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開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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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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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陽光斜斜地穿過那扇熟悉的窗戶，落在房間中央的圓桌上，像是為今天的出發拉開第一道幕簾。
凱爾睜開眼時，對面床上的那團東西正以一種不科學的姿勢蜷縮著，被子早就捲成一坨掉到地上，枕頭不知何時也變成了臉罩的一部分。
亞倫的手搭在書桌椅背上，一條腿還跨在圓桌邊緣，像是睡到一半想起來偷翻窗戶，結果卡在原地放棄了。
他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只是輕輕的下了床，默默伸出腳──
「蹦！」
一記乾淨俐落的側踹，直接命中對面床緣。
「嗚哇──？！」
床整個震了一下，亞倫彈起身，頭髮炸得像剛被雷劈過，雙眼渙散地看著天花板，滿臉問號。
「你……幹嘛啊凱爾！」
「上課。」
凱爾語氣平淡，拉開自己的衣櫃開始換衣服。
亞倫揉著頭，還迷迷糊糊地嘀咕。
「你到底是怎樣叫人的啦……你這人比鐘聲還準欸……」
「我昨天就說過，要早點睡。」
「可是……我夢到我在騎龍欸……牠還會講話……」
凱爾沒理她，走出門盥洗、回來整理衣物。而亞倫則在她出門盥洗時又倒了回去，嘴裡嘟囔著「早餐記得幫我留……」之類的話。
若不是凱爾又一腳踹醒她，並丟出房門，亞倫肯定又要睡掉今天的課了。
十幾分鐘後，兩人都簡單整理好，推門走出房間，腳步一前一後地往樓下走去。
一樓的大廳已經傳來食物香味與餐具碰撞聲。
艾芙正在招待著客人，肯威坐在長桌旁整理帳本，柳月則在一旁翻著書，伊蓮已經吃完第一輪早點，正伸手要去搶亞倫那份。
而艾希仍是那個叫做「艾薩」的模樣，靜靜坐在桌角，低頭啜著茶，眼神淡漠，看似平靜無波，卻在凱爾進門時輕輕抬眼一瞬。
像是──早已等著了。
眾人目光落在剛下樓的兩人身上，肯威率先開口，語氣一如往常平穩，卻帶著一絲見怪不怪的無奈。
「你們也太晚下來了，我都快以為你們又要請假。」
凱爾沒立刻回話，只是撇了一眼身旁那個一臉迷茫、眼神渙散、頭還差點歪到自己肩上的人。
「這傢伙叫不起來，沒辦法。」
肯威嘆了口氣。
「……我就知道。」
他轉向柳月與伊蓮，一邊倒茶一邊像在報備家裡那個不成材的小孩。
「我之前還天真地想說，既然都住一起了，約她一早出門順路上課應該不難。結果......遲到三次、睡過頭兩次、有次還突然說夢到今天放假……」
伊蓮一口豆漿差點噴出來。
柳月在一旁聽了也忍不住笑出聲。
「真的假的，亞倫有這麼誇張？」
「有。」
肯威點頭，不加思索。
「如果狀況好點起床了，結果不是壓線到學校，就是一邊刷牙一邊找鞋，還能跑錯學院方向。」
此刻亞倫正迷迷糊糊地坐下，頭還差點撞上桌子，完全沒有要自我辯駁的樣子。
凱爾看她的樣子，搖了搖頭。
「……她昨天又到大半夜才回來。」
他語氣平淡，卻停頓了一下，補了一句。
「還是……爬窗回來的。」
「……欸？」
「噗──哈哈哈！」
「唉......」
三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柳月驚訝的看了看亞倫，伊蓮甚至直接笑到差點噎著，肯威則一臉「我已經不想知道細節」的表情。
亞倫瞬間清醒，猛地坐直，雙手揮舞像要撇清嫌疑。
「我、我只是……只是因為……因為我忘記帶鑰匙啦！然後門又鎖起來，我只是……我怕敲門會吵到人啦！所以我才──」
正當亞倫在那邊手忙腳亂試圖自圓其說時，一道熟悉的、溫柔卻莫名讓人背脊發涼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亞倫啊。」
「啊？」
她回過頭，臉上的慌亂瞬間凝結。
只見艾芙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後，手上還拿著剛擦乾的茶杯，笑容溫婉、語氣平靜，卻讓整張桌子瞬間安靜下來。
「我記得我有交代過，不可以再從窗戶進出旅館，對吧？」
「……我、我、我那個......」
「我今天早上看到屋簷的瓦片被採掉了幾個，還差點砸到客人，我還以為是有野貓搞破壞呢。」
「對、對不起艾芙老闆……」
亞倫小聲到幾乎聽不見，整個人縮進椅背裡像在進行心理逃脫術。
凱爾低頭吃著早餐，不發一語，只在嘴角勾起一點幾不可察的弧度。
伊蓮則已經笑倒在桌上，說不出任何話來。
亞倫低著頭，正試圖逃避艾芙的目光，結果對方卻還在笑。
「這樣吧，既然瓦片都被採掉了，還差點讓客人受傷……」
她語氣仍舊溫和，像是在討論今天的天氣。
「作為懲罰，這個月的房租──就加收五枚銅幣好了。」
「欸欸欸欸欸？！」
亞倫當場彈起來，抱著腦袋崩潰。
「為什麼是我自己付啊？凱爾也住在裡面欸！」
一旁的凱爾聽後，放餐具的聲音大了點，亞倫瞬間閉嘴。
「……好吧，我閉嘴。」
眾人笑聲再起，氣氛熱鬧得像是日常中最自然的一幕。
艾芙則微笑點頭，轉身回到櫃台，從抽屜裡取出一疊帳冊。
「順便一提，今天剛好是月初，各位記得繳這個月的房租喔──」
她話音剛落，整桌的人都看向了唯一一位完全沒收入來源的某位深藍髮色的青年。
凱爾慢了半拍，才意識到目光集中的原因。他低頭摸了摸口袋，然後陷入沈默。
沒有錢包。沒有錢袋。沒有任何東西。
他乾脆抬頭，直視艾芙。
「……我沒錢。」
「我可以先幫你墊。」
肯威馬上開口，語氣毫不猶豫。
「房租不多，不用介意──」
「不必了。」
坐在角落的艾薩打斷了他，語氣平靜如水。
眾人一怔，轉頭看向那位一向不太參與對話的少年。
艾希放下茶杯，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然後站起身，從懷裡取出一枚錢袋，遞向艾芙。
「這傢伙的房租，我付了。」
「......」
「哇喔。」
「喂你怎麼這麼闊綽──」
伊蓮還想吐槽，但被艾希一眼壓了下去。
凱爾眉頭微皺，盯著她許久，才開口。
「你幹嘛幫我付？」
艾希沒回話，只是瞥了他一眼，淡淡說了句。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那語氣輕得像是說「今天的天氣真好」。而凱爾聽後微微皺起眉，視線沒從她身上移開。
「……不是第一次？」
他語氣不重，卻帶著明顯的不解與警覺。
艾希的動作頓了一下，顯然也意識到自己剛才那句話說得太順了點。
她抿了抿唇，沉默兩秒後，回看凱爾，淡淡的開口。
「你忘了嗎？我之前給你那把匕首，那錢是我出的。」
她語氣自然，說得彷彿理所當然。
「那也算是一筆『花費』，我只是......剛好還沒跟你結帳罷了。」
凱爾沒有立刻回話，只是默默地把視線轉回來。
說起來，那把匕首確實從他回到旅人之家後就一直放著沒還。
艾希出現得不多，就算碰了面，他也早忘了這回事。
「我這就還給你......」
凱爾站起身，準備上樓拿匕首下來還給艾希，卻被艾希阻止了。
「不用了，算我送給你，畢竟你也沒甚麼錢去買自保的武器了，就給你吧。」
說到這，艾希撇了他一眼，又說。
「而且你最好帶在身上，別到時候真遇上麻煩，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這句話在凱爾耳裡異常耳熟，似乎那裡聽過艾希曾對他說過這句話......
凱爾沒再追問，只是默默地坐下，繼續吃早餐，艾希也再度沉默地拿起茶杯時，柳月突然開口了。
「艾薩小姐。」
她第一次在餐桌上用這麼認真又帶著敬意的口吻叫出這個名字。
艾希微微抬眼。
柳月看著她，笑容柔和，眼神卻無比清醒。
「我覺得，用幫人付錢來交朋友的方式......不是很妥當。」
一旁的肯威聽後也點點頭，表示贊同。
「我知道您是個很……負責任的人。不論是對任務，還是對過去的事。」
她特意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尋找措辭。
「但如果您真的覺得那天的事，是個『該補償』的錯，那我想……您可能高估了他，也低估了自己。」
凱爾微微抬頭，艾希則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繼續看著茶杯。
柳月不理會她的沉默，只是繼續說。
「您不需要靠買帳、付錢、送武器，來證明什麼……這裡又不是學院，更不是軍隊。您不是什麼都得扛著的那個人了，對吧？」
她語氣仍溫柔，像是與朋友談心，但那份分寸感卻又準確到連凱爾都察覺到背後另有含義。
「而且……我想，他真的沒那麼在意了。」
凱爾沒說話，只是轉頭看了眼艾希。她依舊低著頭，將茶杯放下，雙手交疊，安靜得幾乎不像她平常在戰場上的模樣。
「……我知道了。」
她語氣平靜，聽不出是認同還是敷衍，只是淡淡地回答。
柳月聽後，輕輕點了點頭，但卻又默默地嘆了息。
突然，亞倫發出一聲慘叫。
「哇──我的蛋餅呢？！」
「早被我吃了啊，妳剛剛那麼吵我怕它冷掉，才幫妳解決的。」
伊蓮撐著下巴，完全不覺得有問題。
「你、你怎麼能──那是我今天唯一的希望欸！」
「那我現在是你希望破滅的見證人囉～」
「嗚嗚嗚……艾芙老闆──！伊蓮她啦！她吃掉我的早餐了啦！」
艾芙嘆了口氣，露出一抹溫柔無奈的笑。
「我已經請人幫妳重做了一份了，別欺負肚子沒吃飽的人喔。」
就在大家笑鬧時，艾希淡淡開口，語氣如常。
「吃快一點，等一下要搭七點半的那班馬車。」
眾人一頓。
凱爾低聲問。
「你也要去？」
「我也是學生，凱爾。」
艾希語氣如常，卻在說出最後一句時，眼神輕輕一動。
「今天剛入學。」
□
待眾人吃完早餐、簡單收拾後，門外的馬車已靜靜停在門口。
大門外的天氣出奇地晴朗，陽光穿過枝葉斑駁灑落，將院子照得暖洋洋的。
艾希已坐進車內，低頭翻著書，神情一如往常安靜。而柳月則站在馬車旁，看著伊蓮正努力把一堆瓶瓶罐罐、魔法筆記本、替換手套、眼罩……一股腦塞進她那個紅色肩包。
「妳只是去上課，妳現在塞得像要去遠征。」
「這些都是必要裝備！還有我的午餐便當、備用圍裙、第二瓶藥水──」
「備用圍裙？」
「防止血濺啊。」
柳月沉默了一秒，轉頭望向肯威，語氣幾乎帶點遲疑。
「……她報的是什麼班？」
肯威一邊幫亞倫重新綁頭髮，一邊無奈地說。
「暗殺班。」
「......」
柳月表情一僵，從來沒想過這麼可愛的女孩竟然會跟暗殺綁在一起。
正當她還還沉浸在震驚中，肯威的質疑聲把她拉回了現實。
「妳幹嘛綁成這樣？這是馬尾還是纏繞法陣？」
「我……我只是想嘗試個新造型嘛──」
「給我重綁。」
「嗚……」
此時凱爾也下樓來了，動作利落地關上門，身上的長大衣輕輕一擺。那把短匕首已藏於腰間，感覺不到重量，卻讓他下意識伸手碰了碰衣內固定處，確認其存在。
「你有要一起去嗎？」
凱爾經過柳月身邊時，好奇的問。
「是沒有這打算。不過我剛好要進城補點藥材，可以順路送你們過去。」
柳月微微一笑，柔聲的說，順便伸手幫凱爾整理衣領。
「還有，提醒你。」
她語氣一轉，輕描淡寫地補了一句。
「記得別把教室炸了。」
凱爾皺眉，反駁到。
「我才不會作出這種事。」
柳月咳了聲，低聲在凱爾耳邊說。
「不……我是指，不要讓艾希大人炸了教室。幫我，好好拉住她。」
凱爾微微一愣，偷瞄了眼車上的艾希，點了點頭。
柳月回頭，將車廂門打開。
「來吧。開學日總要有點……不平凡的開場。」
大家魚貫上車，艾芙則站在門廊，朝大家揮手。
「記得午餐時間前吃，不然會胃痛喔。」
車門緩緩關上前，車廂裡的幾人也紛紛朝她揮手回應。
伊蓮坐在靠窗的位置，笑著高舉手臂。
「知道啦——我會吃兩份！」
亞倫探頭出窗，嘴裡還咬著一塊剛塞進去的麵包，含糊地喊。
「我會乖乖喝湯的——咳！」
柳月和肯威只是微笑不語，輕輕點了點頭，眼神像是放心，又像是提醒。
只有凱爾和艾希依舊安靜，沒有多餘動作。
馬車緩緩啟動，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咔啦聲響，節奏穩定而輕快。
陽光從車窗斜灑進來，照在車內灰白色的木壁上，微微反射著亮光。坐在裡頭的幾人各自找好位置，車廂裡很快充滿了細碎的聲音。
伊蓮最先開口，她坐在艾希和肯威中間，從肩包裡翻出一瓶紫紅色藥水。
「這是我自己調的提神藥水，要不要試試？一滴就夠讓你清醒整堂課。」
伊蓮一臉自豪地舉起那瓶紫紅色液體，瓶身還有點微微冒煙。
柳月接過瓶子，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拇指輕推開瓶蓋，湊近嗅了一下。
「──咳！」
她幾乎立刻被那股衝鼻的刺激味道嗆得往後一彈，眉頭瞬間皺起。
「……這是您說的『提神』？」
「對啊！」
伊蓮笑得很燦爛。
「是不是很有效！」
柳月把瓶蓋迅速蓋回去並塞回她包包裡，苦笑道。
「這不是提神，這是蓄意攻擊。這種味道拿去戰場丟人臉都能破防。」
亞倫則已經歪在靠墊上開始打瞌睡，馬尾重新綁整齊了，現在垂在一邊隨車晃動。她嘴角還沾著早餐的奶油屑，整個人進入「自動關機」狀態。
對面的肯威語氣淡淡。
「再不讓她靠好，她等下會滑到地上去。」
一旁的柳月，無奈嘆了口氣，伸手把亞倫的頭扶正，讓她靠上車壁。
車內的對話與動作雖輕，但連續交錯成一種日常的喧鬧感。
而在那喧鬧的另一側，凱爾坐在靠窗角落，雙手交握放在膝上，默默望著窗外倒退而過的街景。
艾希則坐在他對面，書依舊翻著，神情淡然，像是完全與周圍的騷動無關。
但凱爾不時從車窗的倒影裡，看見她手指翻頁的速度略有變化。他知道，她並沒有完全沉入書裡。
兩人就這麼安靜地坐著，彼此沒有交談，卻又明確地感受到對方的存在。
車輪聲仍然規律地在石板路上咔啦作響，窗外的街景緩緩後退。
凱爾靠著車窗，視線淡淡地掃過那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街道──
水渠邊有小販正在擺攤，樓角的酒館還沒開門，遠處有幾隻鴿子飛過教堂的圓頂。
一切看起來和平又平靜。
但他知道，這只是表面。
在這氣氛中，那晚他和艾希的對話悄然在他腦中響起。
那時是深夜，後院微涼的風從牆頭吹過，院中那株開得稀疏的夜花輕晃著，像是在聽他們說話。
艾希背對著月光站著，白色大衣靜靜垂落，聲音與夜色一樣低冷。
「你真的……決定回蒼焰了？」
他點頭，那一瞬她眼中閃過些什麼，卻很快收起。
「……我不會阻止你回蒼焰。只是......你要小心。」
凱爾皺起眉頭。
「不確定是誰，但已經有不屬於學院、不屬於亞歷珊卓，也不全屬於敵人的勢力……正在試圖靠近你。」
她語氣輕描淡寫，像是在陳述任務資料，卻在話尾停了一下，又低聲補了一句。
「所以，你千萬不能鬆懈……雖然，恭喜你，身體的狀態看起來，已經可以自保了。」
她語氣輕了一些，像是真心為他感到高興，又像是刻意在劃開距離。
然而艾希總是這樣把祝賀、擔憂與命令混在一起說出來，然後只剩下夜色陪她沉默。
凱爾沒回話，只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
「我會安排卡爾暗中保護你。」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
「……我最近會離開幾天，有些任務，不能親自看著你了。」
那語氣太過自然，太過合理，連她自己都說得幾近流暢。
可凱爾卻沉默了許久，久久，才低聲問出一句。
「……為什麼。」
艾希一愣。
她沒有立刻回答。
風靜了，夜晚像被這聲音凍住一瞬。
半晌，她終於開口，語氣卻變了，變得壓抑、真實，甚至有些難堪。
「不……其實不是任務。我只是……」
她抬起頭，望向夜空，聲音第一次有些飄忽。
「我只是覺得......我不適合再繼續待在你身邊。」
「你是……一個普通人。而我是聖騎士……我的身世，我的過去，我曾經做過的事……都會妨礙你，干擾你本來該有的生活。」
她聲音越說越輕。
「你有屬於你的榮耀，蒼焰的人都說你是神子，是奇蹟，是曾經讓蒼焰學院顫抖的傳說。」
「可你自己什麼都不記得。」
她緩緩低下頭，聲音也變得乾澀。
「我當初說過會保護你、會幫你……可女王卻要讓我摧毀你的榮耀，而我……身為聖騎士，卻知道榮耀對一個人意味著什麼。」
「所以......我不知道我該做甚麼。」
凱爾聽完，只是靜靜看著她的背影。
沒有憤怒，也沒有疑問。
只是緩緩地坐在台階上，平靜地說。
「那些所謂的榮耀，我從來沒放在心上。」
他語氣不重，但字字清晰。
「那些……既然記不起來，也沒必要去記、去背著它走下去。」
「我想要的，只是能好好過活的生活……就這樣。」
艾希一愣，慢慢的回過頭，但沒有說話。
那一刻，她彷彿被某種意料之外的輕描淡寫擊中，一時忘了該怎麼回應。
她低下頭，眼神晦暗不明。
然後──
她沒有說再見，只是轉過身，一躍而上。
披風在半空劃出弧線，她的身影落在屋頂邊緣，停了一瞬，然後消失在夜色中。
只留下地面那株微微晃動的枯樹，像是搖曳不定的遲疑。
他輕輕眨了眨眼，將思緒從夜色中的對話拉回現實。
馬車仍在石板路上平穩地前行，車內的聲音似遠似近，窗外的陽光落在膝頭，微暖而真實。
他望向窗外，嘴角輕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原來這件事，已經傳到女王那裡去了嗎。
仔細想想，也不難理解。能夠動用艾希這樣的人物……在人族內，恐怕也只有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王能辦得到。
他盯著車窗反射艾希的身影，此時她正安靜翻書，長髮披肩，眉眼清冷。
她今天會出現在這裡，甚至一同入學，完全不在他的預料中。甚至可以說……是意料之外。
但他不會說什麼。
他不是不明白。
艾希這樣做，其實還是在為那天的「暴走」贖罪。
他記得當時她眼裡的驚愕，也知道她每次和他談話時，話與中流露出來的自責和不安。
這次的出現，到底是出於真心，還是出於職責，他沒有多問。
因為......那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只是低頭，輕輕嘆了口氣。
就當是……她想保護誰，就讓她自己決定吧。
就在這時，馬車轉過一處巷口時，凱爾無意間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個全身黑色重甲，立於陰影之中，頭盔上長羽微微晃動。她沒有靠近，只是站在遠處，靜靜注視著這邊。
他只是看了一眼，對方便轉過身，眨眼間便消失了。
是卡爾。
艾希說過她會安排卡爾暗中保護他。
她真的來了。
但他也知道，那不是第一次了。
他曾在早晨訓練時，在旅人之家外的屋簷下、在夜裡走廊盡頭的轉角，都感受到那樣的視線。
但她從不干擾、不靠近，也不交流。但只要有她在，他就知道——
艾希，從沒真正放下他。
凱爾回過神時，才發現車內已漸漸安靜下來。
他抬起頭，視線掃過車內眾人，最後落在對面坐著的肯威身上。
肯威望著窗外緩緩退去的街景，似乎察覺了什麼，語氣低低地說了一句。
「……今天的風，意外地很安穩。」
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
「希望今天也能平安度過。」
這話才落下沒幾秒，對面傳來一聲毫不留情的冷冷吐槽。
「……就是因為會說這種話，才會出事。」
艾希翻了翻書頁，頭也沒抬，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天氣，卻準確命中了這句話的「詛咒屬性」。
肯威微微皺眉，正打算開口反駁，柳月的聲音卻緊接著跟了上來，語調一如既往溫柔，卻讓人無法反駁。
「嗯……如果今天真的出事了，那就肯定是因為您剛剛那句話。」
肯威乾咳一聲，試圖轉移話題，但伊蓮已經開始搖頭晃腦地哼哼。
「我們帥氣的管家先生今天又成功地把死亡 flag 插滿一車了呢。」
「……可以不要亂立旗好嗎？」
凱爾淡淡出聲，語氣雖不重，卻直接給了致命一擊。
「那……說反話試試？」
亞倫在昏迷邊緣喃喃開口。
「譬如……『希望今天大爆炸』？」
「不行。」
凱爾語氣依舊平淡，但拒絕得毫不留情。
「反旗效果通常更嚴重。」
車內安靜了一秒，隨後爆出一陣低聲的笑。
而肯威，只能維持管家的體面，抬起手優雅地扶了扶額，彷彿能靠這個動作遮住滿臉的無奈。
正當大家笑鬧聲還在回盪，車外突然一聲轟然巨響炸開——
「──轟！！！」
馬車忽然一陣劇烈晃動，車輪嘎吱一聲急停，窗外瞬間升起大片黑煙與濃厚藥劑味。
「什、什麼──！？」
伊蓮手中包包驚落，柳月幾乎下意識撲上前護住亞倫的頭，肯威一把掀開車簾，眼神驟冷如冰。
凱爾也下意識抬手護住腰間武器，雙瞳如野獸般微微收縮。
「果然是 flag 吧……」
某個還沒反應過來的人在角落絕望嘀咕。
但下一秒，馬車外卻傳來一陣熟悉又驚慌的大喊聲。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想測試個火屬性濃縮彈的範圍反應而已──！！」
「你他媽的把整座鍛造塔天台炸掉了你知道嗎啊啊啊啊──！」
「魔法部的學生全跑出來了啦！！」
然後這爆炸驚動巡邏的士兵、順帶觸發了校門的緊急魔法偵測系統。
現場瞬間亂成一團，師生驚恐四散。
車內一片沉默，然後──
「……嗯，蒼焰的氣氛依舊很正常。」
柳月語氣平靜地說。
伊蓮還沒從驚嚇中恢復，整個頭髮炸毛，緊緊抱著肯威一動不動。
亞倫則似乎整個睡死，甚至還流著口水……甚至還笑著喃喃說了句「嘿嘿……爆炸……」完全沒有察覺道爆炸這回事。
凱爾緩緩收回手，一臉無奈。
艾希翻頁的手微微一頓。
「……早說了吧。」
肯威緩緩閉眼，聲音低不可聞。
「我收回剛剛那句話。」
就在氣氛終於稍微平息時，車外的馬夫拍了拍車窗，略帶尷尬的嗓音小心翼翼地朝車內喊道。
「那個……實在抱歉各位，前方校門的魔法偵測系統剛才啟動了結界，馬車無法通過，只能請各位在這裡下車了……」
他語氣充滿歉意，臉上的表情幾乎可以寫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柳月無奈地歎了口氣，拍拍凱爾的肩。
「來吧。你的開學日──走路進校。」
凱爾輕輕點頭，準備起身，卻發現對面座位的伊蓮……還是沒有動。
她整個人縮在座位角落裡，雙手緊緊抱著肯威的手臂，像是整個人還陷在爆炸的陰影裡，瞳孔微微放大、臉色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伊蓮。」
肯威輕聲喚了她一聲，語氣依舊溫和，但眼底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
她沒有反應，只是手指更用力地扣住了他的袖子。
肯威歎了口氣，將一隻手覆上她的手背，低聲說。
「沒事了，已經結束了。是誤會。」
他溫柔地將她從自己身上輕輕拉開，像是在拆解一個驚嚇過度的孩子。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伊蓮低聲呢喃著，眼眶微紅。
柳月蹲在她身旁，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髮。
「沒事沒事，伊蓮小姐您剛剛很勇敢了喔。」
伊蓮點了點頭，雖然還是有些呆滯，但終於緩緩放開手，靠回座位。
她恢復了意識，但原本平時活潑吐槽的模樣……暫時不見了。
凱爾看著她，心中無聲地浮現一句話。
這地方，還是和以前一樣瘋狂。
凱爾微微一愣。
這句話……並不是他自己想的。
那語氣像極了他的語調，卻又藏著一股說不出的懷念與……寬容。
彷彿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就這樣在腦中漾開，又緩緩沉入心底的某個角落。
凱爾蹙了蹙眉，但也沒有多想。
他起身，順勢將大衣撥正。
馬車外的喧囂仍在，結界閃爍著微光，但巡邏士兵已經在控制現場，不時對學生們喊話疏導。
馬車門打開，眾人依序走下車。
艾希最先下去，頭也不回地踏出車廂，像是完全不想捲入這場開學的鬧劇。
柳月緊跟在後，輕拍伊蓮的肩讓她下車，而伊蓮已經恢復鎮定，只是神情仍有些木然，步伐比平時緩慢許多。
肯威則最後檢查了一遍隨身物品，轉身時才發現──
亞倫，還在座位上睡得像塊石頭。
「她真的、什麼都沒聽到嗎……？」
柳月語氣有些驚訝。
「爆炸、尖叫、結界響，她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太厲害了。」
肯威微嘆。
「那就只剩這個了。」
伊蓮見裝摸了摸下巴，打開包包，從裡面掏出那瓶「提神」藥水，瓶口還冒著一點奇怪的氣泡。
「是那瓶……？」
柳月下意識後退半步。
「嘿嘿，沒錯！」
伊蓮邪魅一笑，「啵」的一聲打開蓋子。
「……你加了什麼？」
「龍舌花、野苦根、還有半滴鬼椒汁。」
眾人同時沉默一秒，然後──
「用吧。」
凱爾無奈的點頭示意。
伊蓮輕輕手輕腳，將瓶口湊近亞倫的鼻子。
一秒，沒反應。
兩秒，眉毛動了。
第三秒，亞倫整個人像被電流貫穿一樣彈了起來，坐直、睜眼、深吸一口氣。
「咕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妳冷靜點！」
凱爾一把撐住差點往後翻的她，並順勢摀住她的嘴把她拖出車外，伊蓮則快步收起藥水，假裝什麼都沒做。
「我……我在哪……？發生什麼事了……？」
「我們到了，起床，走。」
凱爾冷靜地下指令。
「……我是不是死掉了……」
「不是，但你再睡下去肯定會。」
艾希淡淡補刀。
最後，在眾人的「安撫」下，亞倫終於恢復神智，只不過雙腳剛碰地，又開始胡言亂語。
眾人踏上前往校門的路，而那瓶被重新塞回包裡的提神藥水，發出陣陣詭異的氣泡聲，彷彿在預告——今天，註定不會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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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車後沒多久後，柳月便與大家道別，輕巧地走上另一條街道。她說要去補些藥材，語氣一如往常溫柔，卻像是為即將揭幕的騷動刻意退場般安靜。
馬車漸行漸遠，輪聲與嘈雜一併遠去。
眾人陸續整頓好物品，準備往蒼焰的大門前行。
人聲漸漸嘈雜起來，前方結界開始閃爍，顯然已恢復正常運作。
就在這時，艾希忽然停下腳步，側身走到凱爾身邊。
她沒說話，只是淡淡地看著他一眼，那視線像是在評估，又像是在權衡什麼。
然後，她語氣平靜地開口。
「進了校門之後，你就是所有人眼中的焦點了。」
凱爾沒說話，只是看著她。
「小心點。別太高調。別被盯上。」
她頓了一下，語氣微微壓低。
「罩子放亮點。」
語畢，她伸出一隻手，繞過凱爾的肩後，在他大衣的衣領處摸索了幾下。
凱爾皺眉，正想問她在做什麼，下一秒，她手指一翻，一層深色的兜帽，像是早已隱藏在衣物中的機關，被她利落地拉了出來。
她動作熟練地將兜帽展開，覆在他的頭上，略微整理了一下邊角。
兜帽將他的臉遮去了大半，只留下下頷與嘴唇隱約可見。
她的手指落在他頸後，只停留了短短一瞬，便迅速收回。
「這樣比較不惹人注意。」
她語氣如常，就這樣轉過身，靜靜地站在凱爾旁。
就在這時，伊蓮湊了上來，她精神明顯恢復不少，雖然臉上還留有驚嚇痕跡，但依舊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背，語氣輕快地說。
「別太擔心啦，要是真的遇到什麼危險，我們可以一起幫你打爆他們！」
她邊說，手還揮了揮，像是在示範怎麼把人打進地板。
凱爾一愣，嘴角抽了抽，正想說什麼，肯威已經出聲糾正。
「大小姐，不可以在學院內說這種話。那是教唆暴力，還有共犯的可能。」
「欸欸～」
伊蓮嘟嘴。
「我也只是舉個例嘛～而且我打架可是很有經驗的好不好！」
凱爾聞言，斜了她一眼，語氣平淡地補了一句。
「是啊，還記得那次你一拳三個，腳踢兩個，整整五個壯漢倒地不起。」
「那個是因為他們罵我們家！我只是……正當防衛！」
她語氣越說越大聲，雙頰漸漸泛紅。
肯威淡淡補刀。
「不過你當時是站在桌子上喊著『來啊你們一起上』才開打的。」
在一旁的艾希發出一聲不明意味的輕哼，但似乎又參和了點笑意。
凱爾瞄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臉紅耳赤的伊蓮，嘴角彎起來。
「……果然還是不能惹妳這暴力女。」
「凱爾！！你這傢伙又說我是暴力女！？」
「我只是陳述戰績。」
伊蓮氣得拳頭都握緊了，但在眾人笑聲中，只能氣呼呼地作勢要捶凱爾，而亞倫則在一旁笑到快岔氣。
幾人沿著石板路慢慢向校門口走去。
蒼焰學院的正門比想像中更加高大，那是一座以銀白與深藍魔石鑲嵌而成的拱門，高聳如塔，門楣浮動著微弱光紋。
但由於門前結界啟動的觀吸，空中懸浮著透明結界流轉著淡淡的紋路，因此每一位學生進入都需通過魔力識別與身分確認。
「記得不要講話，不要亂動。」
肯威走在前方，語氣一如既往的穩重。
「一切交給檢查結界操作。」
凱爾微微點頭，將兜帽拉得更低了一些。艾希的目光始終落在四周，不動聲色地觀察周圍人群。
起初肯威、伊蓮、亞倫都輕鬆通過了結界，白光一閃即過，毫無異樣。
但直到他接觸結界的那一刻。
「嗡──」
結界瞬間亮起強烈光芒。
銀白色的光芒自他腳下激盪而出，像觸發某種魔法記錄機制般，魔紋陣列一圈圈地向外擴展，且異常持久。
同時，空中開始浮現出幾行模糊的古老文字，像是試圖調閱某段被封存的資訊。
周圍原本閒聊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將目光轉到這。
很快，看門的守衛注意到這異常景象，正朝這邊走來。
低語聲迅速蔓延開來——
「那是誰？怎麼結界反應那麼大？」
「……等一下，那是誰？」
「兜帽遮住臉了，看不出來，但那身形……」
「那魔力反應怎麼怪怪的？好像有記錄反應過？」
「等等，我有印象，這反應模式……是以前那個『神子』來的時候才有的……」
「你說的那個傳說級的……」
低語聲像水面碎波，在四周擴散。
凱爾下意識地垂了垂眼，但沒有後退。他只聽見檢查石「滴──」地一聲長鳴，象徵驗證完成，但光紋卻遲遲沒有消散，反而微微震動起來。
肯威眉頭一皺，正想上前詢問，就聽到門邊傳來守衛清冷的聲音。
「請這位學生──摘下你的兜帽，並報上姓名與學籍編號。」
凱爾站在魔紋中心，眉頭微蹙。
他的兜帽仍蓋著，四周議論聲越來越大，甚至有學生已經開始掏出魔影石錄影紀錄這場「突發事件」。
而不遠處，兩名巡邏騎士與三位教職員已快步靠近，顯然打算介入。
空氣中的氣氛像繃緊的弦，眼看就要斷裂。
凱爾的手緩緩抬起，指尖碰到兜帽邊緣——
他在猶豫。
是直接摘下來公開身份？
還是乾脆硬闖這道結界？
就在這時──
「唉。」
艾希一聲近乎無聲的歎息從他身側傳來。
下一瞬，一隻手毫不猶豫地伸來直接把他從魔紋中推了出去。
他被穩穩推過結界，魔紋當場中斷，兜帽仍在，未被識破。
接著，艾希毫無停頓地踏入結界之中。
「等、等下！那位同學──」
周圍的教職員還來不及阻止。
原本那不停閃爍的光陣忽然一頓，接下來整個結界劇烈顫動。
下一秒——
「轟──！！」
接著，凱爾只感到耳鳴、震動、周圍空氣像是突然變得沉重，又瞬間輕得飄起來似的。結界像玻璃裂開那樣，整道半透明的結界猛地閃爍一下後，就像失控似地消失在空中，什麼都沒留下，原本閃爍的魔紋也在此刻成了一片焦痕。
原本嗡鳴的聲響停了，連帶現場的雜音也都靜了下來。
全場，死一般寂靜。
學生張大嘴巴、教職員呆立原地，甚至有幾個年輕學員已經不自覺退後了一步。
一個連魔法名牌都還沒配戴好的黑髮新生──
居然、把蒼焰的防禦結界弄炸了？
艾薩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淡淡地說。
「結界出了點問題。」
凱爾皺眉看著她，正要上前詢問時，卻見她走上來，眼神冷靜地掃了他們一眼。
她語氣低低的，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
「……你們先進去。」
她朝大門的方向撇了撇。
「這裡交給我。」
說完，她轉過身，再次面向蜂擁而來的教職員與巡邏騎士，雙手自然垂落，身形筆直地站定在原地，沒有一絲退意。
不像是犯錯者，更像是……一位等待結果的軍人。
凱爾怔了一下，然後默默點頭，帶著已經傻眼的肯威、伊蓮和亞倫繼續前行。
當他穿過早已失去光芒的魔紋遺痕，踏進蒼焰學院的那一刻，身後傳來的議論聲還在延燒。
「她到底是誰？」
「新生有這種等級的力量……真的假的啊？」
「結界的強度可不是一般人能破壞的……」
凱爾沒回頭。
但他知道，這場開學的「事件」，不會那麼快就落幕。
第十二章 完
早晨的陽光斜斜地穿過那扇熟悉的窗戶，落在房間中央的圓桌上，像是為今天的出發拉開第一道幕簾。
凱爾睜開眼時，對面床上的那團東西正以一種不科學的姿勢蜷縮著，被子早就捲成一坨掉到地上，枕頭不知何時也變成了臉罩的一部分。
亞倫的手搭在書桌椅背上，一條腿還跨在圓桌邊緣，像是睡到一半想起來偷翻窗戶，結果卡在原地放棄了。
他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只是輕輕的下了床，默默伸出腳──
「蹦！」
一記乾淨俐落的側踹，直接命中對面床緣。
「嗚哇──？！」
床整個震了一下，亞倫彈起身，頭髮炸得像剛被雷劈過，雙眼渙散地看著天花板，滿臉問號。
「你……幹嘛啊凱爾！」
「上課。」
凱爾語氣平淡，拉開自己的衣櫃開始換衣服。
亞倫揉著頭，還迷迷糊糊地嘀咕。
「你到底是怎樣叫人的啦……你這人比鐘聲還準欸……」
「我昨天就說過，要早點睡。」
「可是……我夢到我在騎龍欸……牠還會講話……」
凱爾沒理她，走出門盥洗、回來整理衣物。而亞倫則在她出門盥洗時又倒了回去，嘴裡嘟囔著「早餐記得幫我留……」之類的話。
若不是凱爾又一腳踹醒她，並丟出房門，亞倫肯定又要睡掉今天的課了。
十幾分鐘後，兩人都簡單整理好，推門走出房間，腳步一前一後地往樓下走去。
一樓的大廳已經傳來食物香味與餐具碰撞聲。
艾芙正在招待著客人，肯威坐在長桌旁整理帳本，柳月則在一旁翻著書，伊蓮已經吃完第一輪早點，正伸手要去搶亞倫那份。
而艾希仍是那個叫做「艾薩」的模樣，靜靜坐在桌角，低頭啜著茶，眼神淡漠，看似平靜無波，卻在凱爾進門時輕輕抬眼一瞬。
像是──早已等著了。
眾人目光落在剛下樓的兩人身上，肯威率先開口，語氣一如往常平穩，卻帶著一絲見怪不怪的無奈。
「你們也太晚下來了，我都快以為你們又要請假。」
凱爾沒立刻回話，只是撇了一眼身旁那個一臉迷茫、眼神渙散、頭還差點歪到自己肩上的人。
「這傢伙叫不起來，沒辦法。」
肯威嘆了口氣。
「……我就知道。」
他轉向柳月與伊蓮，一邊倒茶一邊像在報備家裡那個不成材的小孩。
「我之前還天真地想說，既然都住一起了，約她一早出門順路上課應該不難。結果......遲到三次、睡過頭兩次、有次還突然說夢到今天放假……」
伊蓮一口豆漿差點噴出來。
柳月在一旁聽了也忍不住笑出聲。
「真的假的，亞倫有這麼誇張？」
「有。」
肯威點頭，不加思索。
「如果狀況好點起床了，結果不是壓線到學校，就是一邊刷牙一邊找鞋，還能跑錯學院方向。」
此刻亞倫正迷迷糊糊地坐下，頭還差點撞上桌子，完全沒有要自我辯駁的樣子。
凱爾看她的樣子，搖了搖頭。
「……她昨天又到大半夜才回來。」
他語氣平淡，卻停頓了一下，補了一句。
「還是……爬窗回來的。」
「……欸？」
「噗──哈哈哈！」
「唉......」
三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柳月驚訝的看了看亞倫，伊蓮甚至直接笑到差點噎著，肯威則一臉「我已經不想知道細節」的表情。
亞倫瞬間清醒，猛地坐直，雙手揮舞像要撇清嫌疑。
「我、我只是……只是因為……因為我忘記帶鑰匙啦！然後門又鎖起來，我只是……我怕敲門會吵到人啦！所以我才──」
正當亞倫在那邊手忙腳亂試圖自圓其說時，一道熟悉的、溫柔卻莫名讓人背脊發涼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亞倫啊。」
「啊？」
她回過頭，臉上的慌亂瞬間凝結。
只見艾芙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後，手上還拿著剛擦乾的茶杯，笑容溫婉、語氣平靜，卻讓整張桌子瞬間安靜下來。
「我記得我有交代過，不可以再從窗戶進出旅館，對吧？」
「……我、我、我那個......」
「我今天早上看到屋簷的瓦片被採掉了幾個，還差點砸到客人，我還以為是有野貓搞破壞呢。」
「對、對不起艾芙老闆……」
亞倫小聲到幾乎聽不見，整個人縮進椅背裡像在進行心理逃脫術。
凱爾低頭吃著早餐，不發一語，只在嘴角勾起一點幾不可察的弧度。
伊蓮則已經笑倒在桌上，說不出任何話來。
亞倫低著頭，正試圖逃避艾芙的目光，結果對方卻還在笑。
「這樣吧，既然瓦片都被採掉了，還差點讓客人受傷……」
她語氣仍舊溫和，像是在討論今天的天氣。
「作為懲罰，這個月的房租──就加收五枚銅幣好了。」
「欸欸欸欸欸？！」
亞倫當場彈起來，抱著腦袋崩潰。
「為什麼是我自己付啊？凱爾也住在裡面欸！」
一旁的凱爾聽後，放餐具的聲音大了點，亞倫瞬間閉嘴。
「……好吧，我閉嘴。」
眾人笑聲再起，氣氛熱鬧得像是日常中最自然的一幕。
艾芙則微笑點頭，轉身回到櫃台，從抽屜裡取出一疊帳冊。
「順便一提，今天剛好是月初，各位記得繳這個月的房租喔──」
她話音剛落，整桌的人都看向了唯一一位完全沒收入來源的某位深藍髮色的青年。
凱爾慢了半拍，才意識到目光集中的原因。他低頭摸了摸口袋，然後陷入沈默。
沒有錢包。沒有錢袋。沒有任何東西。
他乾脆抬頭，直視艾芙。
「……我沒錢。」
「我可以先幫你墊。」
肯威馬上開口，語氣毫不猶豫。
「房租不多，不用介意──」
「不必了。」
坐在角落的艾薩打斷了他，語氣平靜如水。
眾人一怔，轉頭看向那位一向不太參與對話的少年。
艾希放下茶杯，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然後站起身，從懷裡取出一枚錢袋，遞向艾芙。
「這傢伙的房租，我付了。」
「......」
「哇喔。」
「喂你怎麼這麼闊綽──」
伊蓮還想吐槽，但被艾希一眼壓了下去。
凱爾眉頭微皺，盯著她許久，才開口。
「你幹嘛幫我付？」
艾希沒回話，只是瞥了他一眼，淡淡說了句。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那語氣輕得像是說「今天的天氣真好」。而凱爾聽後微微皺起眉，視線沒從她身上移開。
「……不是第一次？」
他語氣不重，卻帶著明顯的不解與警覺。
艾希的動作頓了一下，顯然也意識到自己剛才那句話說得太順了點。
她抿了抿唇，沉默兩秒後，回看凱爾，淡淡的開口。
「你忘了嗎？我之前給你那把匕首，那錢是我出的。」
她語氣自然，說得彷彿理所當然。
「那也算是一筆『花費』，我只是......剛好還沒跟你結帳罷了。」
凱爾沒有立刻回話，只是默默地把視線轉回來。
說起來，那把匕首確實從他回到旅人之家後就一直放著沒還。
艾希出現得不多，就算碰了面，他也早忘了這回事。
「我這就還給你......」
凱爾站起身，準備上樓拿匕首下來還給艾希，卻被艾希阻止了。
「不用了，算我送給你，畢竟你也沒甚麼錢去買自保的武器了，就給你吧。」
說到這，艾希撇了他一眼，又說。
「而且你最好帶在身上，別到時候真遇上麻煩，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這句話在凱爾耳裡異常耳熟，似乎那裡聽過艾希曾對他說過這句話......
凱爾沒再追問，只是默默地坐下，繼續吃早餐，艾希也再度沉默地拿起茶杯時，柳月突然開口了。
「艾薩小姐。」
她第一次在餐桌上用這麼認真又帶著敬意的口吻叫出這個名字。
艾希微微抬眼。
柳月看著她，笑容柔和，眼神卻無比清醒。
「我覺得，用幫人付錢來交朋友的方式......不是很妥當。」
一旁的肯威聽後也點點頭，表示贊同。
「我知道您是個很……負責任的人。不論是對任務，還是對過去的事。」
她特意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尋找措辭。
「但如果您真的覺得那天的事，是個『該補償』的錯，那我想……您可能高估了他，也低估了自己。」
凱爾微微抬頭，艾希則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繼續看著茶杯。
柳月不理會她的沉默，只是繼續說。
「您不需要靠買帳、付錢、送武器，來證明什麼……這裡又不是學院，更不是軍隊。您不是什麼都得扛著的那個人了，對吧？」
她語氣仍溫柔，像是與朋友談心，但那份分寸感卻又準確到連凱爾都察覺到背後另有含義。
「而且……我想，他真的沒那麼在意了。」
凱爾沒說話，只是轉頭看了眼艾希。她依舊低著頭，將茶杯放下，雙手交疊，安靜得幾乎不像她平常在戰場上的模樣。
「……我知道了。」
她語氣平靜，聽不出是認同還是敷衍，只是淡淡地回答。
柳月聽後，輕輕點了點頭，但卻又默默地嘆了息。
突然，亞倫發出一聲慘叫。
「哇──我的蛋餅呢？！」
「早被我吃了啊，妳剛剛那麼吵我怕它冷掉，才幫妳解決的。」
伊蓮撐著下巴，完全不覺得有問題。
「你、你怎麼能──那是我今天唯一的希望欸！」
「那我現在是你希望破滅的見證人囉～」
「嗚嗚嗚……艾芙老闆──！伊蓮她啦！她吃掉我的早餐了啦！」
艾芙嘆了口氣，露出一抹溫柔無奈的笑。
「我已經請人幫妳重做了一份了，別欺負肚子沒吃飽的人喔。」
就在大家笑鬧時，艾希淡淡開口，語氣如常。
「吃快一點，等一下要搭七點半的那班馬車。」
眾人一頓。
凱爾低聲問。
「你也要去？」
「我也是學生，凱爾。」
艾希語氣如常，卻在說出最後一句時，眼神輕輕一動。
「今天剛入學。」
□
待眾人吃完早餐、簡單收拾後，門外的馬車已靜靜停在門口。
大門外的天氣出奇地晴朗，陽光穿過枝葉斑駁灑落，將院子照得暖洋洋的。
艾希已坐進車內，低頭翻著書，神情一如往常安靜。而柳月則站在馬車旁，看著伊蓮正努力把一堆瓶瓶罐罐、魔法筆記本、替換手套、眼罩……一股腦塞進她那個紅色肩包。
「妳只是去上課，妳現在塞得像要去遠征。」
「這些都是必要裝備！還有我的午餐便當、備用圍裙、第二瓶藥水──」
「備用圍裙？」
「防止血濺啊。」
柳月沉默了一秒，轉頭望向肯威，語氣幾乎帶點遲疑。
「……她報的是什麼班？」
肯威一邊幫亞倫重新綁頭髮，一邊無奈地說。
「暗殺班。」
「......」
柳月表情一僵，從來沒想過這麼可愛的女孩竟然會跟暗殺綁在一起。
正當她還還沉浸在震驚中，肯威的質疑聲把她拉回了現實。
「妳幹嘛綁成這樣？這是馬尾還是纏繞法陣？」
「我……我只是想嘗試個新造型嘛──」
「給我重綁。」
「嗚……」
此時凱爾也下樓來了，動作利落地關上門，身上的長大衣輕輕一擺。那把短匕首已藏於腰間，感覺不到重量，卻讓他下意識伸手碰了碰衣內固定處，確認其存在。
「你有要一起去嗎？」
凱爾經過柳月身邊時，好奇的問。
「是沒有這打算。不過我剛好要進城補點藥材，可以順路送你們過去。」
柳月微微一笑，柔聲的說，順便伸手幫凱爾整理衣領。
「還有，提醒你。」
她語氣一轉，輕描淡寫地補了一句。
「記得別把教室炸了。」
凱爾皺眉，反駁到。
「我才不會作出這種事。」
柳月咳了聲，低聲在凱爾耳邊說。
「不……我是指，不要讓艾希大人炸了教室。幫我，好好拉住她。」
凱爾微微一愣，偷瞄了眼車上的艾希，點了點頭。
柳月回頭，將車廂門打開。
「來吧。開學日總要有點……不平凡的開場。」
大家魚貫上車，艾芙則站在門廊，朝大家揮手。
「記得午餐時間前吃，不然會胃痛喔。」
車門緩緩關上前，車廂裡的幾人也紛紛朝她揮手回應。
伊蓮坐在靠窗的位置，笑著高舉手臂。
「知道啦——我會吃兩份！」
亞倫探頭出窗，嘴裡還咬著一塊剛塞進去的麵包，含糊地喊。
「我會乖乖喝湯的——咳！」
柳月和肯威只是微笑不語，輕輕點了點頭，眼神像是放心，又像是提醒。
只有凱爾和艾希依舊安靜，沒有多餘動作。
馬車緩緩啟動，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咔啦聲響，節奏穩定而輕快。
陽光從車窗斜灑進來，照在車內灰白色的木壁上，微微反射著亮光。坐在裡頭的幾人各自找好位置，車廂裡很快充滿了細碎的聲音。
伊蓮最先開口，她坐在艾希和肯威中間，從肩包裡翻出一瓶紫紅色藥水。
「這是我自己調的提神藥水，要不要試試？一滴就夠讓你清醒整堂課。」
伊蓮一臉自豪地舉起那瓶紫紅色液體，瓶身還有點微微冒煙。
柳月接過瓶子，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拇指輕推開瓶蓋，湊近嗅了一下。
「──咳！」
她幾乎立刻被那股衝鼻的刺激味道嗆得往後一彈，眉頭瞬間皺起。
「……這是您說的『提神』？」
「對啊！」
伊蓮笑得很燦爛。
「是不是很有效！」
柳月把瓶蓋迅速蓋回去並塞回她包包裡，苦笑道。
「這不是提神，這是蓄意攻擊。這種味道拿去戰場丟人臉都能破防。」
亞倫則已經歪在靠墊上開始打瞌睡，馬尾重新綁整齊了，現在垂在一邊隨車晃動。她嘴角還沾著早餐的奶油屑，整個人進入「自動關機」狀態。
對面的肯威語氣淡淡。
「再不讓她靠好，她等下會滑到地上去。」
一旁的柳月，無奈嘆了口氣，伸手把亞倫的頭扶正，讓她靠上車壁。
車內的對話與動作雖輕，但連續交錯成一種日常的喧鬧感。
而在那喧鬧的另一側，凱爾坐在靠窗角落，雙手交握放在膝上，默默望著窗外倒退而過的街景。
艾希則坐在他對面，書依舊翻著，神情淡然，像是完全與周圍的騷動無關。
但凱爾不時從車窗的倒影裡，看見她手指翻頁的速度略有變化。他知道，她並沒有完全沉入書裡。
兩人就這麼安靜地坐著，彼此沒有交談，卻又明確地感受到對方的存在。
車輪聲仍然規律地在石板路上咔啦作響，窗外的街景緩緩後退。
凱爾靠著車窗，視線淡淡地掃過那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街道──
水渠邊有小販正在擺攤，樓角的酒館還沒開門，遠處有幾隻鴿子飛過教堂的圓頂。
一切看起來和平又平靜。
但他知道，這只是表面。
在這氣氛中，那晚他和艾希的對話悄然在他腦中響起。
那時是深夜，後院微涼的風從牆頭吹過，院中那株開得稀疏的夜花輕晃著，像是在聽他們說話。
艾希背對著月光站著，白色大衣靜靜垂落，聲音與夜色一樣低冷。
「你真的……決定回蒼焰了？」
他點頭，那一瞬她眼中閃過些什麼，卻很快收起。
「……我不會阻止你回蒼焰。只是......你要小心。」
凱爾皺起眉頭。
「不確定是誰，但已經有不屬於學院、不屬於亞歷珊卓，也不全屬於敵人的勢力……正在試圖靠近你。」
她語氣輕描淡寫，像是在陳述任務資料，卻在話尾停了一下，又低聲補了一句。
「所以，你千萬不能鬆懈……雖然，恭喜你，身體的狀態看起來，已經可以自保了。」
她語氣輕了一些，像是真心為他感到高興，又像是刻意在劃開距離。
然而艾希總是這樣把祝賀、擔憂與命令混在一起說出來，然後只剩下夜色陪她沉默。
凱爾沒回話，只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
「我會安排卡爾暗中保護你。」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
「……我最近會離開幾天，有些任務，不能親自看著你了。」
那語氣太過自然，太過合理，連她自己都說得幾近流暢。
可凱爾卻沉默了許久，久久，才低聲問出一句。
「……為什麼。」
艾希一愣。
她沒有立刻回答。
風靜了，夜晚像被這聲音凍住一瞬。
半晌，她終於開口，語氣卻變了，變得壓抑、真實，甚至有些難堪。
「不……其實不是任務。我只是……」
她抬起頭，望向夜空，聲音第一次有些飄忽。
「我只是覺得......我不適合再繼續待在你身邊。」
「你是……一個普通人。而我是聖騎士……我的身世，我的過去，我曾經做過的事……都會妨礙你，干擾你本來該有的生活。」
她聲音越說越輕。
「你有屬於你的榮耀，蒼焰的人都說你是神子，是奇蹟，是曾經讓蒼焰學院顫抖的傳說。」
「可你自己什麼都不記得。」
她緩緩低下頭，聲音也變得乾澀。
「我當初說過會保護你、會幫你……可女王卻要讓我摧毀你的榮耀，而我……身為聖騎士，卻知道榮耀對一個人意味著什麼。」
「所以......我不知道我該做甚麼。」
凱爾聽完，只是靜靜看著她的背影。
沒有憤怒，也沒有疑問。
只是緩緩地坐在台階上，平靜地說。
「那些所謂的榮耀，我從來沒放在心上。」
他語氣不重，但字字清晰。
「那些……既然記不起來，也沒必要去記、去背著它走下去。」
「我想要的，只是能好好過活的生活……就這樣。」
艾希一愣，慢慢的回過頭，但沒有說話。
那一刻，她彷彿被某種意料之外的輕描淡寫擊中，一時忘了該怎麼回應。
她低下頭，眼神晦暗不明。
然後──
她沒有說再見，只是轉過身，一躍而上。
披風在半空劃出弧線，她的身影落在屋頂邊緣，停了一瞬，然後消失在夜色中。
只留下地面那株微微晃動的枯樹，像是搖曳不定的遲疑。
他輕輕眨了眨眼，將思緒從夜色中的對話拉回現實。
馬車仍在石板路上平穩地前行，車內的聲音似遠似近，窗外的陽光落在膝頭，微暖而真實。
他望向窗外，嘴角輕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原來這件事，已經傳到女王那裡去了嗎。
仔細想想，也不難理解。能夠動用艾希這樣的人物……在人族內，恐怕也只有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王能辦得到。
他盯著車窗反射艾希的身影，此時她正安靜翻書，長髮披肩，眉眼清冷。
她今天會出現在這裡，甚至一同入學，完全不在他的預料中。甚至可以說……是意料之外。
但他不會說什麼。
他不是不明白。
艾希這樣做，其實還是在為那天的「暴走」贖罪。
他記得當時她眼裡的驚愕，也知道她每次和他談話時，話與中流露出來的自責和不安。
這次的出現，到底是出於真心，還是出於職責，他沒有多問。
因為......那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只是低頭，輕輕嘆了口氣。
就當是……她想保護誰，就讓她自己決定吧。
就在這時，馬車轉過一處巷口時，凱爾無意間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個全身黑色重甲，立於陰影之中，頭盔上長羽微微晃動。她沒有靠近，只是站在遠處，靜靜注視著這邊。
他只是看了一眼，對方便轉過身，眨眼間便消失了。
是卡爾。
艾希說過她會安排卡爾暗中保護他。
她真的來了。
但他也知道，那不是第一次了。
他曾在早晨訓練時，在旅人之家外的屋簷下、在夜裡走廊盡頭的轉角，都感受到那樣的視線。
但她從不干擾、不靠近，也不交流。但只要有她在，他就知道——
艾希，從沒真正放下他。
凱爾回過神時，才發現車內已漸漸安靜下來。
他抬起頭，視線掃過車內眾人，最後落在對面坐著的肯威身上。
肯威望著窗外緩緩退去的街景，似乎察覺了什麼，語氣低低地說了一句。
「……今天的風，意外地很安穩。」
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
「希望今天也能平安度過。」
這話才落下沒幾秒，對面傳來一聲毫不留情的冷冷吐槽。
「……就是因為會說這種話，才會出事。」
艾希翻了翻書頁，頭也沒抬，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天氣，卻準確命中了這句話的「詛咒屬性」。
肯威微微皺眉，正打算開口反駁，柳月的聲音卻緊接著跟了上來，語調一如既往溫柔，卻讓人無法反駁。
「嗯……如果今天真的出事了，那就肯定是因為您剛剛那句話。」
肯威乾咳一聲，試圖轉移話題，但伊蓮已經開始搖頭晃腦地哼哼。
「我們帥氣的管家先生今天又成功地把死亡 flag 插滿一車了呢。」
「……可以不要亂立旗好嗎？」
凱爾淡淡出聲，語氣雖不重，卻直接給了致命一擊。
「那……說反話試試？」
亞倫在昏迷邊緣喃喃開口。
「譬如……『希望今天大爆炸』？」
「不行。」
凱爾語氣依舊平淡，但拒絕得毫不留情。
「反旗效果通常更嚴重。」
車內安靜了一秒，隨後爆出一陣低聲的笑。
而肯威，只能維持管家的體面，抬起手優雅地扶了扶額，彷彿能靠這個動作遮住滿臉的無奈。
正當大家笑鬧聲還在回盪，車外突然一聲轟然巨響炸開——
「──轟！！！」
馬車忽然一陣劇烈晃動，車輪嘎吱一聲急停，窗外瞬間升起大片黑煙與濃厚藥劑味。
「什、什麼──！？」
伊蓮手中包包驚落，柳月幾乎下意識撲上前護住亞倫的頭，肯威一把掀開車簾，眼神驟冷如冰。
凱爾也下意識抬手護住腰間武器，雙瞳如野獸般微微收縮。
「果然是 flag 吧……」
某個還沒反應過來的人在角落絕望嘀咕。
但下一秒，馬車外卻傳來一陣熟悉又驚慌的大喊聲。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想測試個火屬性濃縮彈的範圍反應而已──！！」
「你他媽的把整座鍛造塔天台炸掉了你知道嗎啊啊啊啊──！」
「魔法部的學生全跑出來了啦！！」
然後這爆炸驚動巡邏的士兵、順帶觸發了校門的緊急魔法偵測系統。
現場瞬間亂成一團，師生驚恐四散。
車內一片沉默，然後──
「……嗯，蒼焰的氣氛依舊很正常。」
柳月語氣平靜地說。
伊蓮還沒從驚嚇中恢復，整個頭髮炸毛，緊緊抱著肯威一動不動。
亞倫則似乎整個睡死，甚至還流著口水……甚至還笑著喃喃說了句「嘿嘿……爆炸……」完全沒有察覺道爆炸這回事。
凱爾緩緩收回手，一臉無奈。
艾希翻頁的手微微一頓。
「……早說了吧。」
肯威緩緩閉眼，聲音低不可聞。
「我收回剛剛那句話。」
就在氣氛終於稍微平息時，車外的馬夫拍了拍車窗，略帶尷尬的嗓音小心翼翼地朝車內喊道。
「那個……實在抱歉各位，前方校門的魔法偵測系統剛才啟動了結界，馬車無法通過，只能請各位在這裡下車了……」
他語氣充滿歉意，臉上的表情幾乎可以寫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柳月無奈地歎了口氣，拍拍凱爾的肩。
「來吧。你的開學日──走路進校。」
凱爾輕輕點頭，準備起身，卻發現對面座位的伊蓮……還是沒有動。
她整個人縮在座位角落裡，雙手緊緊抱著肯威的手臂，像是整個人還陷在爆炸的陰影裡，瞳孔微微放大、臉色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伊蓮。」
肯威輕聲喚了她一聲，語氣依舊溫和，但眼底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
她沒有反應，只是手指更用力地扣住了他的袖子。
肯威歎了口氣，將一隻手覆上她的手背，低聲說。
「沒事了，已經結束了。是誤會。」
他溫柔地將她從自己身上輕輕拉開，像是在拆解一個驚嚇過度的孩子。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伊蓮低聲呢喃著，眼眶微紅。
柳月蹲在她身旁，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髮。
「沒事沒事，伊蓮小姐您剛剛很勇敢了喔。」
伊蓮點了點頭，雖然還是有些呆滯，但終於緩緩放開手，靠回座位。
她恢復了意識，但原本平時活潑吐槽的模樣……暫時不見了。
凱爾看著她，心中無聲地浮現一句話。
這地方，還是和以前一樣瘋狂。
凱爾微微一愣。
這句話……並不是他自己想的。
那語氣像極了他的語調，卻又藏著一股說不出的懷念與……寬容。
彷彿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就這樣在腦中漾開，又緩緩沉入心底的某個角落。
凱爾蹙了蹙眉，但也沒有多想。
他起身，順勢將大衣撥正。
馬車外的喧囂仍在，結界閃爍著微光，但巡邏士兵已經在控制現場，不時對學生們喊話疏導。
馬車門打開，眾人依序走下車。
艾希最先下去，頭也不回地踏出車廂，像是完全不想捲入這場開學的鬧劇。
柳月緊跟在後，輕拍伊蓮的肩讓她下車，而伊蓮已經恢復鎮定，只是神情仍有些木然，步伐比平時緩慢許多。
肯威則最後檢查了一遍隨身物品，轉身時才發現──
亞倫，還在座位上睡得像塊石頭。
「她真的、什麼都沒聽到嗎……？」
柳月語氣有些驚訝。
「爆炸、尖叫、結界響，她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太厲害了。」
肯威微嘆。
「那就只剩這個了。」
伊蓮見裝摸了摸下巴，打開包包，從裡面掏出那瓶「提神」藥水，瓶口還冒著一點奇怪的氣泡。
「是那瓶……？」
柳月下意識後退半步。
「嘿嘿，沒錯！」
伊蓮邪魅一笑，「啵」的一聲打開蓋子。
「……你加了什麼？」
「龍舌花、野苦根、還有半滴鬼椒汁。」
眾人同時沉默一秒，然後──
「用吧。」
凱爾無奈的點頭示意。
伊蓮輕輕手輕腳，將瓶口湊近亞倫的鼻子。
一秒，沒反應。
兩秒，眉毛動了。
第三秒，亞倫整個人像被電流貫穿一樣彈了起來，坐直、睜眼、深吸一口氣。
「咕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妳冷靜點！」
凱爾一把撐住差點往後翻的她，並順勢摀住她的嘴把她拖出車外，伊蓮則快步收起藥水，假裝什麼都沒做。
「我……我在哪……？發生什麼事了……？」
「我們到了，起床，走。」
凱爾冷靜地下指令。
「……我是不是死掉了……」
「不是，但你再睡下去肯定會。」
艾希淡淡補刀。
最後，在眾人的「安撫」下，亞倫終於恢復神智，只不過雙腳剛碰地，又開始胡言亂語。
眾人踏上前往校門的路，而那瓶被重新塞回包裡的提神藥水，發出陣陣詭異的氣泡聲，彷彿在預告——今天，註定不會平靜。
□
在下車後沒多久後，柳月便與大家道別，輕巧地走上另一條街道。她說要去補些藥材，語氣一如往常溫柔，卻像是為即將揭幕的騷動刻意退場般安靜。
馬車漸行漸遠，輪聲與嘈雜一併遠去。
眾人陸續整頓好物品，準備往蒼焰的大門前行。
人聲漸漸嘈雜起來，前方結界開始閃爍，顯然已恢復正常運作。
就在這時，艾希忽然停下腳步，側身走到凱爾身邊。
她沒說話，只是淡淡地看著他一眼，那視線像是在評估，又像是在權衡什麼。
然後，她語氣平靜地開口。
「進了校門之後，你就是所有人眼中的焦點了。」
凱爾沒說話，只是看著她。
「小心點。別太高調。別被盯上。」
她頓了一下，語氣微微壓低。
「罩子放亮點。」
語畢，她伸出一隻手，繞過凱爾的肩後，在他大衣的衣領處摸索了幾下。
凱爾皺眉，正想問她在做什麼，下一秒，她手指一翻，一層深色的兜帽，像是早已隱藏在衣物中的機關，被她利落地拉了出來。
她動作熟練地將兜帽展開，覆在他的頭上，略微整理了一下邊角。
兜帽將他的臉遮去了大半，只留下下頷與嘴唇隱約可見。
她的手指落在他頸後，只停留了短短一瞬，便迅速收回。
「這樣比較不惹人注意。」
她語氣如常，就這樣轉過身，靜靜地站在凱爾旁。
就在這時，伊蓮湊了上來，她精神明顯恢復不少，雖然臉上還留有驚嚇痕跡，但依舊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背，語氣輕快地說。
「別太擔心啦，要是真的遇到什麼危險，我們可以一起幫你打爆他們！」
她邊說，手還揮了揮，像是在示範怎麼把人打進地板。
凱爾一愣，嘴角抽了抽，正想說什麼，肯威已經出聲糾正。
「大小姐，不可以在學院內說這種話。那是教唆暴力，還有共犯的可能。」
「欸欸～」
伊蓮嘟嘴。
「我也只是舉個例嘛～而且我打架可是很有經驗的好不好！」
凱爾聞言，斜了她一眼，語氣平淡地補了一句。
「是啊，還記得那次你一拳三個，腳踢兩個，整整五個壯漢倒地不起。」
「那個是因為他們罵我們家！我只是……正當防衛！」
她語氣越說越大聲，雙頰漸漸泛紅。
肯威淡淡補刀。
「不過你當時是站在桌子上喊著『來啊你們一起上』才開打的。」
在一旁的艾希發出一聲不明意味的輕哼，但似乎又參和了點笑意。
凱爾瞄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臉紅耳赤的伊蓮，嘴角彎起來。
「……果然還是不能惹妳這暴力女。」
「凱爾！！你這傢伙又說我是暴力女！？」
「我只是陳述戰績。」
伊蓮氣得拳頭都握緊了，但在眾人笑聲中，只能氣呼呼地作勢要捶凱爾，而亞倫則在一旁笑到快岔氣。
幾人沿著石板路慢慢向校門口走去。
蒼焰學院的正門比想像中更加高大，那是一座以銀白與深藍魔石鑲嵌而成的拱門，高聳如塔，門楣浮動著微弱光紋。
但由於門前結界啟動的觀吸，空中懸浮著透明結界流轉著淡淡的紋路，因此每一位學生進入都需通過魔力識別與身分確認。
「記得不要講話，不要亂動。」
肯威走在前方，語氣一如既往的穩重。
「一切交給檢查結界操作。」
凱爾微微點頭，將兜帽拉得更低了一些。艾希的目光始終落在四周，不動聲色地觀察周圍人群。
起初肯威、伊蓮、亞倫都輕鬆通過了結界，白光一閃即過，毫無異樣。
但直到他接觸結界的那一刻。
「嗡──」
結界瞬間亮起強烈光芒。
銀白色的光芒自他腳下激盪而出，像觸發某種魔法記錄機制般，魔紋陣列一圈圈地向外擴展，且異常持久。
同時，空中開始浮現出幾行模糊的古老文字，像是試圖調閱某段被封存的資訊。
周圍原本閒聊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將目光轉到這。
很快，看門的守衛注意到這異常景象，正朝這邊走來。
低語聲迅速蔓延開來——
「那是誰？怎麼結界反應那麼大？」
「……等一下，那是誰？」
「兜帽遮住臉了，看不出來，但那身形……」
「那魔力反應怎麼怪怪的？好像有記錄反應過？」
「等等，我有印象，這反應模式……是以前那個『神子』來的時候才有的……」
「你說的那個傳說級的……」
低語聲像水面碎波，在四周擴散。
凱爾下意識地垂了垂眼，但沒有後退。他只聽見檢查石「滴──」地一聲長鳴，象徵驗證完成，但光紋卻遲遲沒有消散，反而微微震動起來。
肯威眉頭一皺，正想上前詢問，就聽到門邊傳來守衛清冷的聲音。
「請這位學生──摘下你的兜帽，並報上姓名與學籍編號。」
凱爾站在魔紋中心，眉頭微蹙。
他的兜帽仍蓋著，四周議論聲越來越大，甚至有學生已經開始掏出魔影石錄影紀錄這場「突發事件」。
而不遠處，兩名巡邏騎士與三位教職員已快步靠近，顯然打算介入。
空氣中的氣氛像繃緊的弦，眼看就要斷裂。
凱爾的手緩緩抬起，指尖碰到兜帽邊緣——
他在猶豫。
是直接摘下來公開身份？
還是乾脆硬闖這道結界？
就在這時──
「唉。」
艾希一聲近乎無聲的歎息從他身側傳來。
下一瞬，一隻手毫不猶豫地伸來直接把他從魔紋中推了出去。
他被穩穩推過結界，魔紋當場中斷，兜帽仍在，未被識破。
接著，艾希毫無停頓地踏入結界之中。
「等、等下！那位同學──」
周圍的教職員還來不及阻止。
原本那不停閃爍的光陣忽然一頓，接下來整個結界劇烈顫動。
下一秒——
「轟──！！」
接著，凱爾只感到耳鳴、震動、周圍空氣像是突然變得沉重，又瞬間輕得飄起來似的。結界像玻璃裂開那樣，整道半透明的結界猛地閃爍一下後，就像失控似地消失在空中，什麼都沒留下，原本閃爍的魔紋也在此刻成了一片焦痕。
原本嗡鳴的聲響停了，連帶現場的雜音也都靜了下來。
全場，死一般寂靜。
學生張大嘴巴、教職員呆立原地，甚至有幾個年輕學員已經不自覺退後了一步。
一個連魔法名牌都還沒配戴好的黑髮新生──
居然、把蒼焰的防禦結界弄炸了？
艾薩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淡淡地說。
「結界出了點問題。」
凱爾皺眉看著她，正要上前詢問時，卻見她走上來，眼神冷靜地掃了他們一眼。
她語氣低低的，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
「……你們先進去。」
她朝大門的方向撇了撇。
「這裡交給我。」
說完，她轉過身，再次面向蜂擁而來的教職員與巡邏騎士，雙手自然垂落，身形筆直地站定在原地，沒有一絲退意。
不像是犯錯者，更像是……一位等待結果的軍人。
凱爾怔了一下，然後默默點頭，帶著已經傻眼的肯威、伊蓮和亞倫繼續前行。
當他穿過早已失去光芒的魔紋遺痕，踏進蒼焰學院的那一刻，身後傳來的議論聲還在延燒。
「她到底是誰？」
「新生有這種等級的力量……真的假的啊？」
「結界的強度可不是一般人能破壞的……」
凱爾沒回頭。
但他知道，這場開學的「事件」，不會那麼快就落幕。
第十二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