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月晦情明（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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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05
「皇後殿下，宰相之君表示：『內大臣已派人召式部之君至東院了』。」
聽聞下女這般稟告，定子忍不住笑道：「是麼，那就沒辦法了。」
如今定子已然大腹便便，顯然不便屈膝而座，二條宮方面特別為她置辦了有椅背的坐敷。貴子眼見定子這一路走來，身子未曾有太大的不適，彷彿冥冥之中，道隆已轉世為定子腹內的皇嗣，為周遭黯淡的喪色添襲了一抹柔暈，足為傷悲中的寥寥欣慰。可惜，道隆再不可能以記憶中的輪廓現身眾人之前。
「這孩子即使與千代僅止一晤，那雪亮的眸子可是藏也藏不住。千代是挺不錯的孩子，一直真誠的對待我們家，行事又機靈，妳父親頗具識人的慧眼。」
貴子遠眺殿外的庭落，一卷竹簾之外，遍地蒼茫。相隔一條方直過道的寢殿屋瓦間隙亦有雪泌，黑上覆白，白裡透黑，明晰的日光映於雪面，為寒風中的稀微暖意。
無道隆共賞，雪洗後的翌朝淨爽依舊，遂令人更加倍珍惜他所贈留的每一人、每一寸軒瓦與二條宮內每一片刻的回憶。
至於步趨邁向東院的千代，穿梭於銀白的勝景，與初夏驟訪時相較頗似脫胎換骨。雪舞罷的初晴，院落裡的松腰顯得細瘦，紅梅一夕轉白，潔淨的玉枝特別冰寒。猶記得東院甫落成的模樣，隨時間的雕磨，愈發有主人的風風韻韻。
童舍人的嘻笑聲此起彼落，伊周既已回到府第，代表宮裡的追儺告一段落了吧。她的仕宮生涯中，這還是頭一回缺席追儺大典。
正當千代轉入連接東院寢殿西屋的渡廊，恰逢辭別伊周，欲前往南院拜會定子與貴子的隆家。寒暄之餘，千代好奇地向隆家打聽盛況，只見他忿忿不平又有些無奈。
「唉！今日都是右大臣的主場，那些右大臣派的公卿時而還會射偏了箭，無甚看頭。」
千代大能體會隆家的心情。去年的晦日，伊周代表公卿驅逐疫鬼，左手執桃弓，右手引葦矢的英姿委實帥氣無比。此外，最教她驚豔之處在於無論是隨興放矢，抑或應和太鼓節點引射，伊周悉能百發百中。
據出雲之君所述，伊周晉升大納言前曾任兩年頭中將。
雖說貴公子們即使不具傑出的武藝也能任職近衛府中將與少將，但他當年乃是以最年少之姿出任，為使所有公卿殿上人輩心服口服，伊周尚未元服時便開始精進射藝與馬術。當時道隆相中了出身坂東平家子弟的致光，作為伊周習武的學伴。
這段淵源造就了遠比尋常居近衛府要職的貴公子更精熟的騎射，也是主從二人的緣始。
以前大多止於聽說，可實際目睹依舊令人感到不可思議。不過今年起道長接手了關白大位，瞧他為政上與伊周針鋒相對，今日伊周在追儺的射場僅能作為陪襯的綠葉實為意料之事，但千代仍然由衷惋惜。
告別隆家和家司一行人，伊周所在的東院寢殿驀地便來到眼前。撞見隆家之前，分明猶未覺得寢殿近在咫尺。
得悉宮內追儺的情狀，且察覺寢殿除卻遠處的追戲聲外，剩餘一概寂靜，千代意識到伊周此刻或許暗生煩悶，待會兒該設法尋他開心才是，如空手而來又來意不明，難免啟人疑竇。
千代止步原地，眄望白皚皚的前庭，庭中央的柊樹刺葉銀白斑斑，混淆於茫然雪色間，乍看難辨是花是雪。沿四方屋落方正的廊台，各有青竹橫斜，於冬深的皓雪之中別有春意。
千代靈光一閃，她眼觀四面確定無人，遂躍下渡殿浸身於一派蒼雪。千代四處蒐集竹葉，並撿拾生來較為渾圓的柊花雄蕊，倉倉促促湊合出一隻還算像樣的雪兔，最後小心翼翼地盛放於手絹。
淡淡的日影倏忽變得斜長，她捧起雪兔欲折返渡廊，回首的剎那，出人意表地，但見伊周蹲坐在廊緣，饒富興致地細瞧她的一舉一動。
千代嚇得腦子一時半刻反應不過來，結結巴巴的問：「您......您在這兒做什麼？」
「就......適才隆家遣家司告知我，說妳人在東院，就快到寢殿了，可等了半晌都不見妳來，便出來察看。」伊周搔了搔耳後，改以稀鬆平常的語調詢問：「妳從方才就在庭間做些什麼？堆雪人麼？貌似不像。」
伊周的答話提供千代整理思緒的時間。
此時的他早已換下昇殿穿戴的盤領直衣袍、裡頭用來墊肩的半臂與下襲，僅於幾件單衣外頭罩上多年前蒙兼家賞賜，舶自唐土的銀鼠裘褂，著實和襯底下紺青色的棉袴，看來隨性卻寫意。想必她的造訪沒有打擾到對方吧！
千代將已於腦海預演完備的字句訴諸於口：「當然是準備新年的祝賀之儀呀！」
伊周新奇的打量著呵護於千代手心的白雪，一聽到原來是賀儀，本就水亮的雙眸更為閃動。
「這是兔子麼……？」
「是呀～其實應當取南天竹果與葉作為眼耳才是，不過東院無南天竹，只能另尋他物替代。」千代把雪兔托捧給伊周，笑道：「新年快樂！今年委實辛苦您了，願您來年永如春時，生機盎然，好運生生不息。」
「哇～謝謝妳～真箇(1)別出心裁的禮物，我很喜歡。」
(1)「東」方象徵「春」，按天干地支二十四方位來說，「卯」代表「東」。另外若以十二生肖對應地支，則「兔」又與「卯」相對應，故兔子多有象徵春天多產的意涵。此為千代做雪兔與祝語的背後含義。
聽聞下女這般稟告，定子忍不住笑道：「是麼，那就沒辦法了。」
如今定子已然大腹便便，顯然不便屈膝而座，二條宮方面特別為她置辦了有椅背的坐敷。貴子眼見定子這一路走來，身子未曾有太大的不適，彷彿冥冥之中，道隆已轉世為定子腹內的皇嗣，為周遭黯淡的喪色添襲了一抹柔暈，足為傷悲中的寥寥欣慰。可惜，道隆再不可能以記憶中的輪廓現身眾人之前。
「這孩子即使與千代僅止一晤，那雪亮的眸子可是藏也藏不住。千代是挺不錯的孩子，一直真誠的對待我們家，行事又機靈，妳父親頗具識人的慧眼。」
貴子遠眺殿外的庭落，一卷竹簾之外，遍地蒼茫。相隔一條方直過道的寢殿屋瓦間隙亦有雪泌，黑上覆白，白裡透黑，明晰的日光映於雪面，為寒風中的稀微暖意。
無道隆共賞，雪洗後的翌朝淨爽依舊，遂令人更加倍珍惜他所贈留的每一人、每一寸軒瓦與二條宮內每一片刻的回憶。
至於步趨邁向東院的千代，穿梭於銀白的勝景，與初夏驟訪時相較頗似脫胎換骨。雪舞罷的初晴，院落裡的松腰顯得細瘦，紅梅一夕轉白，潔淨的玉枝特別冰寒。猶記得東院甫落成的模樣，隨時間的雕磨，愈發有主人的風風韻韻。
童舍人的嘻笑聲此起彼落，伊周既已回到府第，代表宮裡的追儺告一段落了吧。她的仕宮生涯中，這還是頭一回缺席追儺大典。
正當千代轉入連接東院寢殿西屋的渡廊，恰逢辭別伊周，欲前往南院拜會定子與貴子的隆家。寒暄之餘，千代好奇地向隆家打聽盛況，只見他忿忿不平又有些無奈。
「唉！今日都是右大臣的主場，那些右大臣派的公卿時而還會射偏了箭，無甚看頭。」
千代大能體會隆家的心情。去年的晦日，伊周代表公卿驅逐疫鬼，左手執桃弓，右手引葦矢的英姿委實帥氣無比。此外，最教她驚豔之處在於無論是隨興放矢，抑或應和太鼓節點引射，伊周悉能百發百中。
據出雲之君所述，伊周晉升大納言前曾任兩年頭中將。
雖說貴公子們即使不具傑出的武藝也能任職近衛府中將與少將，但他當年乃是以最年少之姿出任，為使所有公卿殿上人輩心服口服，伊周尚未元服時便開始精進射藝與馬術。當時道隆相中了出身坂東平家子弟的致光，作為伊周習武的學伴。
這段淵源造就了遠比尋常居近衛府要職的貴公子更精熟的騎射，也是主從二人的緣始。
以前大多止於聽說，可實際目睹依舊令人感到不可思議。不過今年起道長接手了關白大位，瞧他為政上與伊周針鋒相對，今日伊周在追儺的射場僅能作為陪襯的綠葉實為意料之事，但千代仍然由衷惋惜。
告別隆家和家司一行人，伊周所在的東院寢殿驀地便來到眼前。撞見隆家之前，分明猶未覺得寢殿近在咫尺。
得悉宮內追儺的情狀，且察覺寢殿除卻遠處的追戲聲外，剩餘一概寂靜，千代意識到伊周此刻或許暗生煩悶，待會兒該設法尋他開心才是，如空手而來又來意不明，難免啟人疑竇。
千代止步原地，眄望白皚皚的前庭，庭中央的柊樹刺葉銀白斑斑，混淆於茫然雪色間，乍看難辨是花是雪。沿四方屋落方正的廊台，各有青竹橫斜，於冬深的皓雪之中別有春意。
千代靈光一閃，她眼觀四面確定無人，遂躍下渡殿浸身於一派蒼雪。千代四處蒐集竹葉，並撿拾生來較為渾圓的柊花雄蕊，倉倉促促湊合出一隻還算像樣的雪兔，最後小心翼翼地盛放於手絹。
淡淡的日影倏忽變得斜長，她捧起雪兔欲折返渡廊，回首的剎那，出人意表地，但見伊周蹲坐在廊緣，饒富興致地細瞧她的一舉一動。
千代嚇得腦子一時半刻反應不過來，結結巴巴的問：「您......您在這兒做什麼？」
「就......適才隆家遣家司告知我，說妳人在東院，就快到寢殿了，可等了半晌都不見妳來，便出來察看。」伊周搔了搔耳後，改以稀鬆平常的語調詢問：「妳從方才就在庭間做些什麼？堆雪人麼？貌似不像。」
伊周的答話提供千代整理思緒的時間。
此時的他早已換下昇殿穿戴的盤領直衣袍、裡頭用來墊肩的半臂與下襲，僅於幾件單衣外頭罩上多年前蒙兼家賞賜，舶自唐土的銀鼠裘褂，著實和襯底下紺青色的棉袴，看來隨性卻寫意。想必她的造訪沒有打擾到對方吧！
千代將已於腦海預演完備的字句訴諸於口：「當然是準備新年的祝賀之儀呀！」
伊周新奇的打量著呵護於千代手心的白雪，一聽到原來是賀儀，本就水亮的雙眸更為閃動。
「這是兔子麼……？」
「是呀～其實應當取南天竹果與葉作為眼耳才是，不過東院無南天竹，只能另尋他物替代。」千代把雪兔托捧給伊周，笑道：「新年快樂！今年委實辛苦您了，願您來年永如春時，生機盎然，好運生生不息。」
「哇～謝謝妳～真箇(1)別出心裁的禮物，我很喜歡。」
(1)「東」方象徵「春」，按天干地支二十四方位來說，「卯」代表「東」。另外若以十二生肖對應地支，則「兔」又與「卯」相對應，故兔子多有象徵春天多產的意涵。此為千代做雪兔與祝語的背後含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