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空椅子

有些人把人生想成四季。
春天莽撞，夏天急，秋天學會懷念，冬天才開始懂得說再見。
可我覺得，大部分的人都活在季節交替的時候——
天總是陰不陰、晴不晴，像心裡的某種猶豫。
氣候還沒穩定，衣服不知道該換哪一件，
光線也不確定該偏暖還是偏冷。
那段「還沒決定」的時間，人會變得很安靜。
像等一場戲的幕間，燈沒全亮，也沒全暗，
觀眾開始出神，忘了自己為什麼坐在這裡。
故事大多就從那樣的時候開始。
——
我收拾得很快。
箱子塞滿衣服、筆記本，還有一些連我都忘了用途的小東西。
房間裡的聲音只剩下自己的呼吸。
母親在客廳哄弟弟睡覺。電視被調成靜音，字幕一行行閃過。
她的動作很輕，拍背的節奏穩，屋子裡只有氣聲與蒸氣混在一起的悶熱。
我暫住的房間原本是收納間。
紙箱堆在牆邊，角落放著一張薄床墊，是幾個月前她從舊家搬來的。
床單有點潮味，睡久了會留下摺痕。
我把床上的東西都收進箱子裡，只留下壓得扁扁的棉被。
她一邊哄孩子，一邊問：「都收好了嗎？」
我說：「差不多。」
「鑰匙拿了沒？」
「拿了。」
她點點頭，目光沒離開懷裡的孩子。
弟弟翻了個身，小小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
她輕輕撫著他的頭髮，嘴裡哼著沒旋律的歌。
我忽然不知道自己該把手放在哪裡。
「行李那麼多，要不要我幫你叫車？」
「不用，我自己有叫。」
她嗯了一聲，語氣柔和，像在確認某件早就決定的事。
我拖著箱子往外走，輪子壓過地毯發出悶響。
她起身去關瓦斯，沒再看我。
我在玄關換鞋，聽見小孩的哭聲又被安撫下去。
走廊的燈閃了兩下。
我打開門，回頭看了一眼客廳。
電視畫面正播到廣告，色彩亮得刺眼。
那張床墊還靠在牆邊，像被遺忘的東西。
我拉上門。
樓梯間有股潮味。
外面天色快暗了，巷口的路燈剛亮。
我把行李拖到騎樓邊，等車。
幾天前，房東把鑰匙交給我，說先拿著比較方便。
那時我還沒真正打包，只隨口應了一聲。
現在它在掌心裡，金屬邊緣被磨得發亮，摸起來有點冰。
不久，一輛計程車靠過來。
司機下車，幫我把所有行李放進後車廂。
我報了地址，關上門。
車內的冷氣太強，風從腳邊往上竄。
窗外的街景緩緩後退，樹影、路標、攤販，一格一格被拋在後面。
我靠著椅背，盯著倒退的街道，
什麼都沒想，只覺得那畫面有種奇怪的安靜。
紅燈時，車停下。前方的招牌閃了一下，又暗。
有摩托車從旁邊掠過，帶起一陣暖風。
我閉了閉眼，讓呼吸跟著節奏慢下來。
身體終於鬆開。
那些世界，全都離我越來越遠。
我低頭，看著掌心的鑰匙。
那是一個新的地方，有窗，有桌子，
還沒有椅子。
車子轉進巷口。
我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