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仲間

本章節 14791 字
更新於: 2025-09-10
在悶熱空氣的環抱下,隨處皆可察覺混雜於此氛圍中的不安情緒。
這個地下避難所內聚集了眾多自市區撤離的民眾。男女老幼席地而坐,將這個有限的空間擠得水洩不通。
唯一的出入口早已被緊緊關閉。經過長時間的站崗,大門兩側的數名自衛隊員也已露出疲態。
雖空調系統相當確實地在運作著,但由於人數實在很多,室內的空氣品質始終無法脫離「悶」的範疇。也因此,某些人早已站起了身來,分別倚著柱子及牆壁,想藉此呼吸較為清新的空氣。
剛開始的時候,一些人還會藉由聊天來壓低彼此緊張的情緒。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交談聲愈來愈少,最後終於被閃爍於彼此目光中的不安完全取代。
此時此刻,孩童的哭鬧聲不時從這個密閉空間的各個角落傳出,同時也混雜了某些人的低聲咒罵,或是喃喃的祈禱聲。

一位民眾盤坐在角落,默默地操作著手上的小型液晶電視。一方面為了要知道此時頭頂上發生了什麼事,另一方面也為了要讓自己的意識脫離週遭的氣氛,他已經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持續轉台。
「到底外頭怎麼了…」
經過了漫長的半個小時,他放下液晶電視,長吁了一口氣。
大概是因為所有的電視台都被下達了禁播令,也可能是相關單位封鎖了一切的消息。總而言之,無論哪一台,都沒有任何這次東京戰況的現場轉播。有的,就只是不斷重播白天撤離的新聞畫面,以及右側那行「東京作戰持續中」的字樣。
煩悶至極。
他揉了揉痠麻的手指,轉了轉僵硬的脖子。
身處這群互不相識的人之中,大概也沒人會認出他就是當年某家企業的老闆吧。
他無奈地笑了笑。
兩年前,因橫濱事件的發生,原本事業如日中天的他失去了長年經營的公司。破產、失業、妻離子散,他一時之間陷入了這些始料未及的可怕境況,也不得不離開那待了快十年,當時卻已成廢墟的昔日之都。
好在,在友人的相助下,他在東京找到了一份相當不錯的工作,也在這職位上得心應手。然而,正當他的生活終於再度步上正軌,生命中的烏雲開始散去之時,惡夢卻又再次…
凝視著眼前這部當初友人為祝賀他找到新工作而贈送的小型液晶電視,他突然覺得那個時刻的幸福與希望,如今就宛如泡沫般虛幻。
在淡淡地嘆了一口氣後,他將自己拖出了回憶的世界。
「已經夠了。想那麼多,對於現況還是沒用的…」他拍了拍自己的臉。
為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再度拿起液晶電視,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轉到下一台…

「…剛剛各位看到的是本台記者目前於東京傳回的現場畫面,稍後將會有更新的畫面傳進來!」
出乎意料,主播這串清晰的播報聲直直灌入了他的耳中。
他立即將音量調大了些。
「據剛剛收到的消息,自衛隊已經開始干涉採訪直升機,而本台記者仍相當敬業地死守崗位!」
被播報聲吸引,一些民眾也開始聚集到他身後。
「…趁著現在的空檔,我們再播放一次稍早的畫面!」
原本的主播被夜晚東京的鳥瞰畫面所取代,左上角還打出了LIVE的字樣。
在一片被黑夜所籠罩的帝都中,分散在地面各處的熊熊烈焰格外醒目。
在這紅光的映襯下,依稀可見眾多全毀或半毀的建築殘骸,各戰機的身影也不斷穿梭於漆黑的夜空。
鏡頭轉到一名現場的女性記者身上,在眾人聽清楚她的話語前,一道金色的光束瞬間自她身後的地面射出,大家立即聽到了她那高分貝的驚呼。
該民眾扭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對記者隨後那一大串誇張的驚歎詞句充耳不聞,以憂心的眼神繼續凝視著她身後那散發著不祥紅光的城市。

*  *  *  *  *

中尾長官關閉通訊器,結束與第二防線的通話。
心情沉重的他,將額頭倚至交握的雙手上,閉上了雙眼。
據領隊回報,目標E已經成功被捕獲,綠隊正在進行下一步驟的準備。但是,戰區的另一側卻發生了預料之外的狀況。
早已成為飛航管制區的首都空域出現可疑機影,確認是一架直升機。
由於鈴木一行人的專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抵達戰區,因此那八九不離十是電視台的採訪直升機。
中尾立即下令對這架直升機進行驅趕,這動作將由目前於空中待命的金隊直接負責。
「希望在兩分鐘內可以順利處理完畢…」
中尾回想起過去幾次和這類人士打交道的不愉快經驗。他相當清楚,暗藏危險的並不是那架直升機本身,而是在其內,那些不斷執著於追挖新聞的狂熱記者…

電視台採訪直升機在夜空中不斷改變飛行方向,兩架閃爍著銀色光輝的VTOL機在後方緊追不捨。
「你們已闖入飛航管制區,請盡速離去!重複,請盡速離去!」警告廣播不斷自VTOL機的擴音器傳出。
在持續晃蕩的座艙內,朝倉緊抓著艙頂的扶手,努力想穩住自己的身子。
「可惡!他們到底想追多久?」她憤憤地嚷道。
「我打包票!絕對是要追到我們離開!」駕駛頭也沒地答道。
東鄉靜靜地坐在一旁,聽著她的持續不斷的咒罵,不發一語。
朝倉轉頭朝機外看去,瞭望遠處冒著火光的地面。
「該死的!第一手新聞就在那裡!偏偏這些傢伙就是要來攪局!」
此時,兩架戰機似乎已摸清了直升機閃躲的動態,開始加速追了上來。
「可惡!不管了!直接朝那邊衝過去!」朝倉終於按捺不住,轉身朝駕駛下令。
駕駛員詫異地回過頭來。
「那邊?」他和東鄉一同驚訝地問道。
朝倉雙眼露出兇狠的光芒。
「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往那邊直直衝過去!!」
她指著右前方,也就是冒著火光的戰場所在。

*  *  *  *  *

同樣飛行於夜空的另一直升機上,艙內的氣氛完全凝結,時間也彷彿凍住了般,停止了流動。
看著僵在眼前無法動彈的遙,一股得意的情緒自惠子的心底升起。她突然有種想狂笑幾聲的衝動,但基於眼前的要務,還是將其壓抑了下來。
「好啦!宮下先生,請將你的配槍交出來!對了,別忘了也要把藏在襪子內側的那把一併交出來喔!」惠子用槍口指了指宮下。
遙彷彿全身被一團巨大的漿糊包裹了起來,連根手指都動不了。腦中也是一片空白,完全無法分析目前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
望著一旁默默交出了兩把配槍的宮下,她那原先空白的思路好不容易開始有了些雜訊。
「…惠子…妳這是在開玩…」
遙打住了,她察覺到一切都不對勁。
明明早該前去避難的惠子,為何會出現在這架即將前往戰區的直升機內?而且還是偽裝成副駕駛的樣貌?
看宮下那嚴肅的神情,惠子手上拿的絕對是真槍,為何她會有…?!
在謹慎地接收了宮下的配槍後,惠子轉過了頭來。
「嗯?怎樣?我們的小遙遙有什麼話想說嗎?」她的臉上充滿了戲謔的表情。
遙看著惠子的臉,那是一張令自己不知所措,完全陌生的面容。
「看來,我們終於找到洩漏資料的元兇了…」鈴木冷冷地說道。在三人內,他的表情變化是最少的。
惠子抬起頭,以相當不屑的眼神瞪著他。
「是啊,這都要歸功你們這些上位人士的不知不覺!多虧了你們,我的工作才有辦法如此順利!」
她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有誰會猜得到,老是大嘴巴到處傳八卦、工作態度馬馬虎虎、完全毫無存在感,這樣的惠子,居然會是間諜呢?」這個女人笑得非常得意。
她再度低頭看著不知所措的遙。
「沒錯吧?就連近在身邊的同事加好友都絲毫沒有察覺!」
面對以輕蔑態度拿著槍指著自己的惠子,遙的臉部肌肉無比僵硬,完全擠不出話來。
「那駕駛想必也是你們的人吧!妳的資助者是誰?」
鈴木望著駕駛艙,駕駛已拿下了墨鏡,以如老鷹般銳利的目光繼續操作著座機的飛行。
惠子揚起了一邊的眉毛。
「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懂得欣賞我的才華,比你們這些有著蠢腦袋,不懂得欣賞真正天才的高官好上太多了!」
遙緩緩張口。
「妳…到底在說什麼…?」她的聲調中明顯帶著顫抖。
「還會在說什麼?最清楚的人應該是妳吧?首席科學顧問後繼小姐!」惠子對著遙晃了晃手槍。
遙的胸口彷彿狠狠地挨了一記悶棍,頓時天旋地轉。
「自小時候開始,我永遠是第一!不管什麼,不得到第一,我就絕不罷手!」
惠子的眼中閃爍著妒恨的怒火。
「我以當屆最高分畢業,也不負眾望以最優秀的成績進入對策中心,原本以為,像我如此閃耀光芒的人,遲早會成為首席科學顧問!然而,這份喜悅與期待卻無預警地完全消失殆盡…」
她以咄咄逼人的眼神緊盯著遙那不知所措的雙眼。
「妳!毀了我一手創建的榮耀!」
那可怕的目光彷彿就要噴出火來。
「就是妳!居然破了我創下的紀錄!而且這還只是個開始!在之後,妳居然又奪走了我多年來拚命努力的目標!」
在略吐幾口氣,舒緩了激動的情緒後,惠子以較為冷靜的語調再度開口。
「對!就是後繼人選這個職位!」她憤憤地說。
「對我而言,那是我多年來唯一的努力目標,而妳…卻把它硬生生地從我手中奪走了!」
遙的喉嚨彷彿哽住了東西,看著眼前完全陌生的那個人,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應對。
「在我心灰意冷,開始考慮是否要繼續留任的情況下,他們聯絡上了我。而且他們欣賞我的才華,相信我絕對有資格勝任這工作。」
惠子的眼中閃爍著與方才不同的光芒。
「我該怎麼做呢?接受這一條新的道路,成為一個倍受重視的要員?還是要繼續留在這個職位上,默默當一個小小研究員?就因為某個有背景的黃毛丫頭靠著走後門奪去了我的夢想?」
「遙並不是靠後門才得到這職位的!」原先一直不作聲的宮下突然冒出了這句話。
惠子以略帶興趣的表情撇過頭去。
「喲!準男友終於出聲抗議啦?愛情真是偉大呀!」她嘲笑。
宮下不作聲,只以銳利的眼神直視惠子。
面對如此堅毅的神情,就算是滿腔復仇之焰的惠子也無法承受太久。她皺了皺眉,立即將頭轉了開去。
「就算本人不知情,也不代表她就無罪!即使父女在多年來有什麼心結,父親還是會在暗中提拔女兒,這本來就是人之常情!」
惠子回頭瞪著遙。
「我們的小遙遙會獲選為這個後繼人選,就是個明確的證據!」
此時,鈴木博士冷冷地哼了一聲。
「怎麼?我們的父親大人有什麼話想說嗎?」
面對將目光對準自己的惠子,鈴木以冷笑回應。
「當然有,就四個字:『愚不可及』。」他以一貫冷漠的口吻答道。
從遙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見惠子額上那不斷跳動的青筋。花了數秒,惠子才又恢復為那高人一等的神態。
「哼哼,死鴨子嘴硬!」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副自傲的表情。
「不過,也好在我們單純的小遙遙仍被蒙在鼓裡,否則計畫也不會如此地成功!」惠子自顧自地甩了甩手槍。
不可置信的表情再次爬上遙的面容。「妳這是什麼意思?!」
惠子以一副假猩猩的憐惜神情望著遙。
「好可憐啊…到了現在都還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最可憐了。這就是所謂的『被人家賣了還幫人家數錢』嗎?」她語帶嘲諷。「既然我們天真單純的小遙遙還搞不懂,那就讓我好心地來解答她的疑惑吧!」
惠子做戲地扭了扭脖子。
「這樣說好了,難道妳以為,妳會侵入父親的辦公室翻閱資料,真的只是自己一時興起?」
看著遙鐵青著臉,她更加得意了。
「妳根本不知道吧?我先前對妳說的那些,所謂大家私底下在謠傳的資訊,其實都是我們的人暗地裡透過各種手段獲得的。特別透露給妳知道,目的就是為了要挑起妳的好奇心,這一切都是早就計畫好的。
讓妳有了好奇心後,再慫恿妳潛入鈴木的辦公室查閱機密資料就更加輕而易舉!我太了解妳了,妳對他的憎恨之心成了我最好的利用工具!」
惠子再度揚起了一邊的眉毛。
「此外…再給妳追加一些暗示,事情就更好辦了…」她臉上透出了某種詭異。
「什麼?!」
遙心中有種撕裂般的痛苦。霎時,惠子整張臉彷彿被黑暗的陰影籠罩。
「當然,就是讓妳憶起最深刻、最痛苦的回憶:母親的死!」她一字一字說道。
這句話宛如利刃,直接刺入了遙的內心,每個字都像是把小刀,在她的心中劃出了大量的傷口。
(沒錯,回想起惠子當時的話語,確實提到了一個關鍵字…)
(這…居然是惠子刻意的演出?!為的就是要更加催化對父親的憎恨,讓自己…)
此刻,遙的情緒終於潰堤!
「妳這…!!」
遙起身撲向惠子,然而對方早有準備。在迅速以槍把敲向遙的頭頂後,那女人一臉得意地看著她眼角閃爍的淚光。
受到無情的一擊而跌坐回座位的遙,滿是淚的雙眼此時已充滿了悔恨,她緊緊盯著槍口及後方的那張臉,強忍不讓淚水流下。
「唉呀!真抱歉弄痛了妳。但都是妳不好啊!誰叫妳在槍管子前還那麼衝動。也向那兩位男士學學嘛!看他們坐得多有規矩。」
尖酸的話語再度溜出惠子的雙唇。此時,遙終於明白,自己平日熟悉的惠子早就消失了,或是說,那個人根本從未存在過…
「…其實妳打從一開始就在利用遙了吧?打從和她成為友人開始,一切都只是在演戲。」盯著惠子那滿是嘲笑的面容,宮下冷冷地開口。
惠子再度揚起了眉毛。
「是又怎麼樣?有人說『親近你的朋友,更親近你的敵人』,所以啦!一旦發現了某人對自己有所威脅,自然就應該多靠近她,多跟她交朋友,藉此挖出她的弱點!這也是我在接下了他們的工作後會進行得如此順利的主因,證明了我在這方面確實相當有遠見!」她滔滔不絕地說。
「那還真是可悲啊…」宮下冷冷地嘆了口氣。「原來在妳心中,就只有我方及敵人這兩派而已…完全不存在信任與友誼…」
瞪著惠子那有些發青的臉,宮下丟下最後一句話。
「對妳而言,他人就只有純粹的利用價值而已,無論是遙、對策中心,甚至是現在僱用妳的那幕後組織,都只是妳利用來讓自己在地位或金錢上攀得更高的踏腳石罷了!」
原先得意的神情自惠子臉上消失無蹤,她的雙眼愈顯不安。
「…你…你不要小看我!」
她惱怒地大喊。「你以為我是看在那筆錢才接下這工作的?告訴你!我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證明我擁有過人的才華!這是你那種蠢腦袋一輩子也無法理解的!」
血液衝上惠子的臉,那脹紅了的雙頰變得格外顯眼。
「妳沒必要陪這些人哈啦這麼久,別忘了自身的任務。」原本一直保持安靜的駕駛出了聲。
瞪了宮下一眼,惠子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是啊!友情遊戲結束了,閒聊得也差不多了!」
她再度恢復了冷靜的神情。「我就簡明扼要一點,雖然我們花了不少時間在遙的隨身物品以及指揮廳等地裝上竊聽器,但所知仍相當有限。最多只得知了C.W.P.的存在,但對那頭巴朗的誕生細節依舊不清楚。因此在這裡,我要求鈴木博士說出一切的真相!」
面對這命令式的語句,鈴木博士緩緩抬起頭來。
「我憑什麼非得要告訴妳不可?」他冰冷的語氣仍未見一絲改變。
惠子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槍。
「就當作是保障你生命的票根吧!我們會視你的回答決定是否要留你活口…以及,是否要留你女兒活口!」冷酷的微笑浮上了她的面容。
「就告訴你們好了。這架直升機目前正以最低速度迂迴飛行,目的就是為了要看你們對我們的利用價值有多少,再決定是否要將你們押往我們的一個據點。假如你們無法讓我們滿意,那將會被直接滅口,一切將會佈置成墜毀意外。
當我們竊聽到你們在指揮廳的對話後,上頭就判斷這是個相當難得的機會,因而下令要我們正式執行這項計畫已久的行動。」
惠子的嘴角再度上揚。
「這還真的相當難得呀。首席科學顧問、首席科學顧問後繼,以及…」
她以狡猾的眼神望向那兩個箱子。
「其中一箱裝的是可以破壞法蘭肯修坦細胞的特殊藥品。我想,另一個恐怕也是相關的物品吧?」
惠子的雙目閃爍著勝利的光芒。
「對策中心最重要的兩個科學要角,以及C.W.P.最重要的相關物件都在同一架直升機上,天底下還會有幾次這麼好的機會呢?」她臉上露出了奸滑的笑容。「雖然多了個搭便車的,不過還是待會再處理吧!」
無視惠子拋來的嘲笑眼神,宮下的表情沒有任何改變。
「好啦!總而言之,就有請鈴木博士好好解釋了。對了…」
盯著鈴木那冷冷的雙眼,她的面容突然透出了一股狡詐。
「也請把那頭『法蘭肯修坦哥吉拉』的事好好地解釋給我們聽一聽吧!」

*  *  *  *  *

不平靜的氛圍仍籠罩著東京的上空。
採訪直升機與兩架VTOL機在大廈群之間不斷穿梭,持續著貓捉老鼠的追逐戰。
「那邊!往左!啊!不對!往右!」
將左手搭在駕駛座椅上的朝倉不斷指揮方向,意圖藉此拉開與後方追兵的距離。
駕駛完全不作聲,就這樣默默地照著她的指示進行操控。

同時,另一端的綠隊已集結在大廈四周。兩架拉著巨網的VTOL機騰空停滯於大廈的兩側,剩餘的三架VTOL機排列在其後,F-15則持續繞著該區飛行。
被巨網及樓壁所困,巴朗在網內不斷掙扎。
「通電準備完畢。」VTOL機的駕駛回報。
綠隊長伸手抹掉臉上的汗珠,頓時覺得輕鬆了不少。
(終於到這一步了,只要這步驟順利結束,本隊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
他伸手開啟通訊器。「高壓電流,開始施放!」
置接巨網的兩架VTOL機一同放出電流。藍白色的電光自機腹沿著網子迅速蔓延,隨即充斥在整張網面上。
在炫目的閃光及劈啪聲中,巴朗表皮與網子接觸的地方不斷爆出火花。
面對在全身上下竄流的痛苦,巴朗不斷怒吼掙扎,但巨網緊實的束縛仍未見一絲放鬆,一段時間後,牠的體力終於漸漸耗竭。
「各機待命,待目標體力完全耗盡。」
隊長看著漸漸不動的巴朗,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中尾長官與參謀的眼神彼此交會,後者點了點頭。
據回報,面對戰機的驅離動作,電視台直升機非但不肯離開,現在甚至直接朝著主戰場直線飛去。
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得不作出如此的決定…
轉頭再度按下通訊器開關的中尾,對第二防線領隊下了一道命令。雖他的語氣乍聽之下相當平靜,但內心卻宛若揪結成了一團。
「唉…」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在沉默的數秒流逝後,他終於再度抬起頭來。
「鈴木博士的座機還需多久抵達戰場?」
操作了三秒,通訊員回過頭,臉上滿是疑惑。
「長官!無法聯絡上該機!」
中尾的表情瞬間變了。
「怎麼會?是通訊不良嗎?」他急促地問道。
「不是,似乎是通訊器故障…或是被關閉了。」
「怎麼會?」
不安的陰影掠過了中尾心中。

*  *  *  *  *

宛若固體般沉重的空氣,宛若與世隔絕般的靜默,如此的氣氛,令人喘不過氣來。
冷漠依舊掛在鈴木臉上,但此時他的目光中卻多了平時沒有的機警。
在彼此僵持了好一段時間後,惠子對鈴木揮了揮手槍。
「好啦,就別再死撐了。難道你真的以為,我在知道了這一切後,還會笨到連牠體內也有法蘭肯修坦細胞這件事都猜不到?乖乖把一切說出來吧!別忘了,這內幕真相可是連你女兒都相當有興趣的呢!你難道想讓她失望?」她盡其所能嘲笑眼前這對父女。
鈴木博士不發一語,緩緩將目光自惠子身上移開。望著面前的兩人,他終於點了點頭。
「好吧,反正…這本來就是預定要讓在座兩位知悉的。」
那「在座兩位」明顯是在反諷目前趴在窗口,拿著槍指著所有人的惠子,但她毫不在乎,只作了個「請說」的手勢。
冷冷看了她一眼,鈴木隨即進入主題。
「大戰時期,為補充在戰場上失去的大量士兵,日德兩國秘密進行了人造士兵計畫。但是,這計畫的源起其實算是個意外…
那位德國科學家,也就是利先多爾弗博士,並不是為了戰爭才從事法蘭肯修坦細胞的研究。他癡迷於昔日法蘭肯修坦博士留下的傳奇故事,因而試圖再造當年的科學怪人。而他確實是個天才,在那個對DNA結構完全不了解的年代,他是以各種化學方法使基因變異,造就出了具有不朽生命力的新人種細胞。」
「DNA轉錄為RNA,RNA轉譯為蛋白質,蛋白質表現生命模式…」遙低聲喃喃自語。
宮下雖面帶疑惑,但仍靜靜地聆聽鈴木的解說。
「獲知有這樣的一個研究,德國政府自然不會放過,強迫博士交出製作流程。但在知道了政府的意圖後,他變得相當堅持,寧死也不肯交出那被藏起來的實驗手稿。
最後德國政府終於讓步。經過討論後,德方和我國協議先利用其他生物進行法蘭肯修坦細胞的實驗,一方面可作為人造士兵計畫的先驅測試,一方面也可以嘗試以此製造生物兵器,這就是C.W.P.的開端…
為了讓該實驗更具意義,兩國決定各自提供自己認為最適當的生物細胞樣本作為素材,其中自然包括了一些相當特殊的物種,好比突變動物、絕種生物,以及所謂的『UMA』。」
「UMA?就是指『未確認動物』嗎?」宮下發問。
「沒錯。」鈴木稱許地對他點點頭。
遙當然也知道UMA為何物。
諸如著名的英國尼斯湖水怪尼西、美洲的大腳、非洲泰利湖的摩喀拉‧姆邊貝等,皆為未確認動物。
假如哥吉拉這類特殊生物當年沒有正式現身,而只是在少數人面前出現的話,至今應該也只會被歸納於UMA的一環…
「總而言之,我方政府提供了一些這類生物,其中也包含了『婆羅陀巍山神』,也就是巴朗的細胞…」
「等等!巴朗這隻特殊生物,是到1958年才被確認存在的不是嗎?在大戰時期哪來的細胞可以提供?」遙打斷了鈴木的敘述。
鈴木靜靜地看著她。
「難道妳以為巴朗是直到58年才誕生的?」他語調中的冷漠格外刺耳。
無視遙臉上的表情,鈴木繼續說了下去。
「早在大戰爆發的多年前,我國政府就已對東北當地的傳說略有耳聞。在C.W.P.開始計畫的階段,相關單位就有人提議前往該地採取那隻UMA的樣本,也就是當地人視為全村之寶的皮膚片。
一切都相當順利,政府人員成功從當地的祭壇竊得該肉片,隨即交給了德方研究單位。至於在發現寶物失竊後村民的反應,我們就無從得知了。畢竟在多年後,他們也從未提起這件事,大概是成為全村的禁忌了。
然而另一方面,在德國政府的協議與脅迫下,該博士同意在不交出手稿的情況下,親手改造這些生物的基因,讓牠們的細胞也具有法蘭肯修坦細胞的不死特質。
研究人員先將這些生物細胞複製成胚胎的樣式,再將它們交給博士進行改造工作。你們不需太過訝異於大戰時期已有如此的技術,戰爭往往會讓科學獲得突飛猛進的發展。只是在戰末,這類研究單位幾乎都遭到敵軍摧毀,其中的研究人員與設備資料也因而付之一炬…
「總而言之,最後實驗的結果,除去因無法適應改造而死亡的,一共完成了十五體改造胚胎。德方在將牠們冷凍保存後,就由一艘特殊潛艦運往目的地…」
鈴木稍微頓了頓,環視在座的兩人。
「對,就是那艘310打撈作業的潛艦。」
雖他的語氣相當平靜,但一股不舒服的感覺還是籠罩了整個機艙。無論是日德秘密進行的改造生物計畫,亦或從村人手中偷取肉片,亦或是強迫科學家進行這個惡魔的實驗,在在都充滿了人性黑暗的一面…
「相信你們都已經猜到了那所謂的目的地是指哪裡。沒錯,就是這裡。由於當年德國已預見自己將戰敗,為不讓研究成果落入敵方手中,所以才決定要將C.W.P.秘密運來日本。
然而,利先多爾弗博士之所以同意幫政府進行那些工作,是以為一旦完成了所有的要求,政府就會放過他,讓他繼續進行自己的研究。但萬萬沒想到,基於與C.W.P.同樣的理由,德國政府已對此作出了決定…
在載運C.W.P.的潛艦出航的前一天,帶著兩名士兵的納粹軍官來到了他的實驗室,奉政府的命令,將他的研究成果『法蘭肯修坦的心臟』強行取走。看著畢生的心血結晶在自己眼前被奪走,他心中的悲痛不言而喻。在激動的情緒下,博士摧毀了所有的研究設備,最後甚至也將自己多年研究的手稿燒毀了…
被政府取走的法蘭肯修坦心臟,也秘密由一艘U潛艦送來我國。為避免被敵軍發現時會兩者皆失,兩艘潛艦是以不同的路線朝日本行進。載運法蘭肯修坦心臟的U潛艦雖在之後遭到擊沉,但也已經完成了任務,成功將貨物交給了日軍。而載運C.W.P.的那艘潛艦…」
說到這裡,鈴木意有所指地點了點頭,遙與宮下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完成任務前就被擊沉了是嗎?」遙淡淡地問道。
鈴木點點頭。
「原先預定在台灣海峽與日軍碰頭的潛艦,在抵達麻六甲海峽前就發出了訊息,內容是他們已被敵軍盯上,因此要改變航線嘗試甩掉對方。數日後,他們於印尼海域發出最後一通訊息,之後就完全斷了聯繫,我軍於是推斷他們已遭擊沉…
另一方面,成功運至日本的法蘭肯修坦心臟則被送往廣島的研究單位,準備進行人造士兵的製造。但就在正式開始前,美國投下的原子彈摧毀了廣島市,心臟也下落不明,直到1965年才以成長的法蘭肯修坦姿態再度出現…」
「所以…這才是法蘭肯修坦誕生的真相…?」遙喃喃自語。
「講快點!快說發現那艘沉沒潛艦的部份!我記得那和這頭巴朗真正的首度現身有密切關係!」惠子冷不妨地從旁插了嘴。
鈴木斜眼看著她。
「…看來你們的竊聽工作做得相當盡職。」他那看似平淡的語調中充滿了冰冷的諷刺。
「廢話少說!」惱怒的惠子以槍口指著鈴木不放。
在冷眼看了她幾秒鐘後,鈴木才再度開口。
「…今年一月份的時候,新幾內亞海域出現巨大生物。那也就是這頭經過了多年沉眠,終於甦醒並成長的巴朗。我們對策中心當時依照流程前往該地區,進行了大規模海底探勘,意外發現了沉在海底的潛艦殘骸。
在政府的指示下,這次的任務資訊立即被完全封鎖,巴布亞紐幾內亞政府方面也成功以外交管道達成了封口協議,因此外界最多只知道我們在那海域進行打撈作業,至於真正的目標物是什麼則一無所知。而在與德國秘密聯繫後,日德也開始合作打撈計畫。
於是,在德國的協助下,代號310的打撈作業完成了。是的,當時參與打撈的萊頓博士就是德國派來的人員。
如你們所知,那次行動相當成功,胚胎的屍體全數被運回了對策中心,在進行了一連串的DNA分析之後,確定其身份為C.W.P.系列無誤…」
遙回想起那些讓自己抱怨了半天的DNA分析工作,果然就是為了完全確認那些貨物的身份而進行的。不過,她同時也發現了一個地方不大對勁…
「等等,據你剛剛的說法,那些生物胚胎當年是單純以化學方法製造出來的。所以照理來說,應該根本就無從得知其中被改變的基因的狀況,又怎麼能從DNA分析去確認牠們就是C.W.P.系列呢?」
從宮下的視點來看,在聽到遙所提出的問題後,鈴木似乎動了動。
此時,遙又回想起了一件相當重要的事實,於是偷瞄了一眼直盯著鈴木不放的惠子…
「嗯,這個我等等會解釋。」鈴木微微點了點頭。「現在先回答妳剛剛所問的問題:當年自潛艦流出的巴朗胚胎,為何直到1999年新幾內亞核實驗之後才出現?」
他緩緩吐了一口氣。
「就我的推論,生物本身具有維護生命延續的本能,而這種本能在單一細胞就是個體的法蘭肯修坦細胞上更加地明顯。
站在細胞的角度來思考,假如在當時就讓巴朗胚胎成長並甦醒,那將會面對外頭海洋嚴苛的弱肉強食環境。在那樣充滿各式物種的熱帶海域,巴朗很可能在長成成體前就為其他掠食者捕食…」
「所以,具有法蘭肯修坦性質的牠,才會在基於保護自身的緣由下,使全身的細胞陷入深度沉眠的假死狀態,等待最佳時機才甦醒?」遙問道。
「沒錯。」鈴木點點頭。「由此可見,蓋拉其實是個運氣相當好的案例。據我推斷,那巴朗的胚胎保存容器應該是順著海流,最後漂到了岩石的狹縫或其他隱匿的地方,才能安然躲過掠食者的吞食。」
「假如是這樣,那場核實驗又有達成牠的甦醒條…」
說到這裡,遙停止了發問,她了解是怎麼一回事了。
看著遙的神情,鈴木也知道她終於領悟了重點的所在。
「對,那場核實驗造成的放射能污染,造成了周遭廣大範圍的海域在兩個月內完全沒有生物生存,成了名副其實的死亡之海。」他緩緩道。
「…所以在那個時間點,巴朗胚胎才會在那失去了威脅的環境下甦醒。畢竟,牠體內有法蘭肯修坦細胞,並不會像其他生物那樣被殺死。」
遙憶起65年相關研究者所提出的法蘭肯修坦研究報告,其中提到了他身上的細胞具有抵抗放射能的能力。
鈴木再度點點頭。
「整體上來說,就是這樣,但是仍有個重點必須一提…」
「什麼重點?快說啊!」惠子再度不耐煩地插嘴。
無視她的舉動,鈴木只凝視著眼前的兩人…

*  *  *  *  *

紅隊與哥吉拉的戰鬥陷入了膠著。
雖戰機的連續攻擊的確使目標動作稍有停滯,但高能雷射與飛彈除了在牠的皮膚上造成誇張的聲光效果外,根本無法造成任何傷害。而每每攻擊暫停,哥吉拉就會再度邁開步伐。
「再這樣下去根本沒完沒了,能源的耗盡只是早晚的問題!」
望著那頭巨獸順勢摧毀了橫架於前方的高架橋,紅隊長對於自身的無力更加感到惱怒。
此時,傳來了隊員的報告。
「F-15戰機的響尾蛇飛彈已用盡,請求指示!」
「以機槍對目標頭部持續掃射,待彈藥耗盡後再回報!」
結束通話,他瞪著眼前的巨大生物,再次按下開火鍵。

採訪直升機繼續朝主要戰區飛去。在彎過三棟大廈後,哥吉拉及戰機隊的身影赫然出現在眼前。
「快點!攝影機準備好!」朝倉對東鄉下令。
看著早已拉上的艙門,東鄉有些疑惑。
「要直接透過玻璃拍攝嗎?」
對方立即白了他一眼。
「當然!不然呢?我還是會在一旁同時播報。記住!鏡頭一定要不時轉過來拍我!」
東鄉點點頭,扛起了攝影機。
此刻,一道細長的紅色光束高速擦過直升機的左側,機身因而大幅晃動。
朝倉和東鄉一同跌坐在地板上。
「他們對我們開火?他們居然對我們開火?!」她驚叫。
駕駛轉過頭來,嚴肅爬滿了他的臉。
「這發明顯只是威嚇射擊,應該是最後通牒。」
他看著朝倉那又驚又怒的面容。「我看我們還是回頭吧,在這種情況下是沒辦法進行轉播的。」
朝倉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只是透過玻璃,直直看著前方那幾乎到手的『特級獨家』…
「…不,朝哥吉拉的方位飛去!直線飛去!」她以堅決的語氣對駕駛下令。
東鄉被她這個決定嚇得目瞪口呆,像個木頭人般愣在一旁。
「就不信在哥吉拉旁邊,他們還敢隨意開火!」朝倉吼道。
駕駛皺著眉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妳絕對是瘋了…」他搖搖頭。
「閉上你的嘴!照做就是了!」

「綠隊回報,目標E的活動已漸趨停滯,預定在繼續放電五分鐘後進行下一階段!」
「紅隊回報,目標G的情形仍無法掌握,除了繼續雷射攻擊外,已下令F-15對頭部機槍射擊!」
兩位隊長的報告聲陸續傳出領隊的通訊器。
領隊將身子靠在座椅上,獨自思考。
「這麼說來,E的部份就只剩下『收網』而已了…」
他朝通訊器伸出了手,準備向對策中心報告現在的戰況,請求下一步指示…
「報告!電視台直升機突然朝目標G的方向直線飛去!請求指示!」
「什麼?!」
對這突如其來的報告,領隊在無法作出回應的當下,只能反射性迅速朝前方看去。
不速之客的黑色機影,此時正快速衝向紅隊負責的G戰區。
根據中尾長官先前的指示,對此直升機的處置,須先擊出兩發威嚇射擊,若無效,就要直接進行攔截動作。最壞的情況,他也批准對直升機的機體進行『適度破壞』,使其不得不迫降。
但眼前這個情況,真的完全超出了他們的預期,如今要攔截對方已經太遲…

紅隊長正準備下令全體改變攻擊編隊。突然,一架直升機冷不防地出現在視野上方,並朝哥吉拉的所在直直地飛去。
「各機立刻中止攻擊!紅隊回報!一架直升機闖入!請求指示!」
直升機無視眼前戰機持續朝哥吉拉擊出的雷射光束,執意朝牠的上空飛去。
「紅隊先暫時按兵不動!」就算隔著通訊器,隊長也能清楚聽到領隊聲調中的急促。
包含F-15在內,紅隊全員緊急停止了攻擊。直升機見狀,更加肆無忌憚地改變了方向,直接飛過哥吉拉的前方。

「哈哈!看吧,這下子他們壓根兒不敢攻擊了!」朝倉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容。
東鄉無言地看著她,與朝倉相反,擔憂寫滿了他的臉。
「這樣做的風險真的是太高了…」駕駛喃喃自語。
朝倉靈敏的耳朵捕捉到了他的碎碎唸。她轉過頭來,狠狠瞪了駕駛的後腦杓一眼。
「你懂不懂啊!就是因為這樣,這則新聞才有價值!人民可是有知的權利呀!我才不容許他們掩飾真…」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道金色的光束無預警地自後方高速襲來。

哥吉拉的熱線幾乎擊中了直升機,僅以毫米之差擦過機身。在大幅晃動之下,該機改變了方向,朝左前方飛去。
凝視著漸行漸遠的直升機,哥吉拉的口中再度凝聚金色粒子。
「不!你不能攻擊!我不准你攻擊!」看著眼前這一切,隊長大喊。
他腦海中如同播放幻燈片般,快速閃過了這兩年來的一切。
失去的親人、失去的家庭、失去的好友…
「難道你還想奪走其他人的生命和幸福嗎?!」他憤怒地大吼。
隊長機迅速朝直升機與哥吉拉之間飛去。下一瞬間,哥吉拉的熱線再次擊出…

金色的光芒逐漸消失在天空的另一端。
望著遠處那化為火球與碎片,逐漸落至地面的紅隊長座機殘骸,領隊已發不出任何聲音。
前一刻傳來隊長最後吶喊聲的通訊器,此時只剩下了無意義的雜訊。

剛剛爆炸的轟然巨響仍回蕩在三人耳邊。
看著後方緩緩落下的火團,朝倉與東鄉一時之間都成了啞巴。
「…我們快離開吧!」
面對眼前的事態,駕駛的面容變得更加凝重。
微微發抖的朝倉記者轉過了頭來。「…不!我們要繼續!」
東鄉驚訝地看著她。
「已經夠了吧?!都已經有人為了我們而犧牲了呀!!」第一次,他終於正面反駁了朝倉。
「不!就是因為他們為我們犧牲了性命!所以我們才更應該敬業地完成這則報導!」她微顫的語氣中仍聽得出那份放不開的執念。
東鄉攝影師在對她的言論感到訝異之虞,心中也響起了一聲警鐘。

*  *  *  *  *

「…妳知道從那頭巴朗的肉片樣本上,還分析出了什麼特殊之處嗎?」
鈴木看著遙,以平淡的語氣問了這問題。
在深思了一會兒後,遙默默地搖了搖頭。
「嗯…看來那位監聽女士在這部份還是沒有對妳全盤托出…」鈴木斜看了惠子一眼。
「哼哼!原來你是指放射能的影響啊!」惠子冷語諷刺。
「…放射能的影響?」
遙的臉上明顯寫滿了疑問。「法蘭肯修坦細胞不是對放射能具有抵抗力嗎?」
看著遙那充滿問號的雙眼,鈴木再度緩緩開口。
「那只是『人類的』法蘭肯修坦細胞,不代表『所有物種的』法蘭肯修坦細胞也都具有那樣的特性。」他解釋道。
「先前,妳一直稱呼其為『法蘭肯修坦的細胞』,其實並不是很正確。因為那並不是單一種生物的細胞,而是『具有某種相同性質』的生物共通細胞。『法蘭肯修坦的細胞』其實只是專指具有該特性的人類細胞而已,並不能代表全體。」
他稍微頓了頓,在確定對方明白自己的意思後,才繼續說下去。
「為進行區別,我將其專稱為『法蘭肯修坦系列細胞』,簡稱為FS細胞。這也是由於這性質的細胞,一些特性會因物種的差異而有所不同。」
「好比…在巴朗身上,被發現有不同的特性?跟對放射能的抵抗力有關?」遙問道。
鈴木不置可否地揮了揮手。
「所謂抵抗放射能,指的若只是抵抗它對自身生命的傷害,那這能力在任何物種的FS細胞上都有具備。所以,我當初在會議上所使用的辭彙,才會是『影響』。」
看著眼前一頭霧水的兩人,鈴木稍微停了停,隨後以較詳細的方式重新解釋。
「根據多年的研究,放射能對生物所造成的影響,並非只是傷害而已。有時接觸了適量的放射能,生物反而會出現突飛猛進的演化現象,好比當年的初代哥吉拉及拉頓。
而巴朗胚胎沉睡的地點,就位於受到核實驗污染的海域,因此牠在甦醒之前也有遭到放射能洗禮,這部份可由肉片樣本上殘留的放射能反應得到印證。
不過,在經過親自檢測後,我發現那樣本其實還呈現出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說到這裡,鈴木環視了眾人。遙和宮下可以清楚看見他目光中閃爍了身為科學家特有的興奮。
「…那細胞除了可抵禦放射能外,似乎還反道利用了它,促使自身產生了階段性的演化躍進。」
遙愣了愣。
「進化?」難以置信的她脫口而出。
鈴木看著她的雙眼,點了點頭。
「對!就如妳所見,這隻巴朗的外形和過去的初代並不相同,明顯有許多改變。雖FS細胞也會造成生物在形貌上產生些許變化,但像那頭巴朗有如此高的異變性,確實是利用了放射能所造成的進化結果。」
遙的目光變得有些茫然。
「…所以…這隻巴朗已不是巴朗了,不再是單純的古生物殘存種…」
「沒錯,牠已經不能再歸納為古生物殘存,而是古生物變異體。因此,我們給牠取了個專屬的名稱–『艾佛』。也就是英文進化『Evolution』中的『Evo』。」
遙抬起頭來。「這就是那個『E』代號的由來?」
對方點了點頭。
「艾佛是個與初代巴朗具有相當大差異的變異體,牠的習性也因生理與生長環境的不同而與巴朗有了相異之處。」
「你是指照明彈爆彈戰術對牠無效?」
「對,這就是個很確切的例子,所以不管試幾次都不會有用。因為牠已經不再是『巴朗』,而是…」
「…『巴朗艾佛』。」宮下喃喃說道。
此時,遙終於得以確認自己極欲知道的一件事。
「那麼…現在這隻哥吉拉,牠的體內亦具有FS細胞,這也是真的,對吧?」她單刀直入。
靜靜看著她三秒,鈴木終於默默點頭。
「當年因一連串的意外,使得2代目哥吉拉誕生了。沒有錯,牠的確也和C.W.P.系列一樣,是個具有FS細胞的初代哥吉拉複製體。」
遙的腦中有如火車通過山洞般,充滿了轟隆的迴音。
「所以…牠們兩者的相互吸引,就是因為體內的FS細胞所致,就如當年的山達與蓋拉一樣…
因放射能而變異,又被改造成具有FS細胞的哥吉拉,以及經改造具有FS細胞,又因放射能而變異的巴朗,這兩者的關係是…」遙猛然抬頭。
「嗯。」
鈴木點點頭。
「貨真價實,擁有完全相同的出身背景以及生理條件的–『同伴』。」

*  *  *  *  *

中尾長官咬著牙,激動的情緒可由緊握的雙拳窺見一二。
雖然他已於剛剛緊急下令由金領隊接手,直接指揮紅隊繼續作戰,但還是難以接受眼前的這個事實。
「都是我的決策失誤…」
強烈的自責在他心中徘徊不去。
「直接攔截電視台直升機!立刻執行!」

採訪直升機持續在帝都的夜空中飛行著。哥吉拉仍被其吸引,視線隨之移動。
「…為了保護本台採訪直升機,一架自衛隊VTOL機英勇犧牲了!遺憾的是我們並沒有拍下剛剛的現場畫面!為了讓他們捍衛我們的英勇行動有價值,我們將會繼續冒著生命危險,即時傳回戰場的第一手畫面!」
朝倉記者手持麥克風,對著東鄉肩上的攝影機鏡頭繼續進行報導。
然而,東鄉卻感受不到攝影機施加於肩膀的重量。他唯一意識到的,是自己那顆不斷掙扎的心。

「金隊2號、金隊3號!開始對直升機進行攔截動作!」
靠著自身意志的努力,領隊已從剛剛的衝擊中回復了過來。
兩架VTOL機再度朝電視台直升機飛去。然而對方也意識到了來者,立刻掉頭朝另一側飛去。
「紅隊!VTOL機再度對目標G發動光線攻擊!」
望著前方不斷朝哥吉拉開火的紅隊戰機群,領隊相當慶幸怪獸的注意力又再次被攻擊吸引,開始吼叫並擺動身軀。
他開啟通訊器,準備下達新的指示。
此時,直升機又突然改變了方向,回頭朝著哥吉拉飛去,而後者也又一次被其吸引。
然而,當直升機再度飛越牠的前方之時,哥吉拉原先一直隨著它移動的目光卻停住不動了,就這樣直直地凝視著遠處的一個點。
領隊連忙朝該方向望去。
「該死!」他狠狠咒罵了一聲。
該定點是棟座立於遠方的大廈,上頭可以清楚見到施放電流所造成的藍白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