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章．被拋下的人(二)

　　在某個時間點之前，努米亞從來沒有想過天為什麼這麼藍、草地跟花還是什麼的如何如何。
　　那是瑪拉那種不像是山怪的山怪才會有的奇怪想法，努米亞只在意吃、打架、搶、跟交配，而他也是這樣做的。
　　而他也是這樣活著，活到了成年、打爆了所有跟他競爭的傢伙光禿禿的腦袋、成為了蠻牙的蠻牙──這代表努米亞可以吃得更多、帶著更多同胞打架、搶更多弱小生物的東西、也跟更多雌性交配。
　　雖然瑪拉常常用一些奇奇怪怪彎彎繞繞的話，在努米亞耳邊喋喋不休，讓努米亞從心底看不起這個思考彎彎繞繞的姊姊，但畢竟瑪拉在部落中有點用，所以努米亞可以原諒她。
　　
　　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秋季，努米亞跟部落中的成員打算攻擊一個人類的村莊，把村莊裡面收穫的糧食、動物、跟人都搶走，帶回山間的部落過冬。而部落的村民也的確沒有讓努米亞失望──這些頭不禿、也沒有獠牙的雄性，弱到連熊都會感到可笑，更不用說是強大的山怪了。
　　那一天，努米亞用大棒子敲碎了好幾個男人的腦袋，身後自然有其他山怪把腦袋破碎的屍身收集起來，準備帶回聚落裡面曬乾當成存糧。
　　然後，努米亞一路追擊剩餘的人類，追到了村子中央的大房子──瑪拉說那個大房子叫做教堂，囑咐過他不要攻擊教堂裡面的人類。努米亞原本不打算把姊姊的警告當回事，但是，教堂周圍一圈半透明的光膜，卻實在地阻止了他的腳步。
　　努米亞用大木棒敲了敲那一層光膜，結果他的木棒反彈了回來，差點砸在他的腦袋上。
　　接著，幾個山怪也走了過來，或是用原木般粗大的腿、或是用石頭般的拳頭，又或是拿著真的原木跟石頭砸在那一層光膜上，那層光膜卻都紋絲不動。
　　這引起了努米亞的好奇心，他搓著下巴，繞著光膜走了幾圈，從各個角度嘗試突破光膜，卻找不到光膜的薄弱處。
　　於是他對著自己手下的腦袋用力捶了一拳，命令他去給自己拿點吃的過來，就坐了下來，打算把挑戰這個光膜當作某種奇特的消遣。
　　不多久，努米亞的手下就拖了一具人類的屍體過來，咕噥著交給努米亞。
　　這時，教堂中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叫喊，教堂的門被推開，一個年輕的人類女性從門裡面試圖衝出來，一邊掙扎著要衝出來、一邊喊著些什麼。
　　或許是認出了努米亞抓著的這具屍體的身分，那個女人可能是這具屍體的女人、或是血親，但努米亞不在意，他只是自顧自的撕下一條手臂，放進嘴裡準備要咀嚼。
　　但這時，他的眼睛突然抓住了什麼，像是命運的蛛網一般，網住了他的靈魂。
　　
　　並不是衝出來的那個女人，而是在教堂深處，在馬賽克玻璃的映照下，在五彩斑斕的光照下祈禱的一個修女。
　　那是一個多美的女人──努米亞從來沒有在意過人類的女人，就連自己的同族偶爾抓人類的村姑回來，努米亞都嗤之以鼻──弱小的人類不值得被山怪侵犯，但，就在這個瞬間，努米亞被撼動了。
　　就像是第一次發現天空是如此湛藍、草地是如此柔軟，努米亞感覺自己的腦袋被打開了什麼開關，似乎注意到了什麼，自己從未注意過、卻又是那麼美好的東西。
　　
　　亮麗的金髮、潔白的手臂、祈禱時低垂的眼眸、臉龐柔和而嫻靜的輪廓，那似乎代表著某些努米亞的生命中從未擁有、甚至從未接觸過的東西。
　　
　　努米亞站了起來，原本要大嚼的手臂也從他的手中滑落下來。
　　他走到光罩上，幾乎是飢渴地把臉貼在上面，就為了能看仔細那個女人的樣貌。
　　他的舉動，嚇到了原本要衝出來的女人，趁她身體僵直的時候，周圍的人扯住了她，把她拉回門內、並重重關上了教堂的門。
　　看到這一幕，努米亞暴怒了，像是自己剛發現的美好被偷走，他開始憤怒的踢、踹、捶、打著光幕，但光幕卻沒有破碎、甚至沒有抖動。
　　
　　許久之後，努米亞停手，喘著粗氣。
　　如果他原本的想法只是把砸破這個光罩當成一個消遣，現在他是非得打破這個光罩不可了，他要摘下那朵花，那是他的，那是第一個讓他產生如此強烈慾望的人類，所以他要拿下她。
　　周圍的山怪看著自己的老大發癲，卻沒有一個山怪上前阻止，畢竟老大就是最強、最壯、脾氣也最不好的那個山怪，誰都不想上去挨老大的拳頭。
　　努米亞又坐了下來，抓起掉到土上的手臂開始大嚼。
　　一邊吃著肉，努米亞一邊思索著，該怎麼讓自己實現這個從未萌生過的願望。
　　
────────────────────────────────
　　
　　瑪拉一直認為，自己的弟弟跟自己其他的同族一樣蠢，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自己就像是被一群猴子包圍，而這些猴子，除了吃、睡、交配跟打架之外，似乎什麼都不會。
　　但是在自己的弟弟把那個女人帶回來的時候，瑪拉由衷的想，自己的弟弟為什麼不乾脆像猴子一樣蠢就好。
　　在瑪拉崩潰的追問自己的弟弟，是怎麼把那個女人帶回來的時候，努米亞得意洋洋地告訴瑪拉，他「靈光一閃」，把村子裡面重傷未死的村民都聚集了起來，在教堂的屏障外，用很破的人類語言告訴裡面的村民，只要把那個女人給他，他就把手頭上的村民還給他們。
　　
　　很快，教堂裡面就爆發了爭吵跟打架的聲音。
　　
　　接著，不知道是不是被互毆的人群波及，影響了祈禱的修女，教堂外的屏障閃爍了幾下之後，就消逝了。
　　可能是看屏障破碎了，教堂中的村人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只剩下交出修女一條路可以走，於是，那個額頭還在流血的女人，就被村民們推出了教堂。
　　就這樣，落入了努米亞的手中。
　　
　　「我不是告訴過你，打劫那些人類可以，但不要攻擊教堂的嗎！？」
　　對於得意洋洋的弟弟，瑪拉的內心除了崩潰、還是崩潰。
　　但努米亞只是翹著鼻子哼了一聲，就把昏厥的女人抱回了自己的帳篷裡，拋下氣到全身冰冷的姊姊，一個山怪在外面，想著該怎麼幫自己的弟弟收拾爛攤子。
　　
　　瑪拉睜開眼睛，摸著頸上的一條舊項鍊，項鍊上的狼牙，是努米亞殺死的第一個狼人，從嘴裡掰下來的戰利品。
　　互相扶持著長大的姊弟，到了今天，卻必須做出苦澀的抉擇。
　　
　　在自己靈視的視野中，那個渾身浴火的男人已經越走越近。瑪拉知道，自己必須及早做出抉擇。
　　瑪拉抬頭，看向帳篷頂端的天穹。天頂，皎潔的月華閃耀著。
　　就像是在嘲笑著瑪拉的無力，就像是在嘲笑著，在地上泥濘中生活的山怪，妄圖伸手及月，是多麼可笑、是多麼不自量力。
　　
　　
　　最終，瑪拉深深吐出一口氣，下定了決心。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