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章．被拋下的人(一)

〈間章．被拋下的人〉(一)

　　努米亞醒了過來，醒來的時候，他先拉了拉手中的繩子，接著就傳來一聲半夢半醒中模糊不清的呻吟。
　　繩子的另一端，正繫在一個赤裸的女人頸子上，看起來纖弱的她或許是因為太少曬到太陽，皮膚顯得不正常的白、身上也有許多青紫、或赤紅的痕跡。
　　努米亞貼心地幫女人把被子蓋好，然後把手上的繩子緊緊繫在床頭，走出了屬於自己的帳篷。
　　
　　「爸爸！」剛走出門，一個看起來約有十三、四歲的女孩就朝努米亞衝了過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與一般獠牙外出、長相粗陋的的山怪不同，這個女孩的臉孔柔和了許多，就算放在人類之中，也是一個健康風格的小美女，只是她紅色的皮膚、初具規模的肌肉、與嘴角露出的獠牙，卻也彰顯著她身上屬於怪物血脈的影響力。
　　看到自己的女兒，努米亞也張開強壯的雙臂，回抱住了她。
　　「瑪雅！我強壯的女兒！」努米亞用山怪那吼叫一般的語言說道：「妳今天早上去了哪裡？」
　　「我們去獵殺了兩頭大麋鹿，沒有成年的部族成員，就靠我們獵殺到的，我還親自掏出了一頭麋鹿的心臟，爸爸！」仔細看去，瑪雅身上的血漬仍未全乾，只是在她紅色的皮膚與黑色的髮絲上，並不是那麼明顯。
　　「做得好！不愧是我的女兒！」努米亞抱起瑪雅，抱著她轉了兩圈：「我相信，妳很快就能獵到第一個戰士的頭顱，正式成為部落的一份子！」
　　這時，部族的巫醫走了過來。
　　「努米亞。」
　　「瑪拉。」
　　「姑母大人。」
　　巫醫看向對自己打招呼的瑪雅。
　　「妳很好，證明了妳自己的血脈。現在，到旁邊去，去跟妳同齡的孩子們遊戲，我與努米亞有話要談。」
　　「是的，姑母大人。」
　　瑪雅離開之後，瑪拉轉向自己的兄弟。
　　「是個好孩子，我本來以為她人類的血統會讓她……受到一些質疑，但看來我似乎是多慮了。就算她的外貌不盡人意，單靠她的力量，應該也是能找到不錯的夫婿。」
　　「哼，我的血脈自然是強大的……而且，我所選擇的女人，也是強大的。這樣結合之後誕下的孩子，當然也會是強大的。」
　　「我不否認，力量的表現形式有很多種。」瑪拉說道：「但……我們族人評斷強大的標準，向來只有一種。」
　　「算了算了，我懶得跟妳繞來繞去的說那麼多，聽得我頭痛。」努米亞擺擺手，不耐煩地說道：「我想妳來找我，不太可能是為了瑪雅，說吧，有屁快放。」
　　「我看到了預兆，那個女人的『半身』即將到來，他會掀起火焰與死亡。」
　　「半身？」
　　「就是同一窩生下來的手足。」瑪拉說道：「他要來了……」
　　「哼，說什麼的，人類都是一群不足為懼的廢物……」
　　「你剛才才說自己的女人強大，現在就不把人類放在眼裡嗎？」瑪拉精明地說道。
　　「我的女人強，但我更強！所以我睡了她，每天都睡她，讓她乖乖地幫我生下瑪雅！以後我還要讓她生下更多的孩子！直到我們蠻牙的血統滿布在山脈的各個山峰上！」努米亞蠻橫地說道：「我不管是半身、手足、還是什麼，敢來搶我的女人，我就把他的頭揪下來，身體醃熟了過冬！」
　　瑪拉盯著自己的弟弟，睿智到不屬於山怪的眼眸中有著憐憫與無奈。
　　「作為巫醫，我警告你了。」
　　「哼。」與之相對的，則是努米亞不屑的鼻音。
　　瑪拉只能看著自己的弟弟轉過身，再次消失在自己的帳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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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瑪拉回到自己的帳篷中，開始燃燒蝙蝠的內臟、鼠尾草、跟其他氣味濃烈的東西，同時，她把自己胸前配戴的項鍊摘了下來，項鍊的掛綴上，是別著一個乾枯的四葉幸運草。
　　幸運草的草葉已經被撕掉了兩葉，而瑪拉毫不遲疑地又撕下一葉葉片，扔進了燃燒著的火堆之中。
　　
　　煙霧繚繞，一個戴著高禮帽的男人從煙霧迴旋的虛空中走了出來。
　　
　　「瑪拉，我的恩人，我親愛的學生，妳召喚我，需要我怎麼效勞？」
　　
　　「老師。」對於男人文質彬彬的輕鬆態度，瑪拉則是謹慎、拘謹了許多。
　　瑪拉微微頷首、雙手攤開，做出了山怪對於更強者敬服的姿態，低聲開口：「我希望您能……」
　　「如果妳想從我這邊得到繼續掩蓋那女孩行蹤的方法……」戴高禮帽的男人拉了拉自己的白手套、把手套上的褶皺拉平：「那……是不可能的。」
　　「就連老師都做不到嗎？」
　　「我？我當然能做到，但作為當初幫助了這具奄奄一息的身體的報償，我能給予妳四次協助，但我不能直接干涉其他生命的命運。」男人用討論天氣的語調說道：「上一次，妳為了妳傻到可愛的弟弟，已經向我求取了抵抗教廷預言室探查聖職者下落的方法，而我也已經教給妳了，這次，你們先前的行為已經引動更高級別的聖職者下場探查了，想要阻止……」
　　男人看著瑪拉，眼神中露出一絲玩味。
　　「只有尋求強大的魔女、或是我的幫助。」
　　「那如果我去找魔女……」
　　「那魔女們會拒絕得更加直接、更加快速。」男人的語調中已經帶了一絲笑意：「這片神明厭棄的土地上，有頭有臉的吸血鬼、狼人、魔女、巫妖，都跟當初發動遠征的教皇簽訂了契約，在這片土地上相互廝殺、互相算計都是可被允許的，但不允許囚禁跟奴役。『戰場上的事情，戰場上解決』。」
　　男人看著瑪拉的眼睛，臉上堆滿笑容，眼神中卻沒有一絲笑意。
　　「幫助妳那個滿腦子繁殖的傻弟弟，等同於背棄盟約。背棄盟約的傻蛋，就算教廷直接派出一支軍隊來，周邊的妖魔領主們都不會阻攔，只會看著那個笨蛋被圍剿致死、或是被押解回大教堂處刑。噢……」
　　男人搖著頭，嗓音中是無奈又寵溺的聲調。
　　「瑪拉、瑪拉、瑪拉，噢，可愛又善良的瑪拉，只有妳，只有妳這個善良的孩子，只有妳，才會擁有了足以成為領主的力量、卻依然為了家人待在這個窮鄉僻壤，甚至連這種基本的常識都不知道。」
　　聽到男人的話語，瑪拉麵容僵硬而扭曲。
　　沉默許久，瑪拉才緩緩開口：
　　「我知道的……」
　　「哦？」男人挑起一邊的眉毛。
　　「先前，綠丘的獸人部落也被人類的騎士們滅亡了、再早之前，是泥沼的哥布林。」瑪拉低聲說道：「我看到了，看到綠丘的領主，在人類的隊列前往獸人部落時，與那批騎士擦肩而過，就像是在森林中偶遇的長角鹿跟山羊，完全不在意彼此的存在。」
　　「所以，我親愛的學生是明知故犯囉？」男人用誇張的驚嘆調說道：「這真是我的失誤，我一直以為我的小瑪拉是一個穩重而保守的女孩，我還真沒想到，妳是如此大膽、又富有挑戰精神……如果妳能打贏教廷的話，想必是能夠成為一代魔獸女王的吧？到時候還請給我簽名留念，我得到處去跟人說，妳是我教導出來的。」
　　對於男人的揶揄，瑪拉沒有接話，而是眼中閃爍起了思考的光芒。
　　「那麼……如果我提早把那個女人給殺了……」
　　
　　話還沒說完，作為巫醫的瑪拉眼前就看到了一幕幕的幻象，幻象中，一個浴火的人影前行著，所到之處，皆是山怪扭曲、碳化的屍體，從神棄之地東方的松林、到西方的荒地與丘陵，山怪的種群，遭遇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殘餘的山怪們逃亡流竄，卻被各處的大妖魔拒於門外。
　　最後，瑪拉看到的景象，是自己敲打著山壁上的黑鐵大門、身後是越來越接近的淒厲慘叫，接著，一陣熱浪襲來，自己像一根木樁般倒下，空洞的雙眼，直直對著鮮紅而扭曲的天空。
　　
　　瑪拉跪了下來，粗壯的雙臂撐著地面，大口喘氣、全身汗濕，向是被一場暴雨淋濕。
　　戴高禮帽的男人蹲了下來，手撐著下巴，眼中出現了一絲感興趣的微笑。
　　「因為這次沒辦法提供妳實質性的幫助，所以，就讓妳看看這個可能的未來吧……當然，如果結果會是這樣，妳還是決定要為了妳的傻弟弟，掩蓋他所做下的蠢事，那麼，我不僅會祝妳玩得愉快、甚至還會找妳要簽名。畢竟，這種出現在三流小說中的蠢蛋反派，可是難得照進現實。」
　　說完，戴高禮帽的男人就站了起來，拍了拍自己褲子上不存在的灰塵。
　　
　　「好了，我走了。」他扶了扶自己頭上的禮帽，禮貌地笑著說道：「今天能再見到妳，我很開心。作為教導過妳的老師，這是免費奉送的建議──與其頭痛，怎麼讓該死的傢伙活下來，不如去思考怎麼讓不該死的人……嗯，山怪？多存活幾個。」
　　說完，戴高禮帽的男人沒有再理會瑪拉的反應，只是自顧自地抬了抬自己的帽沿，走進了煙霧繚繞的虛空中，失去了蹤影。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