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鷸

沿著山坡蜿蜒的是一階階的茶園，晨霧青漫，似是潑墨山水中的景色，一縷雲嵐乘風而上好龍的吐息，任外人來看都是個隱居避世的好地方，但這對生活在此的人們而言不過是已經看膩了的光景

他們世世代代種茶維生，但茶葉畢竟是有錢人家才買得起的東西，經過層層盤剝，到手裡的錢早就不值售價的十分之一，一旦遇到荒年或朝廷有什麼要案大案，買的人一少，日子更是難過

近年來最大的事莫過於九闈虹隼在北境殉身，虹隼愛茶，每年都會來此親自挑選茶葉，他是個挺有意思的人，性格爽朗隨和，也會帶些放的久的零食送給這裡的孩子們，他的女兒性格也好，會和這裡的孩子們玩再一起

可惜，此番光景將不復以往

日子就這麼過著，之後又有九闈退位，但新任命的九闈不偏不倚選了這座窮山城作為自己的封地，據說是個年輕的小姑娘，還比虹隼的那個女兒還小

但畢竟是新主，在她前來巡視時眾人依然是夾道歡迎

「青鷹閣下也不過十九，一個黃口小兒哪能體會咱務農的辛苦呢。」
「是啊，姑娘家家的，能有什麼擔當？」
「但是個小姑娘的畫也好，心軟性子也軟，晚點可得把她哄高興了，說不定向官府欠的那些債都能一筆勾消了呢。」
「唉，妳這麼一說……」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著，馬蹄的清響踏過青苔石路，眾人也安靜下來，那馬車裡座的是一個身型嬌小的女子，紗簾模糊她的面容，但那雙白皙又有些圓潤的小手搭在窗沿看著就孩子的沒兩樣

待馬車走遠，議論聲又響了起來，眾人隱隱有些期待，這個小姑娘又瘦又小，定是個好說話的主

她靜靜聽著周遭人的議論，心裡有些不快，但身為茶莊的女工，她對此也無可奈何，父母早早離世，她無依無靠，只能將自己賣入茶莊，編號十八

隔日還得勞作，她便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早早回去睡下了

隔日她醒的比往常早了些，去了院子裡活動活動身子，此時一道陌生的倩影途經，她出於好奇便跟了上去

那女子身形嬌小，蹲著把弄一株小草

十八躲在岩石後遠遠看著，那雙鮮嫩小巧的手和昨日馬車上的如出一轍

她像是感覺到什麼，緩緩轉過頭來，但也什麼都沒有說，徑直回了茶莊，隨後十八也悄悄溜回茶莊更衣準備下地幹活

挑揀被咬蟲咬壞的茶葉，摘去樹株頂尖的葉芽，如此往復

「都是些年紀尚小的孩子呢。」
「紫鷴閣下不必見怪，此地雖山水秀麗，但相當貧苦，有相當部分的孩子早早沒了爹娘，我們不過給他們個棲身之地。」

十八轉過頭，她耳力好，聽得見遠處幾人的低語，自然也看見了站在高處的那位大人

她名喚紫鷴，臉上略有憤恨與鄙夷，同時也看見了正往這裡看過來的十八

「晚點提那個女孩來見我。」

「十八！」茶莊主直接將她喊了過來

她點點頭，「泡兩杯茶，我想和她單獨談談。」

這還是十八第一次被請進富麗堂皇的茶莊前廳，原來她們起早貪黑採下來的茶賣出去的錢都到這裡來了

進入茶廳前茶莊主還摁著十八的肩，惡狠狠地威脅道

「進去之後妳要是敢亂說……我有妳好受的。」「是。」

進入茶聽後，紫鷴邀請她坐下，「請。」「謝過閣下……」

她笑了笑，「不必拘謹，我此番前來是為了尋一個能與我一同管理封地的人，我看妳挺機靈，這麼遠的聲音都聽得見，正好我也缺些侍女，打算走訪各個茶莊挑人。」

說著她抿了口茶，「如何？」

「我嗎？可是……閣下為何……」「找個年紀與我相近的，說話玩鬧什麼的也比較沒有隔閡，不是嗎？」

十八仔細一想，能在九闈手上做事，那怎麼都比在茶莊庸碌過一生好的多，而且這位紫鷴閣下乍看之下也並非什麼性情乖戾之人

「好！我願意成為紫鷴閣下的侍女……」

她露出笑容，「很好，那……妳叫什麼名字？不會就叫十八吧？」

「您給我取一個吧。」

紫鷴看著她一頭紅棕色的長髮，就如茶湯般的溫潤

「就叫妳紅玉吧。」

———

又是一個大年初一，外頭飄著鵝毛大雪，青冷的晨光穿過窗櫺照在鋪著毛皮的大席上

大席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姑娘，不遠的桌櫃還擺著尚未飲盡的佳釀，淡淡的酒香混著薰香瀰漫在屋內，紅鷸醒了過來，腦袋隱隱作痛，但細品昨夜的放縱便覺得都是值得的

十二年過去，她依然會在寅時起床洗漱著裝，只是這幢大再在沒有需要她服侍的人

自當年兵變後，紫鷴就再沒出現過，皇帝就連青鷹都沒動，紫鷴自然不用說，而黛雉當年沒有回到北境，肯定是帶著紫鷴與赤鴆一同前去貴崚定居

本來想把其他姊妹也喊醒的，但想想還是算了，趁此機會不如去湖邊走走散散心，水璣樓倒映在冰面上有如琉璃一般

「紅鷸閣下。」清冰的家丁經過，點著頭和紅鷸打招呼，「早。」

看著幾人鑿開冰面，將小舟推下湖，一點一點割開冰面，她蹲下身拿起碎冰，對著清晨的陽光看著，就連白色的吐息都變得晶瑩剔透

「唉唷，真有情調。」

鐵觀音也裹著厚裘溜到紅鷸身邊，將下巴倚在她肩上，「閣～下～」

「別鬧，小心把妳推進水裡！」「我要是著涼了妳可得花錢給我請大夫，還有藉口把紫鷴閣下誆回來。」

「紫鷴閣下如今想是生活的相當愜意，還是別打擾她了吧。」

「嗯～」她輕輕拍了拍紅鷸的臉，「我們去吃早飯吧。」

「妳先去吧，我在待一會。」

鐵觀音靜靜離去，紅鷸把玩著手中的薄冰，直至冰片融化殆盡

等她來到飯桌上，今早當班的幾位已經吃得差不多，正準備開張

紅鷸雖然還有些宿醉，但還是得打起精神準備

鐵觀音昨晚喝得不多，看紅鷸雙眼無神滿臉的疲憊便卻她回去再歇一會

「不用了……那個蒼鸞閣下上回給的藥丸還有嗎？潘……潘什麼的？」

「蒼鸞閣下給的東西名字可真難記……」「異人嘛，對了，她今日還有預約，每次來都是一大家子人……」

紅鷸到是不覺得有什麼，反倒是想起兩個月前他們府上又多添了一口人

「欸妳說，那一家子是什麼關係。」

「嘿，這我知道。」金萱悄摸著湊了過來，「異人喊蒼鸞閣下『尤妮絲』，尤妮絲最寵愛的侍女叫做『海德』，海德的丈夫是大多人以為是蒼鸞相好的那個『道恩』。」

「啥？」「妳再說一遍？」「還有那些長輩呢……妳們慢慢聽我說……」

這其中的關係可謂是錯綜複雜，不只這裡，還有月螢港，還有異人莊，聽著腦子都疼了起來

「算了算了，別說了，處理正事要緊，昨夜溫雲送了個單，陛下點了些點心，做好了趕緊送過去。」

「是。」

等到了午時，蒼鸞那一大家子浩浩蕩蕩地來了

雖然看不太懂他們的奇裝異服，但有那麼幾件紅鷸還是覺得挺不錯看，尤其是那位「海德」的衣裝，幹練又端莊，他們一家的孩子也是相當乖巧聽話的

就這麼想到了宮裡的楻琪

紅鷸嘆了口氣，這小子雖然待人和善但講究排場，性格說好聽點是瀟灑不羈，說難聽點就是沒規矩，大概是因為他還有個叔父，皇帝也懶得管，只要不闖什麼大禍通常就是由著他去

「紅鷸閣下。」

當年的襁褓中奄奄一息的嬰孩已經長成翩翩少年，眉眼間有皇帝的高傲，也有赤鴆的溫柔

「殿下。」

「嘿，紅鷸閣下新年好。」「宮裡的餐食一會就好」「我不是為這個來的，先給我安排個座吧。」

雖然橫豎能算個皇子，但卻相當平易近人，因為從小習武的關係，連護衛都不帶，只帶個侍從，街坊的孩子們也都喜歡這個錦衣華服的哥哥

這孩子說來也是可憐，早早沒了父母，剛能走就被皇帝送到盡雪樓，這一兩年才下山回到塵世

這些年，民間倒是沒什麼變化，就是這世間多了一股默契，誰也不提當年青鷹謀反之事，彷彿她從世間消失，唯一留下的就只有那些借古諷今的戲曲，但皇帝不知怎麼的，對那些戲謔不聞不問

她將自己囿於重重宮闈之中，就像被囚禁久了的鳥兒，即便沒有籠子也不會飛

這時後廚來傳給宮裡的餐食已經準備好，溫雲也掐著時間前來領取餐

「裡面多放了兩位小殿下喜歡的飴糖，妳可得藏好，別被兩位大人發現了。」

溫雲笑著點頭

「那是自然，謝過紅鷸姐姐，還請姊姊轉告大殿下，大過年的還是別在外流浪了，免得人笑話。」

「知道了，去吧。」

又去忙了一會，她看見了一個小姑娘坐在池子邊

「小姑娘。」她轉過頭看向紅鷸，「啊……阿姨妳好。」

「喂，一點白頭髮沒有叫什麼阿姨，叫姐姐！」「噢……」

循著聲音回頭一看，是那個被傳是蒼鸞夫婿的男子

「不好意思，孩子年紀小不懂事。」「對不擠……」

這孩子看起來也就三四歲，說話奶聲奶氣的，一雙眼睛如琉璃珠子般透亮很是可愛

「哈哈，按輩分也是該叫阿姨，不要緊的。」

「爸爸……為什麼乾媽阿姨的同事長的這麼漂亮。」「不知道，不理解……妳別害我……」

他輕輕一拎把孩子抱回廣茗堂

紅鷸笑著看父女倆遠去的背影淺笑著，雖然人人都警惕著異人，但幾次應蒼鸞之邀去往異人莊和她府上倒是不像鳳凰口傳的茹毛飲血，而是裝著許多琉璃物件，清澈透亮，特別是異人莊，入夜後還燈火通明，沒有宵禁，對著一個小瓦片說話，聲音就能精準無誤的傳至那人耳中

「紅鷸！」鐵觀音興沖沖的跑來找她，「貴崚來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