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奇點與碎鐵

本章節 3487 字
更新於: 2025-09-10
災難,在亞格斯六歲的某個深夜,轟然降臨。

他的魔力池,在數年如一日的、瘋狂的自我訓練下,終於擴張到了一個臨界點。那龐大的魔力,對於那個小小的、設計早已落伍的鐵片來說,已經不是可以被馴服的「燃料」,而是足以將一切都炸得粉碎的……「炸藥」。



訓練器,徹底失控。

它不再是溫和的「抽取」,而是飢渴的「吞噬」。

那條被亞格斯引以為傲的、故意收窄的迴路,發生了災難性的擁堵!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那如同洪流般的魔力流,正瘋狂地、卻又徒勞地,堵在那個狹窄的通道入口,像一場交通徹底癱瘓的風暴!



亞格斯躺在小床中。深夜的石屋寂靜得像墳墓。壁爐的餘燼發出微弱的紅光,映照著天花板的木紋。

他閉上眼,試圖啟動鐵片上的迴路,像往常一樣,魔力從體內湧出。溫暖而熟悉,像一條順從的溪流。但這一次,不同。



魔力觸碰到鐵片,瞬間,迴路開始顫抖。

輕微的嗡鳴從胸口傳來,像一隻被困的蜜蜂,嗡嗡作響。

亞格斯皺眉,試圖調整。但嗡鳴變強,鐵片開始發熱,熱度透過睡衣滲入皮膚,像一根燒紅的針,輕輕刺進肉裡。

他睜開眼。

鐵片在胸口微微發光。紅光。脈動著。像一顆跳動的心臟。

但不對勁,光越來越亮,越來越熱。

亞格斯的心跳加速,他試圖切斷魔力。但迴路不聽話,它在吞噬,瘋狂地吞噬,體內的魔力如洪水般湧出,無法停下。



房間開始變化,空氣中瀰漫一股濃烈的臭氧味,像金屬摩擦的焦糊。

鐵片上的紅光爆閃,照亮了小床的木柱,窗戶玻璃發出低沉的嗡鳴,像在承受無形的壓力。

亞格斯喘息,胸口灼痛像被火烙。他試圖坐起但身體無力。魔力被抽空,像被吸乾的河流。

隔壁房間傳來動靜。

托爾的腳步聲急促而沉重。



門外,咚咚的敲門聲。

「亞格斯!開門!裡面是什麼味道?!」托爾的聲音粗獷,帶著驚恐,他用力推門,但門從內鎖死。

他開始撞。一次。兩次。門框顫抖。木屑飛濺。

塞拉的尖叫從樓下傳來。「布雷克!快醒醒!亞格斯出事了!」

布雷克的咆哮跟上。「該死!什麼情況?!」腳步聲亂成一團。艾琳的哭喊夾雜其中。「弟弟!弟弟怎麼了?!」整個石屋,從寂靜變成混亂。尖叫。怒吼。擂門的巨響,像一場即將崩潰的暴風雨。



亞格斯的胸口,鐵片如熔岩般滾燙。

睡衣冒出青煙,焦糊味瀰漫。皮膚灼痛像被火炙烤。

他咬緊牙關,試圖控制。但無濟於事,魔力洪流在迴路中擁堵。

壓力積累,鐵片開始扭曲。發出細微的喀嚓聲,像即將斷裂的骨頭。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聲痛苦的、淒厲的、完全不似孩童的呻吟,猛地劃破深夜的寂靜!

尖嘯迴盪在石屋中,燭火瞬間熄滅,窗戶玻璃碎裂,細小的裂紋如蛛網般蔓延。

門外,托爾的撞擊更猛,塞拉的哭喊變得歇斯底裡,「開門!亞格斯!媽媽來了!」

亞格斯的視野模糊,痛苦如潮水淹沒他,胸口像要爆炸,魔力在迴路中瘋狂衝撞,鐵片爆發出刺眼的紅光。



就在那痛苦與能量的洪流,即將撕裂他意識的頂點——





世界,變慢了。





撕心裂肺的尖嘯,變成了一段悠長、低沉的嗡鳴。那塊在他胸口瘋狂搏動的、散發著地獄紅光的鐵片,其閃爍的頻率,從急促的爆閃,變成了如同心跳般、緩慢而莊嚴的脈動。

兄長托爾那因驚駭而撞倒椅子的聲音,像從遙遠的海底傳來般,沉悶而遲緩。

時間,彷彿被拖入了一片粘稠的琥珀。



門外的撞擊聲,從急促的「砰砰」,變成了悠長、沉悶的「咚……咚……」,像來自海底的戰鼓。母親塞拉的哭喊,拉長成一段聽不出意義的哀樂,迴盪在空氣中,如幽靈的低語。

父親布雷克的咆哮,變得低沉而扭曲,像從深淵傳出的迴音。艾琳的尖叫,碎裂成無數細小的片段,緩緩飄浮在空中。

亞格斯的感知,被無限拉長。他感覺自己漂浮在一個無邊的虛空。胸口的鐵片,如一顆緩慢脈動的紅色恆星。熱度不再灼痛,而是溫暖的、永恆的輻射。

空氣中臭氧味變得濃郁而緩慢,像一團不散的霧氣,包裹著他。



在這片被無限拉長的、死寂的剎那,他那因痛苦而過載的大腦,反而獲得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絕對的清明。他將自己所有的感知力,都凝聚到了極點。

然後,他終於「看見」了。那根本不是什麼連續的「細流」。那是一串由億萬顆微小到極致的、如同星塵般璀璨的光點,所構成的洶湧洪流!魔力……不是「魔力流」!是「魔力粒子」!



那些粒子,像億萬個微縮的星系,每一顆都是一個璀璨的宇宙,內部蘊含完美的秩序與能量。它們奔騰流淌,通過他狹窄的胸膛,像一條由無數太陽構成的銀河,閃耀著無盡的光芒。

粒子撞擊時,迸發出細小的火花,每一朵火花都是一個短暫的星爆,釋放出足以照亮黑暗的能量。



在這史詩般的畫面中,他那來自地球的物理學知識徹底崩潰。他預見到核分裂的恐怖:粒子撞擊、裂變、釋放足以湮滅一切的能量。他「聽」到量子層面的死亡倒數計時,內心充滿科學性的恐懼。

這不是魔法失控。這是一顆即將在他胸口引爆的微型原子彈。他等待著那場將屋子、城堡、山脈化為灰燼的湮滅。

一朵巍峨的蘑菇雲聳立,蒸發萬物的黑白影像,從他腦海的記憶深處被不動重放出來,完了……

……然而,爆炸,沒有發生。

他看到了更為不可思議的、完全違背了他所有知識的、物理法則、神蹟般的一幕。



那團由不穩定「粒子碎片」構成的、本應引發劇烈能量釋放的混沌氣雲,並沒有擴散。

相反,當它們在他體內流轉時,他自身那微弱的、屬於人體的「生命磁場」,如同溫柔的、無形的催化劑,籠罩了這團混沌的碎片。



緊接著,那些原本狂亂飛舞的粒子碎片,開始自發地、緩慢地,互相吸引、旋轉、凝聚。它們沒有變回原本那粗糙的樣子。

它們自行重構成為結構更穩定、體積更細緻的新粒子。一顆顆全新的、比之前小上數倍的、散發著純淨光芒的完美球體,在那片混沌的廢墟之中,悄然誕生。

這不可能!亞格斯的內心,在瘋狂地尖叫。

這不可能!熵……熵竟然在自發地減少!無序的混沌,竟然在沒有外部能量干預的情況下,自發地、重構成了一個更高級、更完美的秩序!



他那建立在地球物理學上的、堅不可摧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眼前這溫柔而又蠻橫的神蹟,徹底地、擊得粉碎。那份「生命磁場」,像一隻無形的、屬於創世神的巨手,輕輕攏住了即將爆炸的混沌。

粒子碎片在「吟唱」,在「跳舞」,遵循著來自世界根源的、神聖的「節拍」,從「毀滅」的姿態,重組成「創造」的姿態。



「我....我天真的以為我懂邏輯。懂宇宙。可,我現在甚至不了解構成我腳下這片土地最基礎的一粒沙?我預見的災難、我的科學知識,在這份名為溫柔的未知秩序面前,顯得無比渺小與無知。我什麼都不懂……我只是個自以為是的傻瓜。」

他的內心充滿了自我否定。那份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驕傲,在這個艾爾多利亞的神蹟面前,化為塵埃。



他懺悔了。從傲慢頂峰墜落谷底。他不是神。他是學徒。什麼都不懂。

在意識徹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亞格斯腦中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只有:「……這個世界……它的物理法則……跟我的世界,不……同……」





與此同時,在他那被無限拉長的感知中,房門,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緩慢地、沉重的撞開。兄長托爾那張因恐懼與憤怒而扭曲的臉,出現在門口。

托爾撞進房間。他的眼睛赤紅。看到弟弟胸口那塊烙鐵般赤紅的鐵片。看到亞格斯扭曲的臉。痛苦如野獸般。他沒有猶豫。

他抄起牆邊的鍛造錘。那柄沉重的鐵錘。在亞格斯的視野中,像黑色的月亮。緩慢地劃過一道充滿決絕與守護意味的弧線。

不斷放大。放大。

錘面上,倒映出亞格斯痛苦的臉。托爾的眼神,混雜恐懼、憤怒與決絕。他的行動,源於最純粹的兄長本能。終結弟弟的痛苦。無論代價。

然後,狠狠地、砸了下來!





「噹————!!!!」





一聲震耳欲聾的金屬悲鳴,如同創世的鐘響,瞬間擊碎了那片粘稠的、緩慢的時空!鐵片應聲斷裂!

那道不祥的紅光,瞬間熄滅!周遭的一切,從悠長的慢鏡頭,猛地變回了正常的、急促的、混亂的喧鬧!



時間,恢復了正常。



這個充滿了矮人式魯莽與決斷的動作,用最原始、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強行切斷了那個失控的死亡迴路。

一場即將引發滅頂之災的連鎖反應,就這樣,被他用一柄最普通的錘子,強行終止了。



房門被撞得粉碎。塞拉與艾琳驚恐地站在門口。塞拉的哭喊如潮水湧來。「亞格斯!我的孩子!」她衝上前,抱起昏迷的兒子。

淚水滴落他的臉。艾琳愣在原地。小手捂住嘴,眼睛瞪大。布雷克闖進,粗聲咆哮。「怎麼回事?!誰幹的?!」他的目光掃過斷裂的鐵片,臉色蒼白。



托爾高舉著鍛造錘,氣喘吁吁地站在搖籃邊,俯瞰著自己親手製造的殘局——那塊徹底熄滅、斷成兩截的鐵片,以及終於昏迷過去的、脆弱得如同陶瓷般的弟弟。

他的手劇烈顫抖,再也握不住那沉重的武器。伴隨著一聲沉悶的巨響,鍛造錘從他無力的指間滑落,重重砸在石板地上。

石屋陷入混亂。尖叫。哭喊。腳步聲。壁爐的火焰顫抖。像在畏懼剛才的災難。窗外。鐵峰山脈的低吼。沉重而悠遠。

像一聲未完的召喚。亞格斯的意識。沉入黑暗。但那神蹟般的粒子畫面。永遠烙印在靈魂深處。

世界。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