憶而是附著情感的「經歷」。

  就彷彿想起了前世的部份人生,腦海裡莫名多了一段鮮明但又朦朧的零碎片段,知識、記憶、經歷、情感,顯得既真切卻又曖昧不清,既模糊卻又具有實感。

  然而,這些卻又無法斷言到底是真是假。

  也許這一切的記憶與感觸,不過是夢境的些許殘留,太過真實的夢境導致誤以為真的夢想。 

  本以為,這就如同夢境的殘骸,當從夢中醒來,夢裡的一切也會逐漸隨著時間而風化,而夢中的那個人、夢中的那些人──那些陌生的自我、那些熟悉的他者,終究會隨著時間褪色消融。

  從夢中醒來,而夢中那些為數眾多、存在各異的「我」終將逝去。

  這就是夢的結局。

  直到……

  「哦?你也有記憶啊~」

  與我有著相似經歷的她出現在我面前,抬眼看著錯愕的我,總是板著臉的她露出感興趣的笑容,這是驗證了彼此的經歷並非單純幻想的當下。

  或許正是那一刻,我才真正地從生活著的夢中清醒,如獲新生。

  於是,我們開始開始思考「世界」到底是什麼?而「自己」在這其中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雖然一開始我們都以夢境為假設,但很快就否定了這個論調,在接下來的故事中不斷地觀察、思考、分析、推測、驗證,並一再重複,而在這個過程中,逐漸形成了各自不同的見解。

  我認為世界是個某種形式的「劇場」,而她則認為世界是「虛擬」的。

  儘管我們倆對於世界的看法有所分歧,但這不妨礙我將她視為最重要同伴,畢竟有了她的存在,才能證明我的記憶並非是精神病人的臆想,而她也是如此。

  我跟她,互為彼此的錨,是對方存在的證明。

  不管是同為身處劇場上的龍套角色,抑或是同為虛擬世界的電腦病毒,這一點都不會改變。

  所以,如果有人想從我身邊奪走她,無論對方是誰,我都不會善罷甘休。

  要是有人,膽敢……



  啪!

  權兵衛突然打了下響指,清脆的聲響將小夜子驚醒,只不過剛剛他那番話帶給小夜子的衝擊太大,導致小夜子還一時間有些失魂落魄的。

  對此,權兵衛沒有半點的愧疚,反倒事不關己般聳了聳肩,輕巧地說道:「嘛、不過這也是設想中最糟糕的狀況,我並不真的這麼認為就對了。」

  小夜子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她想要擠出笑容,但勉強扯了扯嘴角,卻仍完全笑不出來。

  「那為、為什麼,權兵衛同學要說出這種假設呢?」

  「算是幫妳做做心理建設吧~」

  「心理建設?」

  「對!」權兵衛點點頭,煞有其事地繼續說:「一方面是設想過最糟糕的情景,妳想想,相較之下『現在』不就沒什麼大不了的。而另一方面,倘若未來有一天被『其實是妳有病喔!』的這種說法給攻擊,屆時也不至於像現在這麼動搖吧!」

  「呃……」小夜子有點無語,一方面是覺得權兵衛根本是在胡說八道,而另一方面則是認為權兵衛說還真有點道理,在這種糾結難解的情緒下,小夜子最後只能神情複雜地點了點頭。

  「我好像有點明白權兵衛同學為何這麼……堅強了。」

  「哈哈、班長妳可要多學著點呢,嘛、就算妳不想,但只要妳多受幾次打擊,最後也會像我一樣吧。」

  權兵衛沒心沒肺地笑著,完全沒安慰安慰小夜子的打算,他看著小夜子,對著她說:「不過這其實是很容易克服的部分,畢竟要我相信是『我有問題』,還是『世界有問題』,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儘管權兵衛的笑容依舊輕佻,但他的眼神卻十分認真,深棕色的瞳孔中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迷惘。聯想到剛剛權兵衛說過的話,小夜子不禁懷疑權兵衛到底做了多少次的「心理建設」才會如此。

  也就是這時,小夜子才察覺到了自己跟權兵衛的差別並非只體現在經歷的多寡,更多的是覺悟上的差距。

  自己率先提出可能性的設想,然後又自己早一步將其否決,藉由不斷重複這樣的「心理建設」來進行演練,權兵衛便不會因為任何的突發狀況而輕易地有所動搖。

  小夜子在感到安心的同時,卻也不自主地感到一陣淡淡的寒意,因為在這樣的心理建設之下,權兵衛的心志可說是堅若磐石,不會輕易地被任何外在的事物所影響,也就是說要說服他幾乎是不可能的。

  那麼,倘若現實與權兵衛的「世界觀」並不一致,那他又會做些什麼呢?

  這樣的想法在小夜子的腦海裡一閃而過,她隨即搖了搖頭驅散這個念頭,但這終究還是在小夜子內心的一隅埋下了個不安的種子。

  「嘛嘛嘛、總而言之,現在妳應該安心許多了吧。」不清楚小夜子的內心活動,權兵衛還當她是因為剛剛的話而驚魂未定,便笑著隨地安慰了幾句。

  儘管仍舊還有些許的不安,但不可否認的是,在權兵衛這一番「心理建設」之下,小夜子覺得現狀似乎也沒起先想像的那般嚴重,多少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那麼,權兵衛同學,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儘管說了不少,交談至今權兵衛也只是舉了個例子讓小夜子不用太擔心,讓她做做所謂的「心理建設」,可對於把將續寫的第二章交給撫川的這個催稿行為到底有沒有用,權兵衛倒是隻字未提。

  「呀、這個嘛……」

  權兵衛聞言又笑了笑,可儘管面帶笑容,但小夜子卻不知為何覺得權兵衛似乎少了一絲從容跟餘裕,但這可是才剛剛笑著說出「最糟糕的狀況是這是個現實世界,單純就是我們有病而已」的那個權兵衛,小夜子便覺得那應該只是自己的錯覺而已。

  果不其然,權兵衛以誇張的動作晃了晃腦袋,仍是呈現一派輕鬆的態度:「雖然對撫川進行過試探,但不好判斷究竟是她演得很好沒露出半點破綻,抑或是她不像小說裡寫的那樣是個敘事者。」

  撫川的反應,即便是自詡演技精湛的權兵衛也瞧不出端倪,雖然權兵衛本來也沒奢求光靠一次的試探就足以辨明,但萬一呢?萬一撫川真的露出馬腳呢?那豈不是賺到了!

  因此當意外的驚喜沒有發生時,權兵衛多少有些失望。

  不過,很快的權兵衛就收拾好了情緒的波動,因為擺在他面前急需解決的正是剛剛小夜子提出來的問題──接下來該怎麼辦?

  「老實說,我有點為難啊!正常的狀況下,我是不介意採取一些激烈的手段來進一步試探撫川,就算她演得夠好,但在危急的時刻總會露出一些破綻。
  只不過,是不是跟舞台上的主角那樣有著近乎粗暴的保護機制就不得而知了,嘛、這也是值得嘗試的部分,就算無法殺掉主角,那麼並非是主角的撫川呢?畢竟這角色在之前的故事也只是個龍套而已。」

  「欸?」權兵衛說這話時的口吻太過理所當然,以至於小夜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權兵衛到底在說些什麼。

  沒有反應過來,他想做什麼。

  「不過問題在於這一次…這一次、花子沒有醒來,要是像以往那樣胡搞瞎搞的,也許會因此被世界意志丟到一個完全陌生的舞台,而屆時花子依舊沒有醒來的話,這樣一來反倒會導致我徹底丟失的蹤跡,那就太糟糕了。」

  直到這時,小夜子一度卡住的腦袋才轉了過來,領會了權兵衛剛剛那段話所表達的意思。

  權兵衛打算,至少是曾經打算,直接對撫川動手來試探她的底細,而之所以最後沒有動手也不是因為可能傷及無辜這種仁慈的因素,而僅僅只是因為考量到沒有醒過來的「她」而已。

  倘若權兵衛真的動手,甚至是誤殺了並非敘事者的撫川,那他最後恐怕也只會歪著頭「欸」了一聲,僅止於此。

  第一次真正窺見權兵衛那掩蓋輕佻外表之下的狂氣,一股無法遏止的寒意從小夜子的心底擴散開來,流竄到全身,令她的手腳逐漸變得冰冷。

  「這、這種事…也太、危險了,」小夜子顫抖著聲音,斷斷續續地勉強擠出一句話。

  「是啊,要是弄巧成拙就不好了,只能像現在這樣不慍不火地試探。」沒有察覺小夜子動搖的真正原因,權兵衛無奈地嘆了口氣,但他馬上接著說:「可要是太過保守導致毫無進展,最終白白錯失時機那也不行。」

  「時機?」此時內心有些恐懼的小夜子,在聽到權兵衛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字眼後,也不由得一愣,下意識地開口提問。

  「嘛、雖然只是我的猜測,但這種狀況八成不會一直持續下去,現在的我們仍保留著不同的記憶,或許是因為故事還沒有正式展開的緣故,但這種沒有『主角』在場的場合也不可能一直維持,那麼當主角克洛蒂兒與鳴海曙登場時,又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說到這,權兵衛習慣性地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但眼神卻沒有在笑,他接著緩緩地說道:「也許,什麼都不會發生;但也許會因為『故事』開始,而導致在這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固化成新的故事的背景設定,那時候就太遲了。」

  權兵衛抬起手,先是指了指小夜子,然後又回過來指了指自己。

  「屆時,或許妳就只是靜山小夜子,而我只是名無權兵衛,而她……就只是山田花子而已了。」停頓了一下,權兵衛用比剛剛低沉些許的聲音,平淡地說:「而這種結果,我不能接受。」

  平淡的語氣,就像是在宣告個無法辯駁的事實。

  權兵衛說完就安靜了下來,這使得氣氛無形中變得壓抑,小夜子更是有種幾乎要喘不氣來的錯覺。

  明明權兵衛不再言語,但、但小夜子卻本能地感到恐懼,她一種感覺,有一種權兵衛會做出什麼事情來都不奇怪的直覺,就算這件事多麼的激進、多麼的異常,但他就是做得出來。

  比方說,殺人。

  一會後,權兵衛才注意到小夜子不舒服的模樣,似乎是要打算讓氣氛和緩一些,權兵衛笑了笑。

  「當然,也不能排除撫川真的只是個普通人,而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敘事者,我們的所作所為,其實不過是在跟空氣鬥智鬥勇的搞笑行為。
  但,我還是不能賭這個可能性。
  所以在時限之前,我還是必須持續試探,那怕到時候手段激進一點也顧不得了。」

  見權兵衛表現出危險的傾向,小夜子原本因為注意力分散而放下的心又不禁懸了起來,她在緊張的同時試圖找點話來轉移話題,於是便問出了剛剛對話中有些在意的部分:「權、權兵衛同學,你剛剛說的『時限』,是指什麼時候?」

  「喔~這個啊,其實也很好猜來著。」權兵衛笑了笑,伸手在桌上的草稿點了點。「用我習慣的劇場也好,用小說的角度也罷,任何故事都需要有一個舞台場景來發揮,而現在既然故事還沒開始,主角克洛蒂兒與鳴海曙都沒有登場,那就是還不到時候。
  那麼,最適合的時機與舞台會是在何時與哪裡呢?」

  小夜子的視線順著權兵衛手指的動作,停留在桌面上那一沓的稿紙上,腦袋不自主地回想到底有什麼線索讓權兵衛做出判斷。但沒想多久小夜子就不禁走神,她有些疑惑與感慨,明明是一起經歷的,但不知為何權兵衛卻總是知道得夠多,想得也更加地廣泛,這難道就是經驗上的差距嗎?

 「嘛、給妳簡單的提示吧。」見小夜子久久沒有回應,以為是她沒有想出答案的權兵衛也不再賣關子,逕自解答:「校外旅行、長途班機、渡假小島,這不就是最適合故事發生的完美舞台嗎?」 

  權兵衛說的,正是小夜子記憶與現實的落差,在這個世界線上,由於武裝份子挾持校園而導致延期,還沒有發生的校外旅行,預計會在大概二週左右之後舉行。

  見到小夜子恍然大悟般發出「啊!」的一聲,權兵衛對這個反應非常滿意,愉快地接著補充。

  「雖然我沒有任何郵輪挾持的記憶,那個『曙光淚海的鳴奏曲』世界線的記憶,不過你不覺得有種異曲同工之妙嗎?
  郵輪、飛機,同樣是與外界隔絕的封閉場所,要發生些什麼故事實在是再適合不過的完美舞台,要是我是世界意志的話,肯定會挑這時候的。
  不過考慮到劇情鋪陳,或許故事會提早一點,在登機之前就開幕了,所以預抓個一天或許是比較安全的,這樣一來,很簡單就能算出何時是最後的時限。」

  權兵衛伸出手指,敲了敲桌子,用著近乎斬釘截鐵的肯定語氣說道:


  「留給我的時間,就只剩下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