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Happy Paradise的大門像是有自我意識一般，在無人推動的情況下緩緩打開，迎接它的小小客人。

「⋯⋯終究還是變成這樣了。」

被影子包覆全身的少年站在遊樂園的入口處，壓低帽子，努力克制住心中的動搖。

即使對方看不到自己的五官，說話時的語氣跟用詞也會不小心表露出情緒。

不論是什麼樣的客人，都必須用平常心去接待，是作為導覽員的準則之一。

「沒事的，我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霍普對著自己說道，並深呼吸一口氣，清了清喉嚨，以維持最佳狀態面對緩緩走來的客人。

「初次見面，我親愛的客人。歡迎光臨Happy Paradise，這裡是對人生感到絕望的人才會來到的，心靈與夢境的交界之地。」

「⋯⋯」

他面前的小女孩⋯⋯不，是小男孩，其眼曈黯淡無光，猶如一片失去星星、虛無縹緲的夜空。

明明兩人正面對著面，霍普卻覺得夜希的視線沒有聚焦在他身上。

「⋯⋯大哥哥，我死掉了嗎？」

「您只是在做一個美好的夢而已，請放心。」

「是嗎⋯⋯」夜希低下頭，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還不如死掉算了⋯⋯」

「請別這麼說，您在這裡可以玩得很開心的。您有沒有想要做些什麼事呢？」

「⋯⋯我想要⋯⋯什麼⋯⋯」夜希茫然地盯著霍普。「我⋯⋯可以想要什麼？我可以喜歡什麼⋯⋯」

夜希像個故障的機器人偶，不斷重複說著這些的話，似乎是在透過反覆咀嚼問題的方法來尋求答案。

真是令人心疼。霍普如此想著。

喜歡的事物無法被他人認同，不斷遭到反對、嘲笑，漸漸連自己都在否定自己，進而陷入深深的絕望⋯⋯就像曾經的我⋯⋯

霍普搖了搖頭，他早就決定要捨棄過去的一切，為何又在這時候想起。不管怎樣，現在最重要的是接待客人，不可以分心在那種事上面。

像夜希這樣完全失去自我、生存意志的客人並不在少數，但年紀這麼小的倒是第一次遇到，這讓霍普很是苦惱，不曉得如何應對才好。

即使霍普已經擔任接待員好長一段時間了，他也只能算是比較會察言觀色而已，不能跟專業的心理醫生、輔導員相提並論。

總之，先想辦法讓夜希打起精神來吧，該給他什麼東西⋯⋯可愛的洋裝跟娃娃一定會造成反效果吧⋯⋯嗯？

霍普注意到夜希已經不再喃喃自語，而是呆滯地抬頭仰望著遠處的城堡。雖然眼裡依舊讀不出情緒，但至少能感受他確實在「看」，而不是像剛剛面對他時的空虛。

「要去看看嗎？」霍普微微鞠躬，向夜希伸出手。

「⋯⋯」夜希沒有說話，卻默默地伸出手，放在霍普的掌心上。

見狀，霍普稍微鬆了口氣，總算是走對一步了。「那麼，我們走吧。」

他把另一個手的拇指跟食指相碰，抵在嘴唇的位置，吹出一聲響亮的口哨後，一隻長著潔白翅膀的白馬從空中奔馳而來，優雅地停在霍普跟夜希的面前。

霍普小心翼翼地將夜希抱到馬背上，自己再坐到夜希的身後，指揮飛馬往城堡前進。

比起搭南瓜馬車，應該是騎飛馬比較符合小朋友的喜好吧？

霍普偷偷觀察著夜希的反應，想著要是他表現出任何害怕的樣子，就馬上換成馬車。

幸好夜希一直靜靜地盯著愈來愈近的城堡，完全不在意他正處在高空中。

不一會兒，兩人順利抵達城堡的其中一個陽台。

「如何，風景是不是很漂亮呢？」

「⋯⋯」夜希還是沒有說話，但霍普能看出他的眼神有了少許的變化。

寂寞、傷心⋯⋯還有一點點其他的想法。

「我討厭這裡。」夜希突然開口說了這句。

「那麼，要離開嗎？」

霍普沒有詢問夜希為什麼，只是平靜地回覆道。

「⋯⋯不。再待一下。」

夜希緊抓著衣擺，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心裡逐漸湧上的情緒。

這裡是他夢寐以求的城堡，他和童話故事裡的主角們站在一樣的地方。但是，他並不是公主、王子，更不會因此就能變成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

假裝擁有了極為渴望，卻永遠得不到的東西，對夜希來說是最痛苦的事。

明明是這麼討厭，為什麼我會捨不得離開⋯⋯

夜希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麼心情，也不曉得該怎麼說出來，只能一直保持沉默，好不容易說出口了，反而更加難受。

「您很不甘心嗎？」

「咦？」

夜希轉過頭，望向說出這句話的霍普。對方全身被影子包覆著，理應是看不出他的表情，夜希卻隱約感覺到⋯⋯他很悲傷。

霍普遞給夜希一條手帕，上頭繡著一隻可愛的熊娃娃，跟一位身穿粉色洋裝的女孩。

這時候夜希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流下眼淚。

「一個簡單的夢想，只因為他人的不認同而變得不可能，一定會覺得很不公平、不甘心吧。」

依據規定第四條的內容：「不得表達多餘的個人意見，或是口頭開導」，霍普是不能說出這些話，只需要幫客人擦眼淚就好，但是⋯⋯

「您讀過灰姑娘的故事嗎？雖然現實生活中並沒有那麼多的奇蹟，可以讓人一夜之間變成公主，但是一定可以遇到願意幫助自己的人。」

一直以來都嚴格遵守的霍普，還是忍不住打破了規定。

「你不是也有嗎？真心愛你的兩位姊姊，還有一直都會為你伸手的好朋友。」

「⋯⋯姊姊、雅姊姊、小琬⋯⋯」夜希低下頭。「可是我一直給她們添麻煩，這樣下去我一定會被她們討厭，我不想要這樣。」

「如果今天是她們遇到這樣的事情，你一定也會毫不猶豫地幫忙，對嗎？」

「當、當然！可是⋯⋯我很害怕。」夜希蹲下身子，雙手緊抱著膝蓋。「比起我不能喜歡可愛的東西，我更害怕姊姊她們不在身邊，跟爸爸媽媽一樣⋯⋯」

因為很珍惜，所以更害怕失去。

我還真是說了多餘的話啊。

霍普拉低帽子。深吸一口氣後，故作爽朗地說道：「您要不要玩些什麼呢？」

「咦？」

「先把不愉快的事情忘掉，來開心玩吧，您看！有這麼多有趣的設施可以玩喔，您想先玩哪一個呢？」

總之先轉移話題吧，這樣下去沒辦法幫忙紓解他的壓力。

夜希用霍普給的手帕擦乾眼淚，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靠著欄桿眺望整座遊樂園。剛剛他的腦子一直思考著其他事情，根本沒能好好欣賞。

「好漂亮⋯⋯」

每個設施都裝有五彩繽紛的燈飾，不同顏色的燈光會以「亮」跟「暗」的方式進行排列組合，變化出各種華麗的圖案，就跟在玩萬花筒一樣，每一個瞬間都是不一樣的景色。

「還有更漂亮的喔。」

霍普彈了聲響指，所有的燈光突然熄滅，周圍的一切陷入黑暗之中，夜希不禁害怕地伸手抓住霍普的衣服。

「看好囉～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猶如夜晚的天空中開始閃爍起微弱的點點星光，其亮度隨著時間逐漸增強，不到幾分鐘，就形成一條蜿蜒細長的星河。

「好厲害！真的好漂亮！」

「哈哈～猜猜看這是怎麼辦到？」

「嗯⋯⋯」

夜希細細回想，剛才看到的遊樂設施中，大到足以包圍整座遊樂園的是⋯⋯

「雲霄飛車⋯⋯的軌道？」

「答對了！想不想體驗一下在星星上馳騁的感覺？」

「我想要！」夜希的眼神也變得跟星河一樣閃閃發亮。

「那我們走吧。」

「嗯！」

霍普再次喚來飛馬，帶著夜希一同飛到雲霄飛車的乘坐處。

看著夜希興趣雀躍的樣子，霍普覺得有些慶幸，幸好夜希有順利恢復精神。

『我更害怕姊姊她們不在身邊，跟爸爸媽媽一樣。』

⋯⋯果然別說多餘的話吧，免得最後傷到了別人⋯⋯

也傷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