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鈴鈴鈴——鈴鈴鈴——

手機的鬧鐘鈴聲大響，螢幕上顯示的時間是凌晨四點二十分。

驚醒的夜愛迅速關掉鈴聲，瞄了一眼躺在隔壁床鋪上的夜希。對方似乎沒被吵醒，仍然睡得十分安穩。

夜愛鬆了一口氣，把雙臂向上舉直，伸個大大的懶腰，然後輕手輕腳地下床，走去洗手間準備刷牙洗臉。

兩年前，由於夜愛跟夜希的父母想要來場久違的甜蜜約會，將孩子們暫時託付給多年好友照顧後，就滿心期待地開車出門去了。

沒想到那次的道別，竟是一場永別。

一夜之間變成孤兒的夜愛跟夜希，被當成皮球在親戚之間踢來踢去，沒有人願意收留這兩個可憐的孩子。

「父母去世了，竟然連哭一下都沒有，還真是冷血⋯⋯我才不想養這樣的孩子⋯⋯」

「那對夫妻留下的財產⋯⋯還有一筆保險金？有多少⋯⋯什麼！才這點錢哪夠啊！孩子的年紀還那麼小！養不起養不起！」

「那筆保險金應該是我的！我可是⋯⋯」

大人們互相找理由、推卸責任，甚至還有人在爭論保險金的所有權。每一句鄙視、無情、自私的話語，都被躲在房間裡的夜愛聽得一清二楚。

那一天的夜晚，年僅十二歲的夜愛就看清現實有多麼殘酷。

她並不責怪親戚的冷漠無情，倒不如說非常認同他們的想法。

不管心地怎麼善良，沒有先顧好家人的生活就盲目幫忙外人，是很不負責任的行為。

只是，雖然理性上可以理解，感性上還是覺得有些難受，因為再這樣下去，她跟夜希都會被送去孤兒院。

夜愛曾跟著父母看過幾次有關孤兒院的新聞，知道那裡的環境也沒有多安全，虐待兒童跟私吞公款的事件層出不窮，絕對不是一個可以安心的好去處。

自己怎樣都無所謂，唯獨夜希必須要保護好，她可是夜希的姊姊、唯一的家人，是父母信任的可靠女兒。

「拜託您，請收養我跟小希吧！」

年幼的夜愛絞盡腦汁，尋找解決方式，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拜託父親的好友——藍天朗收養她跟夜希，也就是兩人在父母出門時暫住的那戶人家。

由於夜愛的父母跟藍天朗夫妻總是會三不五時就跑到彼此的住所拜訪，她和夜希也因此常常跟藍天朗的女兒玩在一起，所以她對藍天朗一家三口都十分熟悉。

比起那些哪天被他們賣掉都不意外的親戚，夜愛覺得藍家更值得信任。

然而說巧不巧，當時藍天朗剛好遇到事業上的困難，原本就不算富裕的家計變得更加困難，實在是難以額外負擔兩個孩子的生活費用。

「您只需要當『名義上的父親』就好，我們絕對不會影響到您原本的生活，拜託您幫幫我跟小希！」

趁著藍天朗夫妻到家裡來幫忙整理，夜愛緊拉著對方的衣服苦苦哀求，故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將作為小孩的優勢發揮到極致。

或許是基於多年的交情，再加上悲情戰術奏效，藍天朗無法狠下心拒絕夜愛，最終還是答應了她的提議，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收養程序，省得其他人一直覬覦著那筆屬於夜愛跟夜希的保險金。

在那之後的一年，夜愛在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某位大人，並在他的介紹下，偷偷做起了無法暴露在陽光底下的工作，以換取得養活兩人的金錢。畢竟只靠保險金來支付學費和生活費，遲早會不夠用的。

儘管這麼做會犧牲掉自己的平凡生活，但只要是為了夜希，夜愛什麼都願意做。

夜愛梳洗儀容完畢後回到房間，發現有一隻熊娃娃掉在地上，連本應蓋在夜希身上的被子也被踢到床邊。

那隻熊娃娃是父母送給夜希的最後一個生日禮物，是夜希最寶貝的東西。

她將熊娃娃撿起，仔細拍落灰塵後放回夜希的懷裡，重新蓋好被子，用細如蚊吶的聲音說道：「等我回來後，再麻煩小希用最可愛的笑容迎接我吧。」


＊＊＊


幾分鐘後，樓下傳來關門聲。

夜希睜開眼睛，抱著熊娃娃小跑步到窗邊，墊起腳尖，偷偷觀察著屋外。

一輛黑色的賓士車停在家門前，身穿大衣的男子正靠著車門吞雲吐霧。他一看到夜愛就舉手打了聲招呼，而夜愛的腳步在停頓幾秒後，乖乖打開車門坐上後座。

夜希靜靜看著車子駛遠，直到看不到了才將身子往後傾，躺在夜愛的床上，感受著夜愛殘存的餘溫。

兩年前還在就讀幼稚園的夜希，只記得某天晚上父母出門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父母已不存在於世界任何一處的事情，對現在才七歲的夜希來說，只像是爸爸媽媽遲遲沒回家而已，感覺不到真實感。

但時間一久，失去父母陪伴的夜希漸漸感到寂寞不安，開始擔心起夜愛在未來的某天也會突然永遠離開自己。

原本開朗活潑的個性因此變得安靜孤僻、容易多愁善感，難以與他人正常交流，出門在外時基本上不怎麼說話，只有在面對特定幾位熟人時才會比較放得開。

「我都知道的喔，姊姊⋯⋯」夜希在床上縮成一團，捏了捏熊娃娃的手掌。「姊姊不想讓我擔心，所以一直瞞著我，一個人默默努力。」

這隻熊娃娃曾經被夜希不小心扯壞過，是夜愛親手一針一線將它縫回原本的樣子。

夜希永遠記得夜愛面帶笑容、自信滿滿地拿出修好的熊娃娃時，十根手指頭都貼滿了OK繃，下眼皮還掛著黑眼圈，卻沒有任何一句怨言。

「如果可以永遠開心地在一起就好了⋯⋯爸爸⋯⋯還有媽媽⋯⋯跟姊姊⋯⋯」

犯睏的夜希抱緊熊娃娃，一邊嘴裡咕噥著姊姊一邊打盹，沉沉地睡去。


＊＊＊


牆上的電子時鐘顯示現在是早上六點。

今天結束工作回到家的時間比平常還要晚一些，這讓夜愛很猶豫要不要去睡個回籠覺，因為她總是會在七點開始準備早餐。

不過⋯⋯早餐昨天就已經做好在冰箱裡，微波一下很快就好了，七點半再起床應該還來得及吧？

思考了片刻，夜愛決定先去把身上的汗水沖洗乾淨，再回房小睡一下。

「小希真是的⋯⋯」

回到房間，夜愛見夜希舒服地睡在自己的床上，無奈地笑了笑，再次將夜希踢掉的被子拉回原位，自己則是躺到夜希的床舖休息。

夜希的床邊堆滿了各種毛絨絨的布偶，整組床具都是夢幻的淡粉色，連衣櫃裡的衣服也是甜美風格的蕾絲邊連身裙。

夜愛轉頭看向夜希。

夜希留著一頭及肩的黑色長髮，髮質沒有特別保養卻非常柔順，精緻的五官跟白皙的皮膚，就像是童話故事裡所敘述的白雪公主。

「⋯⋯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跟夜希相依為命過了兩年，她依然不曉得該如何去照顧夜希，怎麼做才是對夜希最好的？繼續保持原樣會不會反而害了夜希？

這些問題日復一日地不斷重複出現在夜愛的腦中，找不出最好的解答。

她希望夜希可以過得開心，在沒有悲傷的環境下平安成長。

假如爸爸媽媽還在，是不是就可以知道該怎麼做才是對的呢？

想到這裡，夜愛再次控制不住淚水。

不可以哭。

夜愛馬上擦乾眼淚。

我必須堅強才可以保護好夜希。

『要好好保護小希喔，因為小愛是可靠的姊姊。』

是啊⋯⋯因為我是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