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鸕

今年科考放榜，他又是榜上無名，不過這麼多次他也看開了，朝廷上那些勾心鬥角怎麼說也不適合自己

「我這大好年華也不能這麼蹉跎啊……不如年過四旬再說吧，到時人生歷練也夠了，還能少走點人情世故上的彎路。」

這麼一想，世界倒是清朗可愛起來了

反正都進城了，不如去看台戲再回去

今日戲樓演的是《春末夏初》由前九闈黛雉所著，說的是幾隻鳥在炎炎正午為了爭奪一汪清泉勾心鬥角你死我活的故事，有趣又有那麼點諷刺意味，可惜他已經看過許多變，都能跟著哼幾句唱詞了

「清泉長流，何以不能享，林蔭榮榮，怎不比水涼，可笑貪嗔癡傻～」

他一邊哼著一邊踏上返家的路，但一想到回去又得面對父親的冷嘲熱諷，心裡就一千萬個不願意

一想到每年捕魚掙的這一點點家底都得買藥給父親，他心頭的怒火更盛

這十里八鄉的人基本都是靠捕魚和種瓜維生，有點什麼問題周遭鄉民也都會請他去解決，完了還會給點吃喝用度給他，也就是靠著這鄰里送的東西自己才有餘力給父親治病

但這老東西不只對他沒個好臉色，還成天念叨他那個十歲就把自己溺死在井裡的哥哥，成天自怨自艾，心情不好了就指著他臭罵是沒用的狗東西

真想讓他曝屍荒野……

他站在藥鋪前，最後也沒有踏進去，逕直出城回到位於河岸邊的家中

「盧公子？」

他回頭一看，臉上露出笑容，「綪綪註2啊？怎麼了？」「方才有兩個身著官服的男子來找你。」

她名喚許綪，是他的青梅竹馬，兩人從小就打打鬧鬧，雖然對許綪頗有好感，但他也清楚自己這條件給不了她什麼，父親又是那副德行，哪個父母會把女兒嫁給他這種人呢，更何況許綪父母也已經有看上的人家，他更是改變不了什麼

「官服？」「是啊，我說你看榜去了……是說今年也……」

他聳聳肩，「落榜啦，不過算了吧，人生也不是只有這一條道，天地寬廣，河海幽深，總有一條能走的路。」

許綪白了他一眼，「啊，是，畢竟是男人……不過你老實說，是不是犯事了？怎麼有官府的人要來找你呢？」

「說不定事我造福桑梓的事蹟被皇上給知道了，馬上就要飛黃騰達了。」

「狗屁……反正我跟那兩人說了，明日再來找你，你明日可千萬別出門了知道嗎？」「知道了，謝啦。」

回家後贏來的又是父親的冷嘲熱諷

「你就是個廢物，但凡有點腦子……」「你有必要對你兒子這麼說話嗎？」「我怎麼了嗎？我提點你你還不高興了，白眼狼。」

他也不想再浪費唇舌在這不知感恩的東西身上，自從母親去世後都是自己在操持這個家的飲食起居，這個爹每天去外頭喝酒，是一口也沒為他張羅

隔天一早，那兩個穿著官服的男人果然來了

「兩位是……」「您是盧澄先生嗎？」「正是在下。」

「陛下遣我二位來，是為告知您九闈之位尚有缺空，想詢問您是否有有意願勝任這份職務？」

「我？九闈？」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是，經訪查，您對四時物產頗有了解，為人和善，造福鄉里。」

盧澄這下徹底茫然了，昨日還經歷名落孫山的淒涼，今日就要飛黃騰達，這是一下從谷底蹦到雲端了，努努力說不定還能成為皇帝

「想不到泥鰍還能躍龍門呢。」

「您是否願意勝任這份職責，還是您需要一點時日考慮？」

「不必了，我願意。」

其中一名男子從懷裡掏出一隻鳥符，「這是交與您的信物，過幾日會有專人來滄辦此事，在此恭祝您。」

他接過這隻小符，「就這樣？二位大人只是來確認我的意願？」「是。」

「欸欸，據說九闈是有配宅邸的，還有封地，這些都是真的嗎？」「是。」盧澄倒抽一口氣，「這潑天的富貴啊……」

那兩人離開後，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父親

就不必管他了吧……

深夜，他一腳踢翻放在父親床邊的火爐，將他拽到地上火爐邊，將這些年累積起來包藥的紙和大夫開的方子也灑到地上

「你！你這是要做什麼……」「送你與兄長，九泉之下再會。」

———

他打了個哈欠座起身

怎麼又做那個夢了……

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因為愧疚作祟，那晚放火燒毀自己過往一切的火光常常在夢中重燃，但他卻也沒有感受到什麼異樣

檀鸕生著一頭茶褐色的長髮，右側卻天生留著一搓檀紫色，平時看平平無奇，甚至有些晦暗，但一站到晴天之下就燦如朝陽，眉如淺月，有著一雙下垂眼，纖瘦卻不見骨，雖是漁民之子卻無粗鄙之氣，讀的書不多，但卻總讓人覺得頗有才識，待人也謙和有禮

就這麼個青年才俊卻早早成家生子，不只有個七歲大的兒子，還有個尚在襁褓中，半歲大的女兒

雖然當年他被選上成為九闈，求著他娶的女子能一路排到村子口，不論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都來了，但他卻不忘那個青梅竹馬，成了一段佳話

不過幾年下來，日子倒是過的越來越舒心了，兒子七歲，女兒也剛六個月，要說哪不好，那就只能是工作不怎麼輕閒了，畢竟事關百姓，要事沒弄好人是成片成片餓死的

旁邊妻子許綪揉揉眼睛，「怎麼了？」「沒什麼，把妳吵醒了嗎？」

「沒關係，今日初二，我們就早些回你岳家吧。」「妳一年就期待這一天吧，我派人送妳過去吧，我就不去了。」

「為什麼？」「妳爹娘一向不待見我。」

雖然許綪最後嫁給檀鸕，但這個女婿一來不會幫襯岳家，二來當初他硬娶許綪毀了許家與另一戶人家的婚事，場面鬧得有些難看，總之一切就是剪不斷理還亂

「那你要去哪？」「釣魚啊。」「你是嫌以前釣不夠嗎？」

「吃果子要拜樹頭，我就是靠這發跡的，可不能忘本。」

許綪點點頭，「好吧，注意安全。」「嗯。」

送妻兒出門後，他也拎著吊桶出去釣魚，來到城外河邊，他找了個合適的點，鑿了個洞，打窩後就坐等魚兒上鉤

這時兩個小姑娘嘻笑打鬧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他忍不住起身探頭去看看

那是一大一小穿著奇裝異服的兩個女孩

「姨姨是什麼時候來京城的呀？」「昨天心血來潮開車來的，高興嗎？」「高興啊，那姨姨這次要待多久呀？而且姨姨的年紀可以開車嗎？」

是蒼鸞府的人呀……

那個小的好像是蒼鸞府上的一位夫人的孩子，蒼鸞府上的關係也是挺令人摸不著頭腦，他愛她，她愛她，他愛他，就一個字：亂

那兩個女孩也沒跑上冰面，就在河岸邊玩著雪，拿石頭比誰的石頭滑的更遠，果然只有孩子才能體會到這種簡樸的快樂

但為防萬一還是叮囑一下吧……

「那邊兩位姑娘，這時節冰薄，稍不小心就掉下去了，可千萬小心啊。」

那個年紀稍長的姑娘轉過頭來，「是檀鸕閣下嗎？」「是喔。」「您好，謝謝您的叮囑。」

其實這個小姑娘還有禮貌，比起其他異人孩子算是教養很不錯了

「兩個姑娘獨自出外有點危險哪，妳們要回府時再說一聲，我送二位回去。」

「這怎麼好意思。」「當然好意思了，妳就說說妳們常吃的那個『玉米』到底是個什麼來頭就行了，對了，妳叫什麼名字？」

「我叫奧莉薇亞，這是我大姐的孩子，悉妲。」「你襖。」「真可愛。」「姨姨我去玩啦。」

「去吧。」

隨後這位叫奧莉薇亞的小姐就說起了有關玉米的事

檀鸕本以為這種叫「玉米」的作物真是會結出米粒大的玉石，以為這才是異人個個豐衣足食，孩子都能健健康康長大的緣故

原來那只是一種金色大米粒，還不是給人吃的，是給牲口吃的，他們常吃的也不過是尋常的米麵

而且除了玉米外還有許多他聽都沒聽過的糧食，什麼馬鈴薯、紅藜……甚至提倡不吃糧食的生活

「人不吃糧食要吃什麼？」「肉蛋奶蔬果，不就是這些嗎？」「啊？！」

「這……這樣人真的能活嗎？不會餓死嗎？」「不會啊，生酮飲食嘛，我大姊生完孩子後減肥就是吃這些，現在還挺流行的。」

「異人的肉……是不是特別便宜啊？」

「那得看，白羽雞、土雞、仿土雞的價格當然不一樣，不同的牛種和豬種的價格也不一樣，我姊主要吃白羽雞，她說比較不柴，也沒什麼太特殊的風味。」

檀鸕作夢也沒想到，異人竟然富裕到把肉當成糧食，還覺得平時吃的糧食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他已經不想再問下去了，如果異人過的是這般生活，那那些在窮山惡水之地挨餓的百姓又算什麼，年年往那些窮鄉僻壤跑的他又算什麼

「不然我買幾隻小雞送給你啊，只要24小時提供飼料和水這些雞42天後就能屠宰了。」

這一番聊天下來，檀鸕簡直不敢想異人過的都是什麼樣的好日子，天天吃肉，對著一個小板磚說話聲音就能傳進另一個人耳裡，省去了書信往返的時間，也不必擔心遺失

而且他們也不必去捕魚，直接建一個大池子，裏頭再套一個籃子，把魚苗丟下去，等魚長大了會有一個叫做「機器」的東西把籃子提起，這些也都不必異人來幹

看時間也差不多到吃中飯的時間了，奧莉薇雅站起身，「謝謝您陪我聊天。」

「悉妲～回家啦。」「姨姨再玩一下嘛。」

「再玩妳爸要生氣啦，明天再來吧。」

檀鸕也起身收拾東西將兩個女孩送回去，兩個女孩在前面走著，他就在後頭跟

看著兩個女孩邊走邊鬧的樣子，他也不禁嚮往起兩個孩子長大後又是怎麼樣的光景，那個女孩真的很喜歡

到蒼鸞府門前的一個轉角，檀鸕停下腳步，「就送兩位小姐到這裡了。」

「謝謝檀鸕閣下。」「謝謝尼。」

這丫頭真可愛啊……

等兩人進去後，他抬頭看著寫著「蒼鸞府」的牌匾，也不知道那一扇門後又是什麼樣的一番景象。

註2：綪，讀欠。《說文解字》綪：赤繒也。從茜染，故謂之綪。從糸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