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恐嚇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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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10-17
一封小小的信,究竟能提供多少訊息?
無論怎麼來回翻轉、反覆檢視,希洛仍是一頭霧水。
信的內容,是用從萬花筒日報剪下的字詞拼湊而成,看不出筆跡。
信紙種類,也是一般市面上常見的白紙,沒有明顯異狀。
信封同樣是白色的,乾乾淨淨,根本想不到裡頭裝的,盡是惡劣的威脅。
整封信和叛軍最有關聯的,怎麼看都是那長劍模樣的印戳而已。
於是,他皺起了眉頭,打算再仔細瞧一回,沒想到,夏奇薇雅卻突然伸指一夾,將整封信劫了過去。
就在希洛感到訝異的同時,這手活靈巧的女孩,已動作俐落地將信再次包裝,重新遞給了他。
「喂!衛兵!這是給你們國王的恐嚇信!快收下轉交!」外加演了一段即興。
指尖觸及封袋的瞬間,藉由夏奇薇雅的提示,他終於發現了上頭怪異之處──
沒有郵戳,也沒有任何寄收件的紀錄。
這當然是為了避免被循線追查。
那這封信,是怎麼送到衛兵手上的呢?
和沃爾特分別後,希洛和夏奇薇雅很快便在領主堡的警衛室裡,找到了當時收到這封信的衛兵。
「是一個禿頭,手腳都是傷疤的老乞丐,走路搖搖晃晃,看上去瘋瘋癲癲的,一來就要我將那封信交給國王。我當時根本不想理他,便舉起長矛,打算把他嚇走,誰知他竟然直接將信甩到我的臉上,然後就溜了!還好我那時雖然生氣,但還是有先檢查,否則要是直接把信撕了,恐怕……」
「有找到那個老乞丐了嗎?」希洛立刻針對關鍵處提出了問題。
「很抱歉,艾爾大人,那些傢伙遍布城內的暗巷角落,隨便一抓是一大把,但要揪出特定的一個,實在比從奧吉亞深淵爬上來還難啊!唉,艾爾大人,您能為我們帶來奇蹟嗎?」
「我會盡力。」
希洛雖然回答的口吻十分堅定,但由於有過在暗巷和下水道追蹤的經驗,他內心其實清楚,這些貧民的藏身之處,路線往往錯綜複雜,亮度也都十分晦暗,能不在裡頭走失就已是萬幸,還要從中找出特定目標,那更是難上加難。
該怎麼辦呢?
隔天集訓結束後,希洛帶著自己的兩名伊奴,來到了上回對克里普發起追擊的暗巷口,陷入了沉思。
夏奇薇雅似乎也遇到了困境,沒有像上次一樣,一馬當先衝進裡頭,而是站在巷口,張著大大的眼睛,直盯前方,看上去就像是在等待什麼東西,從黑暗中現身一樣。
難道線索又會自己找上門來嗎?
希洛不禁苦笑了起來。
沒想到,確實是如此。
一個熟悉的矮小身影,出現在暗巷昏黃的壁燈下,向他們揮起了手。
希洛霎時便明白,夏奇薇雅在等的是誰了。
還有比那孩子更適合當嚮導的嗎?
希洛隨即跟著夏奇薇雅走進了暗巷,並趁嚕嚕嚕不注意的時候,將剛買的奶香炸薯遞給了小乞丐。
小乞丐卻沒將炸薯立即藏起,而是隨手抓一大把,反過來塞給了嚕嚕嚕。
然後,開心地笑了起來。
這孩童特有的純真笑容,讓那張沾滿汙泥的小臉上,跟著綻放了光彩。
分享,是只有朋友,才會做的事。
和夏奇薇雅交換了個眼神後,希洛在小乞丐面前蹲了下來。
「孩子,你認得一位禿頭,手腳都有傷疤的老先生嗎?」
小乞丐歪著腦袋想了一會,隨後點點頭,轉身走進其中一條支線,接著回頭看了希洛一眼。
無須言語,心領神會的希洛,立刻和夥伴們一同跟了上去。
馬爾斯的暗巷,果然就和他所知的一樣,曲折複雜。
有時他根本看不出,有些他甚至想不到,出入口竟然會在那個地方。
看出他的疑惑,知識豐富的夏奇薇雅給出了解釋。
「那些都是古希羅王國時期,為了在戰爭時,讓士兵游擊牽制敵軍,以及方便王族逃難使用的。後來王國統一、戰事減少,加上遷都,這些古老蜿蜒的路線,就逐漸被廢棄遺忘了。」
「但願陛下和領主大人不要忘了,這裡還住著許多需要他們幫助的子民。」
「或許,某些傢伙,反而是希望被忘掉呢!」
雖然,這只是一句夏奇薇雅用輕鬆口吻說出來的話,但希洛聽了,內心卻像是被壓了顆巨石那樣感到沉重。
許多弱勢,會在此滯留,原是情非得已。
被迫和逃避查緝的匪徒共處,亦是無奈。
但最後,為了生存,往往只能跟著沉淪。
想到剛剛小乞丐天真無邪的燦笑,以及菲歐娜被海盜擄走後可能的處境,希洛忍不住感到一陣心痛。
小乞丐也在這時,停下了腳步,左顧右盼一會兒後,輕輕吹了三聲口哨。
原先立在視線邊緣的一個破木桶,突然倒在地上,朝他們慢慢滾了過來。
等滾到了他們面前,又忽然直立,彷彿有了生命一樣。
木桶當然不是活的,即便「他」還會說話。
「幹麼?」嗓音沙啞、乾癟,就如「他」的外觀,陳舊腐爛。
負責帶路的小乞丐已經退到了一邊,將主舞台讓了出來,希洛立刻便明白,也相信,藏在這個「桶子」裡的,就是他們要找的那位老乞丐。
於是,他拿出了那封恐嚇信,並特意讓信封上最明顯的特徵──印戳,正對木桶。雖然他並不是很確定對方眼睛的位置。
「老先生您好,請問您對這封信有印象嗎?」
「……」木桶沒有回答。
希洛以為對方在思考,於是耐心地等了一會,木桶卻遲遲沒有任何回應。
現場陷入了沉默,氣氛有些詭譎。
難道找錯對象了?
還是說,對方不便開口?
是否該繼續等下去?
希洛不禁感到疑惑,視線也忍不住飄向身旁的夏奇薇雅。
豈知,這不按牌理出牌的孩子,居然突然出手,又劫走了他手裡的信封。
隨後,更將那封信,直接甩向了木桶──「啪」的一聲,就像打了個巴掌那般響亮!
希洛頓時著急了起來,對方已經感覺不出合作的善意了,這孩子居然還進一步冒犯?
「夏奇薇雅!妳、妳幹麼?」
「我沒怎樣呀!」夏奇薇雅卻一臉無辜地攤手,這讓希洛更著急了。
「妳、妳明明把信……唉,太沒禮貌了,快跟老先生道歉!」
「又不是我丟的!」夏奇薇雅又聳了聳肩。
「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妳還否認?」
「說不定衛兵就在附近,我承認了,不就會被抓?」
「別胡扯,哪有什麼衛兵!唉!別鬧了!趕快道……咦?」
夏奇薇雅,真的只是在胡鬧嗎?
「知道了啦……希洛不要生氣嘛!至少,我不會像個窩囊一樣躲起來。」就在希洛還沒反應過來時,夏奇薇雅已撿起掉在地上的信封,將塵灰拍落,遞還給了他。
還額外附加一個水汪汪求情的眼神,另外再補了那老乞丐一槍。
被這目光一瞧,希洛相信,沒有人會願意再狠心苛責這孩子,而被那言語一激,或許,連木桶都會跳腳。
「小丫頭,汝說誰窩囊?」
「嗯?那要看誰答腔呀!」
「哼!伶牙俐齒。喂,少年,吾不過是轉交,冤有頭債有主,汝幹麼找上門?」
「想請問老先生,您對當時將信交給您的那位,是否還有印象呢?」
「汝搞錯了一點。信,並不是吾收的,而是那啞巴小童。」
希洛訝異地轉頭瞧了小乞丐一眼,那剛吃完炸薯的孩子,則一邊舔著指尖,一邊對他點了點頭。
希洛無奈地垂下了肩膀。
要向一個孩子打聽線索就已經不容易了,更何況是和沃爾特一樣無法言語的呢?
「希洛別擔心。」夏奇薇雅見狀,立刻安慰他。「『老木桶』當時一定躲在附近,才會知道要將信轉給國王。否則,信封上根本沒有地址,也沒有署名收件者,即使他好心想幫忙,也是徒勞。」
「鬼丫頭,說得好像親眼瞧見似地。」木桶跟著冷冷地說道。
「不對嗎?還是老木桶你其實不安好心?」
「呸!不安好心的,是那個穿黑袍的傢伙。」
「喔?但路上穿黑袍的那麼多,隨便都能瞧見好幾個,除非那傢伙還有其他可疑的地方,不然,我才不信那傢伙真的壞心眼呢!」
「小丫頭,急什麼?吾話還沒說完。那傢伙袍下的圖案,就同汝那封信上的印戳,講話的口音,也有些怪異,想來是外地分子。另外,那傢伙身上,還隱約有股難聞的氣味,就像泡在餿水裡的廚餘,動作稍大時,腰間也會傳出框啷框啷的聲響。」
希洛皺起了眉頭,他實在很難將這樣的味道及聲音聯想在一塊。
夏奇薇雅卻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吾所能言,僅止於此,外頭實在過於吵鬧,吾只想圖個清幽,不想再蹚任何渾水。鬼丫頭,汝已滿意否?」
「嗯!謝謝你啦!老木桶。」回答的表情,也是胸有成竹。
在啞巴小童的引導下,希洛他們離開暗巷,回到了馬爾斯喧騰的街道。
一揮手、一眨眼,啞巴小童便又消失在了黑暗裡。
希洛本想向夏奇薇雅詢問清楚,她究竟從老木桶的話裡聽出了什麼,然而,身後群眾的大聲喧囂,卻徹底擾亂了他的思緒。
如果只是一般的叫嚷聲,他或許還能充耳不聞,但當歡呼裡──「是女武神!吉爾利島的女武神!」──夾雜了某些特殊字詞時,他跟著躍動沸騰的一顆心,就再也平靜不下來了。
什麼爆炸案,什麼恐嚇信,什麼黑袍分子,甚至就連夏奇薇雅,都被他拋在了腦後。
是的,他真的拋下了。因為他的雙腳,沒等大腦反應,就已開始自行奔走。
夏奇薇雅雖然很快就察覺希洛的異狀,也飛快地伸出手想拉住希洛,卻還是晚了。
她只能牽著嚕嚕嚕,眼睜睜地看著希洛頭也不回地沒入了人群裡。
這是第一次,她被這麼無情地拋下。
也是第一次,她驚覺,自己在希洛心中的順位,並沒有她所想的那麼靠前。
一股酸楚,流入了她的內心。
那滋味,比她為了學會挑出最甘甜的山梅而嚐遍的苦澀,還要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