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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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8-22
第二十章 夢遊
「攻擊嫌犯以攻擊非致命部位——像是軀幹——為主,為的是讓他們沒有行動能力,而不是要傷害他們,面對怪物也是一樣,但原因不同。人類構造固定,但怪物構造不定,可能出現外形似人卻結構不同,或是無特定外形可言的怪物,而攻擊軀幹為的是最大程度損害它們的器官,尤其是心臟;就算它們沒有心臟,攻擊軀幹也能很大程度地限制它們的行動……」
艾東坐在會議桌前,聽著李潯在大片玻璃螢幕前講課。李潯言簡意賅,聲音卻沒有半點起伏,彷彿在把一本寫得很好的教科書一字不漏地唸出來一般,讓人昏昏欲睡。艾東手撐著頭,面前是幾本筆記本。艾東手下那本是開著的,上面記滿了各種「上課」內容,包括艾東的塗鴉。艾東對繪畫不感興趣,但行動被限制在桌前的她沒有太多選擇。李潯說道:
「攻擊特定部位需要經驗。奈米球的使用是靠意識——巴以色茲子的變化——換句話說,奈米球的使用靠的是妳的想像力和相關經驗。巴以色茲子是由大腦的特定電子信號產生,尤其是是受小腦區域的電子信號控制,操控奈米球就跟操控自己的手腳一樣——」
「隊長。」
「隊員,舉手發問。」
艾東有些不悅,隨後又乖乖地舉手。李潯問道:
「什麼事?」
「我已經不用奈米球了吧,為什麼要學這些?我可以直接……」
艾東舉著的手的手掌上浮現黑色紋路,隨後聚集成一團黑粉,最後形成一把手槍。李潯默默地走上前,嚴肅的神情讓艾東有點嚇到。李潯說道:
「把這把槍變成一顆球。」
槍枝立刻散開,凝聚成一顆球。
「把這顆球變成硬幣。」
艾東楞了一下,隨後將那顆球壓縮成一枚硬幣,黏在手掌上。艾
東放下手,仔細地看了下硬幣。硬幣很粗糙,紋路和圖樣也和洛爾的硬幣相去甚遠。艾東感到不甘,開始認真地形塑硬幣,硬幣上的紋樣愈發清晰,艾東繼續精心「雕刻」,總算變出一枚和洛爾幣一樣的硬幣。艾東驕傲地遞出硬幣。李潯說道:
「把硬幣變回槍。」
艾東隨手就讓硬幣膨脹成手槍。李潯拿過手槍,試圖拉開滑套,滑套卻死死地卡著。艾東不解。李潯用指節敲了敲槍身,厚重的迴音從裡頭傳來;槍是實心的。艾東尷尬地撇過頭。李潯將手槍放在桌上,嚴肅地說道:
「如果妳只會靠著天賦做事,而不打好基礎,再有天賦也不會進步。」
李潯艾東看向李潯,他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但艾東可以想像得到他臉皮下寫滿的「我就知道」四字。艾東乖乖地拿起原子筆,繼續寫筆記。艾東想起記憶裡的那段空白,想起空白前的記憶,想起與貞托打鬥的那九秒。那九秒是她人生中最慢的九秒。那九秒彷彿靜止一般。九秒內,周圍的一切都很清晰——不,是很雜亂,大量的資訊充斥在艾東的眼前,卻又井然有序地排好,一個個進入艾東的腦中。空氣中充斥著血腥味,血中的DNA被一字排開,交由艾東ㄧㄧ解讀,艾東能看到每個人——聞到每個人,空氣的震動如雷貫耳,艾東的心跳聲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切都在消失,跟著艾東的意識一起,最後是無盡的黑暗和空白,卻無法融合成清楚的灰,就像被什麼隔開了一樣。
「艾東?」
李潯的聲音在空蕩的會議室裡響起,艾東默默地抬頭,說道:
「隊長,沒事。」
「專心。」
李潯轉身,繼續對著玻璃螢幕上的內容比劃。會議室內沒有任何窗戶,因而看不到外頭,讓艾東有些悶。
說是在上班,結果根本是在上課。
艾東心想。李潯看著螢幕說道:
「艾東。」
「怎麼了?」
「把妳融進胸口的手機拿出來。」
艾東盯著李潯的背影,彷彿在看著一座大山,山中有座廟,廟裡有個男和尚在盯著她。艾東胸前多突出一塊長方形區域,艾東伸手,從領口內拿出手機並放在桌上。手機正在播放音樂。李潯說道:
「還有耳機線。」
艾東的脖頸浮現兩條黑線,延伸至耳邊。耳機從艾東的脖子和臉頰前掉出來,掉到桌子上。艾東問道:
「隊長,你為什麼知道?」
「妳當我看不到妳脖子上的浮腫?」
「隊長,你一直在盯著我看嗎?」
「妳小子再問就吃不完兜著走。」
「……是的。」
艾東悶頭寫著筆記,胸中是說不出來的抱怨,而不是手機。無聊的「上課」時間又開始了,艾東只希望有誰能解她的悶。
艾因,你怎麼還沒回來?
艾東心想。
車窗外的行道樹漸漸綠了。行道樹掉下一片樹葉,落在只有半個人高的掃地機器人前。艾東能清楚看到掃地機器人身上的噴漆剝落,也能看到它緩慢的動作,街景好似在移動,但又在艾東眼前定格。艾東回神了,窗外的景象又變成了模糊的淡藍色城市。艾東在回神與凝視間不斷切換。感官的加強,艾東不是第一次經歷了。窗外的人行道很空曠。艾東乘坐的警車順著山坡向上,從周遭傳來了鳥鳴,不斷啼叩這片山坡上的宅邸大門。艾東在凝視與回神間來回。定格,窗外是那棟艾東再熟悉不過的宅邸,宅邸外的一切還保持原樣,同樣的鐵門,同樣的柵欄門。艾東不經思考內部是否也和曾經一樣。順著山坡向上,一棟棟宅邸消失在反方
向的盡頭,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寬廣、平坦的柏油路。兩側的綠叢愈發茂密,卻有人工修剪的痕跡。前方出現一道鐵柵欄門,一側還有警衛室。警衛室裡空無一人。
「圖靈。」
李潯說道。圖靈下車,留下四人在車上。圖靈來到警衛室前,看到一側有塊玻璃螢幕。圖靈拿起奈米球,將其貼上螢幕,奈米球緩緩攤開,完全覆蓋螢幕。圖靈看著警衛室內的景象;沒有警衛,沒有辦公椅,沒有飲料或食物,沒有人的痕跡,有的只有平凡的電子設備和一台玻璃電腦。車上,金尼朝艾東問道:
「怎麼樣,有沒有印象了?」
「……沒有。」
「好吧……」
副駕駛座的托菲問道:
「隊長,你有來過這裡嗎?」
李潯:
「很少,但我也記得前面是空地,而不是一整片住宅區。」
「那……是建商跟新生教有關係?」
「抓到人之前不要下判斷。沒證據,想再多也沒用。」
「是。」
柵欄門滑動,眼前的道路延伸至更深的山內。圖靈走近警車,上了後座。李潯看著後照鏡朝圖靈問道:
「怎麼樣?」
「沒有防火牆,沒有電子紀錄,什麼也沒有,比剛建好的系統還空。」
待鐵柵欄門完全沒入一側,警車自動開動。
警車停在十字路口中央。
「下車,保持安靜。」
李潯發話道。艾東下車,後方是來時的方向,鐵柵欄門早已不可見,消失在綠叢遮擋的遠方。前方是四樓高的白色宅邸,猶如城
堡般,不斷張揚它的存在。艾東左顧右盼,只看到一間無光的便利商店,以及單單一間流動廁所。艾東不明所以地看向警車另一側的李潯。李潯看了看周圍,發話道:
「按照原定安排找人,聽到嗎?」
四人:
「是。」
艾東看著圖靈一人前往無燈的便利商店。李潯說道:
「艾東,跟上。」
艾東跟著李潯、托菲、金尼前往如同城堡的白色宅邸。
木製大門被推開,四人進到門內。門內不是富麗堂皇的大廳,而是一道白色走廊,走廊上鋪著酒紅色的地毯,引導著眾人前進。艾東抬頭,看到一盞盞水晶燈,沿著走廊天花板一路鋪設。李潯動了動手指,他的奈米球便漂浮在他的身邊。金尼手上多了根魔杖,托菲手上多了把手槍。艾東跟著三人緩緩前進,一路無話。腳步聲在空蕩的長廊裡迴響,地板隔著地毯發出沉重的迴音。金尼回頭看了艾東一眼,發現艾東手上什麼也沒有。金尼使了個眼色,艾東的手上才變了把手槍。四人來到一處大廳,白色基調的牆壁和大片的紅色地毯依然沒變,卻多了幾張高級傢具和撞球桌。艾東好奇地看向其中一張撞球桌,發現側面刻著小小的兩字:李明。
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名字……
「李潯他爺爺創辦了李明集團,在洛爾有很多房地產。」
艾東想起與老年警察的談話。艾東看向李潯,看到他臉上無來由的焦慮。相較剛才,李潯不再警戒周圍,更像是在逃避周圍的景物。
咚咚咚。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左側傳來,四人急忙轉身。他們什麼也沒看到,只看到左側通往更遠處的長廊。李潯說道:
「你們三個繼續前進,我去找人。」
李潯朝著左側緩緩前進。三人的前方還是長廊。
三人在長廊裡前進,周圍沒有一扇窗。橘紅的燈光在長廊裡搖曳,成為屋裡唯一的照明。托菲小聲問道:
「前輩,這裡有這麼大嗎?我感覺我們一直在往前走……」
金尼:
「人在緊張的時候會有各種反應啦。放心,等抓到人之後心理就比較踏實了。」
艾東:
「……你們、有聞到嗎?」
托菲:
「聞到什麼?」
金尼:
「是汽油味。」
走廊兩側開始出現一扇扇白門,從門縫裡飄出極微的味道。金尼側身踢開門,隨後愣在門口。托菲問道:
「前輩,怎麼了嗎?」
艾東越過金尼的肩膀往裡頭看,看到的是一間如同普通住宅般的臥室。金尼退出門口,轉身開了另一邊的白門。艾東順著金尼的方向看去,看到另一間一模一樣的臥室。艾東問道:
「這……是怎樣?」
金尼看著門內,僵在原地。她問道:
「托菲,妳能先帶著艾東往前嗎?我負責排查這附近的房間。」
「……是的、前輩。」
托菲繼續前進,說道:
「艾東,走吧。」
艾東跟著托菲繼續前進。艾東回頭,看到金尼消失在走廊內,只留著兩扇開著的門。
托菲領著艾東前進。純白的牆壁上有規整的金色花紋。毫無變化
的花紋在此刻格外滲人,好像再怎麼走,長廊也不會有半點變化,就像它沒有盡頭。腳下的紅地毯不斷延伸,從進門的那一刻就沒有斷過。一切都好像沒有盡頭,連頭上的水晶燈都沒有熄光的時候。艾東跟在托菲身後,周圍十分安靜,連托菲的呼吸聲都清楚可聞。此時,艾東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呼吸聲。不知從何時開始,艾東也沒有心跳聲了。突然,艾東的褲子好像被什麼拉扯了一下。艾東馬上回頭,發現一名瘦弱的黑髮孩童正拉著她的褲管,眼巴巴地看著她。艾東說道:
「托菲,這裡有個……小孩。」
「……」
「托菲?」
艾東轉頭,發現托菲一愣一愣地盯著孩童。托菲緩緩上前,蹲下身,朝孩童小聲問道:
「妳的……爸爸媽媽在哪裡?」
孩童搖了搖頭,乾癟的臉頰沒有半點血色,身上的衣物破破舊舊。托菲摸上孩童的臉頰,問道:
「艾東……能請妳繼續找人嗎?我……先帶這個孩子出去。」
「我……」
「艾東,拜託妳了。」
「……好。」
艾東轉身,朝著更深處走去。
長廊上和來時並無區別,同樣的水晶燈,同樣的白牆,同樣的紅地毯。
我在這裡多久了?
艾東不禁心想。無限的長廊在艾東眼前延伸,艾東試圖朝盡頭望去,卻只看到更遠的長廊。艾東始終沒有放開手上的槍,她緊握著它,朝著不存在的盡頭走去。
「這值得嗎?」
空蕩的迴廊沒有一點風聲,有的只有死氣沉沉的燭光。
「妳獨自一人前行。為了什麼?答案?夢想?還是一線生機?」
迴廊向艾東提問,就在那蒼白的壁紙之下。
「每個人都有一段離不開的過往,妳的同事如此,妳也如此,但妳跨過去了,不是嗎?」
那片薄薄的壁紙之下藏著某些事物,那片地毯之下也藏著某些事物;不能展露的回憶。
「我想、答案很明顯了。妳之所以前進,不是因為妳還被過往牽纏……而是因為妳滿足於現況,滿足於這個不斷前進的自己。」
「滿足於……不存在的終點。」
艾東舉槍,緊張地盯著面前的男人。男人身高176公分,體格一般,身穿一身黑西裝,打著黑領帶,穿著灰色內襯。最顯眼的,當屬他臉上的面具。那面具以白色為底,被畫了兩點和一條圓弧,用以代表眼睛和笑著的嘴。那面具簡單得像孩童的美術作品。男人一手插著口袋,一邊說道:
「艾東•歐文……久仰大名——」
碰。
一顆子彈砸中男子腹前,隨後滾落地面。子彈並沒有造成傷口,僅僅是擊中男人。艾東又連著開了好幾槍,男人被打得連連後退。子彈擊中男人的腹部、四肢並避開了胸口和頭部。艾東頂著後座力前進,男人被不斷擊中並後退。男人跌坐在地,子彈落在男人的面前。艾東舉著槍,不再開火。男人笑了。艾東喊道:
「不準動!」
男人依然在笑,沒有絲毫理會。艾東深吸一口氣,快速走上前,將男子反身壓制在地。艾東拿起腰間的手銬,看著男人分散的雙手,有些錯愕。男人笑著說道:
「先拷上右手,再帶著右手拷上左手。」
艾東愣住了。男人沒有半分掙扎,他轉頭看向身上的艾東。
「很準?妳是當他占卜師嗎?再準——」
「「——再準也不能信!明白嗎?」」
艾東嚇到了,但她還是依靠直覺將男子的右手銬上,再帶著他的
右手銬上左手。男子說道:
「但妳終究相信我了,不是嗎?」
艾東拿起對講機,說道:
「我抓到一個人!那個……聽到請回答!」
對講機另一頭沒有雜音,也沒有回應,有的只有近乎永恆的沉默。艾東再次說道:
「我抓到一個人,聽到請回答!」
另一頭沒有回應。艾東看向身下的男人,男人也透過面具盯著她。兩人就這麼對視著。男人問道:
「艾東,妳的信仰是什麼?」
「我?我……」
「犯人一定會跟妳說一堆有的沒的,不管他們說什麼總之先拷住他們再說!不要人家說什麼妳信什麼!」
艾東遲疑一會,回過頭繼續朝對講機說道:
「我是艾東,我在走廊裡抓到人了,聽到請回答!」
男人說道:
「每一個人都有信仰,哪怕是什麼都不相信的人也是,因為「什麼都不相信」本身就是一種信仰。人們需要信仰才能活下去,才能繼續前進。那麼妳的信仰是什麼,艾東•歐文?」
艾東抓起男人,過程比她想像得還要輕鬆,不只是因為艾東增強的力氣,也是因為男人出奇地配合。艾東抓著男人的肩膀,朝著回頭路快速走去。男人說道:
「妳的信仰決定了妳的一生。信仰不只是人們前行的依靠,也是判別過往的基準。有了信仰,人們才能夠知道自己處在何時何地,有了信仰,我們才能知道我們在往哪裡走。」
男人靠上艾東的耳邊,問道:
「艾東,妳真的確定自己在往回走嗎?」
艾東慢下腳步,腳步聲在空蕩的迴廊裡來回。艾東轉身,看到的是一望無際的長廊,艾東轉身,看到的依然是一望無際的長廊。男人不慌不忙,站在原地,癡癡地望著艾東。艾東朝男人問道:
「出口在哪?」
「這裡沒有出口。」
「……出口在哪?!」
「……在告訴妳答案之前,請讓我講一個小故事,可以嗎?」
艾東握著手槍的手在顫抖。艾東吞了口口水,強壓著恐懼說道:
「可以。」
「……在二零一九年,在洛爾的鴻鳥市水名區,一個罪犯叢生之地,有一位面相兇惡的男子提著一個行李袋在街上走著。突然,男子被警察攔下,說要攔查。聽罷,男子突然打開行李袋,警察以為男子要拿出武器,便一槍開在他的頭上。男子當場死亡,而那袋子裡是一大筆錢。事後,警察說那名男子的臉皮凹凸不平,還鬼鬼祟祟地帶著一個黑色行李袋走在大街上,所以他以為男子是毒販或是毒癮者,而男子臉上的凹凸正是吸毒導致,所以警察上前攔查,最終開槍殺死男子。」
說罷,男人沉默一會,像是在回味,抑或是在為故事中的男子打抱不平。男人繼續說道:
「但是,前來調查的分析小組給出了完全不同的故事。男子臉上的凹凸不是吸毒導致,而是男子童年時被燒傷的傷痕,男子提著的行李袋裡沒有武器,只有錢和他的證件,而那筆錢則是男子的畢生積蓄,是要給弟弟上大學的學費。」
語畢,男人笑了,笑得蒼白,笑得荒誕。男人顫抖地說道:
「當調查小組拿著證據去盤問開槍的警察的時候,妳知道那名警察說了什麼嗎?「我只是在保護市民,那個人一臉就不像好人,你是我你也會開槍的」」
「……所以呢?」
「所以,妳到底相信什麼、艾東?妳相信無辜之人不該被栽贓,一個人不該因外表兇惡而被當作罪犯,還是那名警察是在維護正義,是在防止更多人被傷害?妳在相信什麼?就像妳剛才對我開槍的時候,妳正在相信什麼、艾東?」
「……不干你的事。」
男人走進艾東,雙手被銬在背後。男人微微低著頭,直視艾東的雙眼。艾東背靠白牆,回瞪男人。男人問道:
「艾東,妳覺得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你是合一教的人,你們崇拜只是我變成的大怪物。你們叫人自殺,還到處惹事生非,就這樣!」
「……很好的答案、艾東,這是非常好的答案。」
男人慢慢退後幾步,說道:
「但比好的答案更好的,是好的問題。好的問題,能讓人改變信仰,能讓人思考。」
「別再說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了!出口在哪!」
「……艾東,妳真的不知道我的答案是什麼嗎?」
艾東舉槍,瞄準男子的腹部。艾東喊道:
「如果你敢說「這裡沒有出口」我就開槍,出口在哪裡?!」
男人緩緩上前,視線沒有離開過艾東。艾東不斷後退,卻只能退到牆邊。男人握住槍身,硬生生舉起槍,將槍口放到自己的眉心間,就在那副面具上。男人說道:
「出口、就在妳面前。」
「……蛤?」
「妳有兩個選擇,像那個警察一樣開槍,為了正義而射殺我,為了消滅邪教而射殺我,或者、揭開我的面具,不選擇開槍,而是看看面具底下的我是誰,看看我為什麼在這裡,看看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為什麼——」
「現在不是問問題的時間,而是做選擇的時間。艾東•歐文,妳要為了團體、理想,為了更偉大的事物,哪怕要犧牲他人也要不計代價地前進,還是為了理解、包容,為了關懷他人而放棄群體利益,一個人自私地留在原地。」
男人用額頭頂著槍口,他的全身遮住了艾東面前的燈光,只剩一片黑暗隆重艾東。男人問道:
「艾東,妳要選什麼?」
艾東害怕地看著男人,哪怕眼前的男人手無寸鐵,哪怕他的雙手被銬在背後——不,艾東看到了男人的手腕上空無一物,方才的手銬消失了;手銬沒有被破壞,也沒有在艾東身上,而是消失了。艾東不明白現狀,也不知道是否該配合男人。艾東看向男人身後,期望能找到誰給自己一個命令。艾東誰也沒看到,除了男人身後的那堵白牆,白牆看上去並不堅硬。艾東想到了什麼。艾東慢慢放下槍,男人默默後退。艾東轉過身,面對身後的牆,緩緩吐了一口氣。艾東一拳揮去,白牆瞬間碎裂,露出裡頭的木料。一些木屑扎在艾東手上,但艾東直接將其吸收進體內。艾東又是一拳砸在牆上,接著一腳,再來繼續。艾東又砸了一拳,白光從破洞外傳來。艾東興奮地繼續拆牆,將破裂的木板全數拆下,只留一個等身大小的大洞。艾東回頭,朝男人問道:
「這樣有回答到你嗎?」
「……妳給出了最糟的答案,一如我的預期。」
「蛤?」
「看看牆外吧。」
艾東轉頭,看向外面的白光。艾東預期會看到樹叢、山林,或是外頭的景象,但是那裡什麼也沒有,只有白光。艾東扶著洞口探出頭,發現外頭只有一片純白。艾東往左看,看不到長廊的外頭,艾東往右看,只看到一片純白。一整片純白空間彷彿與世隔絕,連長廊都不存在其中,只有一個洞佇立在一片純白之中。艾東喃喃道:
「這是……什麼東西?!」
「終點,一片虛無。」
艾東回身,看到男人垂著頭,盯著地板,好像在沉思,又好像對艾東失望一般。男人說道:
「艾東,妳總是在掙扎,在兩種選擇之中掙扎,妳總是想找到問題的第三種解法。我很欣賞妳的態度,但這世界容不下這種態度。妳既想要為自己的生命添上意義,想要為這個世界做點什麼,卻又不斷拘泥於自己的人生,不希望周邊的人犧牲,但這世
界容不得妳這麼做。妳不斷前進,卻又想要停下,但這世界也容不得妳這麼做,所以妳逃避了。妳在前行時不去顧慮全體的目標,只憑自己的意念頑強地抵抗整個世界,在應行的路上不斷繞行,只為了讓終點來得緩慢些,讓周圍的事物消散得慢一點。就像在禮拜五的最後一堂課,妳不願意離開學校,回到那個令妳千瘡百孔的家,也不願意一個人承擔後果,一個人留在學校,一個人為了自己的心願而承擔代價。妳想要逃避。所以妳只能希望世界的時間停在這最後一堂課,讓妳既不用承擔回家的後果,也可以沐浴在即將下課的欣喜之中。妳騙了自己。」
艾東再次舉槍,喊道:
「帶我出去!」
「而這麼做的代價——滿足於前進本身的代價——就是一片虛無的終點,妳什麼也不會得到,妳什麼都會失去,妳什麼也做不到。滿足於安逸的現狀,帶來的就是徹底的毀滅。」
「閉嘴!帶我出去!」
「問題在於、艾東,妳總有一天要選擇。到時候,妳要選擇相信什麼?妳要選擇相信誰?」
「總之不是你!」
「如果不是我,那又會是誰?好好思考這個問題、艾東•歐文。」
艾東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
不對,我明明……
艾東的全身癱軟,連舉槍的力氣都在逝去。艾東喃喃道:
「你……做了……什麼……」
艾東連連後退,跌坐在地,就在純白的破洞前。艾東想就這麼躺下,但她的最後一絲意志在阻止她往外跌。艾東雙手癱軟,手槍掉在一旁,艾東的視線變得模糊,耳邊不斷傳來鳴聲。艾東虛弱地搖晃著身體,試圖拿出最後一絲反抗的力氣。艾東看到了男人的輪廓,就蹲在她的身前。男人伸出手,摸向她的胸前。面具上的笑臉看著艾東,始終沒有變過。男人輕輕一推。
在空中,一切都像是靜止了一樣。艾東能看到遠方的破洞在不斷變小,離自己越來越遠。艾東在不斷下墜,但耳邊沒有半點風聲,有的只有耳鳴,像是永恆沉寂般的耳鳴。艾東抓不到任何東西,踩不到任何地面。艾東的衣擺沒有在晃動,只是固定在空中。一切都在無止境的下墜,跟著周圍的純白一起。
我在這裡多久了?
艾東心想。艾東看不到那個破洞了,好像它消失在無盡遠的天邊——那是天嗎?艾東不能確定,周遭的所有景色都看起來一模一樣,好似那道長廊。艾東在其中無止境的下墜,下墜。艾東感到莫名的熟悉,這種困境,這種無助,這種恐懼。
咚咚咚。
耳邊傳來了模糊的震動,好像在耳邊,又好像在遠方。
咚咚咚。
聲音更清楚了,那是某種敲打聲,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咚咚咚。
艾東聽著急促的敲打聲,像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某個有人陪伴的地方,艾東閉上雙眼,試圖感受那一聲聲敲打。
咚咚咚。
「喂,你們要停到什麼時候?!」
艾東睜開雙眼,看到躺在自己肩上的金尼。艾東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坐在警車內,身邊是熟睡的隊友。
咚咚咚。
「別再睡了!」
艾東伸頭,看向駕駛座一側的窗外,發現一個女人正用指節敲打著窗門。女人看到了艾東,大聲喊道:
「快叫他們起床啊!我們繳稅可不是為了讓你們在路上睡午覺!」
艾東急忙搖晃李潯,喊道:
「隊長,快醒來!」
車外,斜坡下停著一排房車,好幾個人站在警車後查看情況。午後的斜陽照在柏油路上,柏油路一路從山下延伸到警車前,並通向更深的山上。警車前除了一片空地和樹林,什麼也沒有。
會議室內,朴金多坐在會議桌前,看著手上的玻璃平板,又看了看大片玻璃螢幕前稍息站姿的李潯,說道:
「李潯,在今天上午十一點,有民眾通報說一輛退魔部警車就停在勒馬莎區的山坡地段,遲遲不開動。有民眾下車查看,發現你和你的四個隊員就坐在裡面睡覺,一直睡到了下午三點才起床。對此,你有任何想法嗎?」
「報告大隊長,我和我的四個隊員在早上八點開始執行任務,前往一處豪宅區內逮捕合一教的成員才在彼處,但途中我們遭遇了未知手段的攻擊,導致我們五人昏睡在車上。」
「你的意思是,你們接獲了一個我根本沒有發布的任務,一個沒有任何人知曉或批准的任務,所以你們才驅車前往一個和豪宅沒有半點關係的空地前,睡了七個小時的覺?」
「報告大隊長,我們遭到了手段未知的攻擊,導致我和我的隊員出現記憶紊亂和認知失調的情況,最終導致我們五人擅自挪用警車,佔據道路中央並造成民眾困擾。」
朴金多滑動了玻璃平板。朴金多看了一會平板,隨後抬頭嚴正地說道:
「你和除了艾東•歐文以外的三人的體檢和藥檢都顯示正常,而行車記錄器和道路監視器都顯示,你們五人早上八點上車後,開車到勒馬莎區的山坡路段,在路中央停車,直到下午三點之前都沒有下過車!直接從早上八點二十三分睡到下午三點二十七分,睡了整整七小時,期間沒有任何人與你們五人產生互動!退魔部警車的電子紀錄沒有損壞,怪物雷達也沒有任何反應,那我是否可以將你的話理解為你們為了在執勤期間睡七小時的大頭覺而編出來的藉口?!」
李潯看向朴金多,冷靜地說道:
「大隊長,我不會睡大頭覺,我的隊員也不會。」
朴金多盯著李潯一會,隨後深深地嘆了口氣,冷靜地說道:
「李潯,我相信你和你的隊員都不會做這種事,但你也得給出相對應的證據,否則我無法跟其他人交代。」
「報告大隊長,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李潯看著朴金多。朴金多臉上的皺紋比起李潯記憶中的又加深了一些,也許是方才的憤怒導致,也許是長年的工作導致。李潯傾向於兩者皆是。朴金多坐在那裡看著平板,不斷滑閱著內容。人造的燈光在此刻顯得格外令人不適,大概是因為李潯很討厭這種感覺,這種徹底被人擺一道的感覺。沒有證據,沒有痕跡,什麼也沒有,有的只有李潯腦海裡的記憶,它就在那裡,但李潯沒辦法把它挖出來。幾秒鐘的沉默後,朴金多問道:
「李潯,如果我要你給出一個合理的猜測,你會說什麼?」
「……合一教內部有與艾東•歐文相同的特殊個體,且存在遠端操控生物認知及記憶的能力,也是艾奎里斯先前協助合一教創立的原因,教唆教徒則是針對心控能力的測試。」
「那為何怪物雷達偵測不到他?」
「……報告大隊長,我不得而知。」
「……李潯,謝謝你的意見,你可以走了。」
李潯點頭致意,隨後走出會議室。
(叮鈴叮鈴叮鈴。)
艾東躺在床上,接起了手機,是安澤打來的。此時是上午十點。
「喂?」
「你今天沒有要去退抹布吧?」
「退魔部。是沒有,怎麼了?」
「…要不要看電影?今天天氣很好,而且我手上有兩張免費的電影票—」
「只有你?」
「嗯,只有我。」
「…可以是可以,但為甚麼?」
「妳答應了?!」
「怎麼了嗎?」
「因為妳以前都不想出門—唉,見面再講吧。那就妳在家前碰面,我十五分鐘後到,拜拜。」
「拜拜。」
(艾東是怎麼了?)
安澤出現在艾東家的一樓大廳,此時距離與艾東的通話正好是十五分鐘後。此刻,天氣陰晴不定。安澤背對著一樓大門,他的口袋內放著兩張買來的電影票。安澤很是緊張,他怕郁代會發現自己與艾東的會面。
(我是不是太擅作主張了?先是背著郁代來這裡,又是約艾東去看電影—不對,這樣根本是約會了吧?我這樣算偷吃嗎?想想就好興奮啊!)
安澤感到一陣寒氣刺中脊椎,即便郁代不在(至少安澤是這樣認為)安澤還是能感受到郁代洞穿靈魂的凝視。安澤感受到一絲不詳。
電梯門上方的螢幕顯示電梯正在下降。安澤看著電梯一層一層下降,心中坎坷不安。
(叮。)
電梯到了一樓,安澤看著電梯門開。從電梯門中走出的是逸明。安澤問道:
「老師?!你怎麼在這?」
「我嗎?有事要辦。」
逸明一邊笑,一邊走過安澤的身邊。安澤轉身看向逸明。安澤看著逸明走遠,徑直走進了大廳另一頭的電梯。逸明進入的電梯和逸明走出的電梯看起來別無二致,安澤為此感到疑惑。
(奇怪,那邊不是大門嗎?)
安澤轉過頭,發現整個大廳轉了180度,本應出現在身前的大門竟出現在了身後。
(發生甚麼了?)
安澤回過頭,只看到電梯門已關。
艾東坐上電梯,前往一樓。電梯內,艾東為斷訊的手機感到煩惱。
(我能自己製造訊號嗎?)
艾東有了奇怪的念頭。
(要是這時候有艾因能問就好了。)
(叮。)
電梯到了一樓,艾東走出電梯。大廳空無一人,連本應出現在櫃檯的管理員也不見了。大廳門外是一片漆黑。
(發生甚麼了?)
「艾東,這裡!」
艾東看向大廳的接待沙發,發現逸明正坐在沙發上。逸明說道:
「艾東,能過來陪我聊個天嗎?」
「…好啊。」
艾東不明白自己為甚麼會答應,但她還是走去沙發區,在逸明的斜對面坐下。艾東問道:
「老師,你怎麼在這裡?」
「我嗎?我是為了來這裡跟妳問點事情。」
「…問甚麼?」
「…艾東,妳有想過這世界是假的嗎?」
「假的?你說像電影裡一樣?」
「對,像電影裡一樣。」
「有…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如果我告訴妳,這世界就是假的呢?」
「…這世界怎麼會是假的?」
「妳最近有突然失去記憶嗎?」
「…我、好像有。」
「有沒有可能,失去記憶是由於這世界的運算出錯呢?」
「…有可能。」
「那妳想不想知道這世界的真相?我可以帶著妳,讓妳成為掌控世界的人,這樣,妳就可以安心生活,不用擔心任何威脅了。」
逸明身出手,示意艾東握住他的手。艾東在迷糊中伸出手,又快速抽回。逸明有些驚訝。艾東問道:
「你要我掌控一切幹嘛?」
艾東站起身,右手背在背後。逸明說道:
「艾東,如果我說這是為了保護妳的媽媽和同學們呢?」
「那就給出證據,告訴我為甚麼他們需要被保護。」
突然,逸明站起身,艾東抽出身後的手槍瞄準逸明。逸明問道:
「妳就是這麼對妳以前的老師的嗎?」
「有太多莫名其妙的人想利用我了,這叫以防萬一。」
「…拜託,請配合我,這是為了妳好。」
「每次有人說「為了我好」都沒好事。」
「這是為了艾因。」
艾東愣住了。艾東問道:
「你知道他在哪?」
「沒錯,而且我能帶你去找他,只要你願意配合—」
「先帶我去找他再來談。」
「…這真的是妳想要的結果嗎?」
「對。」
逸明嘆了口氣,說道:
「好,跟我來吧。」
逸明頭也不回地走進漆黑的大廳門外,艾東跟在其後。
大廳門外無風無雨,另艾東不解。艾東走在黑暗中,周圍不斷傳來腳步聲的迴音,好像艾東身處密閉空間之中。在黑暗中,艾東逐漸看清周圍的環境,包括地板上的紅色地毯,和牆上白色的壁紙。逸明停下腳步,艾東問道:
「我們到了嗎?」
「我們本來就到了。」
逸明回頭,說道:
「艾因一直在我面前。」
「蛤?」
「妳就是艾因。」
「…你在講甚麼鬼?」
「如果你無法理解,就聽我講個故事吧。」
逸明手上多了副面具。
「我要講的,是關於一名老師的故事。」
他坐在停屍間外,懷裡是一個黑色行李袋,袋口開著,露出裏頭的鈔票。他低頭看著那片綠油油的光景,心中無法激起任何欣歡。他的黑髮一絲不亂,他身上的白制服被時間染舊,腳上的球鞋被泥灰染黑,球鞋上的鞋帶是唯一繫著他的東西。一名女人走近,默默地站在他面前。她的灰髮被哀傷染白,眼裡是努力不流出的淚水。她猶豫半響,說道:
「該走了、逸明。」
公車外的晚景很不顯眼,只佔據了他的眼角餘光。他的眼前還是那袋鈔票,明顯得再不過了。他問道:
「爸呢?」
她回道:
「我不知道,打電話他也沒接,大概是在哪裡和朋友玩吧。」
「妳不打算告訴他嗎?」
「…那個男人不會在意我們的死活的。」
待在家裡的時光是最難熬的。那床鋪,那書桌,那疊疊參考書,一切都在提醒著他最不願意回想起的事情。他始終沒有放開那袋鈔票,一直緊抱在懷裡。坐在床前,在檯燈提供的微弱燈光下,他看到袋子裡的白物,某種象徵。他伸手去摸,摸出一張紙,上面寫著:
(生日快樂、逸明!
替我好好照顧媽!)
他將紙條放上書桌,翻開參考書。紙筆間發出摩擦聲,一道道試題被墨水填滿,混和著淚水。他不停地流淚,不停地擦。
(哥,我決定了。我會代替你好好活下去。)
(啪。)
一名父親的巴掌狠狠甩在他的臉上。那名父親叫罵道:
「誰准你這樣對我女兒的!」
一名體育老師擋在兩人面前,喝斥道:
「誰准你這樣打人的!」
那名體育老師的怒氣逼退了那名父親,留下臉頰紅腫的他。體育老師轉身問道:
「逸明老師,還好吧?」
教師辦公室內,他拿著冰敷袋敷著自己的側臉,改著作業。一旁的老師問道:
「逸明,你不會太累嗎?」
「沒事,這是老師的職責。」
「被打可不是老師的職責。」
那老師轉了椅子,面對逸明說道:
「逸明,少跟小朋友扯些大道理。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他們家長自己有問題我們也幫不了。偶爾喊幾聲,罵幾下,事情就過去了,別把你自己給賠進去。」
他沒有回應。那名老師轉了回去,喃喃道:
「現在的學生,真的越來越難教了。」
他的眼角餘光捕捉到一個身影,一名女孩。女孩神情呆滯,長袖底下是顫抖的手。他問道:
「艾東,怎麼了嗎?」
女孩徑直走到他身邊,口中唸唸有詞,卻甚麼都沒說。他轉過椅子,面對女孩。他問道:
「艾東?」
他湊近身,看到了衣領附近的綠,看到了微微露出的瘀青。女孩的戰無不勝令他懷疑,那不是打架的痕跡。他問道:
「妳怎麼了?」
女孩低下頭,那頭金髮遮住了她的臉龐,也露出了後頸的瘀青。他說道:
「艾東,有事要跟我——」
女孩抬頭吼道:
「要你管!」
女孩衝出辦公室。他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在女孩臨走前,她最後一刻看到的,是她眼裡的恐懼,和燃不盡的不屈。
後來的那天,白髮年輕男子與他在他家客廳促膝長談。
「這樣做是為了拯救更多人,給與更多人希望,讓那些生活在苦難中的人有自立的方式。」
(他同意了。)
男子的熱忱打動了他,也許是他自己打動了自己。他總是回想起多年前的畢業典禮。那時女孩已經長大,那時他已經老去。他低下身,朝女孩輕輕說道:
「我希望妳記得,不管生活再怎麼絕望,不管周邊的人再怎麼不善待妳,妳都要好好努力活下去。因為越是絕望的世界,越容易開出希望的花。」
(所以他戴上了面具。)
逸明戴上了如孩童塗鴉般的笑臉面具。
「化作了一種信仰,一種概念,為了更美好的明天而拼搏著。」
艾東的瞳孔顫動著,手中的槍已無力舉起。
「我會教導妳如何帶領新世界,這是我,身為一個教師的職責。」
那個戴面具的男人正是逸明。
「你說是吧,艾因?」
第二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