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哲史之生

番外〈哲史之生〉

　　（好，缺漏的部分差不多補完了，先這樣吧。）

　　自一九四九年到一九九九年，跨越五十年光陰，關於緣分與牽絆的故事，在此告一段落。
　　自家書房裡，陸哲史闔上筆記本，將手中的筆擱置桌面，長長吐出一口氣。

　　（即使到現在，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明明是我的腦袋，卻裝著不屬於自己的記憶。）

　　故事的開端，來自神父江瀚森。他是擁有火焰之力的異能者，受羅馬教廷之命前來臺灣，暗中監視日本帝國的動向，卻與日方神官三峯南斗 成為好友。
　　然而，隨著第二次世界大戰即將開打，羅馬教廷命他竊取三峯南斗守護的神器，兩人因此決裂。多年後江瀚森回臺，想對好友表達歉意，這才得知三峯南斗死於暗殺。江瀚森調查是誰下的手，結果指向隸屬於國民政府的暗殺者──馮柏冬，於是在悲憤之下，發誓替好友報仇雪恨。

　　（他大概沒想到，死後還會進入輪迴，接著又發生那麼多事。）

　　後來，趁馮柏冬與反政府的殷百川交戰時，江瀚森企圖與其同歸於盡，九死一生的馮柏冬卻被部下救走。待其傷癒復出，馮柏冬重掌國防部內務處，趁臺日斷交之際殺死殷百川，還將其妻潘茉莉據為己有。
　　流有巫覡之血，實為女巫的潘茉莉並未屈服，反而逃脫並聯合黑熊一族的異能者，成立了「南嬴幫」，與馮柏冬暗中扶植的「龍西堂」對立多年。最終，潘茉莉選擇親自刺殺馮柏冬，與對方一同被封印在龍脈深處，就此消聲匿跡。

　　（但是，南嬴幫與龍西堂的衝突，並未因此結束……）

　　龍西堂的建立，其實與土地龍神華巳有關。國共內戰過後，疲於處理臺灣各地龍脈異變的華巳，選擇與歸鄉的百步蛇族長李信皇合作，支持他成立龍西堂。
　　李信皇出身軍旅，透過馮柏冬取得政府默許，成為代行國防部黑幕任務的組織。諷刺的是，華巳與潘茉莉曾並肩作戰，如今卻分別支持兩個敵對勢力，造成底下追隨者互相殘殺。

　　（無奈之下的選擇，最終還是造成衝突，沒辦法避免呢。）

　　華巳表面順應天命，暗中以龍脈之力修復殷百川的破碎靈魂，靜待時機成熟的那天到來；另一方面，潘茉莉以「赤炎聖母」之名，誓要為殷百川復仇，意外喚醒了潛伏龍脈的怨靈。
　　時光推移，李信皇之子李仁皓，他與潘茉莉之女潘曉郁結為連理，並促成兩派和解。可惜，夫婦二人啟動了安撫怨靈的古老儀式，被迫在內憂外患中成為活祭品。

　　（曉郁……仁皓兄……）

　　九二一大地震中，華巳與日月潭龍脈受到重創，引發大地的災變。潘曉郁挺身進入龍脈，平息災禍，並救出受困多年的母親潘茉莉，卻與李仁皓雙雙被困，為了鎮壓怨靈而犧牲。
　　龍西堂與南嬴幫，兩大組織之所以能維持和平，多半是看在李仁皓與潘曉郁的面子。如今打破這個平衡，未來局勢難測，陸哲史也無法置身事外。

　　（不只是這個問題……還有清芳堂哥的瀚森學園，要處理的事情可多了。）

　　震災過後，華巳卸下守護全臺龍脈的重任，陸清芳的靈魂則帶著舊友姚洸進入輪迴，舊時代的秩序至此瓦解。為了因應新局，殷百川借用陸清芳的軀體重返人間，憑藉其知識與異能，暗中為了安定局勢而奔走，潘茉莉亦陪同在旁。
　　然而，學園至今都是由陸清芳擔任董事，陸哲史則是校長。由於實為殷百川的陸清芳，對外宣布他正式退休，接下來如何帶領學園迎接亂世，成了陸哲史不得不面對的課題。

　　「哲史，我可以進來嗎？」
　　「！……好的，請進。」

　　推門而入的，是多年來代替李仁皓管理龍西堂，實際促成與南嬴幫和解的關鍵人物，百步蛇一族的蕭桂茵。

　　「桂茵，還好嗎？妳的臉色很差，該不會又熬夜了？」
　　「只是處理些衝突，不算什麼。」

　　身為龍西堂的代理主人，蕭桂茵與陸哲史一樣，皆是土地龍神的親信。震災之後，他們共同面對的，是神明與和平勢力雙雙重創的局面，為此勞心勞力。
　　當陸哲史想請她坐下時，蕭桂茵卻難得主動走近，凝視著他不發一語。從她凝重的神情，陸哲史明白事態不尋常，只得停下拉椅子的動作，正面迎上蕭桂茵的目光。

　　「桂茵，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結婚。」
　　「什麼？」
　　「龍西堂的元老們說，李仁皓與潘曉郁雙雙失蹤，女兒潘玉莉不具備蛇族特徵，族裡可能後繼無人。所以，他們要我與李仁皓的弟弟李俊民結婚，盡快留下子嗣。」

　　陸哲史聞言一怔，不敢置信地看著蕭桂茵。過去，蕭桂茵本就被期待與李仁皓結合，以延續百步蛇一族強盛的血脈。但李仁皓選擇了潘曉郁，且嚴正拒絕婚外生子，最終未能留下擁有蛇族異能的後代，這始終是元老們最為不滿的一點。
　　如今李仁皓不在了，位居組織權力核心的蕭桂茵，理所當然成為眾矢之的。

　　「如果妳不答應呢？」
　　「元老的意思是，不願為龍西堂犧牲奉獻的人，沒資格繼續坐在主人之位。」
　　「那麼……妳打算怎麼做？」

　　無論蕭桂茵被迫與李家子嗣結合、在孕期暫離崗位，還是直接讓出位置，對利慾薰心的元老們而言，都是穩賺不賠的逼宮手段。
　　這種緊要關頭，她選擇來找自己，顯然是想聽取意見。可自己既不是龍西堂的人，也不是蕭桂茵的誰，唯有盡量保持冷靜，尊重她的選擇。只是……一想到蕭桂茵可能與他人共度餘生，陸哲史的心口便像被巨石壓住一般難受。

　　（我喜歡桂茵……可是我現在，到底能為她做什麼？）

　　就在陸哲史心亂如麻時，蕭桂茵忽然揪住他的袖子，轉眼拉近彼此的距離。金褐雙眼映出陸哲史的倒影，她先是眨了眨眼，隨即天外飛來一筆般地開口陳述。

　　「哲史，我記得還沒回答你，在劍潭地底時的告白。」
　　「咦？嗯……是沒錯。」
　　「如果我也喜歡你，你會不顧一切留住我，不讓我嫁給別人嗎？」

　　蕭桂茵笑了，但笑容裡帶著無奈與憂傷，這位向來堅強的女性，此刻竟顯得如此脆弱。陸哲史一時語塞，她卻將沉默解讀為拒絕，目光變得晦暗而微微斂下。

　　「抱歉，這麼任性的話，肯定讓你覺得為難……」
　　「沒這回事！」

　　陸哲史用力搖頭，反手緊握住她的掌心，快步將拉進蕭桂茵書房隔壁的寢室。就在房門闔上的瞬間，他再也壓抑不住情感，緊緊抱住未曾設防的蕭桂茵。

　　「桂茵，這就是我的回答。妳願意嗎？」

　　四目相對，陸哲史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堅定。蕭桂茵愣了一愣，隨即溼了眼眶，眉頭卻終於舒展，帶著一抹調侃回應他。

　　「要是不願意，諒你也沒有本事，能夠把我帶進房間。」
　　「……我想也是。」

　　身為百步蛇一族的異種人，蕭桂茵的力氣遠比陸哲史來得大，想反抗普通人類的他絕非難事。
　　兩人相視而笑，在笑聲中卸下了隔閡。懷裡的蕭桂茵主動伸手，一把摟住陸哲史的後頸將他勾近，彼此呼吸聲在靜謐中交纏。

　　「現在，你要繼續，還是就此打住？」

　　蕭桂茵話音剛落，陸哲史已無法再壓抑自己，急切地將她帶往床沿。絲質旗袍在夜色中如花瓣凋落，當一切繁華褪盡，留在懷中的是最真實的自我。
　　此刻不需要話語，也沒有說話的餘裕。他們將深藏心底的思慕與孤獨，化作觸碰禁忌的勇氣，讓彼此的界線在這個夜晚逐漸模糊，沉醉其中……。

　　※※※

　　自懂事以來，陸哲史總是在追尋那些無形之物，似乎想填補什麼未知的遺憾。對蕭桂茵的好感也是同理，起初是因為她身世神祕、真假難辨而誤認其為女鬼，但真正認識對方之後，陸哲史再也移不開視線。
　　這些年來，默默看著蕭桂茵奮鬥的他，明瞭這個背負重責、外強內柔的女子，不僅讓人心動，更讓自己想要為她做點什麼。

　　（果然研究妖魔鬼怪，最後會把自己也捲了進去……不過，我不想只是旁觀，而是想成為她的，成為桂茵生命的一部分。）

　　或許前世的江瀚森，他轉生的意義是從痛苦深淵中救出潘茉莉。但今生的陸哲史，不再只是過去遺憾的延續，有了屬於自己的願望與選擇。

　　（明天……還是今天，就去戶政事務所辦手續吧！不對，該不該先去蕭家提親？）

　　陸哲史的思緒亂轉，低頭看向安睡身旁的蕭桂茵，決定把煩惱暫時放下，等她醒來再談。雖然繼承學園一事壓得他喘不過氣，但此刻的陸哲史，第一次慶幸自己擁有足以談判的籌碼，一座能夠守護心上人的堡壘。

　　（我的生命，還有繼承自前世的記憶，肯定是為了這一刻，為了守護桂茵而存在的。）

　　戀慕多年的心上人，以及不久後即將誕生的，兩人之間愛的結晶，全都是自己要守護的未來。
　　陸哲史深信著，自己會珍惜與蕭桂茵共度的每一天，以此生珍惜因為緣分而緊緊牽繫的，每個得來不易的當下。

〈哲史之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