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開鎖

本章節 11109 字
更新於: 2025-09-03
不知從何時開始,大人間的對話變得艱澀難懂…
不知從何時開始,大家望向天空的眼神變得充滿恐懼…
某個陰天的午後,小女孩帶著懵懵懂懂的心情,對著玻璃窗外奮力地揮著小小的手。
一架巨大的客機就停在跑道前。站在登機門口,面帶微笑朝這邊揮手的,是女孩那美麗的母親。提著兩大箱行李,臉上帶著嚴肅神情的,則是女孩的父親。
在兩人終於鑽進座艙後,這隻金屬怪物開始緩緩移動,最後終於離開了地面。
望著愈飛愈高的飛機,女孩此時就只有一個心願:
「希望爸爸和媽媽快點回來…」

幾個星期過去。
一天,阿姨家中的電話響了起來。接起電話後,父親熟悉的聲音傳入女孩耳裡,但此時他的聲調卻與平時不太一樣…
望著在接過電話後,阿姨那瞬間變色的臉,女孩的心中閃過了一種未曾有過的感覺。
過了三天,電話再度響起。阿姨在掛上話筒後立即飛奔出門,駕車不知前往何處。當她回來時,女孩可以清楚地見到那紅腫的雙眼。
又過了不知多久,在那之後每天都會固定出門的阿姨,一天突然要女孩同行。帶著不安的心,她與阿姨來到了一間龐大的白色醫院。
隔著病房的玻璃窗,女孩看到一堆難以理解的儀器,以及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的母親…
聽一旁的父親與其他人的對話…
似乎,發生了某件事情?才使得母親陷入了沉睡,遲遲無法醒來?

之後,女孩每天都會跟著阿姨一同前去探望母親。父親則一直都住在醫院,整天陪著宛如睡美人般的母親。
終於,一週後,母親奇蹟似地睜開了眼睛。
女孩在雀喜中,沒注意到身後大人們那更加凝重的神情…
「媽媽一定會好起來的!」
每當透過病房玻璃,看著面戴氧氣罩的母親對自己的微笑,女孩都如此深信著。
數日後,母親自大人口中的加護病房轉到了一般病房。但讓女孩相當疑惑的是,父親和阿姨臉上卻都沒有任何高興的表情…

兩天後的傍晚,在接到了女孩父親的電話後,阿姨帶著她再度回到醫院。在病房外,女孩隱約聽到了「遺憾」兩個字。
當晚,風雨交加,伴隨從未聽聞的恐怖的巨響,世界彷彿就要崩滅。仍留在醫院的女孩嚇得躲到了客椅下,縮著身子不斷發抖。
終於,恐怖的夜晚過去了。
病房的門打了開來,阿姨招手要女孩進去。在房裡,她見到父親似乎正和躺在床上,口鼻仍罩著氧氣罩的母親發生爭執。
(媽媽的身體不是很不舒服嗎?爸爸為什麼還要跟她吵架?)
女孩心中充滿了疑惑。

最後,父親終於退到一旁,女孩來到了病床前。
拿下了氧氣罩的母親,蒼白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以僅剩皮骨的手溫柔地撫摸著女孩的頭。
「…要活得快樂,活得幸福…」
宛如細蚊般的聲音自那毫無血色的雙唇間吐出,女孩一時之間聽得一頭霧水。
毫無預警地,母親的手垂了下去。
一旁的大人們立刻手忙腳亂地圍上去,女孩瞬間被隔離在人牆之外。
伴隨著儀器那令人不安的嗶聲,女孩嚇得哭了出來。
在她身後的窗外,城市已被一望無際的大水所淹沒…

*  *  *  *  *

東京市區,戰鬥一時停滯。
在兩架戰機遭哥吉拉摧毀後,紅隊暫時撤離該地,於遠處的空中重整隊形。失去了攔阻,哥吉拉再度邁開步伐,朝國會議事堂的方向繼續前進。
另一方面,空中的巴朗已經降落在一棟大廈頂端,以凌厲的目光凝視著在一旁重整隊形的綠隊。

「隊形重組完畢!作戰再度開始!」紅隊長下令。
在缺少兩架戰機的情況下,紅隊以八字形朝哥吉拉的方位飛去。
同時,高空的綠隊也完成了重組動作。後方一架VTOL機移到了前方,補上先前留下的空缺,再度形成以兩架VTOL機領軍的隊形。
「各機預備!待我命令!」隊長以無比堅定的語氣下令。
在全體駕駛皆應答後,綠隊全體VTOL機開始緩緩前進。三架F-15戰機則以巴朗所在的大廈為圓心,分別繞至三個不同的方位。
「全部火力!攻擊!!」
所有的VTOL機同時擊出高能雷射,F-15則各發射了兩枚響尾蛇飛彈,分別由三個方向朝巴朗射去。
在高能雷射擊中自己的前一刻,巴朗迅速自樓頂躍下,再度騰空滑翔。隨後,在五條赤色光線的射擊下,樓頂瞬間四分五裂,爆炸的火光染紅了巴朗身後的夜空。
「追蹤系統,啟動!」
F-15的駕駛員動作一致,同時開啟響尾蛇飛彈的動態追蹤功能。
「目標鎖定!」
原先朝著大廈樓頂直直飛去的六枚飛彈一同改變了方向。四枚飛彈轉朝巴朗的方位飛去,另兩枚則在穿越樓頂冒出的火球後,也跟上前者的路徑。
發覺身後的追兵後,巴朗轉動身軀改變了方向,朝遠方並立的兩棟高樓飛去。
四枚飛彈一同隨巴朗轉向,拖著長長的白煙,緊咬著牠不放。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彼此的距離逐漸縮減。
「命中!快命中啊!」隊長在心中祈禱著。
終於,數秒後,遠方的雙棟高樓發生了大爆炸,該處的一切完全被猛烈的火勢所籠罩。
「開始進行確認!」F-15駕駛回報。
凝視遠方的火焰兩秒後,隊長再度開啟通訊器。
「不必確認了!沒有命中!」他在心中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以橘紅色的火光為背景,巴朗再度朝綠隊的所在位置高速飛來。
雙棟大樓遭到攔腰命中,在受損處不斷發生爆炸並冒出熊熊火光之虞,彼此也開始緩緩傾倒。剩餘的兩枚飛彈穿過火焰,由正在崩塌的大樓下方高速飛越而過,再度追上巴朗的路徑。
「各機閃避!」隊長看著直線襲來的巴朗,迅速下令。
綠隊立即朝四方散開,巴朗隨後高速飛越該處。三秒之後,兩枚飛彈也急速穿越而過。
隨著時間流逝,巴朗與兩枚飛彈的距離逐漸縮短。雖牠拚命改變飛行軌道,但追蹤系統已經完全鎖定,不管怎麼努力就是無法甩掉這兩枚追兵。
在高速的飛行中,巴朗發出了一陣怒吼。
綠隊再度集合在同一位置,遠方的空中也同時發生了大爆炸。
「確認!擊中目標!」
「很好!N-Project準備執行!」
隊長令道,亢奮的心情於他的聲調中表露無疑。

望著遠方空中的爆炸火燄,朝倉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情緒。
「已經等夠了!快走吧!」她轉頭朝駕駛大聲下令。
「妳確定?不會後悔?」
「已經超過兩分鐘了!再不走就絕對沒機會了!你如果再拖下去!我回去後絕對會把你開除!」朝倉歇斯底里地大叫。
「妳什麼時候有權力開除我了?」看著不斷宣洩怒氣的她,駕駛冷冷地說道。
然而,雖口中這麼說,駕駛還是將直昇機駛離原先停滯的大廈陰影,開始朝遠方的戰場飛去。
見到直升機開始移動,朝倉總算是滿意了,動手整理起了自己的頭髮。
東鄉打從剛剛就坐在一旁沒作聲,面對即將到來的挑戰,他的心中有著某種不安的陰影…

*  *  *  *  *

對策中心後側樓頂的方形直升機坪上,停了一架體積不大的直升機,早已開啟的螺旋槳造成週遭呼嘯的強風。
站在艙門邊的遙緊壓著頭髮與衣服。
「為何這麼早就要開動螺旋槳了?鈴木博士根本就還沒到啊!」她努力壓著極欲脫離自己掌控的頭髮,對站在一旁的駕駛員問道。
「上頭就是這樣命令,務必先行暖機,這樣鈴木博士一到就可以馬上出發。」戴著頭盔與墨鏡的駕駛員叼著菸,頭也不回地答道。
「搞什麼啊!樓頂上的風本來就已經很強,現在開螺旋槳就算了,還要我們等在外頭是怎樣啊?」轉身走到宮下身邊的遙不滿地抱怨。
看著遙的面容,宮下不禁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沒想到,居然發生過那樣的事…)

距今二十三年前的西元1979年,一顆質量為地球六千倍的黑矮星「哥拉斯」進入了太陽系,並朝地球軌道快速襲來。
在一艘太空船全體船員的犧牲下,人類得知了妖星哥拉斯的威脅,全球科學家們開始緊急研討因應對策。
根據計算,哥拉斯的行進軌道若無改變,將會與地球發生衝突。在其強大的引力影響下,地球將會徹底被摧毀。
經過研究與討論後,科學家決定在南極建造超過一千座的火箭噴射口,在百日內將地球移動四十萬公里,避開哥拉斯的行進路線。
就是在那個時候,為因應南極可能會出現的未知生物,遙那知名的生物學家父母也被編入了日本作業團,一同前往南極。
經過長時間的努力,南極基地的火箭噴射口終於在眾人的期盼下正式完工。在大量噴射口一同噴出火焰之下,地球開始移動。
但是,意外發生了。
一隻先前未被探測到的海象型巨大生物因噴射口的高溫而自冰層中甦醒,在暴怒中破壞了南極基地一部份的設施。
這隻日後被定名為「南極怪獸 瑪格瑪」的特殊生物,最後遭當年聯合國最新研發的初型VTOL機擊殺,但傷害已經造成了…

宮下以宛若兄長的神情,靜靜地凝視著遙那看似堅強的面容。

這場意外,除了須花上七十二小時修復設備,導致地球移動進度延遲,還造成了相當嚴重的死傷。
遙的母親「鈴木祥子」在意外中受到了重傷,南極基地醫療所無力救治,將昏迷狀況下的她緊急送回日本東京。
雖在醫療人員的努力下,祥子恢復了意識,但醫生也同時宣佈,她的傷勢已無法醫治…
在祥子的堅持下,她由加護病房被轉到了「安寧病房」,準備在那裡安靜度過人生的最後一刻。
在哥拉斯最接近地球的那一天傍晚,祥子再度陷入了重度昏迷。
當晚,因受到哥拉斯引力的影響,世界各地都發生災變。強大的風雨夾雜著海嘯,侵襲了東京。
然而又因哥拉斯釋放的異常電磁波,導致許多人見到了如月球遭哥拉斯吞噬的各種末日幻象。
當外頭風雨交加之時,醫療團隊正努力對鈴木祥子進行搶救,試圖將她再度從鬼門關拉回來。經過一整晚的努力,她終於在風雨停歇的黎明醒了過來。
明白自己已無多少時間,祥子不顧其他人的反對,堅決拿下氧氣罩,與女兒見了最後一面…

「抱歉…」
遙轉過頭來,大惑不解地看著突然對自己道歉的宮下。
「…如果我早一點知道的話,當初就不會說出只要冰層不再融解,海面就不會繼續上升那種話了…」
凝視著遙漆黑的雙眸,宮下似乎也看到了當年的景象。

當哥拉斯遠離地球,眾人在曙光中望著那淹沒了城市的海平面,慶祝地球終於度過難關之時,遙所面對的,卻是摯愛母親的死去…
母親的死,意味了原本美好家庭破碎的開始。
妻子死後,個性原本就相當封閉的鈴木哲夫變得更加孤僻,常常自己一個人鎖在房裡,完全不顧外頭肚子早已空了一整天的女兒。
在遙上小學後的某次家族聚會中,一名親戚得知了遙的在校成績,於是一邊摸著她的頭,一邊稱讚她的聰明,並說她將來很可能會跟母親一樣有了不起的成就…
這只是一句相當普通的稱讚話,但鈴木聽見後,卻立即鐵著一張臉,硬是將遙自表兄妹之間拉了開來,帶著極力掙扎的她在親戚們錯愕的目光中離開了。
在那次之後,每當遙將學校的考卷帶回家,不管成績如何,都一定會飽受鈴木的一番責罵。
令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鈴木曾經當著她的面將那份考了全班最高分的自然科考卷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
「妳以為考這樣很好?很得意?妳根本什麼都做不好!」
斜眼瞪著早已哭成淚人兒的遙,鈴木狠狠地罵了這句話。
當年仍年幼的遙在面對這一切時,真的以為是因自己做錯了事,才會受到父親如此的責罵,因此就只是不斷地哭泣。
在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個月後,終於,最嚴重的事發生了。
某一天,遙回家時不小心在玄關跌了一跤,書包裡的東西撒了出來。在她忙著收拾物品的同時,來到一旁的鈴木撿起了飄到腳邊的一張稿紙,那是遙當天在學校寫的一篇作文,題名「未來的夢想」。
根據遙的記憶,在那篇作文中,她提到了將來想當的職業,是與深愛的母親相同的「生物學家」。
也根據她的記憶,當時鈴木見到這篇作文後暴跳如雷,以可怕的音量對她大罵,甚至抓起了她的頭髮,要把她拉進房間狠狠教訓一頓。
好在,剛好來到她家拜訪的阿姨與姨丈及時阻止了一切。
了解狀況後,阿姨毅然決然向法院申請遙的監護權。在鈴木哲夫於審理當天未出席的情形下,監護權成功被轉移給了遙的阿姨。
在阿姨的照顧下,遙終於自那可怕的生活中逃脫,也跟父親斷了聯絡。
長大之後,她對於兒時那段夢魘仍記憶猶新,但也已經相當清楚,自己根本就沒有做錯任何事,對父親當年的所作所為深惡痛絕。
「但是,我的夢想並沒有改變,仍繼續朝著成為生物學家而不斷努力。不僅是為了追隨母親的腳步,同時也是為了破除父親在當年給我的那詛咒,那句『妳根本什麼都做不好』的詛咒…」
剛剛於走道上,遙如此地對宮下說道。
「畢業之後,為了追上母親的腳步,我選擇報考對策中心研究員一職,因為那對我們這系是個相當重要的指標。而對我而言,這更是一種對父親的反擊。我也相當清楚,來這裡工作將會與他再次接觸,也可能會因此發生各種衝突,但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克服…」說到這裡,她終於哽咽。
宮下知道接下來發生了哪些事,也能體會遙的悲傷…

「…沒關係,反正都已經過去了…」在強風中緊壓著頭髮的遙淡淡地說道。
看著遙那硬裝堅強的面容,宮下再度輕輕地嘆了口氣。
雖然當年那海水在三天內就退去,地球也回到了原位,但對遙來說,那片海水在二十多年後的今日,仍霸佔著她心中的那片陸地不肯離去…
「話說,那傢伙拖了這麼久,難道打算不來了?」似乎是為了轉移話題,遙再度抱怨道。
宮下揉了揉太陽穴。
「耐心點吧,我想應該也快…」
就在此時,通往停機坪的自動門打開了,鈴木博士提著兩個金屬製的特殊手提箱慢慢走了過來。
令兩人驚訝的是,他肩上居然揹了一把狙擊槍。
在走到他們身邊後,鈴木將較小的手提箱交給宮下。
「二尉,先交給你,等等我會告訴你它的用途。」鈴木面無表情地說。
宮下接過手提箱,那銀色的外殼在機坪四周的燈光照射下閃閃發光。
「好,該走了。」鈴木博士向一旁的駕駛員揮了揮手,隨後一腳跨進座艙。
「等等!你還沒說要去哪裡!」遙快步走到他身邊,以不滿的語氣質問。
鈴木回過頭來,一手抓著艙門開口上緣,以一貫無表情的面容看著遙。
「還能去哪裡?當然是那唯一的地方。」他冷冷地回答。
遙開口想回話,鈴木卻已轉頭逕自進入了座艙。
宮下拍了拍遙的肩膀。
「不必計較那麼多啦。」他淡淡地笑了笑,隨後也登上直升機。
遙在心中賭著氣,然而在見到駕駛員已關上了駕駛座的艙門時,她也心不甘情不願地跨入了機艙。
「真是莫名其妙,晚上戴啥墨鏡啊?」看著前方兩名皆戴著墨鏡的駕駛,滿腹不滿的遙在心中咕噥著。
在宮下將艙門拉上後,直升機緩緩自對策中心頂樓起飛,朝遠方的夜空飛去。

*  *  *  *  *

留在指揮廳的幹部,此時只剩下中尾長官、參謀與書記官,他們仍持續監看著大螢幕上的戰況。
中尾默默地摸著自己的額頭。
半分鐘前,操作員向他報告,鈴木博士一行所乘坐的直升機已經出發了,此刻正朝著目的地直線前進。
他桌上的通訊器仍持續傳出報告聲。
「綠隊準備完畢!N-Project即將執行!」領隊的聲調再度充滿了他那身為軍人的自信。
「鈴木!拜託你了!祝好運!」中尾在心中默想著。

綠隊全體一致朝巴朗飛去。雖遭到兩枚飛彈直接命中,但巴朗仍未墜落,僅以緩慢的速度朝另一方向飛去。
同時間,紅隊也與哥吉拉於地面再度展開戰鬥。
紅隊長依照第二防線領隊的命令,對哥吉拉發動了完全火力攻擊。在赤色高能雷射與數枚飛彈的強力攻勢下,方圓一百公尺的範圍在數秒內完全化為廢墟。
「各機持續攻擊!務必阻止目標的前進!」紅隊長不斷向各機下達命令。
此時金光一閃,哥吉拉的反擊熱線再度擊出。
隊長機快速閃避,機翼以兩公尺之差驚險地與熱線擦身而過。
「可惡!這樣下去根本沒完沒了!」隊長在心裡咒罵。
「這隻畜生!!」
他以極度憎恨的眼神瞪著眼前這隻巨大的生物。
(就是牠!這個不斷奪走自己身邊的人的元兇!)
隊長的心境飄回了過去…
兩年前,哥吉拉於橫濱上陸,他的大哥奉命帶隊發動攻擊。
然而,不管如何努力,都無法阻止哥吉拉的前進。因此,大哥與兩名隊員決定以犧牲自己的方式換取勝利。
「大哥就是這樣…太想不開了…」隊長咬著牙。
隊長的大哥,就是在自衛隊中被廣為傳誦的橫濱戰役英雄–那位將自己座機撞向哥吉拉頭部,使戰況終於得以逆轉的那位隊長。
由於橫濱是他們的故居,那捍衛故鄉的決心,令他作出了那樣的抉擇,但這代價真的相當慘痛。
除了大哥的犧牲外,家母在得知這個惡耗後,難過到生了重病,在數個月後也去世了。年老的家父在接連失去兩個至親後終於崩潰,到了今天仍在療養院中過著痴呆的每一日。
最後,數天前的沖繩事件,原本有大好前程的表弟在與哥吉拉的戰鬥中遭到擊墜,枉送了一條性命…
當年遭逢家中的變故後,他就將自己封閉了起來。之後升上隊長,他更利用職權,將自己的戰機安排成單人座機,不讓自己與其他隊員共事。
得知表弟的死訊的當下,他憤恨地朝自己的辦公桌猛力一捶,此舉嚇壞了在場的其他人。
「已經夠了!你這畜生到底還要從我身邊奪走多少人?!」他吶喊。
從那一刻起,隊長在心中暗暗立誓,絕不讓那隻該死的怪獸再於自己眼前奪走任何人的生命…
「好!就讓我看看你還有啥能耐吧!」他對眼前那隻龐然大物正式下了戰帖!

夜空中,綠隊在整齊劃一的動作下完成整隊,前方兩架VTOL機已突出於隊伍之外。
「N-Project開始執行!」
綠隊長以高亢的聲調下令。「Net!置接!」
最前方兩架VTOL機開始動作。位於右側者由機身底部射出了一條看似粗纜線的黑色物體,該物的另一端快速劃過空中,隨後準確地接上了左側VTOL機的底部。
「Net!置接完畢!」駕駛回報。
「展開!」隊長下令。
看似粗纜線的物體瞬間朝下方展開。
吊在兩架VTOL機之間,於空中飄動的彎月狀銀色巨網,此時終於現出了它的原形。
「捕獲作業開始!」
綠隊全體以前方張著巨網的兩架戰機為首,朝巴朗的方位快速飛去。

電視台直升機來到了距主戰場只有幾百公尺的空中。
朝倉拉開艙門,外頭的強風將原先梳理好的頭髮再度吹亂。
「看啊!這就是第一線!最棒的獨家!」她欣喜若狂,絲毫不在意如利刃般刮過臉上的冷冽強風。
「妳確定要打開艙門嗎?摔下去我可不負責喔!」在狂暴的風嘯之中,駕駛以高分貝的音量吼道。
「你沒必要操這個心!」朝倉轉過頭,以同等級的音量回吼。
「準備就緒!已經與棚內接上了!SNG隨時可以開始!」艙內的東鄉朝她喊道。
「好!可以開始了!」朝倉一手壓住頭髮,一手拿起了麥克風。
東鄉扛起攝影機,對準以戰場為背景的朝倉記者。
「OK,3、2、1…開始!」

*  *  *  *  *

搭載著遙一行人的直升機在夜空中緩緩飛行。
雖該機比一般直升機略小,但內部結構卻也毫不馬虎。座艙與駕駛艙之間有層艙壁將彼此隔開,上頭有個圓形的窗口,座艙的人可以藉此與駕駛員對話。
駕駛艙內坐著兩名駕駛,相同的墨鏡加通訊頭盔打扮,讓人完全看不出他們的實際面貌。
座艙內,遙與宮下並肩背對駕駛艙而坐,鈴木博士則坐在他們的正對面,狙擊槍已由肩上取下而橫躺於他的大腿。打從出發開始,三人就一直不發一語。
經過漫長且靜默的一分鐘後,宮下終於率先打破沉默。
「鈴木博士,可以請您解釋一下這次的任務嗎?」
鈴木看著宮下,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嗯…也該是時候了。」
他伸手示意宮下關上與駕駛艙相通的窗口,後者於是轉身將圓形的特製隔音玻璃拉了上來。
「好,這樣駕駛就聽不到我們的對話了。」鈴木點頭。
此時,遙終於發聲。
「到底是怎樣!快說啊!我們可沒時間繼續跟你打啞謎!」她的言詞中充滿激烈的情緒。
鈴木緩緩轉過頭來。
「好,那妳就先說說妳知道的部份吧。」面對女兒的激烈態度,他的語氣中仍沒有透出任何情感。
遙以挑戰的眼神直視鈴木的雙眼。
「好!首先,那是巴朗,所以沒有被歸類於Newtype!然後,哥吉拉與巴朗,牠們兩者都是古生物以及古生物變異種,卻不符合群體存在的定義,是在間隔相當長的時間後突然出現的!」
遙如連珠砲般不間斷地說著,鈴木則一語不發。
「巴朗是出自那批310貨物!在當年那場意外中流出了該潛艦,可能因1999年的核實驗影響而於現代復活!牠與310的關係,使牠被吸引而朝著對策中心前進!」
此時鈴木動了動,開口了。
「那妳當時所使用的詞彙為何是『牠們』,而非『牠』呢?」
遙皺了皺眉頭。
「我看到牠們兩者的動態是一樣的,而且根據前面所說的那共通點,我認為牠們兩者應該也有某種程度的關連!牠們的相遇也不會是偶然!」
鈴木靜靜地看著遙數秒鐘,最後終於宛如默認般點了點頭。
「好,那我就把妳所懷疑的那部份解釋給你們聽吧。」
他示意宮下將那小手提箱交回他手中。
喀的一聲,手提箱被打開了,內容物展現在座艙內每個人的眼前。兩排造型特殊的子彈,每排十顆,總共是二十顆。由子彈外殼透明的部份,可以見到內部滿是橙色的液體。
「這個,是我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才研發成功的特殊藥品,是針對某一種特定細胞才有效果的毒藥。」
鈴木博士開口解釋。
「至於是什麼特定細胞,妳心裡應該已經有底了吧?」他凝視著遙的雙眼。
遙看著鈴木。
「…果然是這麼一回事。」沉重的烏雲襲上她的胸口。
「『法蘭肯修坦的細胞』…」

*  *  *  *  *

月光中,閃爍著銀色光輝的巨網在VTOL機的拖帶下,迅速襲向巴朗。
經過了長時間不間斷的飛行,並受到了飛彈直擊,巴朗的體力已大不如前,速度明顯緩慢了許多。其閃躲動作已無法應付後方的追兵,兩者之間的距離漸漸縮短。
「Net即將接觸目標!」
「準備接受衝擊!」隊長令道。
三秒後,巴朗終於與巨網正式接觸。
因網面受到獵物身軀的衝擊,上方兩架VTOL機的速度瞬間減半。失去了飛行體勢的巴朗遭堅韌的網子困住,因慣性作用被拖至巨網後側,開始不斷掙扎。
「穩住!將目標帶向兩點鐘方向!」隊長下令。
拖著困住了巴朗的巨網,兩架戰機朝右側一棟大廈飛去,隨後在隊長的指揮下將牠完全固定在大廈的壁面上。
前方是堅韌的巨網,後方是堅硬的樓壁,巴朗已經完全無法動彈。
「綠隊報告!N-Project執行成功!目標已被捕獲!」隊長向領隊報告。
收到綠隊長的報告後,領隊按下了通訊器的開關。
「第二防線回報!目標E成功捕獲!請求下一步指…」
此時,另一通訊器傳出一位金隊駕駛的報告聲。
「報告!三點鐘方向發現機影!」

朝倉在攝影機前播報著現場新聞。
雖然狂吼的風聲幾乎掩蓋了她的播報聲,但她的情緒仍相當高昂。
「各位可以看到!我們的自衛隊正在努力對抗來襲的兩大怪獸!夜空中四處可見戰機的燈光與攻擊的閃光!」她口沫橫飛地說著。
東鄉扛著攝影機,雖鏡頭是對準朝倉,但他的心思卻無法集中在她的身上。
「這次首都遭受巨大生物威脅!本台提供了獨家的報導!請各位…啊!那是什麼!?」
一道金色的光束從地面射出,然後迅速消失於遙遠的天邊。
「各位看到了嗎?那就是哥吉拉放出的熱線!我們的運氣真是太好了!居然可以看到這麼珍貴的現場鏡頭!」女記者興奮地叫道。
此時,駕駛回過頭來,臉上掛著相當嚴肅的神情。
「前面戰機的動態有些異樣,我們很可能被發現了。」他以沉重的語氣對兩人說道。

*  *  *  *  *

座艙內的三人再度陷入沉默。
鈴木博士慢慢將藥品子彈填入狙擊槍的槍管內。由於該槍是為了配合那種子彈而特別設計的專用槍枝,因此一次只能填入一發彈藥。
闔上槍管後,他再度將狙擊槍放回自己的腿上。
「…妳確實很敏銳,思路也相當清晰。」
看著自剛剛就一直瞪著自己不放的遙,鈴木淡淡地說。
「不然呢?你以為在看到了那麼多資料後,我會什麼都猜不到嗎?」
遙依舊瞪著鈴木的雙眼不放。
「假如你真的以為會那樣,那就是太低估我!太自以為是了!」
面對眼前這個自己對抗已久的男人,她就像隻防衛的刺蝟,將言語之刺完全展了開來。
但鈴木卻絲毫不理會這些言詞,他自故自低下頭去,輕輕地撫摸著狙擊槍。
在兩人相互對峙的情況下,艙內的氣氛再度降到冰點。
「呃…那個…在下可以請教一下什麼是『法蘭肯修坦的細胞』嗎?」為了打破這個僵局,宮下從一旁插了話。
遙終於將注意力自鈴木身上移開。她轉過頭來看著宮下。
「對喔,宮下你並不清楚這個是什麼東西。」遙恢復成了平時的語氣。
「所謂『法蘭肯修坦的細胞』是種人造細胞,過去曾出現過三個帶有這種細胞的個體。」
她開始為宮下進行解釋。
「最初的個體,就是被稱為『法蘭肯修坦』的人造人。他的製造者已無法查明,只知道他似乎在數十年前就以『心臟』的形式被製作了出來,經過多年的歲月逐漸自行成長,最後於1965年被正式發現。
法蘭肯修坦身上的細胞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受了傷可以很快痊癒,就算手腳被切下,只要養分的補充足夠,也能獨自存活並成長。
法蘭肯修坦逐漸成長,最終成為二十公尺高的巨人。在發生了很多事之後,他與被定名為『地底怪獸 巴拉貢』的巨大生物於富士山麓發生戰鬥。最後法蘭肯修坦雖贏得了勝利,卻與巴拉貢的屍體一同被大地吞噬。自此下落不明,研判應該已經死亡。」
說到了這裡,遙稍微暫停了一下。
「嗯嗯,那第二和第三的個體呢?」
在看了面前的鈴木博士一眼,確定他不打算開口補充後,宮下再度向遙詢問。
「至於第二和第三個體,則分別被定名『法蘭肯修坦的怪獸 山達』與『法蘭肯修坦的怪獸 蓋拉』。」遙再度開始述說。
「基本上,第一體法蘭肯修坦在65年的年初沒入地底死亡,但仍有遺留一隻斷掌。那隻斷掌先前曾獨立存活一段時間,也有所成長,後來卻因養分補充不足而死亡。
有個京都的研究單位取得該手掌,他們以持續通入電流的方式試圖使其細胞再生,而且也成功了。之後,他們利用再度甦生的細胞複製出了一個新法蘭肯修坦,並進行養育。
但是,該複製人卻在1966年的3月自該研究所逃脫,於琵琶湖失去了蹤跡。然後在12月時,海上出現了一個貌似法蘭肯修坦的綠色巨人。在自衛隊的攻擊下他逃入谷川岳,此時卻又出現了另一個棕色巨人將他救走。
之後,棕色的巨人被定名為『山達』,而綠色的巨人則為『蓋拉』。根據推論,當初由研究所逃脫的是山達,他在經過琵琶湖時,身上的肉片被銳利的岩石割落,隨水流到了大海裡,最後自我成長為另一個個體,也就是蓋拉。
山達與蓋拉最後因不明原因而於東京發生戰鬥,甚至打到了海中。最後,因海底火山的爆發,雙雙為岩漿所吞沒,消失在海中。」
遙再度頓了頓。
「紀錄就只到這裡。從此之後,就再也沒有法蘭肯修坦出現了。」
她對宮下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說完了。
「嗯…這樣啊…」
聽完遙的敘述,宮下喃喃自語,陷入了沉思。不久後,他抬起頭來。
「所以說,那隻巴朗就是因為體內含有法蘭肯修坦的細胞,或是具有同樣生命力特性的細胞,所以才可以胚胎狀態於海中存活那麼多年而不死,最後甚至因那場核實驗影響開始自我成長?」宮下向遙詢問道。
後者點點頭。
「對,就跟蓋拉的情形一樣。因為海水本身就含有相當多的營養物質,因此法蘭肯修坦的細胞可以在這個宛如培養基般的環境中生存並成長。所以我在聽到了你的推論之後,就有所聯想,認為這隻巴朗應該和這類細胞有點關係。
或許在意外發生時,巴朗胚胎的保存容器遭受碰撞,因而有了裂痕。這使牠在流至海中後,仍能藉由吸收海水中的養分而存活,免於像其他胚胎那樣被活活悶死。
但是,光這樣仍有一些細節無法解釋,好比為何該胚胎會一直等到新幾內亞核實驗時才甦醒成長?以及為何一艘二戰潛艦內,居然會載有含法蘭肯修坦細胞的生物胚胎?」
遙回過了頭。
「話說,不只是那隻巴朗,310全體貨物應該都具有法蘭肯修坦的細胞,對吧?可以跟我們解釋一下嗎?鈴木哲夫博士?」她再度瞪著鈴木的雙眼,語氣咄咄逼人。
面對女兒的正面挑戰,鈴木臉上依舊掛著冷冷的表情。
「嗯,妳會知道的部份也差不多是如此。」他淡淡地說。「好,接下來,就讓我來告訴你們隱藏在這表層之下的部份吧…」
鈴木動了動因久坐而酸澀的肩膀。
「一切都是從二次大戰開始的,妳所知道的法蘭肯修坦,其實是日德合作的『人造士兵計畫』的一環…」
「什麼?!」遙難掩驚訝。
「人造士兵…計畫?」一旁的宮下也皺起了眉頭。
鈴木點點頭。
「以人工方式製造出不死的士兵,可以迅速補充戰爭中耗損的兵力,這個才是那『法蘭肯修坦的心臟』真正的用途所在…
也難怪你們會如此驚訝,這一切打從相關人員被政府下令封口後,就一直被列為最高機密封鎖至今。然而,這人造士兵計畫還不是全部,只是整個『大計畫』的一部分而已,跟另一部分加起來才是全貌…」
說到這裡,他刻意頓了頓。「…另一部份,簡稱『C.W.P.』。」
「C.W.P.?」
鈴木點點頭。「『Chimera Weapon Project』,就是『奇美拉兵器計畫』。」
「奇美拉?希臘神話的那隻合成怪獸?」
「嗯,那個『C』其實也可以解釋為『Creature』,也就是生物。」
遙頓時感到天旋地轉,她已經大概猜到了這個計畫的內容。在將身子無力地靠上艙壁後,遙以略微顫抖的語氣開口。
「這個計畫的詳細內容是怎樣?」
「是啊,詳細內容是怎樣,說來聽聽吧?」
突如其來,一個響亮的聲音自遙的身後冒出,打斷了正要答話的鈴木。
遙連忙回頭。
剛剛被宮下關上的圓形玻璃窗已被打開,一隻小型手槍的槍口正對著座艙內的三人。
「…惠子?」
遙的研究同事–小倉惠子。
在昏暗的機艙中,舉著槍的她,臉上透出了一股陰沉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