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清芳之願─2（完）

　　當姚洸放下身段，拜託那個刺客把柳黎珠帶去臺灣，內心其實沒抱多少把握。畢竟自己只是一個非親非故，甚至還是暗殺的對象，橫豎都已經在劫難逃，完全沒有談條件的基礎。但或許是一種直覺，別無選擇的他只能賭賭看，這名刺客或許不是全盤忠於政府。
　　儘管如此，隨著性命被刺客所收割，姚洸一度失去意識。再次醒來便已待在黑暗中，只剩下眼晴不停晃動的火堆，身體卻依舊感到寒冷。

　　（原來……這就是柳黎珠的內部。）

　　作為使用柳黎珠的代價，姚洸死後的靈魂被吸入裡面，變成上古邪物的一部分。他在得到柳黎珠的時候，就明瞭這份操控洪水的力量，終將在來日讓姚洸付出代價，依舊義無反顧，運用它對抗自己的朋友。

　　（我的一生，到底改變了什麼？又……留下了什麼？）

　　念及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一點意義都沒有，姚洸對自己與世間都充滿了悔恨。
　　如果自己不背叛朋友，而是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繼續陪在他身邊的話，是否不至於落到孤獨死去的下場？就算最終難逃一死，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獨自被留在火堆之外，什麼都沒有的地方。

　　（……小陸……）

　　姚洸將死之際，唯一惦記的便是就讀大學的同班同學，名為陸清芳的友人。
　　火堆在眼前跳動，劈啪作響，令人想起年少輕狂的歲月，還有隱藏內心深處，從來不曾言明的情感。然而姚洸同樣明瞭，是自己辜負朋友在前，現在不論說什麼都沒有意義。

　　『呃？』

　　本應是黑暗的空間，就像被人從外部敲擊，出現了一條條的裂痕。姚洸驚詫地從火堆起身，正好迎來空間破碎，眼前所有一切被白光所籠罩的瞬間。

　　（發生什麼事？）

　　姚洸還沒有反應過來，冷不防被人一把抓住手腕，出現在眼前的是同樣垂垂老矣，臉上帶著風霜刻痕的陸清芳。

　　『小陸？你……怎麼會？』
　　『我來接你了，姚洸。』

　　陸清芳溫和地笑著，一如當年他知曉姚洸身分與目的，在最後選擇了包容。

　　『跟我去另一個世界吧？華巳大人已經準備好，隨時都能送我們上路。』
　　『但是，我……』

　　這些年來，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姚洸是這麼活下來的。除了背信之罪，他身上背負了許多人命，當中不乏阻撓他實踐理想的存在，或是為了保命屠戮的刺客。
　　陸清芳還是那個陸清芳，姚洸已經不是過去的他，而是來自璀璨昔日的餘音，至今被囚禁在過去的幽魂。

　　『我說過了，即使走向不同的道路，姚洸仍然是陸清芳的朋友。』

　　純白的空間當中，伴隨一陣清風吹過，姚洸與陸清芳的容貌發生變化，回到兩人在校園相互扶持，尚未分道揚鑣的時刻。

　　『至少，我們都努力過了。所以這次，姚洸，跟我一起走吧？』

　　姚洸的生命，就是一連串的徒勞與後悔，一事無成而獨自走向死亡。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如果他從來不認識陸清芳，直到最後一刻，都等不到這個人的到來。

　　『咱們要上哪兒去？小陸。』

　　帶著彷彿哭泣的笑容，姚洸走向陸清芳，那個在他生命終點，唯一的眷戀……。

　　※※※

　　現實中的陸清芳雙眼緊閉，緩緩地嚥下最後一口氣。
　　陸哲史作為親戚，陪著從小看他長大的堂哥走到終點，淚水從鏡片另一端的雙眼滑落。所幸在這個悲傷時刻，還有蕭桂茵陪伴在自己身旁，不著痕跡握住了他的手。

　　（這就是華巳大人說的，要我親自走一趟，見證那段往事的結局，對吧？）

　　由陸清芳揭開序幕的故事，因為他的死亡而劃下休止符，在生命倒數的時刻仍然秉持著善念，向神明許願拯救朋友。
　　當下齊聚在這間山中小屋的，全都是與陸清芳有緣分的人們，不論是在前世或今生。

　　蕭桂茵身上帶著【血雨蛇劍】，曾經重創華巳的兵器，並將它交給轉達天狐遺言的王珀，擊碎柳黎珠釋放被困在其中的姚洸。
　　陸哲史本人，他除了是陸清芳的堂弟，在前世也有過一面之緣，是一位來自梵諦岡、擁有火焰異能的神父，名叫江瀚森。

　　「事不宜遲，這就開始吧！潘茉莉。」

　　華巳剛剛啟動了「鏡界輪迴」，這一法術能將往生者強制送進輪迴，否則姚洸恐怕要花更多時間，才有辦法洗清生前罪惡。
　　現在，接替主動退開的華巳，是換上巫女服飾的潘茉莉，表情肅穆地看著床上靈魂遠去，徒留一副空殼的身軀。

　　「土地龍神，你確定嗎？一旦施行反魂之術，即使看起來是同一個人，清芳不會是原來的他了。」
　　「這是就之前說好的，不論我或是清，我們都有覺悟了。」

　　華巳看了蒼白的臉龐一眼，再次將目光轉向潘茉莉，平靜地對她訴說話語。

　　「因為有你們，我跟清才能度過這得來不易，幸福的五十年前，現在是還給妳的時候了。」
　　「……我知道了。」

　　潘茉莉再也沒有猶豫，逕直走到了陸清芳身邊，舉起塵封多年，曾經用於儀式的神樂鈴。

　　「從現在開始，施行反魂之術。」

　　命運有它的定數，無法扭轉生死，該離開的人永遠無法留下。然而這些年來，華巳透過日治時代建立的祕術作戰系統，暗中收集各地龍脈的土地之力，全部集中到南投的日月潭龍脈，自己身為地龍的祖地。
　　躲過天理與所有耳目，華巳在沒有任何外界干涉之下，悄悄拾起一個破碎的靈魂，將它放進充滿能量的龍脈深處，等待得以復甦的這一天。

　　『常磐爾堅磐爾　守里幸波閉給末閉登　恐美恐美母白須』

　　就像曾經在岩洞施行法術，那個白色身影所做的，潘茉莉搖響神樂鈴，召喚沉眠至今的亡者，寢室頓時一陣狂風大作。
　　陸哲史不敵風壓，身為平凡人類的他只能閉上眼睛，努力站穩自己的腳步，直到風止的時刻。

　　（成功了嗎？）

　　陸哲史小心翼翼地張開眼睛，驚覺本應沒有呼吸的陸清芳，竟然再次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身來。原本有如紫晶的雙眼，此時竟然轉為琉璃色，但那片湛藍自清醒過後，只有映照出一人的身影。

　　「好久不見……小茉莉。」

　　曾經是陸清芳的軀殼，向潘茉莉展露一個有些虛幻，卻是溫暖的微笑。
　　潘茉莉緩緩放下神樂鈴，再也無法遏止思念的她，淚水撲簌簌地滑落臉龐，喊出眼前之人的真身。

　　「──百川。」

　　陸清芳的心願，拯救自己朋友們的故事，至此迎來真正的結局。

〈清芳之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