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進的阻礙(下)

本章節 4544 字
更新於: 2025-09-29
  在那之後,獸王好似受了刺激,忽然又變得凶惡起來,還一躍奔向薩恩奇。

  薩恩奇本就在驚訝與不解中,這突如其來的攻擊,讓他根本無法反應,只是在詫異中本能的向後退了一步。

  他頓時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他聽見柳喊了他,也聽見飛狼說了小心,還聽見羅奈大叫退開,但一切都晚了,正當他以為自己會被一隻老虎當點心吃掉時,最先遮蔽視線的卻非血盆大口,而是狐狸的斗篷。

  什麼恐懼與不甘都消失了,薩恩奇心中只剩下困惑,可他沒有認錯,那就是狐狸的斗篷。

  狐狸早就拿出折疊短劍,一直藏在袖口,他在獸王飛撲出去時,幾乎同一時間掏出折疊短劍,並且向右前方奔跑,在獸王距離薩恩奇還有人類的兩大步時,狐狸用一個流暢的跳躍飛過獸王身側,同時也用短劍在獸王身上劃出長長的血痕,當他要落地時,右腿是弓起的,在左腳尖點地的同時,他用右膝踢向獸王的下顎,直接將獸王踢飛出去。

  獸王瞬間發出一聲哀號,撞到樹幹才停下,牠側翻倒在地上,連嘶鳴都顯得困難,右顎幾乎粉碎,整個下顎成了一副歪斜扭曲的慘狀。

  薩恩奇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被柳拉開,可他無心理會同袍如父親般的關心。

  羅奈與飛狼,一個驚呆一個看傻,狐狸回首,視線對上劍客:「殺掉之後燒掉。」

  那一腳踢在人身上,怕是能直接升天。羅奈從震驚中回過神,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劍,似乎明白了什麼,雖然他立即來到狐狸身邊,卻遲遲沒有接近獸王。

  獸王已經站起來了,雖然面部極為扭曲,還能見到染血的骨頭穿出皮肉,但羅奈不相信這樣的獸王就沒有任何殺傷力,先不說本來就有四根獠牙露在外面,現在還多了穿出的顎骨,更重要的是,沒了咬咬攻擊還有抓抓攻擊啊!

  羅奈目不轉睛盯著獸王,不知該用什麼心情面對的他聲音異常平淡:「喂,你不會是想要我自己解決掉吧?」

  「你可以找別人幫忙,我沒有像樣的武器能重傷牠。」要論語氣的平淡,狐狸終究技高一籌。

  羅奈嘴角一抽,也不管獸王了,衝著同事罵道:「操!什麼沒有像樣的武器!我看你能直接踢死牠!」

  狐狸淡淡瞥了劍客一眼,不顧對方轉移到他身上的殺意,逕自調頭離去。

  「薩恩奇,待在這裡!」柳又將同袍向後拉了一些,隨後他神奇的避開地上的骸骨快速跑向獸王,同時抬起右手喃喃念起咒語,不到兩秒時間,獸王站的位置驀然向下塌陷,成了一個巨大的坑,獸王低吼一聲就摔了下去。

  除了狐狸與有些不滿的薩恩奇沒上前,其他人都來到地洞旁,因為時間匆促,坑洞並沒有很深,獸王後腿站起還能用爪子勾到邊緣,若非受了傷,能輕輕鬆鬆躍出來,但確實一時半會兒傷不到人也出不來,只能用驚悚的嘴臉發出怪異的吼聲。

  「我可以弄得更深,然後直接填起來。」柳的神情異常冷靜。

  「啊?這麼殘忍?活埋?」羅奈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法師。

  「在牠面前討論這個才殘忍吧。」飛狼略顯無奈,「不管怎樣牠都會死的。」

  「可是狐狸剛才是說要燒掉。不,殺掉之後燒掉。」羅奈也不知自己怎麼就排斥起活埋了,更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開始替獸王某種意義上的求情了。

  「那只是毀屍滅跡的一種方法吧。」柳回過頭喊道:「對嗎,狐狸?」

  獵人與劍客也在第一時間回過頭,發現狐狸已經與薩恩奇待在一起了,他們三人也實實在在看到狐狸點了頭。

  「既然如此,直接埋起來其實是最省時間的。」飛狼看了看滿地狼藉,「燒掉不只需要時間,處理灰燼最好的辦法也是埋起來,不如直接做最後一步。」

  察覺獵人目光的羅奈仍不打算妥協,「等等,獸王連著這些骸骨一起埋嗎?體積這麼大,柳處理得來嗎?會不會獸王還趁機踩著骨頭跳出來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幫獸王求情,分明都是要死的,怎麼死的跟他有什麼關係?

  「嗯……」飛狼思索片刻,「那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獸王和外面這堆分開處理,另一個是,先處理外面這些,燒成灰燼之後再丟進坑裡一起埋了。我記得薩恩奇說火系法術不差,也擅長風系法術,那就燒完了之後將灰燼吹入坑中,這樣也不必擔心獸王會趁機發難。」

  「那不還是要活埋嗎!」羅奈都要崩潰了,雖然他不否認那些都是方便的處理方式,他發現獸王的低吼忽然變得異常慌亂,就好像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麼,他連忙指著獸王說:「你們看!牠也根本不想被活埋啊!」

  「你們到底在幹嘛……」不屬於三人的聲音,來自薩恩奇,滿臉無力的他與狐狸一起過來了。

  「薩恩奇,我跟你說啊!」柳像是見到了救星,他也化身成告狀的小孩,上前拉住同袍的胳膊,「羅奈他堅持反對活埋,還開始幫獸王求情了!」

  薩恩奇頓時覺得,自己像在處理兩個小孩意見不合的吵架,「那就不要活埋啊,雖然很方便但不是還有其他方法嗎?」

  柳滿臉無辜:「讓獸王眼睜睜看著我們把他殺死感覺更可憐了,而且是羅奈說要給牠一個痛快的,還不如不讓獸王見到兇手呢。」

  薩恩奇完全無法理解同袍的同情心到底是對是錯。

  羅奈反駁道:「活埋就是悶死,哪裡痛快了?只有痛沒有快!還浪費時間,要是被埋起來之後牠忽然發威沖出來怎麼辦?」

  「我們本來就還要處理地上這堆骨頭,時間節省不了多久的。而且羅奈你被埋過嗎?」柳的一臉無辜轉向了劍客。

  羅奈一掌拍在額頭上,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是這次任務中最正常的人。

  「狐狸,你要做什麼?別靠近牠!」一直沒出聲的飛狼突然驚聲,也成功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他們就這樣看著狐狸來到坑洞邊緣蹲下,還伸出右手撫上獸王的頭頂,更聽見狐狸輕輕說出「以死亡彌補過錯,下輩子你會記取教訓」,最後竟然看著獸王收回了洞口邊緣的利爪,眼神登時清澈,宛如一隻安靜的小貓。

  他們根本不知自己是如何抱著「狐狸很安全」的想法看完這一幕。

  狐狸說完話就起身離開,經過同事們時,他留下輕飄飄的一句話:「燒掉吧。」

  空氣彷彿凝結,只有狐狸行走時掠起的微風,卻是那樣無聲無息,他的話語頃刻就被無盡的沉重掩埋。

  坑邊的四人,目光隨著狐狸的移動止於一棵樹下,地上森然的骸骨像是一道無情的屏障,將他們與狐狸區隔開來。

  四人目光再次落回前方腳下,獸王依舊仰起扭曲的面門,眼神依舊如孩童般清澈,更多了幾分無辜。

  危機已經解除了,他們都很清楚。柳微微笑道:「嗯,燒掉吧,羅奈想給牠一個痛快就給吧,之後把地上的屍骸丟進去,讓薩恩奇放火一起燒了,之後我會將坑洞填起來,在那之前,我也會將地上的血跡處理好。」

  羅奈稍稍蹙起眉頭,他來到坑邊,低頭與獸王四目相對,那妖獸的眼神看不見一絲兇狠,卻也不是充滿絕望,倒像是對一切釋懷的平靜。

  羅奈的心情有些複雜,他從未在妖獸臉上見到如此明確的情緒,尤其是那樣扭曲破爛的臉,不過,他的決心同樣清晰,他兩手握住長劍高高舉起,鋒尖朝下,迅速並精準的刺入獸王的額心,劍刃貫穿頭部,並未從破裂的下顎穿出,而是稍稍偏移角度,貫破大腦中心。

  直到長劍因距離不足而不得再向前,羅奈俐落的將長劍抽出,上頭除了鮮豔的血色,還有混濁黏稠的白色腦漿,紅與白混合落在他腳邊的土地上,沉得將小草壓得抬不起頭,如同那獸王。

  羅奈沒眨任何一下眼睛,眼睜睜看著獸王沒發出一聲哀號,就像崩毀的高樓,一點一點癱軟倒下,他的心中格外平靜,這是正常的,理應如此,這才是一名傭兵該有的修養。異常的原來不是他的同事們,是他自己。

  不不不,一腳把獸王下顎踢爛肯定還是不正常的!

  鬆了一口氣的羅奈,將長劍上的汙穢甩乾淨後扭頭就走,他發現屍骸已經集中了,就等著他讓路。他退到一旁,看著薩恩奇用大風將不知名的動物遺骸吹進坑洞中。

  當地面不見白骨,只剩一攤混濁的鮮紅,薩恩奇小心翼翼接近坑洞,又小心翼翼探出頭,確認被壓在一堆骸骨下的獸王一動也不動,這才安心退開,隨後催動火焰投入坑中,熊熊烈焰瞬間沖出洞口。

  於此同時,柳也使用土系法術將地上的血跡掩蓋起來,仔仔細細的翻動每一處土地,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在一旁看著的羅奈只覺得,柳會是個犁田的好手。

  羅奈慢慢走向狐狸所在的樹下,看著那沖天的烈焰,淡淡開口:「感覺真奇怪,像是刺客在偷偷摸摸處理屍體。」

  狐狸稍稍看向身旁的劍客,「殺其他妖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羅奈有些意外對方會問這種問題,他思索片刻才答道:「沒什麼特別的,跟殺人沒太大區別,都是奪走一條生命,也都只是完成了委託。」

  他頓了頓,又失笑道:「哈,這麼想來,確實和刺客沒什麼兩樣。」

  「是妖都殺嗎?」狐狸又問,他不在乎對方殺過多少人或妖,只在乎原因。

  「怎麼可能!我只殺被通緝的惡妖,那才有錢拿!」羅奈當即反駁,將長劍收回劍鞘後,他兩手環上胸,滿臉不在乎,「雖然我沒把善妖和無定當朋友,但我也沒有不認同他們的存在,更何況我才不想被善妖保護組織給幹掉。」

  狐狸點點頭:「嗯,明白了。」

  會與人相處的善妖,幾乎與人無異,大多都是能完全化成人形的妖,但因種族與能力而異,也多少會展現出妖的特質,善妖不對人族構成威脅,且與人族友好相處,具有保護人族的意識,這需要經過很長時間的觀察與考驗,才能將一隻妖認證為善妖。

  相反的,與人族為敵、傷害人族、造成社會不良影響云云者,就被稱為惡妖,大多數惡妖會被公會與職業所通緝,亦會發布懸賞任務,通常賞金都很可觀,畢竟只有犯了罪大惡極之事的妖會被認證為惡妖,也才會被通緝。

  還有一種介於兩者之間的,就被稱為「無定」,或是與人族沒有接觸的,或是還在經歷觀察與考驗的,或是罪惡前的安寧,但更多數的無定是善惡難分,因界線曖昧難以定奪,亦善亦惡,只做對自己有利或感興趣的事,有些無定也是被通緝的,但並不會遭到處決,因為通常犯罪的情節都不嚴重,該罰就罰,該賞就賞,儘管也有部分會發出懸賞任務,但禁止在任務中將無定殺害,若是惡意殺害無定,沒錢沒勢的傭兵反而會遭到職業所通緝。

  某方面來說,公會與職業所比起惡妖,更不想與無定打交道,永遠不知對方何時會背叛,尤其是有一定聲望地位的無定。

  而羅奈口中的「善妖保護組織」,其實是民間組織,儘管大多數的成員都是職業所的傭兵,但並不被官方所認可,只是也不否認其存在,因為許多貴族與商人還是很支持善妖的。善妖保護組織只是個謔稱,真正的名字是「紅舞會」,但沒有特別的涵義,只是領導者就叫紅舞,是個總穿戴紅裙紅帽的貴族女商人,十分喜愛與偏袒善妖,也立志拉攏無定,有人說紅舞也是名傭兵,更有人說是名法師,真相如何,本人從未證實過。

  並非所有善妖都在紅舞會的「愛護」下,有些妖沒有透露身分,而有些妖壓根不想成為其中一員。

  在話題告一段落,薩恩奇那邊也差不多結束了,將火滅去,坑中除了白灰,就剩些太硬的骨頭,但也足夠了。

  柳蹲下仔細觀察,確認沒有問題,這才右掌貼向地面,土壤登時作動,不一會兒就將大坑填滿,最後層層堆疊與覆蓋,將洞口變成紮實的平面。

  飛狼四處檢查過後,就率先離開通知領隊去了,兩名法師與另外兩名同事會合,柳笑盈盈的看向劍客,「這樣的處理方式滿意嗎?」

  「無所謂了。」羅奈攤攤手、聳聳肩,神情及語氣也很平淡。

  這反應屬實讓柳驚訝了,他還以為劍客會趾高氣昂的一番數落。

  「狐狸,你對獸王說的話有什麼涵義?為什麼牠就不反抗了,還任我們宰殺?」薩恩奇不解的目光看向另一名傭兵,這個疑問每個人心中都有。

  狐狸搖搖頭:「字面上的意思。獸王具有智慧,知道了反抗也是徒勞。妖與人類不同,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不會求饒,那是他們最後的尊嚴。」

  另外三人都有些驚訝,他們直覺認為,狐狸口中「絕對的力量」,是在說他自己,也深刻意識到,狐狸話中的諷刺。

  可他們也不能說什麼,氣氛有些尷尬,好在飛狼回來了,他是有察覺氣氛的古怪,但不打算詢問,現在最重要的是趕路。

  眾人回到原處,各自牽走馬兒,是該重新啟程了。


  ──主人,請原諒我的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