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鳭

註3
看著屋樑上打盹的藍毛哥哥，她就靜靜的看著，琢磨著他是怎麼上去的，又怎麼能在那麼窄的地方保持平衡

這是九闈銀鴉辦的書院，她因記憶超群便獲得允許能在這裡讀書，但她實在對一般的經典沒有興趣，倒是喜歡讀史書和神話傳說

「賽祇……賽祇？」

一個銀髮男子從拐角處走來，也看見了她

「銀鴉愣了一下，妳是書院的學生？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她腦筋一轉，向上指了指，他順著看過去，找到賽祇，他看了一圈，注意到了小姑娘手中的話本，要了過來向上戳了戳，總算把賽祁給戳醒

「嗯……」「下來，別給孩子們做壞榜樣。」「就睡一會兒……」「回府再說。」

他輕盈地跳了下來，從銀鴉手中抽回書本塞回小姑娘手上

「是妳告的密吧？」

她瑟瑟發抖，早就聽過這位賽祁是靈狐，這不得把她生吞活剝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匣子，「懲罰你……」「不要……」「不要？沒有妳說不要的機會……」

她害怕的閉上眼睛，但賽祁遲遲沒有動作，再睜開眼時，眼前多了一顆綠色的小唐丸

銀鴉無奈的笑了，「少給孩子吃糖。」

「糖？」

她有點疑惑，看著眼前哥哥遞上來的糖果，再看看旁邊的銀鴉，最後饞的不行了就接過糖

「為什麼要逃課？」「我不喜歡那些……」「那妳喜歡什麼？」

她想了想，「除了那些儒道墨法以外的都可以。」銀鴉點點頭

「這樣啊……來，背一段《萬生書》。」

「古有九陸，有七海。

九陸一曰母，二曰同，三曰神，四曰玉，五曰裂，六曰沙，七曰冰，八曰蘭，九曰火。七海一曰滄流，二曰珠匣，三曰碧海，四曰浮沫，五曰仙鱗，七曰火波。

萬生生於九陸，天將選能者，遂降四災。木華、洪澇、旱災、地震，所剩者有禽、犬、猱、鹿、蝮。禽有兩脈，一為朱雀，為飛禽，長宿雲端；二為我族，為燭夜，走行於地。

天選者賜寶珠，內有須彌，我族取神陸滄流海化世界……」

看她越背越起勁，銀鴉趕緊叫停，「挺不錯，但該學的還是得學，基礎打實了才能起高樓。」

「但我不想學，我不喜歡。」

銀鴉笑了笑，「一桌子上的菜，怎麼可能都是妳喜歡的呢？但我會讓學堂上的夫子偶爾說說妳感興趣的內容，妳要是不去就聽不到了。」

邪惡的大人……

———

她睜開眼，看見宮女在旁擺弄一枝梅花

「哪來的梅花？」「萬雪山上的修士遣人送來的。」

原來是銀鴉閣下……

「哈～啊～」

不過怎麼昨晚又睡在藏經閣了……

再看看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幢被子，她就像羽毛打溼的鳥兒一樣屬甩甩頭，把凌亂的髮絲給甩的稍微整齊一些，也幸好這裡就這麼一個平時替她打理生活起居的侍女，要是這樣子被皇帝看見不知該有多丟人

邊上的桌子多了一頁紙籤：*陛下命我前來拿取《黑石記》，見您在小憩便先取走了……*

「原來是八爺……」

她前去後殿梳洗打理，等回來後邊桌上已經放上熱騰騰的早飯和一大疊蠶豆，先喝了兩口湯後就抱著心愛的蠶豆回到岸邊繼續編撰典籍

銀鴉辦的私塾中當年養了不少孤兒，但她父母雙全卻記憶超凡，擁有過目不忘的能力，銀鴉覺得是個好苗子便也收進私塾裡了

在鵲元年冬的那場戰役後，她便被挑選為九闈的候選，她本想拒絕，不想犧牲自由自在的日子，是皇帝親口允諾宮裡的典籍她想看便看她才接下九闈之位

但等真正接下後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一點也不想要俗世中的自由，能看便九族留下的文言瑰寶還要什麼自由呢，書中自有千萬個精彩紛呈的世界，而且蒼鸞隨後又補了一些異人的名著給她，這些年除了幾場祭祀之外從未踏足外面的世界

而她唯一的工作便是將宮裡到了年限的典籍重新抄錄編冊，皇帝要那些典籍便找出來，等著七爺八爺兩位大人前來取走，而她的居所便是藏經閣的後殿

「《黑石記》啊……」

這是記載千年前的一段軼聞，也不知道皇帝怎麼就想要這本書了，可能是無聊了，想從這書裡找出有關那艘玄舟的細節，皇帝善於雕刻，她還有幸得到一對可愛的木雕小鷹作擺飾

雖然民間對皇帝當年登上皇位一事頗有不滿，覺得她就是個背信棄義的主，但幾年處下來，翠鳭倒是覺得這位陛下根本不向傳言中的那麼可惡，只是不苟言笑，時不時嘴毒個兩具

說到玄舟，有本古籍《蘭蕈紀年》中也有記載那所謂的玄舟，與異人降臨的場景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九天之外，群星深處而來』……這可不比男歡女愛浪漫的多。」

「翠刀閣下……」

翠鳭抬起頭，是個不過三四歲的小女孩兒，叫做閑筳，是皇帝和七爺的孩子，從小養在深宮裡，上頭還有個叫鷹旋的姊姊，是皇帝與八爺的孩子，宮外知道有這兩個孩子的人也不過紅鷸和蒼鸞，從小由她帶著讀書識字

看小殿下一副快哭的樣子，翠鳭趕緊拿蠶豆來哄

「來來，過來給妳好吃的。」閑筳一頭扎進翠鳭懷裡，這一看就知道是在遠那裡受委屈了

遠為先帝侍衛，兩位小殿下就養在遠宮裡，而遠畢竟是武人出身，先帝又是個善於心計謀略的主

本來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了不起就像皇帝這樣一張冷臉，但偏偏兩位小殿下的爹們一個溫柔沉穩，一個歡快灑脫，這冷熱交替之下大人都適應不過來了，更何況兩個不過十歲的孩子

「好啦好啦，說說發生什麼事？」「我要去娘的寢宮找小爹，但遠大人不準。」「然後呢？」「我就去了，然後遠大人就扯了我的手，現在還疼著呢，妳看！」

「啊……可能一時心急，沒拿捏好力道。」

「為什麼要急，娘這時又不去議政……」

這還用說！！！

「可能陛下還在休息，就先不打攪她了吧。」

「閑兒？閑兒！」

外頭傳來遠的聲音，閑筳往翠鳭懷裡鑽了鑽，「翠刀閣下……」

「呃……」

「翠鳭閣下，請問閑筳是不是在您這裡？」

「這個……」

遠嘆了口氣，他也不是有意的啊，誰曉得現在孩子這麼金貴，打不得也罵不得

「我再去尋她，如果她晚點到妳這裡了，替我向她道個歉，剛才確實用力的有點過了。」

「這樣啊……是。」

他離開前看了一眼翠鳭衣下鼓起的那個包，隨後就離開了

遠離開後閑筳從翠鳭懷裡鑽出來，盯上了桌上的蠶豆，「我要吃。」

「妳呀……還是回去好好吃頓飯吧？」「我不。」「遠大人都跟你道歉了。」「就不！」

但孩子還是得吃點東西，可不能一直吃這些零食

「嗯……我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啊！」

她翻出之前蒼鸞送的一種麵餅，把粉倒進去，再加熱水等一會就能吃了

「閑筳，不許胡鬧。」是七爺，「謝大人……」「大爹～」

她一把撲進謝必安懷裡，「大爹你看……遠大人把我手都拽紅了……」

「這樣啊……那……」「那大爹和遠大人打一架，贏了……」

看著父女倆離開，翠鳭鬆了口氣，總算沒人能繼續打擾她了

剛才看到哪來著……

不過仔細一想，自己好像也該學學怎麼做飯了，她起身來到書櫃前，看看這幾排書櫃想到了一個問題

「這……菜譜放在哪一排來著？」

也不知到底是不想，還是真找不著，翠鳭最後還是抱著一本異人所著的書回到案前

《百年孤寂》，蒼鸞說這部作品表面上講述的是一個家族的因慾望而起的興衰，實際上是隱喻了強權對弱者的壓迫，雖然不是很能理解蒼鸞說的到底是什麼，但還是看看吧，萬一喜歡呢？

但看看桌上的《蘭蕈紀年》，她又陷入猶豫

好難選……

最終翠鳭兩本書都沒有選，而是看起當年從黛雉府抄回的戲本子，雖然皇帝對青鷹謀反一事並不在意，但為了樹立威望還是命人抄了兩人的府邸，從青鷹府抄來的除了各種各樣的毒物，還有大量的武器與圖紙，而黛雉府除了一摞戲本與話本外，有價值的東西少之又少

當年紅鷸向丹鶴打聽之下才知道，黛雉雖然總是一副浪蕩公子的模樣，但心地十分善良，俸祿和買賣皮草所掙的錢幾乎都用於安置死傷的兵士及家屬，就連在北境的官邸都看起來像是戶尋常人家

黛雉的戲本總是藉著幽默逗趣的情節抒發人世間的苦悶與淒涼，如今還在紅鷸府上演出的《春末夏初》就是這樣，初看說的是數隻鳥兒為了一汪清泉消暑爾虞我勾心鬥角的喜劇，但仔細一品就知道說的其實是九闈爭帝的悲劇，最後喜鵲雖然贏了，但泉水也乾涸了，從此林子裡再也沒有以往的蟲鳴鳥叫，只有一片寂靜

「翠鳭閣下，蒼鸞閣下送禮來了。」

「來啦！」

不知道蒼鸞閣下今年又送了什麼呢～

這回送來的應該不是吃的，都是一些包裝精美的小盒子，應該是些用的，打開一看，裏頭果然是些琉璃製成的精美文房用具

「哇……」她仔細看了那隻琉璃筆，似有無數星辰在當中流轉

不如寫封信感謝蒼鸞閣下吧……

註3：鳭，《爾雅．釋鳥》鳭鷯，剖葦。一種會咬開蘆葦捕食蟲子的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