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４０章：重逢（１）

　　白金的轡頭、烏黑的駿馬，澄黃的角盔、銀閃的槍矛。
　　在女武神之長引領下，吉爾利島團，浩浩蕩蕩地進入了馬爾斯。
　　歡呼和喝採的音量漸趨高漲，處在隊伍中心，騎在赤色名駒上，統率這支王者之師的領袖──莫德雷德領主，卻不為所動。
　　只以如電的雙目，直盯著壟罩在夜幕中的大賽會場。
　　他是來取回榮耀的。
　　自他成為領主後，吉爾利，這個地處王國邊疆的孤島，便在這全國注目的賽事上，連戰連捷。
　　他也終於能和馬爾斯、亞羅等古希羅王國地區的舊派貴族分庭抗禮。
　　甚至一度距離掌握至高的權力，僅一步之遙。
　　然而，隨著奧拉‧萊汀年華老去、不再參賽，新一代女武神的表現不如預期，上一屆大賽，他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榮譽與權勢，又被那些守舊迂腐的貴族給輕蔑地踐踏在了腳下。
　　王國也持續沉淪，現今更是國勢衰頹、叛亂四起。
　　所幸，諸神還沒放棄這個國家，再次將希望的權柄，交到了他的手上。
　　跟在女武神隊後方的，是輛看上去顯得十分與眾不同的晶能車。
　　金頂銀邊、珠玉纍纍，光彩奪目、氣勢非凡。
　　圍觀的群眾無不好奇，坐在這車裡的，到底是哪位王室成員。
　　畢竟，地位崇高的領主，以及聲名赫赫的女武神部隊，此時看上去，就像是在為這輛車開道一樣。
　　為了將車體細節瞧得更加清楚，為了釐清心中的種種猜想，場邊的觀眾，紛紛湊了上前。
　　隨即，又不約而同地連退數步，並一齊倒抽了口氣。
　　因為在那金碧輝煌的晶能車後方，還有頭模樣兇惡無比的漆黑巨獸，正亦步亦趨地尾隨。
　　「怪、怪物啊……」有些民眾，更直接被駭得癱坐在地。
　　將整條大道堵得水洩不通的人群，頓時騷動了起來。
　　原本緊實的人牆，因此出現了縫隙。
　　來得較晚，一度只能在外邊張望徘徊的希洛，立刻把握住這次機會，擠向了前排。
　　他也很快便見到了那令人生畏的凶獸。
　　和其他民眾不同的是，他非但沒有面露懼色，反而欣喜得不斷竄跳。
　　還揮起了手臂，放聲高呼──「法夫納！是我！」
　　可惜，他的呼聲，和周遭巨浪般的叫喊相比，不過就像在海面載浮載沉的細枝，不僅難以察覺，也輕易就遭到了吞沒。
　　眼看法夫納毫無反應，熟悉的夥伴，將再次離自己而去，希洛心裡不禁著急了起來。他當下完全忘了雙方已在一地，日後仍有不少機會相遇，也不顧負責維持秩序的馬爾斯衛兵阻攔，頭腦一熱，不及細想，便從圍觀的隊列中衝了出去。
　　忽然，他附近的一個水溝蓋沖天而起，一團黑影，跟著從裡頭竄出。
　　黝黑的倒刺、腐爛的外皮、扭曲的尖喙、兇惡的殺意。希洛怎樣也沒想到，在這地點、這時間，居然還會碰見上次下水道事件的漏網之「鼠」！
　　但他沒有餘裕去思考了，因為脫出隊伍、距離又近的他，已經成了這隻飢餓屍魔鼠鎖定的目標。
　　他只能直覺抽出晶元，反射性地施展起唯一的防禦法術──
　　就在這時，他的斜後方忽然傳來一聲長嘶，隨即達達數響，一道炫目的白光，倏地在他的面前落下！
　　不，他很快就看清楚了，那不是什麼法術發出的光芒，而是匹膚白似雪的風鈴馬。
　　馬背上，還有名女騎士。
　　一瞧見那金髮飛揚、英姿颯爽的熟悉身影，他心中頓時百感交集，眼眶跟著一熱，張口欲呼，喉嚨卻像是哽住了一樣，連一絲聲音都擠不出來。
　　女騎士也沒有回頭，而是雙腿一夾，繼續策馬直奔，一眨眼功夫，一人一馬，已欺近那頭屍魔鼠。下個瞬間，只見那純白的風鈴馬迅速迴身，強而有力的後足緊接著一蹬，那頭屍魔鼠便被踢飛了出去，接連翻滾數圈，最後才在兩名馬爾斯衛兵腳前停下，同時眼冒金星，陷入了昏迷。
　　由於事發突然，加上女騎士的騎術實在太過精湛，一時之間，圍觀的群眾，竟全數看得是瞠目結舌！待他們回過神，爆出滿堂喝采之時，身為焦點的女騎士，已調轉馬頭，態度從容地回到了希洛面前。
　　「沒事了，不用害……怕……」
　　四目相交，話才剛起了個頭的女騎士，忽然全身顫抖，竟也和希洛方才一樣，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了。
　　她座下的風鈴馬，則直接伸出胸膛兩側的觸手，輕撫起了希洛的臉頰。
　　希洛笑了，情緒跟著一鬆，憋積許久的心情，終於獲得了傾吐的機會。
　　「艾麗……雪鈴鐺……」但他才喊了名字，眼淚便流下，又說不出任何話語了。
　　一束金光，也在這時，自行經他們附近的吉爾利島團中，沖天而起，在半空中爆出了橙黃色的炫光，和一聲虎嘯般的巨響。
　　聲勢浩大的隊列，隨即整齊劃一地停下，所有的馬匹、車輛，甚至是騎士，全像是被石化了一樣，止住了一切的動作。
　　這是多麼紀律嚴明、訓練有素的部隊！
　　不只平民，就連場邊的馬爾斯衛兵，也都看得目瞪口呆、佩服不已，同時，自慚形穢。
　　原本鬧烘烘的現場，也跟著迅速安靜了下來。
　　此時，逐漸接近艾麗身後的馬蹄聲，就變得十分清晰。
　　不同於雪鈴鐺的輕盈靈動，那匹漆黑的風鈴馬，蹄聲聽來，沉穩、肅穆，不怒而威。
　　艾麗和雪鈴鐺都低下了頭，態度無比地恭敬。
　　騎著這匹烏駒的女武神隊長──奧拉，目光掃過全場，最後停在了希洛面上。
　　就在這時，「砰」的一聲，那輛金頂晶能車的車門，突然彈了開來。
　　一名綰著高髮髻，穿著一身金絲華服，音調分貝雙雙拉得十分高的少女，從車裡探出了頭。
　　「怎麼突然停下來啦？到了嗎？」
　　聲音一出，立時便有四名鼠耳伊奴趕到車門口，依序伏地，在這少女面前，排成了階梯的模樣。
　　少女卻看都沒看一眼，視線直直地投向了奧拉。
　　「奧拉，妳們在做什麼？那傢伙是誰？」
　　「是我們吉爾利島團和領主大人的貴賓。」女武神隊長語氣平穩地回答。
　　「哈哈！奧拉，沒想到一向嚴肅的妳，也會開玩笑呀？如果他真的是領主大人的貴賓，怎麼會穿得這麼寒酸，還連匹馬都沒有？」
　　「妳說得很對，史塔特的孩子。」
　　這嬌貴的大小姐，自然便是總跟在卡爾身側的克萊茵了。
　　而駕馬緩緩趨近，冷冷地做出附和的莫德雷德領主，則看了奧拉一眼。
　　女武神之長隨即將這無聲的命令，同樣用一個眼神，交代給了身旁的部屬。
　　接獲指示，原本一直凝視希洛，表情有些茫然的艾麗，頓時便如大夢初醒一般，重新振起精神，恢復了她躍馬時的神采。接著，她翻身下馬，將雪鈴鐺牽到了希洛面前。
　　「您……還記得怎麼上馬嗎？」
　　希洛毫不猶豫地點了頭。和艾麗有關的一切，他怎麼可能忘？
　　但說實話，他也很久沒有騎馬了。
　　接過韁繩的瞬間，一股不安湧入了他的心頭，眼前的風鈴馬，似乎也變得高不可攀。
　　忐忑之間，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左手被輕輕握住，隨後更被引至雪鈴鐺如雪峰起伏的背鰭上。
　　給予他助力的，是艾麗那脫去手套後，帶了點小瑕疵，卻同時象徵信賴的右手。
　　希洛知道，在眾目睽睽之下露出傷疤，本來是艾麗怎樣都做不到的事。
　　這女孩為何會變得勇敢，甚至願意如此犧牲？
　　原因，自然只有一個。
　　受到艾麗這個舉動的鼓舞，希洛原本盤據在內心的恐懼，霎時便煙消雲散。隨即，他左腳認鐙，右足一點，一個俐落的翻身，便輕輕落在了馬背上。
　　艾麗的臉上綻放了笑容，觀眾跟著爆出一陣歡呼，吉爾利島團的領袖，也微微頷首表示了肯定。
　　只有克萊茵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啊！原來你是……希、希、希洛大人？」
　　就在這大小姐高聲喚出希洛名字之時，一隻手忽然從後方搭上她的肩頭，將她蠻橫地拉進了車內。
　　隨後，一名膚白高挺，如新月般的瀏海掩去大半冷漠眼眸，為那俊美無匹的外型更添魅力的少年，取而代之，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裡。
　　但希洛還來不及出聲招呼，群眾也才剛被這絕世的風采給折服，金髮少年便已臉色大變，帶著驚駭的神情，一把將車門重重關起。
　　大哥……在害怕？
　　是因為聽說了我海上遇劫，以為我死而復生嗎？
　　但為什麼，和卡爾大哥目光交會的瞬間，我卻隱約發現，除了恐懼，大哥的眼神裡，似乎還有其他更深沉的東西藏著呢？
　　那東西，又是什麼？
　　希洛搖了搖頭，他想不明白，他也隱約警覺到，自己最好不要在這點上繼續糾結。
　　莫德雷德領主低沉穩重的嗓音，恰在此時傳入了他的耳中，打斷了他所有的煩惱。
　　「您果然依約前來了，希洛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