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本章節 7610 字
更新於: 2025-08-20
忘崖山,立絕崖,望紅塵,忘塵世。 江湖人稱:武林六老——張老、七毒、風伯、狂拳、神帝、劍魔。 傳言他們乃當世武功最高的六人,自從當年殘影山拚棋藝之後,便再未齊聚。 如今歲月如梭,六老多半已經凋零,不知尚有幾人存世,是否還有機會在殘影山一聚?
往昔庭前花正開,而今枝冷燕不來。
故人消息隨風散,舊夢餘痕入酒杯。
小橋流水空垂柳,深巷斜陽半掩苔。
試問年年春色好,為誰依舊照蒼苔?
風既止望著遠山,微嘆。他今年已八十餘歲,素來孤傲,一生只收過一名徒弟。那徒弟雖性格滑稽、與他大異其趣,但卻天資聰穎、肯下苦功。
「師父!」 身後傳來聲音,是個約十五歲的少年,模樣不甚俊秀,但精神抖擻,雙眼帶光。 「抓到一隻雞!肥美多汁,嘿嘿!」
「范然,今天練武了嗎?」
「練啦練啦!風影三絕、回風劍……」他咧嘴一笑:「您什麼時候才要把絕技傳我啊?」
「火候未到!」
「是是……」
兩人話說幾句,忽有一隻老鷹掠空而至。風既止凝神一看:「這是屠烈的鷹?奇怪……」
「奇什麼?」
「莫非……獨龍會出了事?」他接起老鷹帶來的信。
「獨龍會是什麼?」范然邊啃雞腿邊問。
「你長年困於深山,自然不知。」
「還不是您不讓我下山!」
「哦?所以是為師的錯囉?」
「弟子不敢!」
「哼,諒你也不敢……」風既止一瞪,旋即淡笑道:「你走運了,這次我決定帶你下山。」
范然大喜過望:「多謝師父!」
風既止歎了口氣,道:「下山之後你便會明白,人心險惡。天下雖大,高手如雲……但你所學,也足夠在江湖立足。」
「是!風影三絕第一絕——無形步!」
范然太過高興,施展得亂七八糟。風既止搖頭:「你心浮氣躁,若不沉得住氣,第三絕『息風斷念』終將無緣。更莫說我那招——天風.無聲殺。」
「是啦!嗚呼——」范然蹦蹦跳跳跑遠。
「天性使然……」風既止搖頭輕歎。
他望著老鷹遠去的方向,心道:屠烈出了什麼事?不過以他的功力,應能應對……不急。 風伯打了個呵欠,轉身回屋。
夜裡,范然輾轉難眠。 他心道:師父定是為了替天下行道才下山。自己學武多年,終於有了用武之地!既難入夢,不如練武。
他提劍而出,那劍破舊不堪,滿是劍痕與乾涸血漬。據說是風既止早年所用之劍,如今風既止早已無需劍器,隨手一物皆可為劍,一指便可取人性命——
當然,他提這些,只是為了炫耀。
若非范然之母苦苦哀求,為替丈夫報仇,風既止原不會收徒。他性格孤僻、心高氣傲,對個性迥異的范然實在提不起勁。
但教者無心,學者有意。 范然雖頑皮,卻聰慧過人,不消數年便得其真傳。只是,風既止從不誇讚。理由?當年初見時,范然衣衫襤褸、狼狽不堪,第一印象實在太差!
「回風劍!」范然使了劍訣刺出一招。
忽聽一聲:「范然,來與我過招。」
風既止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眼前。
「是!」
夜色如墨,風聲如線。 山巔之上,一老一少對立如畫。風未動,人已定。
風伯披素袍,白髮如雪,眉眼無老態,氣定神閒,手無長劍,卻讓范然如臨萬刃。
「風無形,劍何來?你可知我便是武林六老之一,風伯?」
風伯聲音溫和,卻令范然脊背發寒。
「啥六老?」范然咧嘴一笑:「前輩風大,小輩耳小,聽不清——要不,您出劍時,大聲一點?」
此言明顯討饒。
風伯微笑,掌中氣旋漸起,心道:這小子懂得服軟,不錯,不錯,青出於藍啊!
——無形步,動。
一瞬間,風起無聲。 風影十重,風伯與風融為一體,撲面而至,恍如萬葉飄飛。
范然眼神一凜,腳下「落石三轉」,身形如狐,閃入陰影,避開第一招,丟劍回身一掌:
「不好意思,徒手比較省錢!」
風伯不語,左掌一引,氣浪如潮,無劍勝有劍。
掌勢轉圈,劍氣未至,空氣已如刀割,范然胸口悶痛,耳邊嗡鳴,如墜風眼。
「若你止於此,江湖不會記得你。」
風伯語氣溫柔,卻如審判。
范然跪地咳氣,抬頭道:「可我還沒說段子呢!」
語畢,猛然暴起,身形如電,以一招極不正經的「猴子偷桃」襲向風伯肋下。
風伯竟微怔。
——下一瞬,天風.無聲殺啟動。
風停了。 草不動,葉不搖。 萬物寂靜,只餘范然心跳。
——撲通。
風伯站於眼前,指尖點在他眉心,氣機凝而未發。
「你已死三次,若我真出手。」
范然長吐一口氣,拍胸道:「這死法……起碼比餓死風雅些。」
風伯收指,淡聲道:「你有趣,不算蠢,也許能破我那一招……息風斷念。」
范然挑眉:「那得先讓我活著才行。」
風伯轉身,步入夜色,餘音隨風而至:
「風若未斷,你便未死。」
范然呆坐原地,喃喃道:「啥?」隨即咧嘴一笑,想起剛才情景,滿是得意:「我還真不錯啊!」
忘崖山,風起雲歇。
風既止坐在老屋前的青石上,一壺冷茶,一封染血的信。鷹羽落在他身旁,搖晃幾下,撲翅飛離,只留一聲哀鳴。
信紙破碎,字跡凌亂,卻寫得筆筆如刀,深深刻入人心:
「風兄——
玉無生叛變,獨龍會潰,義軍散,江問道失手,沈青玄失蹤……
我等兄弟,已到絕境。
當年殘影山下,你我夜飲三壺,談笑江湖風雲,如今只剩風在笑我。
若你尚記舊情,請下山一見。
五倫寺,屠烈候你。
來不及了——
臨筆時,已見圍兵萬騎……
我若不歸,獨龍會便是江湖末筆。」
風既止將信放下,閉眼靜思。風,無聲穿堂,吹亂他白髮。
屠烈,是他此生唯一稱兄道弟之人。
當年他尚未隱居忘崖,便與屠烈並肩闖蕩江湖,自創「義軍」,在金王鐵騎下力抗不義,殺官滅賊,名動四海。屠烈一把烈火槍法,快狠如龍,風伯則是「無形步,無聲殺」,一前一後,號稱「風烈雙絕」。
他們曾經在同一張席上結義喝酒,在同一場仗中並肩奮戰,在同一場雪夜中埋葬兄弟屍骨。
但後來——義軍內部起了紛爭。誰當統領,誰可稱王,各方角力浮上檯面,風既止便悄然離去,隱居此山。那日屠烈送他離開時,只說了一句話:
「你不問江湖,但江湖總會問你。」
如今,那封信,是江湖在問。
風既止抬頭看天,天色陰鬱如鐵。他輕聲道:「屠老鬼……你還真沒死心。」
這時,范然氣喘吁吁地跑來,滿臉堆笑:「師父!我包袱收好了,劍也磨過了,這次下山,咱們是先救人還是先殺人?」
風既止沒說話,只是將信遞給他。
范然看了一眼,臉色大變:「這信是……您說過的那個獨龍會?他怎麼……怎麼會……」
風既止輕歎一聲:「他從未叫我一聲師兄,卻從未讓我失望……如今求我一次,便是拼了這條命,也不能讓他失約。」
范然見師父目中寒光閃現,不由吞了吞口水,小聲問道:「那個……敵人強嗎?」
風既止笑了笑:「玉無生,你記住這個名字。若你哪日真能走到江湖的中心,他會是你最不想遇上的人。」
「坐輪椅還武功高?」范然斜眼:「我不信有比您厲害的!」
風既止笑意消散,只說了一句:
「他一掌殺了羅大佑,一眼斷了江問道雙臂……而這兩人,都曾是你師叔。」
范然一愣,臉色蒼白,過了好一會才吐出一句:「那……那我們還要去?」
「當然去。」
風既止起身,素袍微動,氣機未發,身影卻已似隱隱與山風相合。
「你要學會一件事——江湖不是為了勝,而是為了不退。」
他回頭,看了范然一眼,眼神中不再是戲謔與倦怠,而是數十年風霜歲月磨出來的堅定與寒光:
「我不下山,是因為不想再殺人。
但我下山,是因為——有人,不能死。」
—
數日後,忘崖山下。
青牛載著老者與少年緩緩走出霧林。山風吹起塵土,如同掀開舊帳本。
范然坐在牛背上,咕噥道:「師父,屠烈若真……沒等到我們,怎麼辦?」
風既止沒有回答,只輕聲哼起一首老歌,聲音低沉:
「桃花依舊笑春風,流水無情過斷堂……」
他握緊信紙,目光如鋒——
五倫寺。
他要來見一個舊人。
他也要去殺一個舊人。
–
風未斷,心難寧。
忘崖山風聲依舊,今晨卻略帶焦躁。山道蒼翠,林鳥驚飛。風既止拄著竹杖,一步步踏下山道,而身後范然背著包袱,一臉興奮地喋喋不休。
「師父,我們是不是去救你那朋友什麼……屠什麼的?」
「屠烈。獨龍會赤焰堂堂主,年輕時跟我在黃河邊對打過三天三夜沒分勝負。」
「這麼厲害?那他現在怎麼樣?」
風伯停下腳步,望向遠方薄霧中的山腳城鎮,神情沉重:「如果沒事,老鷹不會飛來報訊。他這人嘴壞心直,從不求助,今次若非出大事,絕不會驚動我。」
范然低頭不語。他雖滿腦熱血,但從小在山中長大,沒見過真正的江湖風浪,此刻卻從師父眼中第一次讀懂了一種近似恐懼的凝重。
「好嘞!這才像是江湖!走走走——我來背您!」
風伯瞥他一眼,冷冷吐字:「我老,沒那麼老。你瘦,倒真挺瘦。」
兩人沿途經過小村落,皆見官兵肆虐、百姓驚懼。處處天高皇帝遠,卻無一處不受金王鐵血統治的陰影籠罩。范然不止一次握緊拳頭,低聲說:「為什麼我們不出手?」
風伯淡淡道:「現在不是時候。義若不智,便是蠢行。」
越接近五倫寺,沿途竟不見屠烈派人接應。風伯眉頭越皺越緊,到了距寺不到二十里的「落月坡」,卻突見山石翻滾,塵土飛揚。
一群黑衣人自林間躍出,持刀衝殺而來。范然正待拔劍,風伯已一掌推出,山風如槍,將三人震退數丈。那黑衣人倒地抽搐,雙耳滲血。
「息風斷念不殺人,也可廢人。」風伯淡聲道。
突然林中傳來詭異笑聲,尖細難聽,像是銹鐵劃裂陶器。范然循聲望去,只見一名披著破僧袍的怪人緩緩走出,背脊佝僂,雙手骨節異常粗大,眼神空洞如死人。
「咦,風既止老鬼,終於下山了。」他舔了舔蒼白的嘴唇,「我等你好久了。」
風伯神色一沉,低聲:「鬼僧。你也投了玉無生?」
鬼僧嘿嘿笑道:「不是投,而是賣。你那朋友屠烈啊……呵呵,他現在可慘囉。」
風伯沒再言語,一步踏出,風起於腳,瞬間逼近。鬼僧笑聲戛然而止,一掌拍出。二人招招相對,聲勢雖未驚天,招式卻陰狠絕妙。范然在一旁看得眼花撩亂,滿心敬佩師父,也隱隱明白江湖之危,不容天真。
終於風伯使出「無聲殺」,氣如刃凝於指,逼至鬼僧咽喉。鬼僧驚駭欲退,卻已遲一步——
「啪!」
風伯指尖停在他喉下寸許,未發力。他冷冷道:「回去告訴玉無生,想打,就光明正大地打,不必玩這些下三濫的東西。老夫不屑。」
鬼僧臉色蒼白,連連後退,瞬間遁入林中。
風伯帶著范然再趕半日,終於抵達五倫寺附近,卻不見半人半馬的義軍。
他們伏於林中暗望,卻見五倫寺四周佈滿軍隊,密如鐵桶,且非普通兵士,而是玉無生親衛——焚天衛。
風伯臉色一沉,喃喃:「原來那夜……是陷阱。」
范然愣道:「那夜沒人逃進來……是因為早被截殺了?」
「不。」風伯搖頭,「他們多半是被誘往五倫寺,引而殲之,只有極少數真正躲了起來。」
「可為什麼現在寺裡還有打鬥聲?」
風伯側耳聽,語氣轉冷:「那是屠烈……還在撐。他一定沒走,選擇留下來掩護。」
「那我們現在就衝進去!」
「不。」風伯冷冷一喝,「你進去,只是送死。」
范然一震,不再多言。風伯沉思片刻,道:「我們繞路。從後山潛入。老朋友若仍活著,我必帶他出來。」
當夜風伯在林中畫圖布陣,教範然以潛形之術與靈息內運之法。他一邊示範,一邊說:「你此次下山,本以為可慢慢經歷江湖,不想風浪這麼快就來了。」
范然低聲道:「弟子不怕。」
風伯卻道:「你該怕。怕,才會謹慎。江湖不是兒戲。若你死了,那把破劍,我還得拿去還你娘……」
范然一笑:「那可不行,我還想拿它闖出個名號——比如『破劍狂徒』?帥不帥?」
風伯瞪他一眼:「不如叫『嘴賤狂徒』。」
兩人相視而笑,卻都知道,明日便將踏入最險之地。
夜色如墨,五倫寺孤懸於山腰,佛塔靜立如墓,風聲在殘牆斷瓦間穿行,彷彿替這場未來的殺戮低吟預警。
那夜,玉無生故意放他們逃脫,要一次把義軍剿滅,沈青玄親自傳訊給各地義軍,言道:「五倫寺為高地,地勢險要,可為避敵要塞,且藏有舊朝祕道,可連雲南三百裡外,若眾兄弟能齊聚於此,當可再圖反攻之計。」又傳給各地義軍求援。
彼時,已有數支義軍潛入寺內,見沈青玄獨坐寺中,焚香靜候,皆以為果如其言,歡喜莫名。
沈青玄起身相迎,神情恍若往昔,溫文如玉,道:「列位,且歇息片刻,天亮前,我將引諸位進密道避敵。」
然而,天色方亮,寺外卻已殺聲四起!
數百官兵如潮而至,刀盾齊鳴,寺外瞬間被重重圍困。義軍驚駭未定,寺內早有伏兵自藏像之後、佛龕之中躍出,手持長刀,皆是金王暗衛,殺機畢露!
「沈青玄,怎麼回事!?」一人怒喝。
沈青玄手中無劍,只低低道:「我本無劍。」
那一刻,他的背影沉靜如磐,眼神卻再無昔日的清明——也無悔意。
此刻來支援的一軍也被外頭玉無聲的軍隊殺個精光。 眾人中途烈反應最快 ,忙寫信向風伯求援。
義軍 滅了。
–
月色灰白,映照著五倫寺殘破的石牆,微風掠過斷瓦與廢塔,沙沙作響,如同輓歌。
夜已深,寺中篝火未燃,卻已潛伏著殺機。山門之外無兵,山門之內卻是伏影重重。獨龍會數十名殘部,分散藏於破落殿宇、後院殘垣,有人盤坐,有人低語,也有人斜倚沉思。
沈青玄,靜立於大雄寶殿後方的一方石佛前。他一襲青衣,面容清冷,雙眼在燭光中泛著一層冷光。他已守在寺中兩日。
這是他親自挑選的場所,也是他親自編織的一場局。
他甚至親筆繪製地圖,口稱此乃「密據地」,可供義軍重整、據地而戰。
於是,尚未在突圍中陣亡的獨龍會成員,大多分批潛入此地。羅香主死後,由沈青玄臨時統籌行動,自然無人懷疑。
然而,將問道、海無際與女醫阿珍三人,卻未如期現身。
**
幾日前。
江問道斷臂之夜,寺外遠處一棵老樟樹下,三道身影匍匐其間。
「這地方……太乾淨了。」海無際說,他是少數幾個識破伏兵氣息的人。長年於沙場、荒地行走,他能嗅出血的鐵銹味、兵的皮甲油味。
「五倫寺一向香火不斷,即使戰火波及,亦不會如此了無人煙,連一隻狗都沒有。」阿珍低聲說,她望著山門,眼神微閃,「還有,沈青玄選擇的路線……太順了。」
江問道沉默片刻,突然轉身往北,「這不是掩護,是引蛇入甕。我們不進去。」他說得平靜,卻決斷如斷刃。
三人轉而藏身於後山密林中的破祠內。此處是當年義軍密點之一,曾作為藥材、文書的轉運地,如今荒廢已久。阿珍悄聲熬藥,為斷臂的江問道留下可能的療治。海無際則架起弓弩,日夜警戒。
**
再回五倫寺。
風聲止歇,一人輕步踏入寺中,披一襲白色斗篷,腰懸佩劍,步履如風。
風既止與范然,終於抵達。
「嗯……果如屠烈老鷹所示,這裡氣息不對。」風伯站在破牆之後,望向主殿。
范然剛想出聲,風伯已一掌封住他後頸穴。
「噓,不許動,也不許說話。」他低聲道。
他瞇起眼,緩緩吸一口氣——
「殺氣,藏得太深了。」他心想。
而寺中,沈青玄仍盤膝打坐,雙手合十,口中誦念著不知哪本佛經。他知風伯已至,卻絲毫不動。
這場戲,他要親自監場。
風伯抱著范然走至側殿,一腳踢開殘門,內裡竟是數具獨龍會成員的屍體,早已氣絕多時,有的甚至死狀悽慘、身中劇毒。
「下毒……還真狠。」風伯嘆了口氣,目光微垂,「這已不是叛變那麼簡單了……這是屠龍。」
突然,一道聲音在殿中響起:
「風伯前輩,久仰大名,晚輩沈青玄,特來問劍。」
風伯沒有回頭,手指輕輕在范然背後一點,解開穴道,淡然道:
「你不該來的。」
沈青玄從側殿內走出,手未持劍,卻神情肅殺。
「前輩可知,義軍已無義可言,剩下的……只是一群騙子、瘋子與自欺者。」
風伯沒有說話,只輕輕抬起一根手指,風起。
「那我便以風破妄言。」
外頭玉無生推著輪椅進來,看著他,笑了一下。
**
另一處,江問道、海無際、阿珍三人亦準備出發,他們看出局勢已變,得將實情傳至更多未伏者,或能救下殘軍性命。
而這一夜——
是局,是亂,是宿命之始。
也許,是江湖真正沉入黑夜的開始。
風起如刀,夜幕低垂。
五倫寺的殘燈映照在沈青玄的側臉上,將他眉宇間的陰影刻得如銘文一般分明。他負手而立,青衣飄動,衣袖間隱藏著的,不僅是暗器與毒粉,更是他心中未曾對誰坦白的沉痛——也許是一種被遺棄者的孤絕。
「風伯前輩。」沈青玄聲音清潤如昔,卻無絲毫敬意,「你是否想過,你們這些江湖老兒,一直守著的那點義氣……到底值不值得?」
風伯沒回答,只輕輕吐了一口氣。
這口氣一出,空氣之中立刻風聲變了。范然驚覺自己腳下輕微晃動,塵土微揚,而殿外的樹葉,竟在無風之夜自動凋零。風伯抬手,虛握劍訣——氣機若潮水般四散而出。
「你太年輕,還不懂。」風伯平靜道,「我不問是非,也不問你為何背叛,只問——你,準備好了嗎?」
沈青玄忽然抬頭,眼中竟閃過一絲期待:「我等這一日,等了二十年。」
二十年,從他還是個義軍中醫書未離手的少年,到今日以信騙友,以寺誘兵,他的心早已冷過了許多屍骨。
**
寺外,玉無生輕推輪椅,登上主殿台階。他一身蟒袍,金邊飄搖,手中無兵器,卻自帶威壓。沈青玄向他微微點頭:「大人來得正是時候。」
玉無生輕笑一聲:「難得看你出手,不想錯過。」
他轉頭,看向風伯:「你若今夜不死,這局——還有意思。」
風伯道:「你到底怎麼回事?」
右掌輕轉,風影旋轉間,無形殺氣早已凝聚。忽見他拂袖一揮,整座偏殿氣流倒轉,破門倏然關上,將范然獨自推入牆邊。
「你不行,別出手。」他只丟下一句,然後身形一閃,已然消失。
——風影無形步,首絕。
沈青玄與風伯一觸即發,空氣中猶如撕裂了帷幕,一股股氣浪從兩人身周湧出。沈青玄竟不退不避,雙袖一展,袖中射出銀線十餘道,如絲如網。
風伯如一縷風,身形飄忽難測,每一道劍氣皆不著痕跡,卻足以穿心破骨。銀絲被風吹得如藤亂舞,沈青玄步步後退,仍面不改色,手中指訣接連變化,殿中金佛忽有機關啟動,地面轟然隆起,數枚暗箭破空而出!
風伯身形一轉,避開利箭,目光一凝,聲如暮鐘:「你竟以佛寺為陷阱,沈青玄,你已墮入魔道!」
沈青玄反而笑了:「魔?你們義軍又好到哪去?當年你們護那位『金王』登基,說是扶正,最後呢?多少兄弟被賣,多少人屍骨無存!你說我魔?至少我還活著!」
**
寺外,范然正咬牙努力推開風伯封住的門。他不能就這麼看著師父獨戰!
這時,一道低聲響起:「別動!」
范然回頭,只見黑影中走出三人——江問道、海無際、阿珍。
「你……你們怎會在這?」沈青玄低聲驚道。
「眾人信得過你,但我們不敢信。」江問道沉聲說。
「此局太險,我們只能躲藏觀察,待時而動。」海無際說完,已擺開弓弩對準前殿。
「你斷臂了?!」范然驚呼,看見江問道的兩袖空蕩。
江問道淡然一笑:「空袖,也夠殺人。」
阿珍則拉住范然:「你留下幫助風伯,他若有傷,我要你立即通知我。」
「不!我不想只看人戰鬥!」
話音未落,前殿一聲巨響——
是風伯出劍了。
**
天風.無聲殺——啟!
這一劍無聲、無形,甚至無光。沈青玄忽然停住了腳步,他看見自己的銀絲斷了、機關停了、風停了。
只有風伯,一指刺出,指尖已至眉心。
「你輸了。」風伯輕聲說。
沈青玄不語,只輕輕閉上眼睛。
「殺吧,風伯。你若不殺,我便殺你。」他低聲道。
風伯指尖微頓。
下一刻,玉無生已然怒喝:「動手!」
伏兵瞬間如潮湧出,將整座寺團團包圍。
風伯卻在此時,輕輕轉指為掌,拍向沈青玄胸口,但力道微弱,只震其氣脈,不傷性命。
「你已瘋,我不殺瘋子。」風伯道。
「那你就等著……後悔。」沈青玄口吐一口血,軟倒在地。
**
夜色中,戰局未休。
江問道三人與范然已殺入寺中後院,與伏兵激戰。阿珍手起針落,轉眼封喉四人,海無際連發三箭,箭無虛發。
范然提著破劍亂戰,被一暗衛逼入死角,江問道飛身擋下,刀光如雷,雖空袖,卻無人能敵!
「走!撤出前殿!」江問道大喝。
風伯抱起沈青玄,一掌震退來敵,與眾人一同突圍而出。
**
寺後,夜風又起,吹動殘旗如紙。
他們沒有贏,但也沒有全輸。至此,義軍尚餘一線氣息,而沈青玄,未死。
「你為何不殺他?」江問道問。
風伯不答,只是看著懷中的沈青玄,低聲說:
「這一局,未完。殺他,太便宜了。」
**
江湖深夜,血未乾。
五倫之局,才剛剛揭幕——而風,還未斷。