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清芳之願─1

番外〈清芳之願〉

　　五十年的歲月，在不知不覺中流逝而去，距離約定好的時限越來越近。

　　（我還以為自己準備好了，果然人生在世，永遠沒有覺得滿足的時候……）

　　陸清芳，現年七十歲，出生於新竹的富商之家，上有父母以及一個兄長。
　　兒時遭逢死劫的他，意外得到看見非人之物的能力，從此走上與鬼怪糾纏不清，充滿難忘回憶的人生。

　　（不過，活到這把年紀，完成那麼多想做的事情，我已經很幸運了。）

　　陸清芳從大學畢業，在自家神明的庇護之下，順利購買土地辦學，成立教育非人與人類的學校。
　　瀚森學園，這所學校收容了無法適應人類社會的非人之物，或是有意願與妖魔鬼怪打交道的人類，乃至於人類與非人混血的後代。學園成立的宗旨，便是讓師生們在彼此熟悉、學習的環境中，找尋適合自己與他人的共存之道。

　　（就算我不在了，現在有哲史、桂茵……還有好多好多人，他們會繼承我的理念，繼續辦學下去吧。）

　　時至今日，陸清芳掛念的便是自己離開後，華巳是否能夠走出傷痛？雖然交代了白鯊鹿王，還有其他與自己交好的鬼怪們，作為人類的自己無法永遠陪伴愛人，陸清芳不免對此感到愧疚。
　　甚至，就是因為知道陸清芳命不久長，華巳對這個世界沒有留戀，想要捨棄他作為神明的職責。

　　「──阿芳！快醒醒，華巳回來了。」

　　近處傳來叫喚聲，陸清芳從昏沉中轉醒，看到那位容貌一如當年，兒時便與自己熟悉的鬼怪，橫山的石蟾蜍。
　　儘管想要自己坐起身來，身體孱弱的陸清芳無法如願，最後還是石蟾蜍從旁攙扶，才有辦法在枕頭支撐下坐好。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石蟾蜍。」
　　「客氣什麼！不舒服又不是你自願的，何況本大爺才不嫌你麻煩，從來不會。」

　　石蟾蜍說到這裡，刻意擺出壞心的笑容，單手挑起陸清芳的下巴。

　　「阿芳真覺得抱歉，不如下輩子以身相許，跟本大爺在一起吧？」
　　「……謝謝，你真是個好人，石蟾蜍。」
　　「什麼嘛！本大爺跟你開個玩笑，怎麼就被發好人卡了！」

　　多半已經料到陸清芳的回答，石蟾蜍嘴上抱怨歸抱怨，一臉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掉頭離開房間。

　　「你先坐著緩緩，本大爺去門口迎接龍神大人，馬上就回來。」

　　從小的時候以嚇人為樂，完全不把人類的規矩放在眼裡，到現在不著痕跡說俏皮話逗人，主動為陸清芳跟華巳調解關係，石蟾蜍展現出不同於以往的氣度。
　　如果不是與華巳心意相通，或許自己會選擇這個童年玩伴，成為共度一生的對象；可惜歷史無法重來，就算將彼此視為特別的存在，這段關係終究僅止步於友誼。

　　（朋友啊……不知道姚洸在那之後，過得如何了呢？）

　　姚洸是陸清芳大學時的同班同學，求學階段的他們互相勉勵、切磋，卻因為理念分歧，在一九四九年分道揚鑣。
　　當時的自己漠然想著，只要活著總有相見的一天，這個願望持續到臨死之際，仍然無法兌現。要說自己真正的遺憾，或許正是沒有趁著行動自如的時候，盡快找出姚洸的下落，親自拜訪這位昔日友人。

　　（事到如今，這也沒辦法了。）

　　陸清芳緩緩吐出一口氣，緊接著便在眨眼之間，看見華巳憑空出現在眼前，帶著難得驚慌的神情。

　　「你回來了，華巳。」
　　「清，我……」
　　「先別多說，過來這裡。」

　　就算陸清芳被蒙在鼓裡，念及華巳想要保護自己的心情，他沒辦法也不願意對這位神明生氣。陸清芳示意對方靠近，動作溫柔地抱住華巳，輕拍這位神明的瘦小的背部。

　　「這段時間發生很多事吧？只能躺在這裡，讓你獨自承擔面對，我很抱歉。」
　　「這不是你的錯，清。」
　　「如果不是我的錯，華巳也不需要道歉，因為我和你是命運共同體，這是我們應該一起面對的。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希望你可以親口告訴我，到目前為止發生了什麼事，接下來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地方？」

　　不論石蟾蜍或華巳，鬼怪們面對日漸衰弱的他，從來不會嫌棄陸清芳臥病在床，懊惱的唯有力不從心的自己。當然陸清芳也很清楚，怪罪自己或他人都無法解決問題，能做的便是利用清醒時刻，最大程度理解現狀，一起想出最好的解決之道。
　　華巳沉默了幾秒，下定決心般稍微拉開距離，直視著陸清芳的雙眼開口。

　　「清，有幾件事情我一直瞞著你，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了解，說說看？」
　　「姚洸已經死了，死在黨中央暗中派遣的刺客手中，但這並不是他生命的終點。」

　　華巳深吸一口氣，從手中取出一顆具有流水紋路，閃著詭譎波光的圓珠。

　　「派去暗殺姚洸的刺客，就是近日暗中潛入臺灣，名叫王珀的虎族異種人。我請人救回她的性命，打聽到姚洸在死前，特別把這顆柳黎珠託付給她，跟著這次行動一起被帶到了臺灣。」

　　柳黎珠是上古邪物，儘管擁有引發洪水的力量，代價是使用者在死後，靈魂會被封入邪珠當中，永世不得超生。儘管如此，從這個死循環解脫的方法，已經掌握在他們手上，華巳平靜道出後半的話語。

　　「屬於百步蛇一族的【血雨蛇劍】，現在又回到蕭桂茵的手上，而王珀正是除了李仁皓之外，能夠將蛇劍的力量發揮到最大，徹底粉碎柳黎珠的人選。」
　　「也就是說，姚洸的靈魂……可以投胎轉世了？」
　　「如果那是你的願望，我會實現它的，清。」

　　華巳一直都是這樣，即使內心抱持相反的想法，只要陸清芳親口要求，他總會設法達成心愛之人的祈願。

　　「陸清芳，你的願望是什麼？」

　　這大概是最後一次，陸清芳以現在自己的身分，面對眼前悲傷的土地龍神，許下他發自內心的願望。

　　（對不起，華巳……每次都讓你為難。還有謝謝你，一直都記得，我內心深處的遺憾。）

　　在陸清芳還沒察覺之時，華巳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就為了能夠在這個時候，最大程度為他消除生命中的遺憾。

　　「我的願望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