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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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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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界的餘煙尚未散盡，空氣中仍殘留焦灼的氣味。
那句「你們先進去」，仍在凱爾的耳邊回盪。
她的背影筆直、堅定，在煙塵之中站得像一道牆。
凱爾知道那是甚麼意思。不是因為她說了什麼，而是因為他曾看過無數戰友、敵人那樣站著、守護著背後的東西。
他知道，艾希這樣做不是一場衝動。
那是一個戰士，在不需要言語的時候，選擇獨自承擔的姿態，為他人撐起退路時才會展現的姿態。
於是，凱爾選擇不回頭，向前走。
但伊蓮仍望著艾希的身影，還停留在震驚之中。
她感覺到肯威輕輕拉著她的手，不斷往前。
「艾……艾薩……！」
她還是忍不住回頭，不斷喚著那個假名。
大門口那頭，艾希站得筆直，孤身一人，像是一面插在風口中的旗幟。
四周的守衛、騎士與教職員慢慢圍上來，每一人神情警戒，手掌無意識地搭上武器握柄，像是面對某種危險生物。
而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舉起雙手，一言不發。
那身黑色大衣在風中微微飄揚，讓她看起來與周圍人格格不入。冷靜、孤寂，卻又……散發著一種令人壓迫的氣場。
伊蓮的手指悄悄伸向腰間的劍柄，但又遲疑著停下。
她很想衝過去，很想質問對方：為什麼要做這種會被抓走的事？為什麼一個人留下來？
可她從來就搞不懂艾薩。
在她眼中，那是個在凱爾傷癒後才突然出現的神秘同伴。話少、冷淡，從不解釋自己的來歷。偶爾在旅人之家出現，同桌吃飯時也只是靜靜看書，回應寥寥。
伊蓮過去曾試著主動靠近、多次示好，卻總被那份冷漠與隱隱的警惕隔開。
那份距離像座萬年冰川，怎麼靠近都難以觸及。
可剛才，她竟毫不猶豫地為凱爾站了出來，替他攬下整場風波......而且是用最激烈的方式。
伊蓮再次回頭。而艾希的聲影，已被騎士與教職員團團圍住，連周圍的學生都開始圍觀。
但她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像一尊安靜的雕像。
她不是討厭艾薩。
只是從來都不懂她。
她的手被肯威牽著，但視線卻怎麼也拉不回來。
「艾薩她……會不會被退學……？」
她低聲問，聲音顫了些。
「她應該……不會被關起來吧……？」
肯威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收緊了牽著她的手指。
他沒有回答那些問題，不是因為無話可說，而是因為答案本身就難以預測。
但當那個總是低調、冷淡、不說太多話的艾薩，在眾目睽睽下邁步走入結界、將其撕裂的那一刻，他心裡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那是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不是她的動作，也不是她的語氣，而是那一瞬間，她靜靜地站在眾人的怒火與疑問之中，像是一道牆，毫無遲疑地選擇擋在他人前方。
那背影，讓他想起了兩個曾深深影響他一生、且值得尊敬的身影。
那一瞬間，肯威再看向她的背影，忽然不再那麼難以理解了。
盡管她冷淡的難以接近、話少得讓人厭煩。
但她站在那裡，沒有任何人命令她，也沒有為自己辯解，
就只是單純地，用行動守下了某個他曾以為會消失的「價值」。
這樣的人，不需要多說話。
因為她的選擇，已經比任何言語更有分量。
肯威默默收回視線，低聲卻又堅毅的對伊蓮說。
「走吧，她不會有事的。」
聽到肯威肯定的回答，伊蓮一臉疑惑。
「為什麼你會這麼確定？這可是大事耶！」
肯威思考了下，淡淡的說。
「不知道，但直覺這樣告訴我的。」
他頓了頓，望像伊蓮的那一臉擔憂，卻又因為眼罩看不到雙眼的眼睛，柔柔的說。
「就像你母親一樣。」
腳步聲再次響起，他沒再回頭。
但某個本該關起來的地方，慢慢開了一道縫。
隨著大門後的校園景色展開，遠處高聳的魔法塔與像是城堡的校舍樓映入眼簾，蒼焰的學院主區，正式展開在他們眼前。
但就在這時，凱爾忽然蹙起眉，腳步一頓，眼神左右掃視了一圈。
「……等一下。」
他低聲道。
「少一個人。」
肯威也頓住了。
「亞倫呢？」
幾人回頭，果然，那個某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蹤影。
「她剛剛還在我們後面啊……」
伊蓮困惑地說。
凱爾目光一掃，很快在不遠處的柱子後發現某個熟悉的身影正蹲著偷看。
亞倫正探頭探腦地趴在柱子後面，手裡還捧著不知道哪裡變出來的土司，雙眼發光、一臉滿足地……看戲。
肯威眉頭一跳，剛想開口，凱爾卻嘆了口氣，淡淡說。
「……走吧。」
伊蓮一愣。
「欸？不叫她嗎？」
「她不是看得很開心嗎？」
凱爾語氣平淡，語尾甚至帶了點無奈。
「那就讓她慢慢看，等她發現我們不見了她自然會過來找我們。」
「同意。」
肯威點點頭，繼續牽著伊蓮向前。
「欸？欸欸欸你們真的不管她嗎──！」
伊蓮一邊回頭，一邊被肯威牽著走遠。
而遠方的亞倫還在那裡嘟囔。
「咦？怎麼大家都……咦咦咦等等！？你們等等我啊啊啊──！」
□
眾人走過一段石階，騎士的喊聲與人群的喧囂像被什麼結界隔絕開來，一瞬間，靜了下來。
凱爾踏入蒼焰學院的主區，眼前景色驟然開闊。
石磚砌成的高塔、浮動著魔力的牆面、遠方座落的魔法殿堂——這些本該是陌生的景物，卻讓他心中升起一股奇異的熟悉感。
他從未來過這裡，腳步卻像是早已記住了方向，不用思考，他就自然繞過柱廊、避開交錯的人群，像是肌肉記憶自動指引著路線。
這種熟悉感讓他微微蹙眉。
明明沒有印象，卻能精準預判轉角後會出現的拱門與階梯。
與此同時，一種難以言喻的躁動在體內竄動......像是某種東西，在他內心深處靜靜地泛起了波紋。
凱爾摀著胸口長舒了口氣，抬眼望向遠方高聳的主塔。
毫無疑問，這是他第一次踏入這座學院。
他曾經以為自己早就死在那場毀滅裡，永遠不會再睜眼。
可現在，他活著，醒來時世界早已換了模樣，神話與魔法成了現實。
而眼前這座學院，就像是這個「新世界」文明的象徵。
高塔林立，空橋交錯，光紋在牆面與地板上流轉，光與能量宛如血脈在建築中跳動。
這裡比他想像的更龐大、更複雜、更陌生......
……也更奇幻。
此刻的凱爾沒有被這畫面震懾，但，一股動搖感逐漸在他心底蔓延。
「……我本以為我要負責帶路的。」
此時，背後的傳來肯威輕聲的嘀咕，他語氣裡帶著點意外和微妙的......挫敗感？
「結果你比我還清楚哪邊該轉彎、哪邊該走樓梯……嘖嘖。」
他說話時依舊維持紳士姿態，語調溫和，但那輕嘆與語尾的感嘆，怎麼聽都像是在認真懷疑人生。
凱爾聳聳肩，無奈的說。
「我也不知道……但腳會自己走。」
「是嗎？」
肯威慢條斯理地跟了上來，微微側頭打量著他。
「我還記得，你當時剛從暮月醒來時你可是甚麼都不知道，就連我們都忘了。」
他語氣依舊溫和，但每個字都像經過打磨般切中要害。
「結果今天一到學院，卻比誰都清楚地知道哪裡該轉彎、哪裡該避開人群……」
他頓了頓，語氣輕了些，像是不動聲色地試探。
「……所以，你是……想起什麼了嗎？」
一旁的伊蓮聞言也把關切的目光轉到凱爾身上，期待他的回答，只不過等了許久，卻凱爾輕嘆一口氣。
「沒有……只是身體比腦子記得清楚一點吧。」
他轉頭望了望熟悉又陌生的校園街景，聲音依舊平穩，卻多了一絲自嘲。
「要說想起什麼……那種像夢一樣的片段倒是常常出現。但真要我說具體是什麼，我也說不上來。」
話語剛落下，氣氛有那麼一瞬的靜止。
伊蓮望著凱爾的背影，神情也跟著柔和下來，聲音帶著一絲小心翼翼。
「……凱爾，如果有什麼突然想起來了……也不要自己一個人扛著喔。」
她語氣中沒有平時的打鬧與戲謔，只剩下一份藏不住的在意與關懷。
凱爾偏了偏頭，像是想說什麼，卻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沒再多言。
但就在這時......
「喂！等等我啦！別走那麼快啊──！」
一個熟悉又略帶氣喘的聲音從後方傳來，瞬間打破了有點沉重的氣氛。
眾人一回頭，只見亞倫氣喘吁吁地小跑過來，手上還抱著一串從不知哪裡來的糖果串，臉上掛著無辜又得意的笑容。
「我剛剛在那邊看到有人在宣傳甚麼，而且還有在送糖果，所以我就……不小心跟過去了……嘿嘿。」
她話音剛落，一顆糖果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滾了幾圈。
肯威無奈地撿起糖果，丟了回去。
「……你又是什麼時突然跑掉的啊。」
伊蓮則是一臉呆滯，眼神彷彿在說「我剛剛的感動都白費了」，隨後轉變成鄙視的表情盯著亞倫。
「……哈？你剛才不是一臉要哭出來說我們「丟下你」嗎？結果下一秒轉頭就去拿糖果了？」
她嘴角微微抽動，冷冷發出不悅的「嘖」聲，一副想把亞倫糖果全搶過來砸掉的模樣。
凱爾則已經懶得說甚麼了，無言的繼續朝「記憶」中的教室走去。
幾人繼續往教學樓的方向走去，石板路在陽光下閃著柔和的光，兩側的高塔與拱門構築出莊嚴的氛圍，也預示著他們來到了學園主區。
剛踏入主區沒多久，肯威便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微微側身與凱爾並肩。
「對了，我差點忘了跟你說這學期的班級制度了。」
他語氣平穩，像是熟練的導覽人員。
「蒼焰學院的課程是採分組制，每四到六人一個小組，共同修課、完成訓練與任務。」
「課程分為『通識』與『專修』兩種。」
一旁的伊蓮搶著補充。
「今天上午是通識課，下午才會分科，雖然妳很久沒來上課了，但你之前是跟我們兩個一組的......我想現在應該還是同一組的。」
「而且，有時候早上第一堂會是實戰課喔！」
亞倫一邊啃糖，一邊含糊地說。
「要是運氣不好抽到地獄體能訓練，就慘了──」
「嗯，沒錯，這種事情常見的很。」
肯威點頭附和。
「而且蒼焰的體能課程是為了鍛鍊出優秀的戰士，幾乎是照班現行軍隊的操課模式，但我想以你的表現這些都難不倒你。」
凱爾默默地聽著這些信息，摸了摸下巴，微微挑眉。
「聽起來比我想像中的學校……要嚴格多了。」
「那當然，這裡可是全大陸最嚴格也最出菁英的學院。」
伊蓮雙手叉腰，像是小狐狸一樣抬起下巴。
「不過有我們罩著，你很安全的啦！」
肯威在一旁優雅地輕咳一聲。
「嚴格來說，是『我們盡量不讓你出事』，不是鼓勵你出事。」
「……我會盡量低調。」
凱爾無奈回應。
幾人繼續沿著走廊前進，伊蓮與亞倫仍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補充蒼焰的制度、課程，甚至連學院裡的食堂甜點排名也莫名的出現在話題內，氣氛依舊帶著輕鬆。
但就在亞倫還在講解通識課與分組制度時，後方突然傳來一陣急促、沉穩、毫無多餘拖泥帶水的腳步聲──像猛獸貼地奔行，又像獵人逼近獵物時壓抑的腳步。
還來不及回頭，一道高大身影已猛然逼近。
「──」
霎時，凱爾幾乎是本能地出手。右臂一撈，將伊蓮護到自己與肯威之間，左手則穩穩一掌拍在亞倫肩膀上，將她推向後方。
肯威也幾乎同時出手，反手一引，將伊蓮拉入懷中。
下一秒，那身影便從凱爾身側擦身而過，腳步未停，連看都沒看任何人一眼。
亞倫踉蹌兩步，幾顆糖果從她懷裡滾落，正巧有一顆被那人穩步踩過，碎成一灘黏膩的糖漿與殘片。
眾人皆驚。
伊蓮先是一臉錯愕，旋即勃然大怒，張口便罵。
「喂！你是眼睛長在屁眼上了嗎？走路不看路啊！」
她氣得就要衝上前，但肯威一手按住她的肩膀，沉聲阻止。
「大小姐，注意你的言辭和行為。」
此時，凱爾才看清那人的模樣。
那人身形高大，穿著與其他學生不同的深灰外袍，帽緣壓得極低，面容藏於陰影中，只見雜亂鬍渣與略顯憔悴的輪廓。雖未開口，周身卻籠罩著一層宛如從戰場歸來的冰冷氣場。
對方聽到伊蓮的怒罵，腳步才微微一頓。
他緩緩回頭，紅瞳冷淡地掃了伊蓮一眼，鼻腔中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不是怒視，也不是挑釁，而是一種「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的極端冷漠。
「雷文．艾德羅斯先生，請留步，至少對大小姐道個歉吧。」
肯威依舊優雅地站著，一手按著伊蓮肩頭，雖然語氣客氣，但語調中卻隱約多了幾分涼意。
雷文轉頭看向他，再度冷笑一聲，終於開口。
「弱者和狗，沒資格讓我道歉。」
那聲音低沉冷酷，宛如鐵片刮過石牆。
說罷，他的目光撇過眾人──最終，停在凱爾身上。
兩人的視線短暫交錯。
時間，彷彿在那一瞬間，被無形的線緩緩拉慢。
雷文的目光冷漠無波，卻如獵人凝視著獵物。那雙紅瞳中有著傲慢、蔑視之外，凱爾還看見深處潛藏著令人窒息的殺意、敵意，甚至──深層的憎恨。
是敵人的目光。
但那份殺意只是一瞥，便被雷文藏了回去。他沒有停留，轉身離去，腳步依舊沉穩。
「！……那傢伙！」
伊蓮仍未回過神來，臉色已沉，語氣帶著難得的惱怒。
「他剛剛那是什麼態度啊！肯威！放開我，我要去揍他！」
「冷靜點，伊蓮。」
肯威一手穩住她的肩膀，低聲提醒。
「妳知道在校園打架會有什麼後果。」
伊蓮咬牙，悶悶不樂地跺腳，卻也只能作罷。
亞倫則始終低頭看著地上的糖果碎片，原本懵懂的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罕見的陰沉。
「……那是我排超久才拿到的糖果。」
她小聲嘀咕，接著狠狠瞪著那道遠去的身影。
凱爾望著雷文的背影，淡淡地開口。
「那人叫你狗……有點太過分了吧？」
肯威無奈地嘆了口氣，拍了拍伊蓮的頭頂。
「我的綽號很多，早就見怪不怪了。」
伊蓮氣呼呼地轉頭，指著肯威鼻子大罵。
「那還不是因為你太死板了啦，『伊諾家的忠犬』！」
凱爾聞言一愣，隨即微微瞇眼，嘴角勾起一絲若有所思的弧度。
「我好像懂那綽號的由來了……」
肯威輕咳一聲，試圖掩飾臉上的微妙表情。
「知道就好。」
凱爾輕笑了聲，雖然剛剛的語氣雖帶著玩笑，但他的眼神卻沒有放鬆半分。
盡管此刻那叫雷文的人早已消失在視野內，但他方才那雙紅瞳中滲出的殺意、敵意與……莫名的熟悉感，讓凱爾不知不覺捏緊了拳頭。
「……」
凱爾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沉默片刻。
對方八九不離十是之前的競爭者衝著自己來的，由此可見現在的身分應該被識破了。但那眼神又不該是競爭者這麼簡單......
「雷文那傢伙，個性就是這麼高傲難搞。」
身旁的肯威像是看出凱爾的疑惑，語氣不重，卻帶著一種難以掩飾的無奈。
「他來自名門武鬥世家。過去一直是蒼焰最有希望的代表人物之一，只不過之前被你在十秒內以壓倒性姿態擊潰後，整整半年沒露過臉，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變的陰沉，而且還有一個根深蒂固的執著......就是找你復仇，一雪前恥。」
肯威輕輕搖頭。
「這場恥辱，他從來沒放下。艾德羅斯家向來重視勝負，但他太過執著於『那一次的敗北』。這也是那一脈近幾代來……讓人頭痛的地方。」
他抬頭看像凱爾，眼神中盡是認真。
「凱爾......我覺得你還是得注意一下，這樣的開場......不是很妙。」
凱爾聞言沉默片刻，右拳悄然捏緊了一些。
就在這時，身旁的亞倫用手肘輕輕頂了他一下，語氣有些尷尬地小聲提醒。
「那個……凱爾，我們好像……被看了。」
凱爾一愣，抬起頭來，才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走廊兩側不少學生停下了腳步。
有些人指指點點，有些人竊竊私語，更多人則是看向他們這一行人的方向，目光複雜，或好奇、或疑惑、或單純想看熱鬧。
伊蓮剛才那聲怒罵，加上雷文那種宛如戰場般的壓迫氣場，顯然吸引了不少目光，旁邊的學生也開始紛紛竊竊私語。
更不妙的是，有人開始對凱爾比手比腳低聲說著。
「欸……那個人是……」
「等等，那背影、那身高……你不覺得……？」
「不、不可能吧？他回來了……？」
低聲議論在空氣中擴散開來，一開始只是三三兩兩，轉眼便有不少視線悄悄朝這邊集中過來。
凱爾感覺到了，下意識拉低了兜帽，淡淡的說。
「走吧，別待了。」
肯威也察覺到了氣氛變化，迅速走到隊伍前，輕聲提醒。
「別停下來，繼續走。現在大家還只是猜測……還不至於直接攔你。」
他語氣平靜，目光卻不動聲色地掃過四周。
伊蓮撇了撇嘴，小聲說道。
「這些人未免也太八卦了吧……只是大名人返校了而已......」
亞倫似乎也察覺到什麼，不再像剛才那樣開朗隨性地走著，而是悄悄放慢腳步，眉頭輕蹙，將一顆新的糖果含在口中，一語不發地張望周圍。
就這樣，雷文造成的插曲暫時被拋去腦後，眾人一語不發的迅速掠過人群朝著教室走去。
□
教室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的瞬間，嘈雜的人聲略微一靜。
雖然距離上課還有一段時間，但教室內已坐滿近半學生，三三兩兩交談著，氣氛熱絡。只不過，在凱爾一行人進門那刻，部分學生的視線下意識地聚焦而來。
有些人竊竊私語，有些人眼中閃過一絲疑色，顯然是還未從剛剛走廊的插曲中抽離。
凱爾眉頭微蹙發現人群中已經坐定的雷文，但他沒說什麼，只是走在隊伍後頭，低頭調整兜帽，悄悄避開逐漸聚焦的視線。
「自由入座，我們去靠窗吧。」
伊蓮話音落下，不待眾人回應便邁開腳步，一屁股坐在倒數第二排靠窗位置上。
肯威無聲跟上，坐在她右側。亞倫則乖巧地坐到肯威右邊，屁股一落坐墊上便立刻轉頭張望，目光鎖定右前方幾排之間的身影，狠狠瞪去。
「糖果殺手。」
她小聲咕噥，眼神彷彿在進行一場無聲決鬥。
凱爾則掃了一眼亞倫看的方向，那人便是雷文。
不過他雖坐得不遠，但身陷人群中，帽簷壓低，整個人沉在陰影裡，彷彿與周遭格格不入。
他收回視線，默默走到伊蓮身後、最後一排靠窗的坐墊，拉開後盤腿坐下。
不過當他坐定時，右側的幾個空位依舊空著。即使整間教室已幾乎座無虛席，卻沒有任何人願意坐近他的位置，彷彿這個角落被劃上了無形的禁線。
凱爾察覺到了，但只是微微聳肩，毫不在意。
沒人靠近，反而能省去不必要的麻煩。只是——
他的目光仍不由自主地飄向雷文。
對方始終沒有回頭，但凱爾卻能感覺到，那一身鬱冷沉默的氣場，仍靜靜朝這邊壓來。
凱爾感覺到自己不自覺地捏緊了拳頭。
因為他知道敵意，從不只會來自一人。
而現在，連自己就連曾經的敵人是誰都想不起來。
「……嘖。」
凱爾發出頭痛的聲音。
這個世界對他而言像是張破碎的地圖，無法預測的危機潛伏在未知之處，卻連名字都叫不出來。
就在他皺眉沉思時，亞倫突然側過身，用手肘頂了他一下，壓低聲音提醒。
「凱爾，你幹嘛又發呆？我們這排已經變成目光集中地帶了啦。」
他一愣，抬頭看去——果不其然，不知從何時起，整間教室安靜下來，不少學生偷偷側目，或者乾脆就轉頭直視。
那些眼神裡，有好奇、有試探、有明顯的評估與警戒，還有些單純只是愛看熱鬧。
「……我只是坐下而已吧。」
凱爾無奈地低聲嘀咕。
「因為你太帥了啊。」
伊蓮忽然冒出一句話，轉頭瞄他一眼，語氣像是在說理所當然的事。
「一米七的大帥哥，還戴著斗篷，坐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耶，誰不會多看幾眼？而且……」
她聲音愈說愈小，小臉泛紅地撓了撓臉頰，話語飄得像風一樣。
「剛剛那個瞬間反應……其實也挺帥的啦。」
凱爾微微偏頭，有些難以理解這突如其來的評價，剛想說點什麼，亞倫便接話了。
「對對對，我也覺得超帥！我都來不及反應，你就出手了……雖然啦，推我那一下真的可以再小力一點。」
她碎碎念著，手摸了摸被推的位置，嘴巴卻還沒停。
「不過，比起帥，我更想揍那傢伙一拳。」
亞倫話鋒一轉，惡狠狠地瞪向前方雷文的背影，眼中閃爍著「記糖果之仇」的光芒。
凱爾看著這對一搭一唱、幾乎快變成雙人吐槽組合的搭檔，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只覺得氣氛忽然跳tone得太快，彷彿緊繃的神經被拽住後忽然放開，他只能嘴角抽動地維持面無表情。
突然教室門「喀啦」再度被打開，一名戴著圓框眼鏡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神情平靜，氣質溫和，原本還三五成群的學生們立刻回到座位上，坐的挺直，停止談話。
「別說話了，老師來了。」
肯威低聲提醒一句，坐姿隨即筆挺端正，回歸他那如同雕像般的優雅姿態。
凱爾瞥了他一眼，暗自腹誹。
——這傢伙根本活像一尊擺錯地方的藝術品吧。
老師走上講台，微微調整眼鏡，掃視全班一圈後，語氣溫和地開口。
「歡迎大家回到蒼焰學院，我是你們的綜合課導師，梅西爾。」
他說話語調不疾不徐，像是一道平穩的水流，立刻讓整間教室的學生放鬆了些。
「雖然你們都不是新生，但還是得提醒一次——本學期課程將會更加紮實與緊湊，也會開始接觸實戰與任務模擬，沒準備好的人，就要被甩在後頭了。」
話語溫和，但語氣裡卻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認真與警告。
講完這段，他伸手，一本名冊憑空在他手上出現。
「那麼，先從點名開始……回應即可，可以不用舉手。」
「薩德．雷恩達。」
「到。」
「莉亞．克羅斯汀。」
「……在。」
「米娜．奧菲娜。」
「哎、我在！」
幾個學生陸續點名答到，有的聲音中氣十足，有的明顯還沒從放假模式中清醒過來。
他一邊點名，一邊掃視全班座位。
「雷文·奧布雷斯。」
「……」
前方的雷文抬起手，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老師瞥了一眼便移開視線，似乎也不想多說。
「亞倫．菲尼克斯。」
「在這在這！」
亞倫立刻舉手，還不忘補充一句。
「老師我今天沒有遲到喔！」
教室內響起一陣輕笑，老師無奈地搖了搖頭。
「伊蓮．伊諾。」
「到！」
她舉手，一臉精神滿滿地回應，順便撥了撥自己紅酒色的短髮，彷彿出場也要帥氣一點，不愧是大小姐。
「肯威．安德拉。」
「在。」
語調簡潔，動作利落，氣質優雅，完全符合本人形象。
老師點了點頭，翻到下一頁，目光在名冊上停了停，眼神浮現一絲遲疑。
「凱爾……弗里達？」
這名子從老師口中出來的同時，教室空氣像被輕輕拉緊了一根弦，所有學生的耳朵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吸住，紛紛轉頭看向最後一排那個神秘男子。
凱爾微愣，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淡淡地回應。
「有。」
他聲音平靜，面無表情。但他發音的那瞬間，整個教室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
因為那名字，已經許久不曾出現在學院名冊上。
更因為，那身影與傳說中的那個「神子」……實在太像了。
老師眯起眼看了他一會，忽然說道。
「麻煩你把帽子拿下來一下。」
這句話一出，原本只是好奇打量的學生們神色一變，瞬間聚精會神了起來。
坐在他前方的伊蓮下意識地咬了咬手指，瞥了凱爾一眼，嘴角有些僵硬。
肯威則難得浮現一絲驚訝的神色，隨即裝作鎮定地摸了摸下巴，掩飾情緒。
亞倫則是茫然地眨了眨眼，明顯沒反應過來為何全場突然緊張起來。
凱爾沉默了幾秒，然後緩緩抬起手，抓住兜帽的邊緣。
就在他即將將帽子掀下的瞬間——
「──砰！」
教室後門猛然被踹開，厚重木門撞上牆壁，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全場為之一震。
幾乎所有人都猛然回頭，像是被同一根弦拉住了脖子。
「抱歉，遲到了。」
冷漠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從門口傳來，語調低沉冰冷。
是艾希。
她仍穿著黑色長皮衣皮褲，帽沿壓得極低，冰藍雙眼在陰影中閃著寒光。語氣近乎無情，臉色也一如早晨那場風波後的冷靜如常，毫無波動。
教室陷入死寂。
彷彿空氣都被凍結了般，誰也不敢出聲。就連原本已經吸足目光、正準備掀下兜帽的凱爾，也下意識停下了動作。
站在講台的梅西爾老師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恢復神色，沉穩地低頭翻閱名冊，手指快速劃過數頁，最終停在其中一行。
「……艾薩．卡莉。早上的結界突破事件……是妳？」
他的語氣平穩無波，聽不出情緒，卻藏著一絲隱晦的審慎與試探。
艾希未多言，只是輕輕點頭。
「已經處理完了。」
她的語調依然冷冽。
梅西爾頷首應聲，聲音裡沒有責備，反倒帶著一點小心翼翼的平淡。
「那就好。」
頓了頓，他抬起頭，目光掃過全班。
「雖然這堂課已有安排，但既然你是新生──」
他語氣沉穩卻不失威嚴。
「請簡單自我介紹，讓大家認識一下你。」
艾希沉默了半秒，冰冷的視線掃過全班一圈。
「艾薩．卡莉。」
她的聲音如霜如刃，清晰落下。
「就讀此校的目的是為了挑戰強者、完成任務。我沒興趣與人交朋友，請別主動靠近我。但若有誰想挑戰我──我隨時奉陪。」
全場鴉雀無聲。
這樣的開場自我介紹彷彿當場向全班下了戰帖，原本想發言的人也瞬間閉了嘴。
艾希不再看眾人，逕自走向凱爾身旁的空位。
沿途每經過一排學生，便有幾人下意識縮了縮身體，或微微移開視線，如同生怕自己被這尊冰冷的神祇盯上。
整間教室的氣氛瞬間從凱爾身分曝光的懸念，轉為徹底的冰封肅靜。
艾希在座位上盤腿坐下，動作簡潔俐落，翻出一本厚重的書，頭也不抬，彷彿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
伊蓮明顯鬆了一口氣，笑著看向她，還悄悄比了個讚。
肯威也輕呼了口氣，神情微妙，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
而亞倫則完全傻眼，沒想到這傢伙搞出這麼大的動靜後能夠這麼旁若無人的進教室。
而凱爾──
他悄悄鬆了口氣。
原本以為自己掀下兜帽會引起騷動，結果卻是艾希的出現成功轉移了全場注意力──不只幫他解圍，還再次把目光全數吸走了。
老師輕輕合上名冊，目光再度掃過全班，像是確認無人再遲到。
「……那麼，今天的第一堂課，會由我負責。」
他的聲音沉穩中帶著些許威嚴，語氣不疾不徐，逐漸將教室緊繃的空氣帶回正常的節奏。
「在蒼焰，光有魔力是不夠的──不懂應對、不懂觀察、不懂在瞬息萬變中做出決斷的人，是無法活下來的。」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彷彿刻意讓話語沉澱進學生們的腦中。
「所以，從今天開始──我會一點一滴，剝開你們的驕傲與幻想，讓你們真正明白什麼叫『戰場』。」
空氣有些壓抑，甚至有人悄悄吞了口口水。
而就在這嚴肅氣氛中，凱爾微微轉頭，壓低聲音，湊近艾希的耳邊低聲道。
「……你可以不用這麼暴力，誰上學第一天就拆兩扇門？」
他的語氣平淡中帶著一點無奈，更像是反射性的吐槽。
艾希側眼看了他一眼，神情不變，聲音依舊冷冷的。
「不這樣，你現在就會被人圍問。」
「我能應付。」
凱爾沉聲回答。
「最好是。」
她的語氣淡淡的，沒有情緒起伏。
「別忘了你現在甚麼都不會，就連路過的路人隨便搓顆火球都能用死你。」
凱爾微微一頓，沒有反駁。
那一瞬，他彷彿又看見過去的自己——那個不需要被誰保護的自己。
可如今，他只能沉默。
但他聽得出來，艾希說的話不是爭辯，也不是在關心。
那只是她在履行責任的語氣。
「……隨妳，但別把教室炸了。」
他低聲嘆了口氣，搖搖頭，把視線重新放回講台。
總覺得這傢伙，比誰都冷靜──也比誰都遠。
此刻，講台上的梅西爾老師轉身，站到講臺一旁，手指一彈，一道淡金色的魔法光幕浮現於半空──那是一幅由光芒編織而成的世界地圖，巨大的神樹矗立於中央，枝葉如雲般蔓延。
「第一堂課，歷史。」
教室內瞬間安靜，幾個原本準備好進行劍術對打的學生小小地發出「欸？」的一聲。
梅西爾老師像是沒有聽見般，繼續沉穩地說。
「我知道你們當中不少人是因為想成為菁英騎士、聖騎士、甚至軍團長才來到這裡，也有人認為歷史是沒用的書本知識。但我告訴你們，不了解歷史的人，就無法理解為什麼而戰，也無法預測未來會重蹈什麼樣的覆轍。」
他抬手一指，地圖中央的巨樹閃爍了幾下。
「這是起始神樹。世人皆知的世界中心，傳說中，是由大地之母的心臟所化，賦予萬物生命的起點。而在這棵神樹的庇佑下，誕生了第一位王。他的種族至今已無法考證，但他建立了第一個文明，凝聚了不同種族，實現了短暫的和平與秩序。」
光幕中央亮起一道紅光，彷彿在標記歷史的原點。
「這段歷史是傳說，沒有人能證實。但無論如何，它象徵了我們文明的起點。」
光幕微微擴展，轉為聚焦地圖右側一隅，亞歷珊卓的國境緩緩浮現。
老師的語氣轉為凝重。
「這裡，是我們現在腳下的地方，也是人族屹立千萬年的象徵，亞歷珊卓。是世界上第一個由人族建立的有序政權，是個擁有文字、曆法與法典的人族國度。它不是神話，它留下了遺跡、石碑與記載──真正的歷史脈絡，從這裡延續至今。」
一名學生忍不住舉手，小聲發問。
「老師……那人類是從哪裡來的？」
老師聽後停頓了一秒，搖了搖頭，淡然回應。
「人族的起源，是一個謎。」
「有說我們是從神族分裂出的另一支血脈，也有說是野獸進化的產物，甚至有異教徒相信──人類是從另一個世界墜落的流浪者。但，這些都缺乏實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當歷史開始被記錄時，人族──已在這世上了。」
他的手指在亞歷珊卓與其鄰國間滑過。
「而如今，世上所有強國，不論大阪國、法哈拉，甚至四散各地的聯邦城邦，都是起源自『人族原初火種』的亞歷珊卓。」
「而你們要知道的是，我們今日所處的和平，是無數場神魔戰爭、無數先烈們用鮮血才換來的。那一段歷史，不光只是傳說，那是數億條命的血與火的代價。」
講台上的光幕依舊閃爍著淡金色的微光，神樹虛影佇立在世界中央，莊嚴而靜默。
講台下的學生們反應不一。
凱爾靜靜地坐在位子上，低頭看著那張浮動的世界地圖，眼神微微閃爍。這段歷史，他在暮月療養時便已從柳月帶來的古書中讀過，沒有驚訝，只有點頭默然。
那時他覺得這些故事和自己無關，如今再看，卻莫名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伊蓮與肯威並肩而坐，兩人都是貴族出身，對這些歷史耳熟能詳，幾乎可以倒背如流。即使如此，他們仍安靜聆聽，態度專注，沒有絲毫怠慢──這是從小被訓練出的習慣。
至於艾希，身為聖騎士，這段歷史她聽過的版本大概比梅西爾講得還多。她側頭望向窗外，一臉冷淡，似乎對這種課堂講述毫無興趣。對她而言，這些話語只是人類為自己歷史所編寫的神話之一罷了。
而亞倫──
她正坐在角落，抱著雙膝坐得端正，雙眼閃閃發亮地望著光幕上那棵閃耀的神樹。她聽得極為入神，彷彿那不只是歷史，而是某種遙遠而熟悉的迴音。
她甚至不自覺地輕聲喃語。
「……真的好像夢裡見過……」
梅西爾的目光掃過坐在座位上的年輕面孔們，隨後伸手輕輕一揮，光幕上的世界地圖隨之變化，從神樹根蔓延伸的大陸中心，緩緩推移至大陸邊緣各個五彩斑斕的分裂國土。
「神樹孕育了萬物，在祂庇護下，萬族得以繁衍生息，發展出各自的文明。」
他語調平穩，但話語漸漸轉沉。
「然而神的恩澤有限，時間卻無限。在萬年的歷史長河中，即使曾有神王維持秩序，也終究無法阻止權力與慾望的蔓延。」
此刻，光幕上的世界地圖隨之變化，從偏東的現代人類版圖，慢慢移回神樹根蔓延的大陸中心。
「我們腳下的這片大地──亞歷珊卓，並非人族最初的立足之地。」
他語調依舊平穩，聲音不大，但卻彷彿能穿透教室每一寸空氣。
「在萬物初生的時代，所有人族、甚至其他種族，皆居住於世界的中心，圍繞著起始神樹而生。那裡是世界的起點，是最早的文明搖籃──而亞歷珊卓，便是其中一支以秩序與智慧見長的族群，他們在神樹庇蔭下建立王朝，書寫歷史。」
他頓了一下，光幕上浮現出一條從神樹向東延伸的淡紅路線。
「直到萬年前的神魔戰爭爆發。」
光幕顫動，神樹區域染上一層晦暗的陰影，象徵戰火蔓延。
「魔族和神族的戰爭，讓世界陷入長達萬年的紛亂與浩劫。神樹之地首當其衝，原本繁盛的人族文明幾近崩潰──而為了生存，亞歷珊卓率先東遷，捨棄祖地，轉向如今的大陸東部建立新王都，並與神族締結盟約，齊力對抗魔族。」
光幕切換至東方現在的國土區塊，標示出亞歷珊卓的城堡與國界輪廓。
「也正是那場戰爭，讓人族與神族之間建立起深厚的血盟關係──同時也埋下了後人爭議的種子。」
他語氣變得凝重。
「自從那戰爭開始後，人族沒有再回到神樹之地，而是選擇定居於東部，繼續發展。然而……對信仰、政權、甚至是否應與神族共享世界的爭論日益激烈，最終，人族內部分裂為數個大型國度。」
光幕轉而展示「大阪國」、「法哈拉」等主要分裂國的現今版圖。
「大阪國，是最早一批不滿亞歷珊卓中央集權而東渡的軍系家族後裔，隨後遷移至大陸西邊，走上另一條道路──建立一個以武士道、榮譽與家族為核心的國度。法哈拉，則是由當年與神族血脈最為接近的高地民族，信奉戰鬥與自然之神，文化崇尚榮耀、力量與部族精神，因不畏寒冷因而遷移至北方的冰山凍土區建立國度。各國分庭抗禮、各自為政。」
「這三個國家，分別承載著人族文明的三種分支形態：法哈拉的部族與信仰、亞歷珊卓的秩序與聖職、大阪國的武道與榮譽。」
他指向散落於各大國邊界的無數城邦。
「至於這些自主城邦與聯邦，大多起源於邊境逃離戰火的貴族與冒險者，或是在無人區自立為王的勢力。雖國力有限，但各自擁有不容小覷的影響力，有些依附大國，有些維持中立。」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些許。
「……但也正是這樣，三大國的文化差異，以及城邦與聯邦間的制度分歧，使得和平表面上看似穩固，實則暗潮洶湧。」
梅西爾老師的聲音在教室內迴盪，語氣平穩卻帶著一絲壓抑的沉重。
「在合作與共榮的假象之下，這些差異隨時都可能成為戰爭的導火線。」
空氣逐漸緊繃。
凱爾靜靜地聽著，對這個世界仍一知半解，但他依稀能感覺出老師言語間那種「受控的愛國情緒」。
那是一種努力客觀卻仍帶著國族傾向的語氣，像在傳授歷史，也像在宣誓信念。
這樣的口吻，他太熟悉了。
那是他過往那熟悉的世界中每個體制化國家都會用的語氣。
沒想到在這還能聽到，一時之間竟讓凱爾感到一絲荒謬的笑意。
而梅西爾老師翻過一頁厚重的史冊，指尖微微一彈，光幕在半空中閃爍出蒼黃的畫面。一片被火焰與神光撕裂的大地。
「……這場神魔大戰持續了整整一萬年。最終，在亞元一千兩百零二年，也就是一百九十三年前正式落幕。」
他的語氣低沉了幾分。
「那一戰之後，神族元氣大傷，從此再無復興之力。倖存的神族分散隱居於各地，逐漸淡出歷史舞台。魔族的領地則被戰火焚盡，勢力支離破碎。自此，神與魔的時代結束，萬年長夜終於落幕。後人將那場災難稱為『萬年戰爭』，亦被史學家稱作『黃昏之戰』。因為那是神魔共殞、諸界皆寂的終焉──沒有勝者的戰爭。。」
老師頓了頓，伸手一揮，光幕上的戰場化為一片重生的綠洲。
「而人族——在廢墟之上復興。」
他的語氣帶著難掩的驕傲。
「我們重建家園、修復土地，並在極短的時間內重新奪回主權。百年間，亞歷珊卓完成了從戰後廢土到世界霸主的蛻變，成為秩序與文明的象徵。」
然而，他聲音一轉，略微低沉。
「但和平……並未持續太久。」
光幕上的地圖開始分裂成無數塊。
「人族之間的理念差異、信仰分歧、資源爭奪，逐漸引發了內部的爭執。雖然沒有再出現像神魔之戰那樣的大規模戰爭，但無數的摩擦、暗鬥、政變與小規模衝突——幾乎未曾停止過。」
他語氣緩慢、沉著。
「人類學會了征服，也學會了恐懼。這一次，他們的敵人，不再是神或魔……而是彼此。」
教室內一片寂靜。
學生們神情各異，有人若有所思，也有人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
這時，一道略帶猶豫的聲音從凱爾前排傳來。
「老師……那現在，我們算是處於和平狀態嗎？」
說話的是亞倫。
她那帶著好奇與一點天真的語氣，使得原本緊繃的氣氛稍微鬆動。
梅西爾老師微微一笑，並未立刻回答，而是翻過手中的史冊，讓光幕重新亮起。
畫面上出現了如今的世界地圖，三大國的疆界清晰可見，中央則是那片被黑霧與死氣覆蓋的禁地——暮林幽谷。
「……可以說，這是歷史上最長、也最穩定的和平時期。」
他語氣平穩，卻帶著一絲讚嘆。
「現任女王在位以來，推行和平外交與開放貿易，削減軍備，並以文化與信仰作為橋樑，試圖讓三大國重新建立共榮體系——這在歷史上前所未見。」
他頓了頓，神情漸趨凝重。
「然而，和平的代價，是必須時刻提心吊膽地戒備。」
光幕轉而顯現出亞歷珊卓東北方那片被濃霧籠罩的地域。
「為了防範二十年前的悲劇重演，三大國與各地聯邦、自治城邦聯手，在暮林幽谷外圍建立起聯合封鎖線。無論是誰——皆不得擅闖其境。那裡，是被詛咒的土地。」
幾名學生聽到這裡，忍不住竊竊私語。
「……暮林幽谷？那不是……死靈王的……」
「我記得不是被消滅了嗎？」
「欸，我聽說那裡晚上會發光──」
這時，一名學生舉手發問，語氣裡帶著幾分興奮。
「老師！您說的二十年前的悲劇，是指雪莉大人和那位……叛變的死靈王艾莉之戰嗎？」
梅西爾輕敲講台，教室瞬間安靜。
那一刻，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連原本靠在窗邊的艾希，也悄然轉回頭，視線落在光幕上那片籠罩陰霧的土地。
梅西爾微微點頭，語氣沉穩卻帶著幾分感慨。
「是的——那場戰爭，被後人稱為『屍潮事件』。」
光幕切換，一金一銀兩道身影在聖光與死氣交織的戰場上對峙。
「『雪莉．塔格斯大人』與她的妹妹『艾莉．塔格斯』，是這世界上最後的神族血脈。她們一光一暗，一為信仰之劍，一為墮落之王。歷史記載中，雪莉大人以聖光平息黑暗，終結了死靈王的妄圖毀滅世界的災厄——那場浩劫被稱為『屍潮事件』，亦是世界至今仍不敢直視的傷痕。」
他的聲音低沉而克制，像在背誦歷史書上的每一行字。
而光幕上的畫面，也明顯帶著立場的偏頗——
雪莉被描繪成金光閃耀的聖者，而艾莉的身影，則被濃霧與黑焰吞噬，只餘出輪廓與威壓。
「雪莉大人在神樹遺跡獨自迎戰叛徒艾莉率領的屍靈軍，最終阻止了世界的毀滅。然而，那場戰鬥結束後，她便失去了蹤跡。神樹遺跡崩壞，氣候異變，終成如今的『暮林幽谷』。」
他深吸一口氣，合上史冊。
「雖然死靈王被阻止，但那幾乎讓世界毀滅的恐懼，仍深深烙印在所有人的心中。也正因此，現任女王才得以號召各國結盟，築起封鎖線——日日監視著那片被詛咒的土地，生怕悲劇再度重演。」
梅西爾老師話語光落下，幾個學生舉手發問，語氣興奮、充滿崇拜。
「老師！雪莉大人真的犧牲的嗎？」
「聽說她以一人之力對抗了百萬屍靈！」
「那個叛徒艾莉，最後被審判焚化了嗎？」
「才沒有！她應該被活捉了，被關在地底，永遠不得超生！」
接著就是一連串興奮與憤怒的聲音此起彼落。
梅西爾老師輕輕抬手，語氣溫和地制止眾人。
「安靜些——雖然真相早已無法完全考證，但若不是雪莉大人以光明之名，終結了死靈王的災厄，這世界早已化為焦土。不過，盡管雪莉大人已失聯已久，我們仍要相信雪莉大人總有一天會回來引領我們亞歷山卓重返過往的榮耀的。而叛徒艾莉……」
他頓了頓，神色微沉。
「她的名字，已從聖堂的史冊中被抹除。這是神的旨意，也是對背叛的懲戒。」
學生們的情緒被推向高潮。
「雪莉大人真是神的使者……」
「那個叛徒，果然該下地獄！」
「光明戰勝黑暗——這就是信仰的力量！」
伊蓮無奈地托著臉，低聲道。
「這台詞我都能背了……」
肯威則輕咳一聲，示意她別亂說。
但在他們的身後，艾希的肩膀正微微顫抖。
她低著頭，長長的瀏海垂下遮住眼神。
拳頭在膝上緊握，指節泛白。
那股冷靜的氣息開始出現裂縫，像暴風前的壓抑靜默。
而此庫教室內依舊迴盪著讚頌與譴責的聲音。
「雪莉大人是光明的象徵，她以聖劍斬斷黑暗、拯救世界——」
「而那個叛徒艾莉，竟敢背離信仰、與屍靈為伍，真該被──」
每一句話，都像是冷鐵，在艾希的胸口重重敲下。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拳頭在膝上緊握。
指節泛白，青筋浮現。
那個名字、那場戰爭、那種被歪曲的語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在踐踏她的記憶。
「……才不是這樣。」
她幾乎是無聲地吐出這句話，語氣低得只有凱爾聽得見。
他側頭，看見她低垂的眼神中閃著壓抑的怒意。
那並非衝動，而是長年積壓在內心的痛。
凱爾心底一緊，想起柳月曾拜託過的那句話——
「不要讓艾希大人炸了教室。幫我，好好拉住她。」
他毫不猶豫地伸出手，輕輕拍上艾希緊握的拳背。
那觸感冰冷得不像是人類的體溫。
艾希微微一震，抬頭望向他。
凱爾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那一瞬間，她的呼吸微微停滯，指節上的青筋慢慢消退。
「……」
她沉默幾秒，終於垂下眼，深吸一口氣，放開了手。
梅西爾老師沒有察覺異樣，仍繼續講述著雪莉的榮耀。
但凱爾的目光始終沒離開艾希。
那雙眼仍隱隱顫動著，像極力掩飾卻快壓不住的火焰。
教室裡的聲音仍在繼續，
造神與詆毀的旋律彼此交錯，
像是重覆了一千年的虛偽頌歌。
艾希終於站了起來。
椅腳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音，
全班一瞬間靜了下來。
她沒有再多看任何人，只是平靜地開口。
「……我先出去一下。」
聲音冷靜到近乎壓抑。
隨後，她轉身離開，長靴的聲音在走廊間迴盪，
一聲一聲，敲進凱爾心底。
凱爾愣了愣，望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
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悶意。
他知道，那不是單純的情緒，而是一段無人能理解的過去。
他最終還是起身。
「老師，失陪。」
他低聲說完，轉身追了出去。
光幕上的金色聖者與黑霧魔影仍在閃爍，
只留下滿室的沉默與不解。
第十三章 完
結界的餘煙尚未散盡，空氣中仍殘留焦灼的氣味。
那句「你們先進去」，仍在凱爾的耳邊回盪。
她的背影筆直、堅定，在煙塵之中站得像一道牆。
凱爾知道那是甚麼意思。不是因為她說了什麼，而是因為他曾看過無數戰友、敵人那樣站著、守護著背後的東西。
他知道，艾希這樣做不是一場衝動。
那是一個戰士，在不需要言語的時候，選擇獨自承擔的姿態，為他人撐起退路時才會展現的姿態。
於是，凱爾選擇不回頭，向前走。
但伊蓮仍望著艾希的身影，還停留在震驚之中。
她感覺到肯威輕輕拉著她的手，不斷往前。
「艾……艾薩……！」
她還是忍不住回頭，不斷喚著那個假名。
大門口那頭，艾希站得筆直，孤身一人，像是一面插在風口中的旗幟。
四周的守衛、騎士與教職員慢慢圍上來，每一人神情警戒，手掌無意識地搭上武器握柄，像是面對某種危險生物。
而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舉起雙手，一言不發。
那身黑色大衣在風中微微飄揚，讓她看起來與周圍人格格不入。冷靜、孤寂，卻又……散發著一種令人壓迫的氣場。
伊蓮的手指悄悄伸向腰間的劍柄，但又遲疑著停下。
她很想衝過去，很想質問對方：為什麼要做這種會被抓走的事？為什麼一個人留下來？
可她從來就搞不懂艾薩。
在她眼中，那是個在凱爾傷癒後才突然出現的神秘同伴。話少、冷淡，從不解釋自己的來歷。偶爾在旅人之家出現，同桌吃飯時也只是靜靜看書，回應寥寥。
伊蓮過去曾試著主動靠近、多次示好，卻總被那份冷漠與隱隱的警惕隔開。
那份距離像座萬年冰川，怎麼靠近都難以觸及。
可剛才，她竟毫不猶豫地為凱爾站了出來，替他攬下整場風波......而且是用最激烈的方式。
伊蓮再次回頭。而艾希的聲影，已被騎士與教職員團團圍住，連周圍的學生都開始圍觀。
但她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像一尊安靜的雕像。
她不是討厭艾薩。
只是從來都不懂她。
她的手被肯威牽著，但視線卻怎麼也拉不回來。
「艾薩她……會不會被退學……？」
她低聲問，聲音顫了些。
「她應該……不會被關起來吧……？」
肯威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收緊了牽著她的手指。
他沒有回答那些問題，不是因為無話可說，而是因為答案本身就難以預測。
但當那個總是低調、冷淡、不說太多話的艾薩，在眾目睽睽下邁步走入結界、將其撕裂的那一刻，他心裡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那是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不是她的動作，也不是她的語氣，而是那一瞬間，她靜靜地站在眾人的怒火與疑問之中，像是一道牆，毫無遲疑地選擇擋在他人前方。
那背影，讓他想起了兩個曾深深影響他一生、且值得尊敬的身影。
那一瞬間，肯威再看向她的背影，忽然不再那麼難以理解了。
盡管她冷淡的難以接近、話少得讓人厭煩。
但她站在那裡，沒有任何人命令她，也沒有為自己辯解，
就只是單純地，用行動守下了某個他曾以為會消失的「價值」。
這樣的人，不需要多說話。
因為她的選擇，已經比任何言語更有分量。
肯威默默收回視線，低聲卻又堅毅的對伊蓮說。
「走吧，她不會有事的。」
聽到肯威肯定的回答，伊蓮一臉疑惑。
「為什麼你會這麼確定？這可是大事耶！」
肯威思考了下，淡淡的說。
「不知道，但直覺這樣告訴我的。」
他頓了頓，望像伊蓮的那一臉擔憂，卻又因為眼罩看不到雙眼的眼睛，柔柔的說。
「就像你母親一樣。」
腳步聲再次響起，他沒再回頭。
但某個本該關起來的地方，慢慢開了一道縫。
隨著大門後的校園景色展開，遠處高聳的魔法塔與像是城堡的校舍樓映入眼簾，蒼焰的學院主區，正式展開在他們眼前。
但就在這時，凱爾忽然蹙起眉，腳步一頓，眼神左右掃視了一圈。
「……等一下。」
他低聲道。
「少一個人。」
肯威也頓住了。
「亞倫呢？」
幾人回頭，果然，那個某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蹤影。
「她剛剛還在我們後面啊……」
伊蓮困惑地說。
凱爾目光一掃，很快在不遠處的柱子後發現某個熟悉的身影正蹲著偷看。
亞倫正探頭探腦地趴在柱子後面，手裡還捧著不知道哪裡變出來的土司，雙眼發光、一臉滿足地……看戲。
肯威眉頭一跳，剛想開口，凱爾卻嘆了口氣，淡淡說。
「……走吧。」
伊蓮一愣。
「欸？不叫她嗎？」
「她不是看得很開心嗎？」
凱爾語氣平淡，語尾甚至帶了點無奈。
「那就讓她慢慢看，等她發現我們不見了她自然會過來找我們。」
「同意。」
肯威點點頭，繼續牽著伊蓮向前。
「欸？欸欸欸你們真的不管她嗎──！」
伊蓮一邊回頭，一邊被肯威牽著走遠。
而遠方的亞倫還在那裡嘟囔。
「咦？怎麼大家都……咦咦咦等等！？你們等等我啊啊啊──！」
□
眾人走過一段石階，騎士的喊聲與人群的喧囂像被什麼結界隔絕開來，一瞬間，靜了下來。
凱爾踏入蒼焰學院的主區，眼前景色驟然開闊。
石磚砌成的高塔、浮動著魔力的牆面、遠方座落的魔法殿堂——這些本該是陌生的景物，卻讓他心中升起一股奇異的熟悉感。
他從未來過這裡，腳步卻像是早已記住了方向，不用思考，他就自然繞過柱廊、避開交錯的人群，像是肌肉記憶自動指引著路線。
這種熟悉感讓他微微蹙眉。
明明沒有印象，卻能精準預判轉角後會出現的拱門與階梯。
與此同時，一種難以言喻的躁動在體內竄動......像是某種東西，在他內心深處靜靜地泛起了波紋。
凱爾摀著胸口長舒了口氣，抬眼望向遠方高聳的主塔。
毫無疑問，這是他第一次踏入這座學院。
他曾經以為自己早就死在那場毀滅裡，永遠不會再睜眼。
可現在，他活著，醒來時世界早已換了模樣，神話與魔法成了現實。
而眼前這座學院，就像是這個「新世界」文明的象徵。
高塔林立，空橋交錯，光紋在牆面與地板上流轉，光與能量宛如血脈在建築中跳動。
這裡比他想像的更龐大、更複雜、更陌生......
……也更奇幻。
此刻的凱爾沒有被這畫面震懾，但，一股動搖感逐漸在他心底蔓延。
「……我本以為我要負責帶路的。」
此時，背後的傳來肯威輕聲的嘀咕，他語氣裡帶著點意外和微妙的......挫敗感？
「結果你比我還清楚哪邊該轉彎、哪邊該走樓梯……嘖嘖。」
他說話時依舊維持紳士姿態，語調溫和，但那輕嘆與語尾的感嘆，怎麼聽都像是在認真懷疑人生。
凱爾聳聳肩，無奈的說。
「我也不知道……但腳會自己走。」
「是嗎？」
肯威慢條斯理地跟了上來，微微側頭打量著他。
「我還記得，你當時剛從暮月醒來時你可是甚麼都不知道，就連我們都忘了。」
他語氣依舊溫和，但每個字都像經過打磨般切中要害。
「結果今天一到學院，卻比誰都清楚地知道哪裡該轉彎、哪裡該避開人群……」
他頓了頓，語氣輕了些，像是不動聲色地試探。
「……所以，你是……想起什麼了嗎？」
一旁的伊蓮聞言也把關切的目光轉到凱爾身上，期待他的回答，只不過等了許久，卻凱爾輕嘆一口氣。
「沒有……只是身體比腦子記得清楚一點吧。」
他轉頭望了望熟悉又陌生的校園街景，聲音依舊平穩，卻多了一絲自嘲。
「要說想起什麼……那種像夢一樣的片段倒是常常出現。但真要我說具體是什麼，我也說不上來。」
話語剛落下，氣氛有那麼一瞬的靜止。
伊蓮望著凱爾的背影，神情也跟著柔和下來，聲音帶著一絲小心翼翼。
「……凱爾，如果有什麼突然想起來了……也不要自己一個人扛著喔。」
她語氣中沒有平時的打鬧與戲謔，只剩下一份藏不住的在意與關懷。
凱爾偏了偏頭，像是想說什麼，卻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沒再多言。
但就在這時......
「喂！等等我啦！別走那麼快啊──！」
一個熟悉又略帶氣喘的聲音從後方傳來，瞬間打破了有點沉重的氣氛。
眾人一回頭，只見亞倫氣喘吁吁地小跑過來，手上還抱著一串從不知哪裡來的糖果串，臉上掛著無辜又得意的笑容。
「我剛剛在那邊看到有人在宣傳甚麼，而且還有在送糖果，所以我就……不小心跟過去了……嘿嘿。」
她話音剛落，一顆糖果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滾了幾圈。
肯威無奈地撿起糖果，丟了回去。
「……你又是什麼時突然跑掉的啊。」
伊蓮則是一臉呆滯，眼神彷彿在說「我剛剛的感動都白費了」，隨後轉變成鄙視的表情盯著亞倫。
「……哈？你剛才不是一臉要哭出來說我們「丟下你」嗎？結果下一秒轉頭就去拿糖果了？」
她嘴角微微抽動，冷冷發出不悅的「嘖」聲，一副想把亞倫糖果全搶過來砸掉的模樣。
凱爾則已經懶得說甚麼了，無言的繼續朝「記憶」中的教室走去。
幾人繼續往教學樓的方向走去，石板路在陽光下閃著柔和的光，兩側的高塔與拱門構築出莊嚴的氛圍，也預示著他們來到了學園主區。
剛踏入主區沒多久，肯威便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微微側身與凱爾並肩。
「對了，我差點忘了跟你說這學期的班級制度了。」
他語氣平穩，像是熟練的導覽人員。
「蒼焰學院的課程是採分組制，每四到六人一個小組，共同修課、完成訓練與任務。」
「課程分為『通識』與『專修』兩種。」
一旁的伊蓮搶著補充。
「今天上午是通識課，下午才會分科，雖然妳很久沒來上課了，但你之前是跟我們兩個一組的......我想現在應該還是同一組的。」
「而且，有時候早上第一堂會是實戰課喔！」
亞倫一邊啃糖，一邊含糊地說。
「要是運氣不好抽到地獄體能訓練，就慘了──」
「嗯，沒錯，這種事情常見的很。」
肯威點頭附和。
「而且蒼焰的體能課程是為了鍛鍊出優秀的戰士，幾乎是照班現行軍隊的操課模式，但我想以你的表現這些都難不倒你。」
凱爾默默地聽著這些信息，摸了摸下巴，微微挑眉。
「聽起來比我想像中的學校……要嚴格多了。」
「那當然，這裡可是全大陸最嚴格也最出菁英的學院。」
伊蓮雙手叉腰，像是小狐狸一樣抬起下巴。
「不過有我們罩著，你很安全的啦！」
肯威在一旁優雅地輕咳一聲。
「嚴格來說，是『我們盡量不讓你出事』，不是鼓勵你出事。」
「……我會盡量低調。」
凱爾無奈回應。
幾人繼續沿著走廊前進，伊蓮與亞倫仍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補充蒼焰的制度、課程，甚至連學院裡的食堂甜點排名也莫名的出現在話題內，氣氛依舊帶著輕鬆。
但就在亞倫還在講解通識課與分組制度時，後方突然傳來一陣急促、沉穩、毫無多餘拖泥帶水的腳步聲──像猛獸貼地奔行，又像獵人逼近獵物時壓抑的腳步。
還來不及回頭，一道高大身影已猛然逼近。
「──」
霎時，凱爾幾乎是本能地出手。右臂一撈，將伊蓮護到自己與肯威之間，左手則穩穩一掌拍在亞倫肩膀上，將她推向後方。
肯威也幾乎同時出手，反手一引，將伊蓮拉入懷中。
下一秒，那身影便從凱爾身側擦身而過，腳步未停，連看都沒看任何人一眼。
亞倫踉蹌兩步，幾顆糖果從她懷裡滾落，正巧有一顆被那人穩步踩過，碎成一灘黏膩的糖漿與殘片。
眾人皆驚。
伊蓮先是一臉錯愕，旋即勃然大怒，張口便罵。
「喂！你是眼睛長在屁眼上了嗎？走路不看路啊！」
她氣得就要衝上前，但肯威一手按住她的肩膀，沉聲阻止。
「大小姐，注意你的言辭和行為。」
此時，凱爾才看清那人的模樣。
那人身形高大，穿著與其他學生不同的深灰外袍，帽緣壓得極低，面容藏於陰影中，只見雜亂鬍渣與略顯憔悴的輪廓。雖未開口，周身卻籠罩著一層宛如從戰場歸來的冰冷氣場。
對方聽到伊蓮的怒罵，腳步才微微一頓。
他緩緩回頭，紅瞳冷淡地掃了伊蓮一眼，鼻腔中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不是怒視，也不是挑釁，而是一種「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的極端冷漠。
「雷文．艾德羅斯先生，請留步，至少對大小姐道個歉吧。」
肯威依舊優雅地站著，一手按著伊蓮肩頭，雖然語氣客氣，但語調中卻隱約多了幾分涼意。
雷文轉頭看向他，再度冷笑一聲，終於開口。
「弱者和狗，沒資格讓我道歉。」
那聲音低沉冷酷，宛如鐵片刮過石牆。
說罷，他的目光撇過眾人──最終，停在凱爾身上。
兩人的視線短暫交錯。
時間，彷彿在那一瞬間，被無形的線緩緩拉慢。
雷文的目光冷漠無波，卻如獵人凝視著獵物。那雙紅瞳中有著傲慢、蔑視之外，凱爾還看見深處潛藏著令人窒息的殺意、敵意，甚至──深層的憎恨。
是敵人的目光。
但那份殺意只是一瞥，便被雷文藏了回去。他沒有停留，轉身離去，腳步依舊沉穩。
「！……那傢伙！」
伊蓮仍未回過神來，臉色已沉，語氣帶著難得的惱怒。
「他剛剛那是什麼態度啊！肯威！放開我，我要去揍他！」
「冷靜點，伊蓮。」
肯威一手穩住她的肩膀，低聲提醒。
「妳知道在校園打架會有什麼後果。」
伊蓮咬牙，悶悶不樂地跺腳，卻也只能作罷。
亞倫則始終低頭看著地上的糖果碎片，原本懵懂的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罕見的陰沉。
「……那是我排超久才拿到的糖果。」
她小聲嘀咕，接著狠狠瞪著那道遠去的身影。
凱爾望著雷文的背影，淡淡地開口。
「那人叫你狗……有點太過分了吧？」
肯威無奈地嘆了口氣，拍了拍伊蓮的頭頂。
「我的綽號很多，早就見怪不怪了。」
伊蓮氣呼呼地轉頭，指著肯威鼻子大罵。
「那還不是因為你太死板了啦，『伊諾家的忠犬』！」
凱爾聞言一愣，隨即微微瞇眼，嘴角勾起一絲若有所思的弧度。
「我好像懂那綽號的由來了……」
肯威輕咳一聲，試圖掩飾臉上的微妙表情。
「知道就好。」
凱爾輕笑了聲，雖然剛剛的語氣雖帶著玩笑，但他的眼神卻沒有放鬆半分。
盡管此刻那叫雷文的人早已消失在視野內，但他方才那雙紅瞳中滲出的殺意、敵意與……莫名的熟悉感，讓凱爾不知不覺捏緊了拳頭。
「……」
凱爾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沉默片刻。
對方八九不離十是之前的競爭者衝著自己來的，由此可見現在的身分應該被識破了。但那眼神又不該是競爭者這麼簡單......
「雷文那傢伙，個性就是這麼高傲難搞。」
身旁的肯威像是看出凱爾的疑惑，語氣不重，卻帶著一種難以掩飾的無奈。
「他來自名門武鬥世家。過去一直是蒼焰最有希望的代表人物之一，只不過之前被你在十秒內以壓倒性姿態擊潰後，整整半年沒露過臉，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變的陰沉，而且還有一個根深蒂固的執著......就是找你復仇，一雪前恥。」
肯威輕輕搖頭。
「這場恥辱，他從來沒放下。艾德羅斯家向來重視勝負，但他太過執著於『那一次的敗北』。這也是那一脈近幾代來……讓人頭痛的地方。」
他抬頭看像凱爾，眼神中盡是認真。
「凱爾......我覺得你還是得注意一下，這樣的開場......不是很妙。」
凱爾聞言沉默片刻，右拳悄然捏緊了一些。
就在這時，身旁的亞倫用手肘輕輕頂了他一下，語氣有些尷尬地小聲提醒。
「那個……凱爾，我們好像……被看了。」
凱爾一愣，抬起頭來，才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走廊兩側不少學生停下了腳步。
有些人指指點點，有些人竊竊私語，更多人則是看向他們這一行人的方向，目光複雜，或好奇、或疑惑、或單純想看熱鬧。
伊蓮剛才那聲怒罵，加上雷文那種宛如戰場般的壓迫氣場，顯然吸引了不少目光，旁邊的學生也開始紛紛竊竊私語。
更不妙的是，有人開始對凱爾比手比腳低聲說著。
「欸……那個人是……」
「等等，那背影、那身高……你不覺得……？」
「不、不可能吧？他回來了……？」
低聲議論在空氣中擴散開來，一開始只是三三兩兩，轉眼便有不少視線悄悄朝這邊集中過來。
凱爾感覺到了，下意識拉低了兜帽，淡淡的說。
「走吧，別待了。」
肯威也察覺到了氣氛變化，迅速走到隊伍前，輕聲提醒。
「別停下來，繼續走。現在大家還只是猜測……還不至於直接攔你。」
他語氣平靜，目光卻不動聲色地掃過四周。
伊蓮撇了撇嘴，小聲說道。
「這些人未免也太八卦了吧……只是大名人返校了而已......」
亞倫似乎也察覺到什麼，不再像剛才那樣開朗隨性地走著，而是悄悄放慢腳步，眉頭輕蹙，將一顆新的糖果含在口中，一語不發地張望周圍。
就這樣，雷文造成的插曲暫時被拋去腦後，眾人一語不發的迅速掠過人群朝著教室走去。
□
教室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的瞬間，嘈雜的人聲略微一靜。
雖然距離上課還有一段時間，但教室內已坐滿近半學生，三三兩兩交談著，氣氛熱絡。只不過，在凱爾一行人進門那刻，部分學生的視線下意識地聚焦而來。
有些人竊竊私語，有些人眼中閃過一絲疑色，顯然是還未從剛剛走廊的插曲中抽離。
凱爾眉頭微蹙發現人群中已經坐定的雷文，但他沒說什麼，只是走在隊伍後頭，低頭調整兜帽，悄悄避開逐漸聚焦的視線。
「自由入座，我們去靠窗吧。」
伊蓮話音落下，不待眾人回應便邁開腳步，一屁股坐在倒數第二排靠窗位置上。
肯威無聲跟上，坐在她右側。亞倫則乖巧地坐到肯威右邊，屁股一落坐墊上便立刻轉頭張望，目光鎖定右前方幾排之間的身影，狠狠瞪去。
「糖果殺手。」
她小聲咕噥，眼神彷彿在進行一場無聲決鬥。
凱爾則掃了一眼亞倫看的方向，那人便是雷文。
不過他雖坐得不遠，但身陷人群中，帽簷壓低，整個人沉在陰影裡，彷彿與周遭格格不入。
他收回視線，默默走到伊蓮身後、最後一排靠窗的坐墊，拉開後盤腿坐下。
不過當他坐定時，右側的幾個空位依舊空著。即使整間教室已幾乎座無虛席，卻沒有任何人願意坐近他的位置，彷彿這個角落被劃上了無形的禁線。
凱爾察覺到了，但只是微微聳肩，毫不在意。
沒人靠近，反而能省去不必要的麻煩。只是——
他的目光仍不由自主地飄向雷文。
對方始終沒有回頭，但凱爾卻能感覺到，那一身鬱冷沉默的氣場，仍靜靜朝這邊壓來。
凱爾感覺到自己不自覺地捏緊了拳頭。
因為他知道敵意，從不只會來自一人。
而現在，連自己就連曾經的敵人是誰都想不起來。
「……嘖。」
凱爾發出頭痛的聲音。
這個世界對他而言像是張破碎的地圖，無法預測的危機潛伏在未知之處，卻連名字都叫不出來。
就在他皺眉沉思時，亞倫突然側過身，用手肘頂了他一下，壓低聲音提醒。
「凱爾，你幹嘛又發呆？我們這排已經變成目光集中地帶了啦。」
他一愣，抬頭看去——果不其然，不知從何時起，整間教室安靜下來，不少學生偷偷側目，或者乾脆就轉頭直視。
那些眼神裡，有好奇、有試探、有明顯的評估與警戒，還有些單純只是愛看熱鬧。
「……我只是坐下而已吧。」
凱爾無奈地低聲嘀咕。
「因為你太帥了啊。」
伊蓮忽然冒出一句話，轉頭瞄他一眼，語氣像是在說理所當然的事。
「一米七的大帥哥，還戴著斗篷，坐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耶，誰不會多看幾眼？而且……」
她聲音愈說愈小，小臉泛紅地撓了撓臉頰，話語飄得像風一樣。
「剛剛那個瞬間反應……其實也挺帥的啦。」
凱爾微微偏頭，有些難以理解這突如其來的評價，剛想說點什麼，亞倫便接話了。
「對對對，我也覺得超帥！我都來不及反應，你就出手了……雖然啦，推我那一下真的可以再小力一點。」
她碎碎念著，手摸了摸被推的位置，嘴巴卻還沒停。
「不過，比起帥，我更想揍那傢伙一拳。」
亞倫話鋒一轉，惡狠狠地瞪向前方雷文的背影，眼中閃爍著「記糖果之仇」的光芒。
凱爾看著這對一搭一唱、幾乎快變成雙人吐槽組合的搭檔，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只覺得氣氛忽然跳tone得太快，彷彿緊繃的神經被拽住後忽然放開，他只能嘴角抽動地維持面無表情。
突然教室門「喀啦」再度被打開，一名戴著圓框眼鏡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神情平靜，氣質溫和，原本還三五成群的學生們立刻回到座位上，坐的挺直，停止談話。
「別說話了，老師來了。」
肯威低聲提醒一句，坐姿隨即筆挺端正，回歸他那如同雕像般的優雅姿態。
凱爾瞥了他一眼，暗自腹誹。
——這傢伙根本活像一尊擺錯地方的藝術品吧。
老師走上講台，微微調整眼鏡，掃視全班一圈後，語氣溫和地開口。
「歡迎大家回到蒼焰學院，我是你們的綜合課導師，梅西爾。」
他說話語調不疾不徐，像是一道平穩的水流，立刻讓整間教室的學生放鬆了些。
「雖然你們都不是新生，但還是得提醒一次——本學期課程將會更加紮實與緊湊，也會開始接觸實戰與任務模擬，沒準備好的人，就要被甩在後頭了。」
話語溫和，但語氣裡卻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認真與警告。
講完這段，他伸手，一本名冊憑空在他手上出現。
「那麼，先從點名開始……回應即可，可以不用舉手。」
「薩德．雷恩達。」
「到。」
「莉亞．克羅斯汀。」
「……在。」
「米娜．奧菲娜。」
「哎、我在！」
幾個學生陸續點名答到，有的聲音中氣十足，有的明顯還沒從放假模式中清醒過來。
他一邊點名，一邊掃視全班座位。
「雷文·奧布雷斯。」
「……」
前方的雷文抬起手，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老師瞥了一眼便移開視線，似乎也不想多說。
「亞倫．菲尼克斯。」
「在這在這！」
亞倫立刻舉手，還不忘補充一句。
「老師我今天沒有遲到喔！」
教室內響起一陣輕笑，老師無奈地搖了搖頭。
「伊蓮．伊諾。」
「到！」
她舉手，一臉精神滿滿地回應，順便撥了撥自己紅酒色的短髮，彷彿出場也要帥氣一點，不愧是大小姐。
「肯威．安德拉。」
「在。」
語調簡潔，動作利落，氣質優雅，完全符合本人形象。
老師點了點頭，翻到下一頁，目光在名冊上停了停，眼神浮現一絲遲疑。
「凱爾……弗里達？」
這名子從老師口中出來的同時，教室空氣像被輕輕拉緊了一根弦，所有學生的耳朵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吸住，紛紛轉頭看向最後一排那個神秘男子。
凱爾微愣，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淡淡地回應。
「有。」
他聲音平靜，面無表情。但他發音的那瞬間，整個教室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
因為那名字，已經許久不曾出現在學院名冊上。
更因為，那身影與傳說中的那個「神子」……實在太像了。
老師眯起眼看了他一會，忽然說道。
「麻煩你把帽子拿下來一下。」
這句話一出，原本只是好奇打量的學生們神色一變，瞬間聚精會神了起來。
坐在他前方的伊蓮下意識地咬了咬手指，瞥了凱爾一眼，嘴角有些僵硬。
肯威則難得浮現一絲驚訝的神色，隨即裝作鎮定地摸了摸下巴，掩飾情緒。
亞倫則是茫然地眨了眨眼，明顯沒反應過來為何全場突然緊張起來。
凱爾沉默了幾秒，然後緩緩抬起手，抓住兜帽的邊緣。
就在他即將將帽子掀下的瞬間——
「──砰！」
教室後門猛然被踹開，厚重木門撞上牆壁，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全場為之一震。
幾乎所有人都猛然回頭，像是被同一根弦拉住了脖子。
「抱歉，遲到了。」
冷漠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從門口傳來，語調低沉冰冷。
是艾希。
她仍穿著黑色長皮衣皮褲，帽沿壓得極低，冰藍雙眼在陰影中閃著寒光。語氣近乎無情，臉色也一如早晨那場風波後的冷靜如常，毫無波動。
教室陷入死寂。
彷彿空氣都被凍結了般，誰也不敢出聲。就連原本已經吸足目光、正準備掀下兜帽的凱爾，也下意識停下了動作。
站在講台的梅西爾老師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恢復神色，沉穩地低頭翻閱名冊，手指快速劃過數頁，最終停在其中一行。
「……艾薩．卡莉。早上的結界突破事件……是妳？」
他的語氣平穩無波，聽不出情緒，卻藏著一絲隱晦的審慎與試探。
艾希未多言，只是輕輕點頭。
「已經處理完了。」
她的語調依然冷冽。
梅西爾頷首應聲，聲音裡沒有責備，反倒帶著一點小心翼翼的平淡。
「那就好。」
頓了頓，他抬起頭，目光掃過全班。
「雖然這堂課已有安排，但既然你是新生──」
他語氣沉穩卻不失威嚴。
「請簡單自我介紹，讓大家認識一下你。」
艾希沉默了半秒，冰冷的視線掃過全班一圈。
「艾薩．卡莉。」
她的聲音如霜如刃，清晰落下。
「就讀此校的目的是為了挑戰強者、完成任務。我沒興趣與人交朋友，請別主動靠近我。但若有誰想挑戰我──我隨時奉陪。」
全場鴉雀無聲。
這樣的開場自我介紹彷彿當場向全班下了戰帖，原本想發言的人也瞬間閉了嘴。
艾希不再看眾人，逕自走向凱爾身旁的空位。
沿途每經過一排學生，便有幾人下意識縮了縮身體，或微微移開視線，如同生怕自己被這尊冰冷的神祇盯上。
整間教室的氣氛瞬間從凱爾身分曝光的懸念，轉為徹底的冰封肅靜。
艾希在座位上盤腿坐下，動作簡潔俐落，翻出一本厚重的書，頭也不抬，彷彿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
伊蓮明顯鬆了一口氣，笑著看向她，還悄悄比了個讚。
肯威也輕呼了口氣，神情微妙，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
而亞倫則完全傻眼，沒想到這傢伙搞出這麼大的動靜後能夠這麼旁若無人的進教室。
而凱爾──
他悄悄鬆了口氣。
原本以為自己掀下兜帽會引起騷動，結果卻是艾希的出現成功轉移了全場注意力──不只幫他解圍，還再次把目光全數吸走了。
老師輕輕合上名冊，目光再度掃過全班，像是確認無人再遲到。
「……那麼，今天的第一堂課，會由我負責。」
他的聲音沉穩中帶著些許威嚴，語氣不疾不徐，逐漸將教室緊繃的空氣帶回正常的節奏。
「在蒼焰，光有魔力是不夠的──不懂應對、不懂觀察、不懂在瞬息萬變中做出決斷的人，是無法活下來的。」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彷彿刻意讓話語沉澱進學生們的腦中。
「所以，從今天開始──我會一點一滴，剝開你們的驕傲與幻想，讓你們真正明白什麼叫『戰場』。」
空氣有些壓抑，甚至有人悄悄吞了口口水。
而就在這嚴肅氣氛中，凱爾微微轉頭，壓低聲音，湊近艾希的耳邊低聲道。
「……你可以不用這麼暴力，誰上學第一天就拆兩扇門？」
他的語氣平淡中帶著一點無奈，更像是反射性的吐槽。
艾希側眼看了他一眼，神情不變，聲音依舊冷冷的。
「不這樣，你現在就會被人圍問。」
「我能應付。」
凱爾沉聲回答。
「最好是。」
她的語氣淡淡的，沒有情緒起伏。
「別忘了你現在甚麼都不會，就連路過的路人隨便搓顆火球都能用死你。」
凱爾微微一頓，沒有反駁。
那一瞬，他彷彿又看見過去的自己——那個不需要被誰保護的自己。
可如今，他只能沉默。
但他聽得出來，艾希說的話不是爭辯，也不是在關心。
那只是她在履行責任的語氣。
「……隨妳，但別把教室炸了。」
他低聲嘆了口氣，搖搖頭，把視線重新放回講台。
總覺得這傢伙，比誰都冷靜──也比誰都遠。
此刻，講台上的梅西爾老師轉身，站到講臺一旁，手指一彈，一道淡金色的魔法光幕浮現於半空──那是一幅由光芒編織而成的世界地圖，巨大的神樹矗立於中央，枝葉如雲般蔓延。
「第一堂課，歷史。」
教室內瞬間安靜，幾個原本準備好進行劍術對打的學生小小地發出「欸？」的一聲。
梅西爾老師像是沒有聽見般，繼續沉穩地說。
「我知道你們當中不少人是因為想成為菁英騎士、聖騎士、甚至軍團長才來到這裡，也有人認為歷史是沒用的書本知識。但我告訴你們，不了解歷史的人，就無法理解為什麼而戰，也無法預測未來會重蹈什麼樣的覆轍。」
他抬手一指，地圖中央的巨樹閃爍了幾下。
「這是起始神樹。世人皆知的世界中心，傳說中，是由大地之母的心臟所化，賦予萬物生命的起點。而在這棵神樹的庇佑下，誕生了第一位王。他的種族至今已無法考證，但他建立了第一個文明，凝聚了不同種族，實現了短暫的和平與秩序。」
光幕中央亮起一道紅光，彷彿在標記歷史的原點。
「這段歷史是傳說，沒有人能證實。但無論如何，它象徵了我們文明的起點。」
光幕微微擴展，轉為聚焦地圖右側一隅，亞歷珊卓的國境緩緩浮現。
老師的語氣轉為凝重。
「這裡，是我們現在腳下的地方，也是人族屹立千萬年的象徵，亞歷珊卓。是世界上第一個由人族建立的有序政權，是個擁有文字、曆法與法典的人族國度。它不是神話，它留下了遺跡、石碑與記載──真正的歷史脈絡，從這裡延續至今。」
一名學生忍不住舉手，小聲發問。
「老師……那人類是從哪裡來的？」
老師聽後停頓了一秒，搖了搖頭，淡然回應。
「人族的起源，是一個謎。」
「有說我們是從神族分裂出的另一支血脈，也有說是野獸進化的產物，甚至有異教徒相信──人類是從另一個世界墜落的流浪者。但，這些都缺乏實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當歷史開始被記錄時，人族──已在這世上了。」
他的手指在亞歷珊卓與其鄰國間滑過。
「而如今，世上所有強國，不論大阪國、法哈拉，甚至四散各地的聯邦城邦，都是起源自『人族原初火種』的亞歷珊卓。」
「而你們要知道的是，我們今日所處的和平，是無數場神魔戰爭、無數先烈們用鮮血才換來的。那一段歷史，不光只是傳說，那是數億條命的血與火的代價。」
講台上的光幕依舊閃爍著淡金色的微光，神樹虛影佇立在世界中央，莊嚴而靜默。
講台下的學生們反應不一。
凱爾靜靜地坐在位子上，低頭看著那張浮動的世界地圖，眼神微微閃爍。這段歷史，他在暮月療養時便已從柳月帶來的古書中讀過，沒有驚訝，只有點頭默然。
那時他覺得這些故事和自己無關，如今再看，卻莫名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伊蓮與肯威並肩而坐，兩人都是貴族出身，對這些歷史耳熟能詳，幾乎可以倒背如流。即使如此，他們仍安靜聆聽，態度專注，沒有絲毫怠慢──這是從小被訓練出的習慣。
至於艾希，身為聖騎士，這段歷史她聽過的版本大概比梅西爾講得還多。她側頭望向窗外，一臉冷淡，似乎對這種課堂講述毫無興趣。對她而言，這些話語只是人類為自己歷史所編寫的神話之一罷了。
而亞倫──
她正坐在角落，抱著雙膝坐得端正，雙眼閃閃發亮地望著光幕上那棵閃耀的神樹。她聽得極為入神，彷彿那不只是歷史，而是某種遙遠而熟悉的迴音。
她甚至不自覺地輕聲喃語。
「……真的好像夢裡見過……」
梅西爾的目光掃過坐在座位上的年輕面孔們，隨後伸手輕輕一揮，光幕上的世界地圖隨之變化，從神樹根蔓延伸的大陸中心，緩緩推移至大陸邊緣各個五彩斑斕的分裂國土。
「神樹孕育了萬物，在祂庇護下，萬族得以繁衍生息，發展出各自的文明。」
他語調平穩，但話語漸漸轉沉。
「然而神的恩澤有限，時間卻無限。在萬年的歷史長河中，即使曾有神王維持秩序，也終究無法阻止權力與慾望的蔓延。」
此刻，光幕上的世界地圖隨之變化，從偏東的現代人類版圖，慢慢移回神樹根蔓延的大陸中心。
「我們腳下的這片大地──亞歷珊卓，並非人族最初的立足之地。」
他語調依舊平穩，聲音不大，但卻彷彿能穿透教室每一寸空氣。
「在萬物初生的時代，所有人族、甚至其他種族，皆居住於世界的中心，圍繞著起始神樹而生。那裡是世界的起點，是最早的文明搖籃──而亞歷珊卓，便是其中一支以秩序與智慧見長的族群，他們在神樹庇蔭下建立王朝，書寫歷史。」
他頓了一下，光幕上浮現出一條從神樹向東延伸的淡紅路線。
「直到萬年前的神魔戰爭爆發。」
光幕顫動，神樹區域染上一層晦暗的陰影，象徵戰火蔓延。
「魔族和神族的戰爭，讓世界陷入長達萬年的紛亂與浩劫。神樹之地首當其衝，原本繁盛的人族文明幾近崩潰──而為了生存，亞歷珊卓率先東遷，捨棄祖地，轉向如今的大陸東部建立新王都，並與神族締結盟約，齊力對抗魔族。」
光幕切換至東方現在的國土區塊，標示出亞歷珊卓的城堡與國界輪廓。
「也正是那場戰爭，讓人族與神族之間建立起深厚的血盟關係──同時也埋下了後人爭議的種子。」
他語氣變得凝重。
「自從那戰爭開始後，人族沒有再回到神樹之地，而是選擇定居於東部，繼續發展。然而……對信仰、政權、甚至是否應與神族共享世界的爭論日益激烈，最終，人族內部分裂為數個大型國度。」
光幕轉而展示「大阪國」、「法哈拉」等主要分裂國的現今版圖。
「大阪國，是最早一批不滿亞歷珊卓中央集權而東渡的軍系家族後裔，隨後遷移至大陸西邊，走上另一條道路──建立一個以武士道、榮譽與家族為核心的國度。法哈拉，則是由當年與神族血脈最為接近的高地民族，信奉戰鬥與自然之神，文化崇尚榮耀、力量與部族精神，因不畏寒冷因而遷移至北方的冰山凍土區建立國度。各國分庭抗禮、各自為政。」
「這三個國家，分別承載著人族文明的三種分支形態：法哈拉的部族與信仰、亞歷珊卓的秩序與聖職、大阪國的武道與榮譽。」
他指向散落於各大國邊界的無數城邦。
「至於這些自主城邦與聯邦，大多起源於邊境逃離戰火的貴族與冒險者，或是在無人區自立為王的勢力。雖國力有限，但各自擁有不容小覷的影響力，有些依附大國，有些維持中立。」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些許。
「……但也正是這樣，三大國的文化差異，以及城邦與聯邦間的制度分歧，使得和平表面上看似穩固，實則暗潮洶湧。」
梅西爾老師的聲音在教室內迴盪，語氣平穩卻帶著一絲壓抑的沉重。
「在合作與共榮的假象之下，這些差異隨時都可能成為戰爭的導火線。」
空氣逐漸緊繃。
凱爾靜靜地聽著，對這個世界仍一知半解，但他依稀能感覺出老師言語間那種「受控的愛國情緒」。
那是一種努力客觀卻仍帶著國族傾向的語氣，像在傳授歷史，也像在宣誓信念。
這樣的口吻，他太熟悉了。
那是他過往那熟悉的世界中每個體制化國家都會用的語氣。
沒想到在這還能聽到，一時之間竟讓凱爾感到一絲荒謬的笑意。
而梅西爾老師翻過一頁厚重的史冊，指尖微微一彈，光幕在半空中閃爍出蒼黃的畫面。一片被火焰與神光撕裂的大地。
「……這場神魔大戰持續了整整一萬年。最終，在亞元一千兩百零二年，也就是一百九十三年前正式落幕。」
他的語氣低沉了幾分。
「那一戰之後，神族元氣大傷，從此再無復興之力。倖存的神族分散隱居於各地，逐漸淡出歷史舞台。魔族的領地則被戰火焚盡，勢力支離破碎。自此，神與魔的時代結束，萬年長夜終於落幕。後人將那場災難稱為『萬年戰爭』，亦被史學家稱作『黃昏之戰』。因為那是神魔共殞、諸界皆寂的終焉──沒有勝者的戰爭。。」
老師頓了頓，伸手一揮，光幕上的戰場化為一片重生的綠洲。
「而人族——在廢墟之上復興。」
他的語氣帶著難掩的驕傲。
「我們重建家園、修復土地，並在極短的時間內重新奪回主權。百年間，亞歷珊卓完成了從戰後廢土到世界霸主的蛻變，成為秩序與文明的象徵。」
然而，他聲音一轉，略微低沉。
「但和平……並未持續太久。」
光幕上的地圖開始分裂成無數塊。
「人族之間的理念差異、信仰分歧、資源爭奪，逐漸引發了內部的爭執。雖然沒有再出現像神魔之戰那樣的大規模戰爭，但無數的摩擦、暗鬥、政變與小規模衝突——幾乎未曾停止過。」
他語氣緩慢、沉著。
「人類學會了征服，也學會了恐懼。這一次，他們的敵人，不再是神或魔……而是彼此。」
教室內一片寂靜。
學生們神情各異，有人若有所思，也有人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
這時，一道略帶猶豫的聲音從凱爾前排傳來。
「老師……那現在，我們算是處於和平狀態嗎？」
說話的是亞倫。
她那帶著好奇與一點天真的語氣，使得原本緊繃的氣氛稍微鬆動。
梅西爾老師微微一笑，並未立刻回答，而是翻過手中的史冊，讓光幕重新亮起。
畫面上出現了如今的世界地圖，三大國的疆界清晰可見，中央則是那片被黑霧與死氣覆蓋的禁地——暮林幽谷。
「……可以說，這是歷史上最長、也最穩定的和平時期。」
他語氣平穩，卻帶著一絲讚嘆。
「現任女王在位以來，推行和平外交與開放貿易，削減軍備，並以文化與信仰作為橋樑，試圖讓三大國重新建立共榮體系——這在歷史上前所未見。」
他頓了頓，神情漸趨凝重。
「然而，和平的代價，是必須時刻提心吊膽地戒備。」
光幕轉而顯現出亞歷珊卓東北方那片被濃霧籠罩的地域。
「為了防範二十年前的悲劇重演，三大國與各地聯邦、自治城邦聯手，在暮林幽谷外圍建立起聯合封鎖線。無論是誰——皆不得擅闖其境。那裡，是被詛咒的土地。」
幾名學生聽到這裡，忍不住竊竊私語。
「……暮林幽谷？那不是……死靈王的……」
「我記得不是被消滅了嗎？」
「欸，我聽說那裡晚上會發光──」
這時，一名學生舉手發問，語氣裡帶著幾分興奮。
「老師！您說的二十年前的悲劇，是指雪莉大人和那位……叛變的死靈王艾莉之戰嗎？」
梅西爾輕敲講台，教室瞬間安靜。
那一刻，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連原本靠在窗邊的艾希，也悄然轉回頭，視線落在光幕上那片籠罩陰霧的土地。
梅西爾微微點頭，語氣沉穩卻帶著幾分感慨。
「是的——那場戰爭，被後人稱為『屍潮事件』。」
光幕切換，一金一銀兩道身影在聖光與死氣交織的戰場上對峙。
「『雪莉．塔格斯大人』與她的妹妹『艾莉．塔格斯』，是這世界上最後的神族血脈。她們一光一暗，一為信仰之劍，一為墮落之王。歷史記載中，雪莉大人以聖光平息黑暗，終結了死靈王的妄圖毀滅世界的災厄——那場浩劫被稱為『屍潮事件』，亦是世界至今仍不敢直視的傷痕。」
他的聲音低沉而克制，像在背誦歷史書上的每一行字。
而光幕上的畫面，也明顯帶著立場的偏頗——
雪莉被描繪成金光閃耀的聖者，而艾莉的身影，則被濃霧與黑焰吞噬，只餘出輪廓與威壓。
「雪莉大人在神樹遺跡獨自迎戰叛徒艾莉率領的屍靈軍，最終阻止了世界的毀滅。然而，那場戰鬥結束後，她便失去了蹤跡。神樹遺跡崩壞，氣候異變，終成如今的『暮林幽谷』。」
他深吸一口氣，合上史冊。
「雖然死靈王被阻止，但那幾乎讓世界毀滅的恐懼，仍深深烙印在所有人的心中。也正因此，現任女王才得以號召各國結盟，築起封鎖線——日日監視著那片被詛咒的土地，生怕悲劇再度重演。」
梅西爾老師話語光落下，幾個學生舉手發問，語氣興奮、充滿崇拜。
「老師！雪莉大人真的犧牲的嗎？」
「聽說她以一人之力對抗了百萬屍靈！」
「那個叛徒艾莉，最後被審判焚化了嗎？」
「才沒有！她應該被活捉了，被關在地底，永遠不得超生！」
接著就是一連串興奮與憤怒的聲音此起彼落。
梅西爾老師輕輕抬手，語氣溫和地制止眾人。
「安靜些——雖然真相早已無法完全考證，但若不是雪莉大人以光明之名，終結了死靈王的災厄，這世界早已化為焦土。不過，盡管雪莉大人已失聯已久，我們仍要相信雪莉大人總有一天會回來引領我們亞歷山卓重返過往的榮耀的。而叛徒艾莉……」
他頓了頓，神色微沉。
「她的名字，已從聖堂的史冊中被抹除。這是神的旨意，也是對背叛的懲戒。」
學生們的情緒被推向高潮。
「雪莉大人真是神的使者……」
「那個叛徒，果然該下地獄！」
「光明戰勝黑暗——這就是信仰的力量！」
伊蓮無奈地托著臉，低聲道。
「這台詞我都能背了……」
肯威則輕咳一聲，示意她別亂說。
但在他們的身後，艾希的肩膀正微微顫抖。
她低著頭，長長的瀏海垂下遮住眼神。
拳頭在膝上緊握，指節泛白。
那股冷靜的氣息開始出現裂縫，像暴風前的壓抑靜默。
而此庫教室內依舊迴盪著讚頌與譴責的聲音。
「雪莉大人是光明的象徵，她以聖劍斬斷黑暗、拯救世界——」
「而那個叛徒艾莉，竟敢背離信仰、與屍靈為伍，真該被──」
每一句話，都像是冷鐵，在艾希的胸口重重敲下。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拳頭在膝上緊握。
指節泛白，青筋浮現。
那個名字、那場戰爭、那種被歪曲的語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在踐踏她的記憶。
「……才不是這樣。」
她幾乎是無聲地吐出這句話，語氣低得只有凱爾聽得見。
他側頭，看見她低垂的眼神中閃著壓抑的怒意。
那並非衝動，而是長年積壓在內心的痛。
凱爾心底一緊，想起柳月曾拜託過的那句話——
「不要讓艾希大人炸了教室。幫我，好好拉住她。」
他毫不猶豫地伸出手，輕輕拍上艾希緊握的拳背。
那觸感冰冷得不像是人類的體溫。
艾希微微一震，抬頭望向他。
凱爾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那一瞬間，她的呼吸微微停滯，指節上的青筋慢慢消退。
「……」
她沉默幾秒，終於垂下眼，深吸一口氣，放開了手。
梅西爾老師沒有察覺異樣，仍繼續講述著雪莉的榮耀。
但凱爾的目光始終沒離開艾希。
那雙眼仍隱隱顫動著，像極力掩飾卻快壓不住的火焰。
教室裡的聲音仍在繼續，
造神與詆毀的旋律彼此交錯，
像是重覆了一千年的虛偽頌歌。
艾希終於站了起來。
椅腳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音，
全班一瞬間靜了下來。
她沒有再多看任何人，只是平靜地開口。
「……我先出去一下。」
聲音冷靜到近乎壓抑。
隨後，她轉身離開，長靴的聲音在走廊間迴盪，
一聲一聲，敲進凱爾心底。
凱爾愣了愣，望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
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悶意。
他知道，那不是單純的情緒，而是一段無人能理解的過去。
他最終還是起身。
「老師，失陪。」
他低聲說完，轉身追了出去。
光幕上的金色聖者與黑霧魔影仍在閃爍，
只留下滿室的沉默與不解。
第十三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