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 IV - 棋盤的兩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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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9-01
棋手的佈局
賽倫.瓦倫丁佇立於這片數據海洋的中央。在泛著幽藍光芒的超導冷卻液中,她周圍懸浮著無數如同繁星的數據晶片,而她的目光,則完全投射在眼前那幅宏偉的全息星圖上,注視著其中每一段「純淨」意識的平穩運行。
突然,那片完美、寧靜的星圖中,一個微不足道的角落,亮起了一道極不和諧、轉瞬即逝的警報。
系統的合成語音,以其一貫的、毫無情感的音調響起:「警告。於舊區扇區 Zeta-3 偵測到微弱、異常高維數據波動。來源…已鎖定。個體經營者,代號:『醫生』莫羅。」
賽倫冰藍色的眼眸中,數據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閃過。「高維數據」、「莫羅」、「舊區」……數個關鍵詞在她的心中進行著交叉比對。一個被塵封許久的、權限等級為絕對機密的檔案被瞬間觸發「潮汐計畫」。
結論立刻生成:莫羅在分析那枚舊聯邦ISR義眼時,其粗暴的數據挖掘,意外觸發了某個與「潮汐計畫」相關的遺產,產生了這次「迴響」。
一個簡單的手勢,凱因隊長的全息投影出現在她面前。他的影像邊緣略顯不穩,周遭的背景似乎是一個處於半暗狀態的維修艙。
「維繫者。」凱因的聲音帶著一絲金屬摩擦般的沙啞,「我的系統已完成70%的修復。請求立即恢復對『雜訊』的追獵。」
賽倫的目光,依舊停留在眼前的星圖上,彷彿在計算著某個更為宏大的棋局。她看著地圖上,代表「雜訊」的那個微弱光點,又看了一眼代表凱因的、那個破損但依舊強大的標記。
一個全新的、更有效率的方案,在她的意識中瞬間成形。
「否決。」賽倫的回答簡單而絕對,切斷了凱因所有的期望。
她能感覺到,凱因的全息投影,在那一瞬間,發生了一次極其細微的能量波動,那是純粹的、屬於戰士的憤怒與不解,被強行壓制下去的數據表徵。
但她無視了這份屬於「個體」的雜訊,並頒布了來自更高層級的新指令。
「你的首要目標已變更。」她平靜地陳述著,「不再是『雜訊』本人,而是導致此次灰燼區數據異常波動的真正源頭。根據我們從殘響中捕獲的獨特頻率,我們將其命名為……『頻率放大器』。」
她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給予凱因的處理器,一個理解並覆寫舊指令的緩衝時間。
「找到它。」
為了確保任務的絕對執行,賽倫的權限,如同一道無形的探針,瞬間穿透了環形網路的層層壁壘,越過數百公里的空間,直達凱因那正處於維修狀態下的物理裝甲。那是一道不容置疑的指令,更像是一次源於存在最底層的「權限」的直接賦予。
「為達成此目標,將為你的武裝系統,激活實驗性模組『根源調諧器』。」
在凱因的全息影像上,他那厚重且佈滿了戰鬥劃痕的左臂護甲,突然劇烈地閃爍了一下。數條金色的數據光絲,如同被注入了活力液態的黃金,沿著護甲表面早已蝕刻好不為人知的神經元式紋路,迅速蔓延、遊走。
護甲中央,一枚原本暗淡的如同沉睡眼瞳般水滴形晶體,被瞬間點亮。它發出的,不再是普通的能量光芒,而是一種更為冰冷、更為幽深、彷彿能直接窺視到萬物根源的、捕食者般的幽光。
凱因的全息影像,下意識地,握緊了左拳。他能感覺到一股全新的、陌生的、強大到足以讓他戰慄的力量,正從那枚晶體中,源源不斷地湧入他的系統。
賽倫看著武裝升級後的凱因,如同看著一件剛剛被自己親手打磨、調校過的、完美的武器。她下達了最後的、也是最關鍵的戰略補充。她的語氣,像是在佈置一枚毫無知覺、卻又至關重要的棋子。
「莫羅醫生。是他將那枚關鍵的『鑰匙』,帶給了『雜訊』亞瑟.雷諾。」她的聲音中,不帶一絲情感,「因此,那『雜訊』的路徑,與我們的目標,高度重合。」
她伸出纖長的手指,在巨大的星圖上,輕輕地點了一下亞瑟.雷諾那個微弱的光點。
「跟隨他,」她的聲音冰冷而平靜,「他會像一條嗅探犬,將我們帶到所有被遺忘的寶藏面前。」
凱因的全息影像,在一陣沉默後,充滿敬畏地,微微垂下了頭。
「遵命,維繫者。」投影,消失了。
賽倫轉過身,重新望向那片代表著舊區黑暗的星圖。她的手指,輕輕地、隔著數百公里的時空,劃過了亞瑟.雷諾那條極其微弱卻又充滿了無限可能性的逃亡軌跡。
她的眼中,那絲屬於「計算」的微光,久久沒有散去。
棋子的掙扎
舊區排污系統深處。伊萊蜷縮在一個廢棄避難所的角落,他僅存的那隻眼睛,正死死地瞪著面前一塊破碎鏡子裡,那個殘缺、陌生的倒影。空洞的右眼眶周圍,血肉已經開始發炎、潰爛。他咬著牙,將一把在化學爐上燒得通紅的鉗子,狠狠地燙在傷口最嚴重的部位。
一陣焦糊的、蛋白質燃燒的氣味,伴隨著一聲壓抑在喉嚨深處的痛苦嘶吼,在這狹小的空間裡迴盪。劇痛讓他渾身痙攣,但那隻拿著鉗子的手,卻穩如磐石。這是舊區的生存法則:痛苦可以讓你虛弱,但感染會讓你死亡。
他看著鏡中那個獨眼的、狼狽的自己,臉上混合著劇痛、屈辱,以及一種對自身脆弱的恐懼。他不再是灰市裡那個遊刃有餘的「鼬鼠」,他成了一塊任人宰割的肉。
但他還活著。只要還活著,就有機會。
他需要情報。
在確認傷口被初步處理好後,伊萊戴上一頂更深的兜帽,像幽靈一樣滑出了藏身處。他沒有直接前往目的地,而是開始執行監視偵察路線。他在周圍的管道中,繞了數個不合邏輯的圈子,時而在黑暗的角落停留,觀察身後是否有跟隨者;時而藉助管道的縫隙,抬頭窺探天空,尋找協商體無人機的蹤跡。
在確認絕對安全後,他才來到一條廢棄支線管道的盡頭,找到一個偽裝成水管閥門的、毫不起眼的「物理錨點」。
他從藏在防水布下的裝備包裡,拖出了一個沉重得像一塊鉛錠的、手提箱大小的黑色終端。「渡鴉終端」。他拿出了一把黃銅色的實體鑰匙,插進鎖孔,轉動。終端發出一聲沉悶的嗡鳴,螢幕上亮起了綠色的數據流。他將一根手指粗的裝甲數據線,一頭狠狠插入閥門的接口,另一頭,則鎖進了終端的凹槽。
經過了長達數分鐘、充滿了靜電噪音與驗證協議的「數據握手」後,他終於進入了那個傳說中的情報暗網「蛛巢」。
他迅速發出一個加密數據包,俚語寫就的請求在網路中一閃而逝: 「一個『病人』的『看診』請求,需要關於上次『送貨』的詳細『食譜』。」
片刻之後,情報如涓涓細流般,斷斷續續地回傳。
「局勢:『鐵砧幫』那些『五金販子』正到處找新『倉庫』,協商體的封鎖讓他們很餓。」 「市場:『迴路網』的『藥品』生意很亂,太多『競爭對手』在聞味道。」 「深水區:『深泉之民』的人徹底潛了下去,沒人知道他們想幹嘛。」
這些情報迅速在他腦中勾勒出舊區混亂的現狀,但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耐心地等待著,直到最後一條、也是最關鍵的一條情報,緩慢地解碼完成。
「目標:『送貨員』是跟著馬克斯的那個『客戶』,代號『雜訊』。」 「細節:沒人知道『食譜』的內容。只知道你被賣了個好價錢。」
伊萊死死地盯著最後那句話。恐懼、痛苦、屈辱,在他那隻僅存的眼睛裡,緩慢地、一點點地凝固、結晶,最終變成了一種比舊區的冬天還要冰冷的仇恨。只有他自己那壓抑著無盡怒火的、粗重的呼吸聲。他對著黑暗,輕聲地、如同一個莊嚴的誓言般,喃喃自語:
「……人情債……」
「小子,我會親手讓你明白,這筆債,要用什麼來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