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面具的演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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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8-23
一個人也不賴。南翔本來是這麼想的。
但周遭的氣氛,很快就讓他放棄了這個天真的想法。尤其當人們開始投以同情的目光,儘管他不斷嘗試說服自己,那是出於善良熱情,內心仍充滿畏懼。
其實南翔很早就發現,自己似乎天生就缺乏應對他人的能力。
在父母的婚姻破裂前,父親在自己的家族裡,就已經是人人皆知的問題人物。或許是出於「有其父必有其子」的道理,父親家族的人,總喜歡拿埋頭畫畫和閱讀各方神話的南翔,和將唐詩流利朗誦和展示各種才藝的堂哥相比,然後用戲謔的語氣說:
「南翔這孩子就是不知變通。」
對此,那時候的南翔能做的,就只有表現得充耳不聞,繼續低著頭拿著畫筆,或是用書本遮掩表情。
這並非是毫不在意,而是南翔十分清楚,他們說的確實是事實,因為他能想到的所有言行,都只有更加抬升堂哥地位的作用。
於是,不希望連在外也被這麼稱呼的南翔,開始嘗試掩蓋這個「先天缺陷」。
儘管保留了閱讀的習慣,但南翔還是丟下那支能替他表達出感受的畫筆,開始極盡所能揣摩他人的思維與之相處,進而發現人們喜歡看人出醜的本性,於是開始扮演起大家眼裡有趣的小丑。
「我敢保證,趙南翔那個笨蛋,等一下上來一定會被我們嚇得半死!」
走在樓梯間時,二年級的南翔聽到上方傳來這樣的聲音。
縱使內心對於這種惡作劇感到無趣,但南翔仍慶幸提前聽到了對方的計畫,這樣他就能更無破綻的在他們面前,表演一名因為被同學嚇到,所以用滑稽姿態摔下樓梯的小丑。
看似南翔還是被打壓的一方,但事實是,南翔是為了扮演自己認定的小丑角色,為了避免承受更深沉的惡意,所以配合演出——也就是說,南翔才是那個看穿一切的勝利者。
南翔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哈哈哈!你的反應也太大了吧?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用翻筋斗的方式跌下樓梯欸!」
果不其然,大家對於南翔的精湛表演,都感到相當滿意,無不捧腹大笑,甚至還有人拍手鼓掌,這讓南翔也露出笑容。
不過,這種把戲並非總是奏效,不僅是在於時機上的侷限,也存在對象上的限制。
「你們這樣很惡劣!怎麼可以這樣欺負同學?!你還好嗎?一定很痛吧?我帶你去健康中心擦藥,好嗎?」
這段無視,甚至否定表演帶來的樂趣,只著重在小丑南翔傷勢的話語,是出自於名為女人的生物。
對於女人,南翔始終無法搞懂,但經長期觀察後,他認為,她們的情緒,似乎更傾向於自己當下的內心感受。
這對於感知近乎喪失的南翔而言,就是充滿變數的存在,是他需要極力逃避的對象。
然而,他卻情不自禁地被她們吸引。因為她們那輕柔的言行,能讓他隱約感受到,胸口好像有什麼東西,重新產生了溫度。
但隨著與她們的接觸頻繁,南翔開始意識到,比起以心意相通為前提交友,她們更感興趣的,其實是佔有。無論是對友情,亦或是愛情,都是如此。
那是視自己為主人的優越感。南翔發現她們總會因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情與人鬧翻,卻又渴望對方向她們道歉,顧及她們的感受。
或許是她們自己也明白其中的荒唐性,所以為了避免這狀況的發生,或縮短這拉扯的進程,她們會和想要親近的對象培養所謂的默契。
可說是默契,其實只是更謹小慎微的察言觀色。那對南翔而言,無疑是另類的折磨,所以他嘗試逃到她們視線之外。
然而,記憶中父親的猙獰,使得南翔必須時刻顧慮她們的感受,於是他又失敗了,甚至讓她們對馴養他產生渴望。
不過也因此,南翔徹底認清了一個事實。
那就是,聞風便喪膽的自己,是不可能脫離她們的。
於是,為了逃避她們的同情眼神,為了避免她們的不滿猜疑,南翔開始用漂亮話討好她們——這是全新的小丑表演——但她們轉而藏不住笑意。
「你不覺得她很過分嗎?虧我對她那麼好。」
在安親班裡,同班的女同學抓著南翔的手,就開始一連串的抱怨,並以只有一個答案能回答的問句,向南翔索取認同。
「嗯。」
南翔對於女同學的話語只覺得可笑,因為在放學時,他明明才看到她和自己口中的過分之人,手牽著手,有說有笑的一起走出教室。
「你是在敷衍我嗎?」
對方感受到南翔的敷衍,銳利的眼神和帶有不悅的質疑,瞬間激起他的胃一陣翻騰,迫使他只能捧著左腹,然後戴起那張面具。
「不是,我是被她的行為嚇到了。妳一定很難受吧?但我相信,她最後會跟妳道歉的。因為妳對她是那麼的好,她一定是知道的。」
就是這樣的言不由衷,縱使是出於被迫,不,正是因為一次次的被迫,使面具成為了南翔的一部分。
「你總是這麼善解人意,所以我才那麼喜歡和你說話。」
為何這些女人就是不懂得適可而止?只要嚐到一點甜頭,就會開始瘋狂往對方撲上去。
總向他人提出看似尊重對方意願的疑問,但只要沒給出她們心中的最佳答案,便毫不猶豫地將災禍降下。
可南翔就算在心中這麼哀嚎,言行上仍只能像蘇美神話中的卑微子民,兢兢業業地取悅反覆無常的她們。
時間一久,南翔不禁覺得,這或許就是他的真實樣貌。畢竟他早已忘卻自己的面容,唯有記得自己永遠無法真正融入人們,註定被支配的人生。
特別當女人含淚向南翔訴說其悲痛經歷時,這種感覺就格外強烈。
原來這就已經是悲慘了嗎?儘管獨自一人,仍得不斷練習露出完美笑容的自己,這種不可訴說的不幸,想必是不會有人理解的吧?
總是拼盡全力為她們服務的他,心中只剩下諷刺的冰冷笑意。
於是,南翔以讀書逃避面對真實自我的問題,但因而在他人眼裡,成為一名品學兼優的好孩子,就連總是質疑他本性的母親,也為此減少了對他的批評。
就這樣,對此說法,南翔放棄了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