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柴房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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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10-19
第一章 柴房微光
南宋末年,松江府烏泥涇鎮的冬夜,寒風如刀。
十二歲的陸忍冬蜷在柴房角落,身上那件滿是補丁的單衣,根本擋不住從牆縫鑽進來的冷氣。她小心地呵著氣,溫暖著自己紅腫破裂的雙手——那是白日裡紡紗留下的痕迹。
柴房外,隱約傳來王家母子倆的說話聲。
「娘,過兩年等她滿了十四,就可以圓房了吧?」是未來丈夫王癩子的聲音,平淡得像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雜事。
「就那豆芽菜的身板?」婆母王李氏的嗤笑聲尖銳地傳進來,「胸脯沒有二兩肉,渾身沒有二兩力,要不是看她便宜,白給咱們家當牛做馬,誰要這種貨色?」
忍冬把身子蜷得更緊了些,彷彿這樣就能讓自己消失。
三年前,父親染病去世,母親一急之下舊疾複發咳血倒下。為了給母親抓藥,為了養活剛滿六歲的弟弟,九歲的她把自己賣到了王家,成了王癩子的童養媳。
這三年,餵豬、做飯、洗衣、紡紗,從天亮到天黑,沒有片刻停歇。吃的是殘羹剩飯,睡的是冰冷柴房,動輒就是打罵。而那個名義上未來要成為她丈夫的男人,從未正眼看過她。在他眼裡,她和家裡那頭拉磨的驢沒有分別,甚至還不如——驢還能賣個好價錢。
她顫抖著從柴堆深處摸出一個小布包,裡面是半截燒焦的樹枝。她趴在地上,就著從破窗漏進來的一點點月光,在冰冷的地面上輕輕畫了起來。
月光微弱,線條歪歪扭扭,但那是一個紡車的雛形。
這念頭,是在看著母親咳血倒在那架破舊紡車旁時就種下的。母親操勞一生,最後換來一身病痛。而她自己,這雙手臂因日復一日的搖動紡車,常在深夜痛得無法入睡。
她盯著地上的圖樣,腦海裡浮現出水車轉動的畫面,還有鄰居家那架用腳踩動的磨盤。
「如果……如果能用腳來紡紗呢?」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她心裡響起。
手可以用來做更精細的活,比如捻線、配色。而那更費力、更重複的搖動,是不是可以交給更有力的腿腳?
這個念頭讓她枯寂的心裡,彷彿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泛起微弱的漣漪。
「吱呀——」
柴房門被猛地推開。王李氏壯碩的身影堵在門口,手裡握著那根讓忍冬渾身發顫的藤條。
「死丫頭,不紡紗,竟然躲在這兒偷懶!」她三角眼一掃,看見地上還來不及擦掉的痕迹,臉色瞬間鐵青,「好啊!竟敢在地上畫這些鬼畫符,想咒我們王家是不是?」
藤條帶著風聲,狠狠抽在忍冬單薄的背上。
「我叫你畫!我叫你偷奸耍滑!」
忍冬咬緊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她死死護住頭臉,任由那疼痛如同烈火般在背上蔓延。透過朦朧的淚眼,她看見王癩子不知何時也站在了門口,雙手攏在袖子裡,面無表情地看著,彷彿在看一場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戲。
他的眼神,比這冬夜的寒風還要冷。
直到王李氏打累了,罵罵咧咧地拽著兒子離開,重新將門鎖死,柴房才恢復了死寂。
忍冬慢慢鬆開蜷縮的身體,背上的傷痕火辣辣地疼。她伸手,輕輕抹去地上那未完成的圖樣,指尖沾染了冰冷的塵土。
淚水終於無聲地滑落。
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絕望。她彷彿看到了母親的影子與自己重疊——在這無盡的紡紗勞作中耗盡生命,最後像一片落葉,無聲無息地凋零。
不。
一個從未有過的清晰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照亮了她荒蕪的心田。
她不要嫁給王癩子,不要再過這樣的日子。她必須離開這裡。
窗外,遠處傳來幾聲模糊的更鼓。天,快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