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不好意思！請問夜希的病房在哪裡！我是他的家人！」

夜愛在上課途中，突然收到藍天朗傳來的訊息，寫著夜希班上的老師通知他夜希在學校出事送醫，目前他正趕往醫院確認情況。

見此內容，夜愛立刻拿起書包往外衝去，直接叫來一輛計程車，連向老師報備都忘了。

「您好，夜希小朋友的病房是A17，這裡直走到底然後右轉就可以看到了，剛剛妳爸爸已經⋯⋯」

「謝謝！」

連櫃檯護士的話都還沒聽完，夜愛就急著跑去尋找夜希的病房。

看到病房門口貼在夜希的名字，夜愛簡直不敢相信，猛然推開門，便看見夜希躺在病床上沉睡，他的臉頰貼著紗布，手臂被纏上一圈圈的繃帶，腿上到處都是大片瘀青。

「小愛！？妳怎麼在這裡，學校⋯⋯」藍天朗驚訝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但夜愛根本連看他一眼都沒有，直奔至病床邊，觸碰夜希的手不停顫抖著。

「小愛，剛剛醫生檢查過了，小希有輕微腦震盪跟大面積挫傷，大概要二到三個禮拜才會慢慢痊癒。」


夜愛沒有回話，只是低著頭，緊握著夜希的手。

「⋯⋯不好意思莫老師，可以麻煩妳照顧一下小愛嗎？我去聯絡小愛的導師，這孩子八成是沒請假就跑來了。」

「當然可以。」

待藍天朗走出病房，莫盈打算攙扶夜愛坐到椅子上，卻被一掌拍掉。

「為什麼小希會傷成這樣？」

夜愛的態度讓莫盈有些不知所措，戰戰兢兢地將剛剛告訴藍天朗的資訊，也就是班上同學描述的事發過程，以及剛剛校方調閱教室的監視器錄像，一併轉述給夜愛知道。

「幸好有位女同學偷偷跑來找我，童琬也在聽到夜希出事後立刻跑回教室阻止，不然夜希恐怕⋯⋯」

被迫在全班面前展現自己的私密處。

莫盈沒有繼續說下去，她光是想像就覺得毛骨悚然，更何況是一個七歲的小孩子，夜希當下該有多害怕，絕對是沒辦法用言語來形容的。

「這算什麼⋯⋯」夜愛的聲音小到莫盈差點聽不見。

「請問⋯⋯嗚！」

莫盈對上夜愛視線的剎那間，她看到對方眼裡流露出赤裸裸的殺意，僅是一個眼神，就讓她的神經緊繃，彷彿有一把冰冷的利刃架在她的脖子上。

夜愛猛然站起，抓住莫盈的手臂就往病房外快步走去。

「等⋯⋯！」

夜愛的力氣之大，令莫盈無法輕易抵抗，直至兩人走到醫院提供給病人家屬休息的沙發區才鬆手。

正當莫盈拉起袖子，想確認一下被抓疼的手臂是不是留有紅印時，夜愛突然轉過身，高舉拳頭，「碰」地一聲打在莫盈身後的牆壁。

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莫盈不敢輕舉妄動，因為夜愛的拳頭距離她的耳朵只有短短幾公分，顯然對方原本是打算直接往她臉上揍一拳。

明明兩人的身高差了大約十公分，莫盈卻從夜愛的身上感受到遠比自己高大的壓迫感，猶如被一個看不見的巨人的影子籠罩著，不禁感到背脊發涼。

怎麼回事⋯⋯這種莫名湧上的寒意到底是⋯⋯

「為什麼⋯⋯」

「咦？」

「妳不是老師嗎！為什麼會沒有發現小希被欺負的事情！這種霸凌行為絕對不可能是第一次發生，妳為什麼沒有通知我也沒有想辦法解決？連妳都看不起小希嗎！」

「夜、夜愛，妳先冷靜，這裡是醫院⋯⋯」

「妳要我怎麼冷靜！我唯一的弟弟可是被別人欺負、被打到住院啊！喜歡可愛的東西是怎麼了？他犯法了嗎？他礙到你們了嗎？憑什麼這樣對待他！」

夜愛緊抓著莫盈的衣服不放，她撕心裂肺的怒罵聲引來旁人的關注，但僅僅是多看幾眼的程度而已，因為在醫院裡哭泣、憤怒的人並不在少數，甚至是毆打醫護人員的行為也大有人在。

面對夜愛的控訴，莫盈只能默默承受著她的怒火。

「小愛！妳在做什麼！快鬆手！這不是莫老師的錯啊！」

打完電話回來的藍天朗看到這一幕，連忙上前阻止，試圖扳開夜愛抓住莫盈的手，但令他意外的是，夜愛的手勁竟然強到連他這個成年男性也動不了她一根手指。
「她沒有錯？沒有照顧好學生就是她的錯！」

「⋯⋯夜愛說得沒錯⋯⋯對不起⋯⋯」莫盈握住夜愛的手。

關於夜希在學校裡被當成異類，遭到同儕排擠的事情，其實莫盈曾經多次向班導師反應，無奈班導師把這當作是學生們之間普通的打鬧，甚至認為是夜希自己造成的問題，不打算干涉。

由於莫盈資歷尚淺，即使她身為副導師，也不便對前輩的決定表達意見，能做到的就只有私下關心夜希的狀況。

可是夜希為了不讓夜愛擔心，不想波及到童琬，選擇隱瞞被霸凌的事實，總是笑笑地回答「什麼事都沒有」。

她萬萬沒想到事態竟然會這麼嚴重。

「童琬都跟我說了，夜希這段時間的遭遇，桌上被放滿垃圾、寫著侮辱字詞的紙條、丟石頭、潑水等等⋯⋯就算是學生刻意隱瞞，沒有察覺到夜希的異樣完全是我們的責任⋯⋯真的是很抱歉⋯⋯」

莫盈沒有將過錯全部推給對此事置之不理的班導師，而是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自責、不甘心。

「⋯⋯我也被小希的偽裝給騙了，每天看到他笑嘻嘻的，相信他在學校跟同學們相處得很好。」

夜愛鬆開抓住莫盈衣服的手，摀著臉低聲說道：「請妳回去吧。」

「對不起⋯⋯我會再來探望夜希的。」

莫盈分別向藍天朗跟夜愛鞠躬道歉，踩著沉重的腳步離開醫院。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小希⋯⋯」

怒氣暫時消退之後，無盡的悲傷湧上夜愛的心頭，化成一滴滴淚珠落下。


＊＊＊


涼爽的晚風通過窗戶吹進病房內，遠處的夕陽緩緩沒入地平線中，橘紅色的餘暉跟漸暗的天空交織成一幅靜謐的美景。

趴在夜希病床上的夜愛卻無心欣賞，她更希望這陣風可以吹走她跟夜希的煩惱。

這個社會對於男性與女性依舊存有刻板印象。

大人們認為男生就該穿褲子、玩機器人或是玩具車，只有女生才能穿裙子、玩娃娃。而他們的思想連帶影響了他們的孩子，將沒有照「規則」走的人判斷成異類，並以此為由去排擠、欺侮。

「⋯⋯我穿著Ｔ恤配牛仔褲，可以被誇獎很帥氣，小希卻不可以穿著漂亮的裙子，還要被罵是變態，算什麼道理⋯⋯」

讓夜希可以隨心所欲、平安健康的生活著，一直是夜愛的目標，但這次的事件之後，她已經不知道接下來怎麼做才是正確的。

是要繼續支持夜希喜歡自己喜歡的東西？還是要為了避免夜希繼續被欺負而強迫他改變呢？

如果保持現狀，在夜希長大成人之前，那早已出現裂痕的心靈還能承受幾次的打擊？

就算真的撐住了，未來的路還這麼漫長，誰都說不準夜希的個性會不會隨著多次的抨擊跟否定而逐漸變得扭曲。

夜愛輕輕撫摸著夜希的頭，後者已經熟睡，特地從家裡拿過來的熊娃娃擺在一旁，靜靜守護著它的小主人。

「爸爸、媽媽⋯⋯」夜愛闔上眼皮，讓哭腫的雙眼稍微休息。「我該怎麼辦才好⋯⋯」


＊＊＊


「唉⋯⋯」

結束一天的工作，莫盈身穿輕便的居家服，手拿著罐裝啤酒，疲倦地躺坐在沙發上。

聽說在莫盈跟著夜希坐上救護車後，班導師就被叫去校長室訓話，似乎還被下了記過的懲處。

我應該也躲不掉吧⋯⋯算了，明天再說吧。

莫盈大口喝下冰涼的啤酒，想藉此暫時遺忘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是一閉上眼，夜希傷痕累累的模樣就浮現出來，根本忘不掉。

因為害怕影響教師評比的成績，不想得罪前輩，遲遲不敢伸出援手，僥倖地認為當事人說沒事就是真的沒事。

然而事實是，她太小看小孩子的忍耐度了。

「我這不是比一個七歲小孩還要軟弱嗎⋯⋯」

如果我是夜希，我會怎麼做抉擇呢？

莫盈看向掛在牆壁上的師範大學畢業證書，旁邊還有一幅畫作，那是她高中時參加全國大賽得獎的作品。

『如果想做的事情沒有傷天害理，那就沒有任何理由要為任何人犧牲自己的選擇。』

高中美術老師曾用這句話，來鼓勵她繼續追求當繪本作家的夢想。

結果顯而易見，她最終還是輸給家庭壓力，走上了跟其他家庭成員一樣的教師之路。

雖然她並不討厭當老師，可是心裡總是留有一個遺憾。

「⋯⋯啊～真是！一直想過去的事情是能做什麼！振作一點啊我！」

莫盈重新調整坐姿，豪邁地喝光剩下的酒。

我不能告訴夜希怎麼做才是對的，但作為過來人，我想幫助他做出一個不會後悔的決定，這也是老師該做的事情！

「懲處什麼的放馬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