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月晦情明(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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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9-20
 千代別過與伊周對望的眼瞳,為難不已的望睞他處,伊周則害怕她轉頭似的,冷不防引臂遮面,一股腦兒的承認:「是啦、是啦!我、我好喜歡妳,喜歡到光是設想妳未來的丈夫不是我,就心痛到快死掉了!」

前一秒,她已然接納他極力逃離自己的現實,卻在下一秒獲悉他的衷曲,面對峰迴路轉,千代剎時腦筋一片空白,一切盡如夢境,恍恍惚惚。

千代嘗試梳理種種疑惑與衝擊,就在她稍稍挪動麻木彆扭的雙腿,身軀微微打直的當下,乍覺腰薦處有些不對勁。千代不解地向後一瞥,眼前的光景倒教她的杏眼不由自主地瞪大。

伊周正納悶千代的久未應答,心頭湧現不祥的預感,他移開遮蔽目光的臂膀,僅見千代目不轉睛的望後頭緊瞅著。

「啊~啊~妳聽我解釋!我分明思無邪,未作淫亂聯想,我不曉得它為何會……挺突然的就……啊~總之我並沒有想入非非,當著妳的面,我向來行得正直,妳可要相信我呀!」



說實在的,伊周亦全然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置身不帶任何情感的朝堂,負起祖父、父母的期待與攝關藤原氏與身俱來的義務,溫柔誠是奢侈。

得以被人輕擁入懷,他的內心著實是異常感動的。那既熟悉又陌生,非烤火和衣裘的溫暖彷彿帶他回到可以故作不解世事,盡情撒嬌胡鬧的童年。若得允許,他恨不得能整個人鑽入對方的胸懷,任性一回。

就在他愈陷愈深於感性,維繫臉面的理性逐發不受控時,貼合他胸前的香軟倏忽使他另一方面的感知甦醒。

一旦意略到那是千代的酥胸,伊周的雙頰直似火烤一樣艷紅,亦亂了方寸。

他奮力的欲擺脫頂不自在的羞臊,然則一轉眼則碰上千代柔膩細白的粉頸,半似桃果,亦如乳奶的氣味甫沁鼻,伊周頓覺細銳電流從頭頂竄往腳底。

這感官他明白得很,直認為萬萬不能被千代發覺,一急之下遂欲逃竄,孰知竟大意的摔了跤,也害得千代和他一塊兒跌得一塌糊塗。

且在他接住滑跤的千代,以肉身作為她的墊背後,豈料千代愣愣瞌瞌的神容反倒近在咫尺,彷彿再湊近一些便會逕自貼吻上那水潤的脣瓣。

她獨有的甜味隨滑落的幾綹秀髮,除了拂過他的臉頸外,更是清晰的撲襲鼻腔。就算他不停默誦心經,腰際以下的肌骨仍不受控地越繃越緊。

伊周懊惱的捂面喃喃:「啊~早知如此,回來時就不該褪去直衣的……」

千代總算明白伊周的反常之舉底意為何,瞧他羞得臉紅脖子粗,拚命辯解的懊喪樣,她的胸口像卸了一塊大石,再不糾結成團。

「嗚……我無顏見妳了。」

千代噗哧的笑聲自一派寂靜脫穎而出,伊周絕望的就此別過頭,再不敢與之四目交接。

唐土昔有司馬相如之琴歌,我國百年前亦有在原業平之(1)信夫染。他策劃多時的求愛該當如此,甚至要更動人肺腑才是。

而今,他在父喪未滿之時洩露衷情倒也就算了,還是以這毫無體面可言的草率方式。

若被冠上「登徒子」的名堂也是他罪有應得。



坐起身子的伊周雙臂緊緊抱膝,絲毫不敢直視千代,羞得良久不發一語,為了不教對方過於尷尬,她試著緩和氣氛,「這代表您是個十足健康的男人呀,我能理解這……難以控制嘛。」

伊周的心意的確使她倍感驚喜,不過這份狂喜到頭來也隱伏著絲絲的不安。

「我不能理解的是,比我貌美高貴的女子俯拾皆是,任您挑選。無論正室、妾室甚至不得名分的情人,世間女子可謂趨之若鶩,但您為何……」

千代居然滿不意外他的出格,還逕直切入正題,伊周驚異之外,趕忙斂起儀態辯駁:「千代,妳比我優秀太多了,總能看透我所拘泥的事理,為我指點迷津。」

擺明情意後,伊周大抵了解千代老是閃避他的暗示,遲遲不肯相信他用情至深的緣故。

「人人只知謂我何求,唯獨妳謂我心憂。妳是我獨一無二的慰藉,打從為妳情竇初開,我便等候至今,今後亦復如是,我不須換取政利的婚姻。」

不曉得是在地面織出一件綿密被衾的陽光,還是伊周悃悃款款的告白使然,千代只覺得胸口一派暖溶溶。

耳聞他的情衷之前,她委的不敢捉摸伊周這方面的心思,就連暗地裡做了不倫不類的春夢,都教她無比羞恥,當對方的面絲毫不敢思及曾有那麼一件事的存在。

老實說,面對今日種種,身為當事者的千代應該尷尬赧顏才是。但目睹他因她的區區擁抱而意亂情迷,轉眼間,一個多月以來的煎熬羞惱竟然全數煙消雲散,半點不著痕跡。

「唉唉~您為何總是能將話說得娓娓動聽……」雖然一方面豁然開朗,千代仍有顧慮待理。

若此事發生於與糾神締約之前,千代必會欣然答應。「爸、媽、奶奶,這麼一位傑出的男孩子是我的男友唷!」大抵會如此興奮的吧!

可身在此世,既有門當戶對的期望,男子又普遍妻、妾、情人成群。即便是與妻子鶼鰈情深的道隆公,年輕時也曾迫於嗣子的壓力納側,直至伊周出生後,側室才就此改嫁。千代偏偏連這點程度也無法忍受,遑論若與那位側室相同立場。

她低頭道:「您作為京中貴女的理想情人,很快就會對像我這樣平平凡凡的人感到索然無味。您別看我這樣,我可是連夫人的肚量都沒有,更無您庶母的豁達,我不是當尋常達官貴人妻子的料。」

「妳不須,且我也不會讓妳擁有母上與庶母的肚量!」伊周搶著說:「妳不敢信任我,是我努力不夠,故取信於妳前,我不求得到答覆。妳只須明白,若妳願意接納不足的我,那是我累世的福分,我定傾注一生報答珍惜,絕無貳心。」

伊周的眼神已清楚表明其態度與情真,這份堅定於千代而言絲毫不陌生。去年仲秋,她以皇后敕使的身分造訪二條宮,向甫升任內大臣的他賀喜時,方寸落定,他正是以此堅決的神態望睞夜空,誓不負內大臣與內覽一職。

縱仍無法立即定奪,千代一顆搖擺的心似已漸漸平復,她回以對方淺淺的一笑:「謝謝您如此用心待我,我會盡早給您答覆的。」



(1)在原業平為平安時代初期的名歌人,為阿保親王之子,桓武天皇之孫,後降為臣籍,賜姓在原氏。伊勢物語裡有傳說,他在舊平城京(奈良)微服打獵時,遇到一對美麗的姐妹。恰逢他身著信夫染的狩衣,就撕下衣襬,以此色染作喻,於上書寫和歌求愛。後來姐妹倆之中,其中一位成為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